楚王霸道地打断九娘的话,他自是看出了九娘的不愿,这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悦来。他知晓自己这种行举有点不适合,但他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他本是见她装睡想逗弄一下她,哪知道却弄巧成拙了。他坐直起身,将九娘拉进自己怀里,拇指磨蹭了一下她被吻得有些红肿的樱唇,好艰难的才移开视线。
“以后本王会注意的,不准再哭。”
好伐,这就算是道歉了?只是楚王能说出这种类似道歉的话语,已经让九娘十分惊讶了,要知道这家伙可是从来不知道错为何物。
九娘也不可能紧抓着这点不丢,难不成楚王亲她一下,她还能不依不饶了,只能做得无事样用手去抹脸上的泪水。
室中除了两人,常顺和小翠两个俱都不在,九娘将自己收拾好,便避嫌似的去了榻边坐下,楚王面色僵硬的瞥了她一眼,方出声叫人。
常顺应声走了进来,半垂的眼中隐隐有抹异色,他就在外间候着,自是听见方才室中隐隐传来的女子哭声。这会儿见九娘眼睛红红的模样,面带红霞,往常粉嫩的樱唇此时通红肿胀,他就算是个没根的人,也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殿下越来越孟浪了,要知道九娘子还未及笄呢。
只是这话常顺却是不敢说的,主子从来有主意,一个奴婢自是不敢质疑的。
室中的气氛十分怪异,连端着水盆进来服侍九娘洗漱的小翠都感觉到了,常顺的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小翠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九娘侧首望了一眼,便看见坐在轮椅中楚王满脸冰寒之色。
即使满脸冰冷,楚王也是极为好看的,缎子似的及腰长发松散的披在身后以及肩上,其间又有几缕长发微微弯曲,垂了下来,让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魅惑。
九娘不禁忆起方才那会儿两人贴得那么近,他微微有些急促的鼻息炙热而滚烫,喷洒在她脸上颈上,烫得人发懵。九娘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小翠疑惑的瞄了她一眼,赶忙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九娘埋首在帕子里,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洗漱完,小翠又拿了梳子与九娘梳发,小翠的手巧,不过几下便将九娘的头发弄整齐了。
收拾完,九娘见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便想回安国公府去。
她轻声吩咐小翠去备车,楚王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见此,九娘不禁有些揣揣,她在楚王面前弱势惯了,自是不想惹恼这个大爷,于是便走到楚王身前去,动作小小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楚王没有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
九娘心里有些发闷,她被他欺负了,他反倒气上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可是两辈子的经验都告诉九娘,跟眼前这个大爷相处是不能讲道理的,只能顺着毛摸。于是她又靠近了一些,在轮椅前蹲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拽了拽楚王的衣袖。
“表哥,我得回家去了,呃,外面天都黑了。”
水漾的大眼满是怯弱之色,楚王又不是瞎子,早就注意到她方才的行举,这会儿心中那股闷气儿也消了。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本王不喜你哭。”
“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她又不是闲的没事找事,眼泪多得没处流,哭是示弱的表现,上辈子哪怕再难,九娘也从来都是眼泪往肚子里吞。这辈子倒是活回去了,甭管是做戏还是其他,九娘突然发现自己在楚王面前哭得次数不少。
好吧,不是不少,是极多。
这种认知让九娘有些震撼,也因此她眼帘下意识的垂了下来,掩住眼中的复杂。
楚王见她不言,只当她是感觉委屈了,想着自己确实有些霸道,便安抚似的顺了顺她脸颊垂着碎发。
“本王让人送你回去,这两日可能会有些忙,过两日再接你过来。”
九娘嗯了一声应下。
不多时,小翠回来禀报外面已经安排好,九娘又和楚王道了声别,方才离去。
雨已经停了,马车平缓前行,丝毫不见颠簸。
九娘坐在车中,很是有些沉默。
忽然,她开口道:“小翠,你哭过吗?”
小翠愣了一愣,迟疑道:“自是哭过的,娘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人哭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小翠沉默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类似回忆的复杂神色,良久良久,才回答:“奴婢出身在一个很贫穷的小山村里,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小时候的记忆是永远都吃不饱肚子……饿狠了,想哭,被冻狠了,也想哭,为了一口吃食,总是在大人面前撒泼哭泣打滚,有时候会得偿所愿,有时候换来的只会是失望……”
“开始懂事后会埋怨家里,为什么家里永远吃不饱穿不暖,每日干不完的活儿,却依旧是那么的穷,感觉天都是黑的。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绝望,却已经体会到绝望的滋味……”小翠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其实小孩子哪里懂得世上还会有更恐怖的事情,一场大水,爹死了,娘剩了半条命,小三被水冲走了,小四得病也没了,家中只剩下娘大哥和我……”
“……一家三口跟着逃荒的人群往外走,寻找一条活路,没有吃的没有干净的水喝,到处都是痛哭声和嚎号声,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了一口吃的,大哥被人打死,娘一口气上不来也死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那会儿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因为哭过太多太多,知道怎么哭也没用,老天不会因为你可怜你哭,便给你一口吃的让你活命……”
所以她才会在有人来灾民里头挑人的时候,毫不犹豫抱着对方的腿不丢手。事实证明她选择是对的,虽然训练很苦很累,甚至不小心还会丢了命,可她能吃饱能穿暖,即使要了命又何妨,反正她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身边的同伴一个个离开,有的死了,有的隐身在各个地方为主子办事。她很幸运,被挑来服侍娘子,跟着九娘越久,小翠越觉得自己的幸运。只要她好好侍候娘子,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差,至少能混个寿终正寝,她的愿望并不大,知道什么叫做知足。
“对不起,我不知……”
九娘没料到小翠的身世会如此凄惨,眼前这个少女面容极为普通,却隐隐含着坚毅。能从那种境地活下来,想必都有过人之处。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楚王用人从来严格,没有过人之处又怎么可能来到她的身边。
九娘两辈子都没有接触过类似小翠这种人,身边的婢女来来去去,她从来想不起也不会去问对方以往的身世如何。此时因突发奇想的一问,没想到会知道这么多。
突然发现,与小翠相比,自己还算得上是挺幸运的。至少没有经历过她所遭遇的一切,至少没有吃不过饱肚子过,哪怕在伶院的那些日子再难,一口吃食也是有的。
上辈子的九娘也曾陷入自艾自怜过,觉得命运待自己不公,后来发现怎么埋怨都是做无用功,想要什么还得自己去挣,便抛弃了那种无用的情绪,学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学会了用虚假的面孔去遮掩一切。
因为不公的命运,因为命运的苛责,上辈子九娘不管外在是如何表现的,内里实际却是尖锐得像只刺猬。经过了一世沉浮,她见过太多遇见过太多,心性到底慢慢沉静下来,与之前有了些改变。
尤其重活一世,境遇的不同与时间的沉淀,让她的心境也获得了一种升华。心态可以改变面相,与上辈子眉眼都是尖锐之色的九娘相比,这辈子她的面相却是平和了太多。
“娘子不用觉得歉意,不管怎么说奴婢总算是熬了过来,如今跟着娘子,日子过得是以往想象不到的好。其实想想,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好过歹过都是一天,所以更加不会哭了。”
小翠满脸都是洒然之色,可见能有这种开朗的想法,其心境是极为不错的。
忽然,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娘子问奴婢话,奴婢倒是去扯些其他的了,奴婢没什么大学识,不过只认得几个字,说出来的道理和举出来的例子可能有些不符,不过奴婢也是知道能有一个人让你对着哭,也是不错,最可怕的就是想哭,却没有可以哭的对象。”
比如她。
小翠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其实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讲,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就宛如那几岁幼童,当着大人的面闹腾哭泣,不外乎想让对方心软,想让对方心疼然后妥协。也许含着目的,但何尝不是一种肆意,因为知道对方会心软,会让自己得偿所愿,所以才会哭。
那么她当着楚王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若说是被欺负了,着实有些假,经历了那么多,九娘的心态不至于如此脆弱。是因为知晓他会对她心软,让她目的得逞吗?
“……本王不喜你哭……”
他为何会不喜她哭,是因为心疼吗?
楚王会心疼,这着实是一件让九娘十分震惊的事情。
……
不自觉中,已经到了安国公府。
马车停了下来,小翠率先跳了下去,在大奎的帮助下,放下车凳,之后又去搀扶九娘下车。
素来沉默的大奎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正在忙碌的娇小身影,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一切,沉静的眼中翻腾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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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42.0
第96章
褪去了夹衣,换上了春衫,转眼间进入四月,天气也渐渐的热了起来。
这期间,国子监又进行了一次旬考,九娘和程雯婧的成绩与以往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倒是阮灵儿着实让人刮目相看,考了个甲等。
这是阮灵儿入国子监以来,所考的第一个甲等,现如今阮灵儿的父亲阮成茂多少也会关心下这个女儿,对比大女儿的优异成绩,小女儿阮孟玲的成绩着实惨不忍睹,为此阮孟玲与徐氏没少受阮成茂的斥责。
这母女二人自是嫉恨在心,只是有前车之鉴,明面上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当然背地里少不了讥酸两句或者使个什么小绊子。阮灵儿今非昔比,有九娘和程雯婧的熏陶,又有阮成茂的撑腰,日子倒是并不难过。
这日,徐氏回到娘家。
前右仆射徐免告老之后,并未还乡,徐府仍是安在长安。徐免只有徐氏这么一个女儿,家乡里也没什么亲人了,承元帝也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徐免告老之后,便在长安城内赏赐其一处宅邸,供其颐养天年。
徐氏见到母亲徐老夫人后,便开始痛诉起来,所言自是说阮灵儿有多么的碍眼,阮成茂如今翅膀硬了,对她也不若往日体贴,为了一个前面所生的阮灵儿,没少对自己和女儿横眉以对。
徐老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满头白发,多年的养尊处优与单纯闲适的环境让其面容显得格外和蔼。听闻女儿的痛诉后,她不禁皱起眉头来,倒不觉得女婿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女儿如今越发不像话了。
“成茂为何会如此,难道你不知晓?若不是你早年太过,他又何必事后补救。朝堂上环境复杂,他为官也艰难,你没替他扫去后顾之忧,倒是给其找了不少麻烦。我早说了你这样不行,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即使碍眼又能碍你几年,到时候一副嫁妆将其嫁了,得利的不也是你和麒儿麟儿?还有玲娘你也得管管了,年纪也不小了,如此骄纵任性,以后如何说亲事。欺负长姐,她倒是一时爽快了,坏的还不是自己的名声!”
麟儿便是徐氏所出的幼子,全名阮俊麟,今年八岁,乃是徐氏所出第二子。当年阮成茂有感岳父提携之恩,承诺徐氏若是诞下男嗣,长子从徐姓,也算是继承了徐家的香火,所以徐氏的长子徐俊麒从小便养在徐家,承欢徐免老两口膝下。
徐免见女婿如此识趣,自是对其更为照顾,且徐家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有个继承香火的,哪怕是外孙,即是姓徐,就是徐家的孩子,所以从小将徐俊麒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徐俊麒今年十一岁,自幼懂事听话,比起徐氏所养的一儿一女倒是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徐老夫人清楚女儿的性格,可他们老两口晚年得一女,自是从小娇惯,养成这样的性格也是自家做的孽,所以每每不厌其烦的劝导徐氏。只是徐氏早年还能听得进去,随着年纪增长当家做主惯了,渐渐便听不进去老母的话了。
此时听到母亲如此向着他人,徐氏顿时炸了,“什么长姐,我家玲娘才没有那种长姐,不过是个下贱胚子罢了。”
徐老夫人顿时感觉脑袋疼,不禁斥道:“既然你听不进去为娘所说的话,你回家里来作甚,你就使劲去和成茂闹去,闹得他改明儿纳两个妾进门,看你如何是好。”
“他敢?”徐氏尖叫一声。
徐老夫人瞥她一眼,“他有什么不敢的,你爹如今早就退了下来,早年培养的一些人脉关系尽皆交予成茂之手,这几年咱们徐家之所以能在长安立足,靠得可是成茂的势。你以为还是以前,你爹你娘一大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能让你靠一辈子不成!成茂知恩,所以素来敬重你,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往府里进什么人,可人家敬重你,你也得像话,你瞧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成日里闹得阖家不得安宁,等哪一天把好日子给闹没了,有得你哭!”
徐老夫人自是恐吓徐氏的,徐免为官几十年从来谨慎小心,即使是对女婿,也是从来留一手的。可这徐氏从来是个骄纵的性子,不吓吓她,她又怎么知道有所收敛。
徐氏果然被吓住了,想着之前阮成茂对自己的呵护体贴,又想他这几年来的变化,不免会觉得是不是爹不若往年,他用不上家里了,所以才会硬气起来。且阮成茂素来对她不错,两人感情也是极好的,她自是舍不得将夫君推出去。
“那娘你说女儿该如何是好,女儿什么都能忍,唯独看到那贱丫头就是忍不下去。”徐氏噙着泪花,哭诉道。
其实徐老夫人又怎么不懂女儿的心思呢,那阮灵儿的存在无不在提醒徐氏自己不过是个续弦,自己不过是个抢了人夫君的,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一日不拔下来,她便一日不得安身。当年徐老夫人便觉得女儿如此做太不厚道,可是拗不过徐氏的磨,且徐免也有自己的打算,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去。
孽早已做下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徐老夫人一大把年纪,别无所求,不过是求老头子好孙儿好女儿一家子都好罢了。为徐氏这个独女操心了这么多年,徐老夫人也不忍扔下她不管,且真不想出个办法来解决这事,徐老夫人也怕徐氏自己私下里胡乱为之,反而容易铸成大错。
她皱着花白的眉头,想了片刻,道:“你也别着急,她不是马上就要及笄了吗,这个年纪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给她定一门婚事,早早将她嫁出去便罢。如此一来你即能眼不见心不烦,外面也好交代过去。”
徐氏想了想,也觉得母亲所说这个办法还是不错的,便点头应下了。
亲事也分很多种,面甜心苦者有,外面荣华内里糠糟者比比皆是,她要是不在里面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这阵子自己和女儿在阮府那里受的委屈!
*
提起婚事,最近朝堂之上也因这‘婚事’之事甚不平静。
无他,皆因赵王等人的年纪俱是不小了,也该是时候大婚了。
继太子大婚以来,关于赵王几人的婚事便一直被屡屡提起,有不少官员上奏纳谏此事,可承元帝的态度却一直是回避的状态。
本以为以承元帝的秉性来说,此番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承元帝不同于先帝,一直算是一个比较强势的皇帝,若是下面人懂事,此事短时间不宜再提。哪知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朝臣们似乎和承元帝杠上了,每日大朝会都会有官员提起此事,直至如今越演越烈,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承元帝借故发作了几个朝臣,依旧没压下来,朝堂局势日渐紧张。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赵王几人的年纪俱是不小了。按照惯例,皇子一般在十七八岁便需定下婚事,在加冠礼之前怎么也要大婚。可如今赵王已经二十有一,成王也二十了,齐王十九,几人的婚事至今遥遥无期,也因此才会惹来众多非议。当然暗里有人推波助澜,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
赵王等人急,萧皇后和刘贵妃也急,其下所属派系的官员自是不必说,也有许多关心江山社稷的朝臣,因此汇成了一片洪流。
楚王府
书房内,楚王坐于书案之后,刑部尚书胡应荣立于下首处。他四十多岁的模样,瘦长脸,额头上的皱纹与法令纹深刻,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甚为严肃之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胡应荣为官多年,众人皆知一板一眼的性格,倒是平日里办事甚是认真,也颇懂变通之法,并不若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僵化古板。楚王府建府以来,他便一直身兼王府长史一职,将楚王府外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对楚王甚是忠心耿耿,平日里偶尔也身兼楚王智囊。
不过楚王此人素来心思深沉,对事对物皆有自己的主意,与这位殿下相处甚久,胡应荣也知晓楚王乃是一个有大智慧之人。
书房中一片静谧。
方才胡应荣提起之前朝堂关于几位皇子婚事一事,对这件事情,楚王一系的态度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不参与也不干涉。只是胡应荣觉得此时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毕竟皇子大婚与楚王也有利,何不就此一并就之。
楚王年纪虽不大,但在属下们面前素有威严,胡应荣说完之后,便双手抱拳立于下处,等待楚王的答复。可楚王一直不言,室中气氛渐渐凝滞,胡应荣偌大一把年纪,见识过的场面也都不小,此时也激了一头的冷汗出来。
“不知殿下认为?”胡应荣再度打破沉寂。
楚王靠坐在轮椅上,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身前书案,沉吟道:“此事我们不宜牵扯在内,不过——”
胡应荣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楚王,眼中异光闪烁。
“咱们可以给他加一把火。”
“这——”胡应荣沉吟后,又有疑虑:“那殿下的意思是——”
顿了顿,他又道:“此事其实与几位皇子殿下都有利,若是殿下有意,寻一方有力的妻族乃是重中之重……”
剩下的话语,在楚王晦暗的眼色中,渐渐消弭。
胡应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属下妄然了。”
对于楚王此人,胡应荣一直是深感佩服的,楚王势力有多大,作为心腹的胡应荣十分清楚,且这些还都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处,以这几年胡应荣的观察得知,暗里的势力也同样不小。要知道楚王不过建府几载,比不得赵王,也比不得成王,可却能与两系人马分庭相抗,不败下风。
在胡应荣来看,楚王是最适合作为下一任储君的人选,可朝堂局势诡异,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诉之于口的,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可在朝为官者,谁人不垂涎从龙之功呢,先不提楚王的腿有问题,且他本人也一直没表现出来有那种想法,胡应荣的种种想法只能潜藏在心。只是观察得久了,胡应荣也能看出些许来,毕竟作为心腹,楚王行举的轨迹也是有迹可循的。
秘密压抑久了,他总是会忍不住去试探一二,只可惜楚王从来不接他的茬。
至于你说楚王腿疾的问题,胡应荣与楚王相处甚多,从未在他身上看出因为残疾而显出的颓废感来,似乎一直处之泰然。这种态度是暧昧的,宫廷及朝堂之上许多事都不能看表面,暗里机锋太多,很多事情都并不如表面上所呈现的那样,胡应荣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也许楚王的腿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严重,这是胡应荣的猜测。其实不光他一人,暗里也有许多人猜测,只是这种猜测却是不适合拿到表面来说。
楚王晦暗的看了他一眼,“你即明白就好,本王的事,自有主张!”
“是。”
“此事交由你去办,于外我们是中立态度,不参与不干涉。可他们既然这般急躁,就给他们加一把火又何妨。”
楚王话中的意思甚多,胡应荣默默在心中来回的默念斟酌。面上却是立即应了下来,在楚王挥手后,退了下去。
待胡应荣退下以后,一直站在一旁的常顺出声了。
“殿下,胡长史恐怕有所怀疑了。”常顺是针对方才胡应荣的试探之言。
楚王叩了叩案几,“他能怀疑,也说明他不笨。对了,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查到那毒女的下落,只是此人素来机敏狡诈,甚是懂得隐匿之道,暂时还未抓住对方,不过长丰等人已经顺着线摸了过去,想必不日便能成。”
“让他们速度些,拿到人后立即送来长安。”
楚王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虽他此时还是以残废之态显露人前为宜,可若是此事办成,也能放下一桩心事。
“是。”
*
这日,承元帝下了朝来。
回紫宸殿的一路上,他面容紧绷,嘴唇紧紧的抿着,嘴角下拉,满身都是压抑到极致的怒气。
进了紫宸殿,去了龙案后坐下,有内侍端奉茶上来。阮荣海站在其右侧下方不远处,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殿中一片压抑的气氛,是个人都知晓承元帝怒了,且怒得不轻。
于江山社稷,承元帝算得上是一个明君,但从性格上而言,他脾气怪异且暴戾。在其身边侍候,一个不小心丢了命是常事,所以今日紫宸殿服侍的奴婢们,个个都是绷紧了弦,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拖下去杖毙了。
这段时间里,紫宸殿屡屡有被拖出去杖毙的内侍宫人,致使所有人都是紧绷着头皮做人。
一声茶盏砸在地上的碎裂之声响起,殿中一干服侍的内侍俱都跪了下来,包括阮荣海。
“他们竟然敢逼朕,竟然敢……”
承元帝砸了茶盏且不算,龙案上一应物事也被扫落在地,噼里啪啦一片碎响。良久,他目中摄出一阵几欲噬人的目光,“都给朕滚下去!”
一众内侍俱都垂头含胸的退了下去,额上是一片冷汗,庆幸又躲过一劫。这里头并不包括阮荣海,作为承元帝的贴身内侍,所有人都能退,唯独他不能,即使这会儿他也是想‘滚’的。
他屏息静气立在一旁,争取自己不要惹来承元帝的注意,以他今时今日在承元帝身边的地位,被迁怒丧命倒不至于,但没人想挑战自己性命的极限。
只可惜今日他所打的主意落空了,承元帝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阮荣海你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朕如今还没死呢,竟然如此逼朕!”
阮荣海心中连连叫苦,面上却是一片小心谨慎:“也许,也许可能是几位殿下都有些急了。”他说得极为含糊,但话音里的意思也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现如今稍微有点明眼的人,都知晓如今朝堂之上局势有些诡异,闹这么大,若说背后无人肯定不可能。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定是那几个都急于想大婚的皇子了。
按理说,皇子大婚乃是常事,毕竟伦理纲常,到了年纪想成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这其中掺杂着太子,掺杂着承元帝隐晦的心思,就有些让人忌讳莫深了。
阮荣海十分不想搀和进这种事来,可承元帝问了,他又没胆不说,只能含糊其辞的说上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