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一块进来的,除了一堆下人外,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眉目如画,端庄秀丽,堪称美女的典范,只是她看似娇柔的身子,在重重华丽的衣饰下却也难掩其高高隆起的腹部。

看我惊讶的说不出话,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我条件反射的一缩,却没逃得开去,被他温热的手心贴了个正着。

“嗯,烧退了。格格若是再不醒,我就把那些不中用的汉医统统给砍了!”他音量并不高,但我听着却莫名的感到一股心寒。

这时那美女含笑走过来拉了我的手,低声的对我说:“东哥,记得以后别再耍小性子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这个做姑姑的如何跟你阿玛交待?”我的手一抖,情不自禁的甩开她。

她错愕而惊讶的望着我。

只见淑勒贝勒爷朗目一扫,不怒而威,气势迫人的说道:“褚英,你方才可是欺负莽古尔泰了?”

站我身边的男孩抿唇不发一句,一张脸透出苍白,低垂的眸子却透出倔强。

“阿玛!”代善忽然上前一步,慢腾腾的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大哥只是和五弟闹着玩罢了。”

贝勒爷冷哼一声,那个口称是我姑姑的女子伸手揽住他的胳膊,轻声笑言:“只是孩子们嬉闹而已,爷不必当真。”

我低下头,看见褚英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凸起的指节泛出白色。

我的一颗心扑嗵扑嗵跳得飞快,感觉屋子里塞满了人,竟压抑得一丝氧气都没有了,有种快被窒息的痛苦感觉重重围困住了我。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和慌乱。

无意间,我扭过头,瞥到身侧梳妆架上搁着的菱花镜,平滑的古铜镜面将一张惨白陌生却又完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孔,清晰的映照出来。

我一震,飞快的抢过镜子,再看——那张脸,绝美处透着稚嫩,然而那眉,那眼,那唇……每一处都透着熟悉的感觉。

是她!

我心里飞快的闪过一道影子。

是她!

虽然年龄有偏差,但是,这张脸——镜子里倒映出的这张脸,绝对是她的没错——

是她——布喜娅玛拉!

那座古墓的主人!

“东哥!”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那么紧,那么冰,传递出那人内心的焦急、紧张。

我的视线凄惶茫然的从镜面上挪开,扫过那张温润儒雅的脸孔,而后,张口对着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咬下。

“东哥——”代善惊呼,攥紧我的手剧颤。

好疼!人都说十指连心,原来竟是这般的痛!疼得心都揪在了一起。

这不是梦——昏倒时,我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

非梦

我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因为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那双温润的眼眸并没有消失,我也没有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真实空间去。

现在唯一也是必须要弄清楚的一件事是,我到底在哪?我又是谁?为什么我明明二十三岁了,现在却突然变回十岁大小的孩子?还有这张脸……

“别再捏你的脸了。”一声轻柔的叹息声后,我的手指被人轻轻拢住,包入一双略显冰冷的手里。

代善,一个据说比“我”小一岁的阿哥——是那个淑勒贝勒的第二个儿子,那个叫褚英的是他的长子,被褚英欺负的莽古尔泰是第五个儿子——看那男的年纪也不大啊,居然已经有五个儿子了……啊,说不定还远远不止。

我从代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三天了,食指上的牙印宛然如初,虽然一直有涂那些止痛清凉的药膏,但在不经意的扯动间,仍会感到丝丝钻心的疼。

像我现在这样的现象,算不算是言情小说情节里才会出现的,从现代穿越回到古代呢?不……我觉得自己更像是借尸还魂!

“还是想不起来吗?”

我摇头。除了装失忆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我对这个小女孩,呃,也就是我现在的肉身,十岁的东哥格格可说是一无所知。

“不要紧……”代善轻轻的说,“记不起来也不要紧,只要……你还在,只要,你没事就好。”莫名的,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颤意。

他在害怕和紧张些什么?

“那个……代善。”我舔舔唇,尽量对他展开一种善意的亲和微笑,“现在是什么朝代?”见他目光古怪的望过来,我心头一跳,赶忙重新寻找别的词汇来表达我的意思,“我是说……现在是大清哪个皇帝坐朝?”

怦!我又说错了吗?为什么他的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吓人?

我下意识的往后缩。

“大明天朝万历二十年,今儿个是壬辰龙年九月廿一……”他看我的目光中掺杂了些许怜惜与悲悯。

我想他是在可怜我吧,可怜我脑子坏掉,居然连最基本的年月日都给忘光光。

“……你今年十岁,是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布斋贝勒的女儿,我阿玛的侧福晋叶赫那拉氏是你的姑姑……”

“我姑姑?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小……美女?”我差点脱口喊她小女孩。

“嗯。”他顿了顿,忽然对着我深深的看了一眼,“你比她更美。”

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一个九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美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严肃而又认真?他的眼底闪动着一些我看不懂,却又令我心悸的东西!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低下头,假装害羞。

“东哥,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喜欢我阿玛吗?”轻描淡写的语气下隐藏了一丝紧绷。

我在脑海里重新勾勒出那个淑勒贝勒的长相,英明神武,威风帅气,长得很精神,算不上顶级帅哥,可也属于那种肌肉运动型俊男。

“你喜欢我阿玛!”见我长久不吭声,代善倏地站了起来。

我抬头,奇怪的问道:“干什么?”

他一脸的紧绷,眉宇间是淡淡的忧伤,眼眸像被一层雾气笼罩,朦胧得不见底:“你心里果然是……”

“胡说什么呢!”我不耐烦的挥挥手。那种老婆儿子一大堆的“老”男人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东哥……”

“好了,别尽说些小孩子不该讲的话,装大人也不是这么个装法!”我拿手指弹他的额头,笑,“我们还是说些别的……比如说,这里是哪里啊?你阿玛是做什么的?还有,我为什么会失忆?我失忆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话语就好比机关枪膛里的子弹一般,突突的直往外冒。

代善的双唇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见他那张紧绷的脸孔松弛下来,重新在我身边坐下。

他的语调很慢,虽然还带着男孩变声期独有的沙哑,但是别有味道:“东哥,我会长大的。”

“啊?”

“所以……不要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

“哦……噗——”看他一本正经的死样,原来刚才就是为了这个在生闷气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闹别扭都透着孩子气。

我忍不住摸摸他光溜溜的脑门,笑道:“代善,你真可爱!”要不是这具肉身是东哥小姑娘的,我还真想抱住他狠狠亲他一口。九岁的小男孩,换在现代也不过才上小学三年级的样子吧?

代善白嫩的小脸蛋涨得通红,我正要借机取笑他,忽然敞开的大门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又是那个不讲理的小恶魔加小色狼!我在心里骂了句,反正这里是你家,你别说踢门了,就是要把门板全卸了也跟我无关。

褚英脸色铁青,站在门口手指着代善怒斥:“你,给我出来!”

代善缓缓站起身。

我见不惯褚英以大欺小的跋扈样,在代善跨步的同时一把拖住他。

代善愣了愣。

褚英看看我,又瞅瞅代善,脸色愈发的难看:“出来!咱们比射箭去!大姐作见证,谁输了谁便放弃东哥!”

代善不答,默默的低下头来看我,眼色复杂。

“胡闹!”一声娇脆的呵叱穿堂而过,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今儿个褚英并非是独自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了位十四五岁的少女,鹅蛋脸,白净的脸孔,圆圆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利落和干练。

“姐……”代善低低的喊了句,似乎对这位少女颇为敬重。

既然有贵客到,我也不好意思再赖在暖炕上窝着了,站起身,有点手忙脚乱的抚平长袍面料上的褶痕。

少女右手扶着婢女,脚下踩着高高的寸子底迈进房门。我见她年岁虽小,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凛然的贵气,不由多瞄了她两眼。

“东哥格格!”她冷清清的开口,因为年岁比“我”大,脚下又踩了“高跟鞋”,看上去足足要高出我大半个头,那种居高临下的睥睨让我顿觉气势大泄。

“这是我大姐,东果格格,你叫她东果姐姐好了。”代善体贴的在我耳边提醒。

东果格格?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是记不起在哪听过。

“东果姐姐……”我很小声的说,心里却在为喊一个明明比自己年龄小的女孩作姐姐而怄得要死。

“嗯。”东果格格挨着我原先窝着的暖炕坐下,抬手指了指对面,“坐着吧,你才受了风寒好些,别累着才好。”

我状似乖巧的坐下,宽大的袖子下仍是攥紧代善的手——这小子的手冰冰凉,真比任何的止疼药膏还要管用。

“你还杵在那做什么?”东果格格柳眉一扫,眸光冰冷的落在门口的褚英身上。

褚英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挪步过来。

“还不快给东哥格格赔个不是?那天要不是你胡搅蛮缠,她哪会跌到水里去?”

褚英面色一白,垂睑飞快的瞥了我一眼,我不明白那算是什么眼神。愧疚?难堪?委屈?还是悲痛?

“这个……不用了。”开玩笑,我看要他道歉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他那狠倔的脾气要是真被逼着当众向我道歉,还指不定会在背地里怎么算计我呢。

我在这个古代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得罪人为好。

褚英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当未见,装出一副无知纯真的样子,冲他嫣然一笑。

他似乎料不到我竟是这种反应,表情一呆,傻傻的愣住了。

“姐姐,东哥格格她……不记得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代善惋惜的瞥了我一眼,轻声说。

我正为戏耍褚英而乐不可支,却不料褚英在听完这句话后,面色大变。

东果格格也“哦”了声,很惊讶的问道:“是真的么?那大夫怎么说?可有什么法子能治?”

“大夫说这是因为高烧烧坏了脑子,怕是治不好了,这次格格命大能活过来,已是万幸!”

褚英脸上刹那间闪过一种痛苦和愧疚混杂的怪异表情,他突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合臂抱起我就往门外跑。

和代善相握的手指被硬生生拽开的同时,伤口上一阵钻心的疼,我“啊”地大叫起来:“做什么?放我下来!”

我就像沙包一样被他扛在肩上飞快的跑出屋子。

这几天我被严令呆在屋里养病不准出去,看守我的丫头老妈子一大堆,即使我嚷着要出门,也没人敢违令让我出去。

这下倒好,托褚英的福,我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古代生活。虽然被他颠晃着的扛出门,硌得我胸口肋骨一阵阵的疼,但是眼见马厩里那一匹匹货真价实的骏马离我越来越近时,我那兴奋劲一下就把应该具备的那点警觉性给轻易的丢在了脑后。

虽然在蒙古大草原呆的那三天里也见过不少马,可是sam那个工作狂只顾着催我工作,根本不给我时间和机会去和这些可爱的马儿们做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果不其然,褚英把我扔上了马背。

我在心底心满意足的叹息一声,激动得手脚都在颤抖。

天哪!我终于有机会可以骑马了!

褚英翻身坐在我身后,双手从我腋下穿过,握住缰绳。许是感觉我的颤抖,他贴紧我,沉声说道:“不用怕!有我在,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再也不会了!”

上次?上次是怎样?

“嗬!”他一夹马肚,那马嘶鸣一声,咻地冲了出去。

一阵翻天覆地的头晕目眩,我这才意识到骑马其实并非是件好玩的事,与我想像当中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啊——”我失声尖叫,揪住鬃毛死死不敢放手,只听耳边呼呼的风吹,四周的景物嗖嗖的往后急速倒退。

“东哥——”

是代善的声音。可是被颠得晕头转向的我根本不清楚这声音来自何方,我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意识拼命尖叫:“代善!救我——救命哪——”

“代善救不了你!没人能救得了你!”背后的小恶魔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你!”

历史

“呕……”早起吃的那点子东西全部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我一边呛得眼泪直流,一边还要忍受着无止尽的反胃。

一只手悄悄拍上我的背,我怒从心起,火大的推开他。

褚英皱着眉看我:“就那么讨厌我?”

我不吭声,事实上我除了忙着继续吐酸水外,根本腾不出嘴巴来答理他。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好像比我还窝火似的,竟然一把抓过我的肩膀,用力摇晃,“在这里,就在这里,你跟我说过的话,你怎么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让我死了吧!或者彻底晕过去也行!无论如何总比被他摇得全身散架强。

“放开……”我哑着声喊。

“你说你喜欢费阿拉,喜欢这里的族人,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样,你向往着能够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死小鬼!姑奶奶不发威,你真把我当病猫?!

我是真的生气了,虽然跟一个只有自己年龄一半大的孩子生气实在有失长辈风范,但是现代哪有这样讨人厌的小魔头?

“放开我!小鬼!”毫不客气的,我一拳捣中他的下颌。只可惜“东哥”的力气实在有限,褚英的头只是略略偏了偏,等他重新转过头来时,脸上又惊又怒的神情却把我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的撒开两腿就想逃,却被他揪住我脑后的小辫硬拉了回来。

“啊!”头皮险些被拉掉,我踉跄着往后倒,后腰上却被他揽臂托住,只能错愕的望着他骤然压下的脸,感到唇上一凉,竟被他牢牢吻住。

“咝……”我倒抽一口凉气,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第一反应就是拿手背去擦嘴唇。可恶啊,居然被一个小鬼吃豆腐,这都什么世道啊!

他脸色一暗,眼底卷起一阵暴风般的怒意。

“你恶不恶心啊?”没见我刚才吐得稀里哗啦的?嘴里到现在还是一股子酸味。这小色鬼是不是青春期萌动,逮谁就想尝试啊?

我斜着眼瞅他,却见他气得脸色铁青,身子微颤,看那样似乎是真想立刻扑上来一把掐死我。

我不寒而栗。

“呵呵。”这时突然有人在我背后笑出声。

猛回头,却见一个年青人牵着马慢慢的溜过来,走到我跟前时,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啊,女真族的第一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褚英一把将我拖到身后,紧张的瞪着那人。

我有些好奇,偷偷从褚英身后张望——国字脸,黝黑的皮肤,看起来并不像是奸佞之人,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实在让我难以心生好感。

“拜音达礼!你今天应该带着你的族人回辉发去了才对!”

“是啊,今天下午动身,努尔哈赤留我吃过饭再走!”拜音达礼嘴上和褚英说话,可那双眼却死死的盯在我身上。见我也在打量他,忽然咧嘴冲我一笑,伸手在我下巴上轻轻一拂,虽然立即被褚英挡了回去,他却浑然不当回事的哈哈一笑:“布喜娅玛拉,跟我回辉发去吧,你在建州呆长了难道不会腻吗?我保证扈尔奇城绝对会比费阿拉城要有趣得多!”

我一震,在他喊出“布喜娅玛拉”这五个字的时候,如遭电击。

“她不会跟你走的!布喜娅玛拉说过,她要永远留在费阿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