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我突然出声,“陛下带回公主时,可有抱着另一个娃娃?”
宫女一愣,“不曾。”
我不死心,犹自追问,“你再想想。和小公主长得很像很像,他们是龙凤胎的!”
宫女朝我歉疚地笑,“真的没有。”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榻上安睡的小娃娃,低声却坚定,“奴婢就是自那一日起,就开始伺候公主殿下的,陛下将她抱进宫来,就直奔这芳菲殿了…当真没有别的孩子了。”
我面色一白。
就在这个时候,床榻之上原本安安静静睡着的小娃娃突然甜甜地笑了一声,她的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她的睡容依旧是乖巧的,嘴里却是甜甜地、撒娇地说。
“爹爹真好,祁思最爱皇爹爹!”
萌妞这句话,说得突如其来,简直有些猝不及防。
我几乎是当时便呆了。
一旁,宫女却是笑得抿起了嘴唇,“公主又说梦话了,定是梦里见到陛下啦!”
又?也就是说…总说…吗?
我眼神复杂,望着床榻之上就连睡着了都笑得极幸福的娃娃,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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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芳菲殿里出来,我一路都沉默。
再回转到御书房,我想要问祁清殇宋小宝在哪儿以及萌妞为何会到了这里,却被王公公告知,今日宰相大人家娶儿媳,陛下亲自前去赴宴,已经不在宫里了。
祁清殇不在了,我在皇宫里呆着没意义,只好带着萌宝和冷翠出宫了。
回府的一路上,我手里抱着萌宝,心底却空落落的。
时隔一年,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女儿,可是她明明就在眼前,我却不能立刻就接回她。
闭眼沉思,萦绕在我脑海之中的,是我说出那句“我要接走她”时,祁清殇那一脸雪白的颜色。
那个时候,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好久,一直没有说话。等到我几乎要坐不住了时,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近乎无措地笑了一下。
“好…”他低垂着眼睫,笑得有些仓皇,“听凭她的选择,我绝不阻拦的。”
他没说“朕”,说的是“我”。
我与祁清殇相识的时间不短了,他这人虽然冷,但是向来说话算话。
他不会骗我的。
可他不会阻拦,萌妞的心里觉得最好的,却是他。
怀里,萌宝支起小身子,奶声奶气地问我,“娘亲不开心吗?”
我疲倦极了,却努力撑出一抹笑,摇头。
他不依,仰脸亲亲我下巴,声音略微有些怯,“那…是萌宝逗那个小丫头,娘亲不喜欢吗?”
“没呢。”
我脱口回答,然后觉得不对劲,低头看他,“但是你那么欺负妹妹,是不对的。”
萌宝瘪嘴,“她又不是我妹妹。”
“如果是呢?”
萌宝呆了一下。
他皱起眉毛,小脑瓜明显不够用了。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见萌宝垮了脸,搂紧我的手臂,小脸埋在我的胸口,低低地说,“她不是我妹妹,她是西祁的小公主…”
“我妹妹丢了。”
他的这几句话,明明稚嫩,却又忧伤极了。
连萌宝尚且如此…
我立刻就闭上了眼,生怕眼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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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邸,萧惜遇也恰恰刚回来,听闻我进宫的事,正要去找我。
迎面遇到,我疲倦地朝他笑了一下,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俊容一敛,什么都没说,抬手拥住了我。
回到府邸里,萌宝被冷翠哄去玩了,我告诉萧惜遇,“她过得很好。”
萧惜遇默了一默,搂紧我,“她不肯回来?”
我沉默。
萧惜遇微抿唇角,“她不认得你了?”
“…嗯。”
我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小小声地说,“她如今最喜欢的,是她的皇爹爹。我,我该怎么做?”
是啊。我该怎么做。
眼看着她那么幸福快乐,眼看着她那么天真无邪,眼看着她那么那么依赖自己的皇爹爹,我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告诉她,你和你的皇爹爹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被他捡来的吗?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娘亲,在我缺席的那一年间,祁清殇给了她爱,给了她关怀,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突然将实情告诉她,会不会让所有那些支撑她快乐的东西…
轰然倒塌。
我害怕。
我的颤抖,萧惜遇察觉到了。
他搂紧我,沉默良久,轻柔地说。
“知道她好,你我也就安心了。”
“此事可以从长计议,我们…”
“先把小宝找到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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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宋小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为了这件事,我不止一次往皇宫里跑,可祁清殇像是在避着我似的,再也没有见过我。
萧惜遇自打到了西祁,就被不知道从哪里隐居了许久突然冒出来的云落遗老缠上了,他日日除了要被复国大计洗脑洗耳,还要计划着寻回碧落公主遗骸的事情,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明知道祁清殇知道萌妞和宋小宝的事,为了替他分忧,我主动表态,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可足足四五天下来,我都愣是没能见着祁清殇的面儿。
真的不是我无能,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西祁的靖王爷,不再住宫外的靖王府,他是九五之尊,想要见他一面,并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更何况,我怀疑…他是在故意躲着我。
他是怕,我重提接走萌妞的事吧。
我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凡是我进宫,畅行无阻,可是我绝对见不着祁清殇的面儿。
他不是在忙,就是在议事,要么就是刚刚睡下了。
他既然这么忙,忙到没时间见我一面,按理说,应该是绝对无暇再顾及我的事情的——可是他偏偏做了。
就在我回到西祁的第三日,祁清殇根本不曾同我商议,直接下了一道圣旨:赐我宅邸一座,恢复公主身份。
圣旨昭告天下之时,所有人都知道了:哦,西祁的前青柠公主,居然还活着。
君无戏言,不容忤逆,我毫无反抗之力,重新做回了我的公主殿下。
圣旨到达那日,祁清殇托传旨太监递来一句话:在朕心中,你永远是公主殿下。
这话说得简单,直白,只给我一个人听的。
可我不明白。
他想要说给听的,究竟是我,还是我灵魂一部分的那个…公主殿下。
那一天,这句话,传旨太监是单独同我说的,萧惜遇不依,死活缠着我,逼我将这话说给他听了。
他听完之后,脸色沉了好久,咬牙切齿地说,“自然是说她!只能是说她!你是也是我云落的储君妃子,什么公主殿下!”
小鱼鱼炸毛了,我只好哄他,“是的,是的。我是你说这个,不是他说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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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景阳王朝和大魏国,开战了。
导火索似乎是两国邦交之中的一件小事,可我明白,真正的根源,势必是魏凌辞替我出气,扮景璎珞出丑一事。
而大魏率军的统领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
我在西祁坐不住了。
久久查不到宋小宝的行踪,我一直都度日如年,如今又听闻景阳和大魏开战,且加上传闻中说景阳王朝放出话来破釜沉舟也誓死要活捉魏国太子,我就愈发地坐不住了。
我苦求萧惜遇三日,我说我要去帮魏凌辞,足足三日,他一直不曾答应。
我无奈,便去了皇宫,在御书房外跪了五个时辰,恳求祁清殇借我兵力。
他不同意。
我想要孤身前往,有萧惜遇严密看着,此路不通;可我哀求他们,他们只说战场危险,又偏偏不许。
两厢僵持了足足四日,战局一日比一日凶险,胶着,可萧惜遇和祁清殇,自始至终不曾有松动的意思。直到——
宋小宝的行踪,终于被查到了。
萧惜遇的消息,和祁清殇的消息,几乎是一同抵达的——宋小宝不在别处,就在景阳王朝的,公主殿下手里。
确切地说,是在景阳和大魏火热交战的…战场之上。
景阳王朝一张面纱笼了面容的公主殿下端坐城楼之上,一旁,剑尖上挑着一根衣带,带子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璎珞公主命人朝城下喊话:若想保祁青柠儿子不死,她要大魏太子殿下魏凌辞,主动认输,任她处置。
听闻这个消息,我一双眸子,登时气得血红血红。
宋小宝。
我儿子。
我找了那么那么久的儿子,我以为在祁清殇手里,我一直在皇宫内苦苦哀求他给我见一面的儿子,居然,是在景璎珞的手里。
景璎珞把他藏得如此之好,萧惜遇的人查不到,祁清殇的人查不到,若不是她拿出他做挡箭牌,威胁大魏太子殿下,恐怕我们,会一直,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把我们,好一番戏弄。
我曾说过,若她不再惹我,我必定不会去惹她,可现如今,再一次,是她来犯我,而且…
是逆鳞之举。
我饶她不得。
我进了皇宫,跪在地上,膝行至祁清殇的面前,我对他说,“给我十万兵力。”
他面容冷静,一点都不诧异,只俊容严肃,“战场无情。”
我看着他,只是重复,“给我十万兵力。”
他静静看我,许久许久,终于,喟叹一声,“好。”
我抬脸看他,眸带感激。
他踱过来,抬手想要摸我头顶,却顿了住,居高临下望着我,眼神深深浅浅,似忧伤,似关切,又似欣赏,他就那么看了我许久许久,最终说了句。
“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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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宋小宝下落的事,祁清殇没有特意对我解释。
可是我明白的。
他当年只是救了萌妞,并未见到另一个孩子,但他不告诉我,是不想,让我绝望,让我伤心。
他和萧惜遇一样,一直都在秘密寻觅。
难怪,他会一直躲着我了。
临行之时,我去看了萌妞一次,她缠着我叫宋宋姑姑时,我眼眶一酸,摸了摸她的发顶。
我郑重其事地说,“若我回不来了,你…好生跟着你皇爹爹。”
这话,惹得小公主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