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因为…你也没想杀我啊。”

说完这句,他像是再也不想在原地驻足了似的,拔腿走过来,擦过我身边,有些懊恼地笑,“睡个觉也要来吵,我去会会他——”

他的话没说完,他的手臂,被霍然睁眼的我拽住了。

我看着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几乎是带着几分劫后余生般的惊喜,完全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道,“你,你只杀想杀你的人,对吗?”

他看看我,蹙了蹙眉,似乎在想我开心什么。须臾后,他眉尖一展,唇角漾出淡淡的讥讽,“开始是。后来可就不是了。”

他这一句“后来可就不是了”,如同在我刚滋生出的喜悦之上浇了一盆雪水,我顿时笑容一垮。

他伸手来掰我的手指,口中淡淡,“你们名门正派,我虽然不屑,可你师父他们说我是恶魔,倒也不见得就错了。”

“我杀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小绯色。”

我身形巨颤,脸色惨白。

最后一丝希望,被他生生浇灭。

许是见我脸色不好,他微微歪着脑袋,盯着我看了半晌,末了,他眼中突然光芒一闪,喜道,“有了!”

我苍白着脸,掀睫看他。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朝我的手腕握了过来,他牵起我拿着秋水长剑的那只手,将我手臂抬起,长剑比着自己的脖子,绝艳地笑。

“你杀了我。”

我僵窒半晌,忽然回神,心中莫名一痛,想也没想地就将手臂抽了回来,厉声喝他,“你乱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

他盯着我,笑微微地盯着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比起门外那些道貌岸然的匹夫,我宁愿被你杀了。”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神倔强地望着他,“我不会趁人之危的!”

“是我自愿,与你何干?”

他笑,漂亮精致的一只手,又要去拿我的手腕了。

“听我的。杀了我,你能混个江湖侠女当当呢。”

死到临头,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却是莫名其妙就被他这般对生死无所谓的态度给激怒了。

那一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几乎像是避如蛇蝎似的,生怕他抓到我的手腕,我连想都没想,落荒而逃一般地,急急往后退了开。

他手掌落空,抬眼,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他的桃花眼太魅惑,我不敢多看,遂脸颊一热,恨恨撇过脸去,扬声就朝外喊,“师父,邪王认错了!”

绝美男子闻声,俊脸之上神色顿时一垮,他嗤了一声,“休想。”

我没理他。我在等我师父的回答。

师父乃是正派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他自小便教育我要与人为善,不要滥杀无辜,我相信,即便是邪王,他也会给回头是岸的机会的。

我明明是如此的笃定,心尖,却是突突地跳着。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

夕郁转脸看我,用一种类似于嘲弄的,微笑神色。他没说话,眼神却是在说,“你师父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靚靚女生小说网-最新章节

我睫毛剧烈地颤了颤,有些恼,更多的,其实是怕。我撇开脸,不再看他。

我万没料到,石门外,我师父只是稍作思索,继而便斩钉截铁地道,“晚了。”

我身形巨颤,夕郁却勾起了唇角。

我师父紧接着说,“为师再给你半柱香的工夫,绯色。”

“你若是还杀不了他,莫怪为师…”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一顿,终是语气漠然地说了下去,“莫怪为师,连你这逆徒,也一并给清理了!”

我呆了一下。

夕郁闻声,立刻就说,“要打我们便打,关她何事?”

我师父冷哼一声,“你这邪派恶魔,也懂不牵累别人吗?”

夕郁脸色罕见的难看,盯着石门,眼神如墨,“我出去同你打就是,不许扯上小绯色。”

我师父又是一声冷哼,“她是我青城派的弟子,铲除奸恶乃是责无旁贷之事,哪里需要你来说情了?!”

“你——”夕郁秀眉一蹙,恼了,举步就要往外冲。

是我拽住了他的身子。

他转眼瞪我,“放开。”

我不放。

他抬掌想要把我震开,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嗓音哽咽,“没,没关系的!”

他身形一僵,“什么?”

我闭了闭眼,一张脸紧贴着他精瘦的腰身,我的鼻端,是他身上淡淡的杜蘅香味,我的唇齿间,却漾着几分苦涩。

我合着眼睛,轻轻地说,“狡兔尚且三窟,你堂堂一个邪王,会只有这一个门吗?”

他身子一绷,继续命令我,“放开。”

“我偏不放。”我几乎是有些无理取闹地死死抱着他,我飞速地说,“你,你走吧!”

他一怔,然后失笑,“我若走了,你当你还能活么?”

下一秒,嗓音明显转沉,“我不想伤你,快放开!”

不放。

我不会放的。

我趴在他的背上,语气坚定地说,“我是青城派的关门弟子,同我师父少说有十几年的师徒之义,即便我真把你放走了,也不会怎样的。”

“倒是你。中了剧毒青花,是绝对打不过外面那些人的。这几日来承蒙你没杀我,我还你一次,只望你日后能改邪归正,少做恶事。”

我腾出一只手,拿起秋水长剑,抵着他的后背,我说,“你走,你若不走,我,我杀了你!”

他笑,“求之不得。”

我恍然想起他原本就是希望死在我手里的,顿时愤怒,脱口就说,“你若不走,我就在此处自杀!”

我这一句,让他颀长挺拔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他默了好久,石门外,沉不住气的那些人,又开始喧哗着要冲进来了。

夕郁眉尖蹙了蹙,喊我,“小绯色?”

我“嗯”了一下。

他说,“你跟我走么?”

我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然回了身,手臂一展,将我抱住了。他一边抱着我往石窟深处快步走,一边凑近我耳畔说,“跟我走吧。”

我早说过,他的嗓音有魔力,他的眼神魅惑。此时此刻,背后是万千杀气腾腾的正派弟子,性命如此垂危的关头,他逼近我的耳畔,只说了这四个字,却让我顿时就由神经紧绷,变得心神恍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入了魔,恍惚片刻之后,我居然抬起了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好啊…”

他笑了。

*********

进入地道之前,一切都是平静无比的,可是我和夕郁在地道里走了没多久,脚下的地,头顶的天,统统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我身形不稳,被他一把捞进了怀里,周遭有石块噼里啪啦地往下急速掉落着,他痛恨地骂,“火药?”

我先是一怔,再是心尖一颤,这才悚然明白,我师父他,我师父他…竟是要把这座石窟给炸了?!

他果然…他果然说到做到。

他说我若是杀不了邪王,他便将我这个逆徒,也一并给清理了。

我原本还想着,石门外有不知道多少门派,那些门派的人,不知道有多想要杀掉邪王。我同他们那么多人解释不了,所以我先把夕郁带出去,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带他去青城,我会亲自朝我师父负荆请罪,只要他能将我的话听完,只要他给夕郁一条改过自新的路,我甘愿受罚。

可我没料到,我想要的时机成熟,未免太奢望了,如今,竟连半柱香的时间,我师父都不肯给我了。

他要杀了邪王,不择手段,哪怕,一并杀了我。

如此巨大的地动山摇,自然不会是一小包火药的威力,也就是说…这座石窟的周遭,早就被埋下了不知道多少的火药了。

——我师父他,竟然早就想好了,若是实在不行,便牺牲我。

他们那么多人,声势浩大,以百对一,我却从未想过,这么做,算不算是欺负邪王。

他们那么多人,打着名门正派的旗号,打着铲除奸恶的旗号,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打着光明磊落的旗号,却对邪王下了剧毒青花。

可是如今,连以百对一,连朝邪王下毒,他们都觉得不够尽兴了。他们干脆,以我为引,以火药为器,想要不损一兵一将地,杀了他。

这,就是名门正派。

这,就是庇护苍生。

这,就是不滥杀无辜。

只是——夕郁不是苍生?还是,我不无辜?

乱石狂掉的地道里,我脸颊雪白,浑身本来就残存无多的热度,一点一点地凉下去了。

夕郁抱着我急速地往前冲,他左闪右躲,倒是躲开了不少乱石,可头顶那可是天崩地裂,终归还是会有一些石块砸在我们身上的。

我只被碎石砸了一下,闷哼了一声,他手臂一抬,就将我彻底地护在了怀里,尖锐的石块开始心无旁骛地全向他招呼了。

地道狭长,且行动不便,纵然他有再高的功夫,可毕竟行动受制,再加上怀里抱着一个我,且他还身中青花剧毒,终于从地道里冲出去时,他身上的绯衣,颜色愈发荼靡了。

我知道,那是血。他的血。

我脸色惨白,怔怔地望着他。他那张绝美的俊脸,白得全无人色。

我们的周遭,是一条河,一条阔大的、浩瀚的河。河面上,是一艘乌篷船,正停在岸边,准备摇桨出发。

夕郁展颜,很努力地朝我笑了一下,“敢跟我走么?”

他明明面无人色了,却还有心情,要逗我。

我望着他,他伤得如此之重,体内还有青花剧毒在肆虐,我真难过。我动了动嘴唇,刚想要说话,头顶的天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片昏暗之色。

我惊愕抬眼,这才发现,在我们的头顶,赫然有一大团乌云,而那团乌云,竟是由无数只箭簇组成的!

比我先反应过来的,是夕郁,他脸色一变,羸弱的身子朝我扑过来,一把将我推入了那条河。

可与此同时,他的身上,瞬间之内,就中了三箭了。

我不善水,在河中扑腾,几次想要冲上去救他,却都未果。成千上万支利箭从天而降,兜头朝我们笼罩了过来,任凭夕郁抬手挥剑利落格挡,也不可能将所有的都挡开吧。

我在水中浮沉,恼恨自己这不会水的身子,我带着哭腔,朝他喊,“你也下来,你快下来啊!”

我宁愿和他一同淹死,都不要他被箭射杀。

我眼睁睁地看着,在利箭之云的不远处,赫然站着一群人,当首那个,正是我的师父。

原来,他想要的,还不只是把我们炸得粉身碎骨,他是要,把我们彻底逼上绝路。

不过是片刻的分神,等我回过眼来的时候,夕郁的身子,已然通体血红了。

他眉尖紧蹙,嘴角居然有血渗了出来,我心头一揪,他青花剧毒犯了?!

他几乎站不稳了,可他的嘴角,依旧微微地翘着。他在笑。

我起起伏伏,吞了好几口水,终于狼狈不堪地找到了可以借力的一根浮木,想也没想地从水中凌空而起,我带着水浪,直接朝摇摇欲坠的那袭绯衣扑去。

我万没料到,就在我即将抱住他的那一刻,一柄利剑,破空而来,直直钻入了他的胸腹!

夕郁是被那柄剑的力道,直接撞进我的怀里的。剑刃是如此的尖锐,剑气是如此的霸烈,那柄利剑,将我们两个的身子,狠狠串了起来。

我痛得难以自制,夕郁的唇角,却是顿时,就呕出了一大团血沫。

我心都要碎了。

不远处,一袭青衫逐步走近,是我师父。

我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身前,夕郁却微微笑了起来,他咳着,咳出大团大团的血沫,他喃喃地说,“真、真好啊…”

“终于,终于能死了…”

“只是…”他极艰难地撇过脸,看着我,眼神哀伤,一如玄墨,他低低地说,“只是…连累了小、小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