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辞睁开了眼,他看着我,他万分笃定地说,“我亲眼看着,他死掉的。”

我还是愣愣的,我说,“你,你骗我…”

那一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子,想从他身边夺路而逃,想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的趋势,想要不再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我跑不了。

我刚刚动了一下,手臂就被魏凌辞给拽住了。他看着我的脸,他面色沉沉,“你躲着不听,他就能活过来吗?”

我瞬间就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我几乎是失态地朝魏凌辞瞪了过去,“你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

魏凌辞眉眼深深地盯着我,“我们和宁城交战的第三天,萧安将萧惜遇绑在了城楼上,他对所有人说,他不惜拿自己三儿子的性命做诱饵,将青柠公主引来,为他宁城萧家证明清白。”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看我抖得筛糠一般的身子,他缓缓地说,“祁清殇给萧安的时限,是一天一夜,这段时间过去了…你没来。”

我目瞪口呆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李越根本就没有告诉我!

魏凌辞看着我的怔愣,看着我的畏惧,也看着我的担惊受怕,他很平静,很缓慢地往下说。

“早在提出要求的时候,萧安就主动说过,若青柠公主来了,一切都好说;若是青柠公主没来…他第一个杀了萧惜遇,第二个,就是引剑自刎。”

我身子一哆嗦。

魏凌辞垂了一下眼睫,他看了看我袖子底下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他轻轻地说,“他做到了。”

“那天刚到日落,城楼下面的兵士还没有开始骚动,他突然就抽出一把剑来,一剑刺到了那个被绑在柱子上面的人胸口,即便是我们这些在城楼下面的,都看到了鲜血四溅。”

“萧安觉得自己打的这个赌输了,丢尽了脸面,他对萧惜遇毫不容情,连刺了几剑也便罢了,眼瞅着萧惜遇都奄奄一息了,他居然下令,要把他的头斩下来,暴尸城头。”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呼吸,简直都要窒住了。不会的,不会的,萧安明明是觉得萧惜遇有利用价值,所以才那么精心地培养他的,他,他怎么会亲手杀了他?!

可是魏凌辞紧接着的一段话,直接就将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一字一顿地说。

“萧安近乎疯狂的行为,起先我们也不明白,可是等到后来,看到那个悬挂在城楼上的头颅确实是萧惜遇的脸,而且眼角确实有公子惜遇标志的那只红蝶,大家才幡然醒悟,萧安是在向天下人宣告:他做到了,他信守了承诺,他活着的时候是英雄,临死了也绝不窝囊,他说要把萧惜遇杀了,就真的杀了。然后…他拔出另一把刀,直直就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那一晚,我们驻军城下,所有前去宁城支援的别国兵士,一概没有进入宁城。是你们西祁的靖王爷,命令自己的副将攻了进去,活捉了宁城上下一概官吏,活捉了萧家上上下下,然后将他们扭送到了你们的京师。”

“据说,萧家主子当中被捉的,有大小姐,有好几位夫人,有一个奄奄一息的、脸被花了、身上好多伤口的男人,但是…没有萧安,也没有他们的大公子。”

“萧安明明在城楼上自刎了,可是,他的尸体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被乱军踏成了肉泥,还是…还是被他的儿子抱着,一起逃匿了。”

魏凌辞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其实都没怎么听清楚了,我的脑子几乎是在他说萧安砍下的那个头颅真的就是萧惜遇的脸那一刻,就死机了。

我运转不动了。

我的满满一个胸腔都很堵,又疼又涩的堵,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提醒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这块玉根本就没有向我示警,萧惜遇他,他不会死的。

可是,我的眼睛却是完全不遵守我的心理暗示,它很酸很酸,很涩很涩,根本就不需要我眨眼,眼泪就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无声地砸落下来了。

那一天,我哭得很凶很凶,可是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我所有的难过、所有的后悔、所有的难以置信,全部都变成了无声的、揪心的泪。它们凌迟着我。

我哭着哭着,就渐渐地站立不住了,就蹲下了身子。那片篝火旁,我抱着自己的双腿,哭得像是一个傻子。

我一边哭,一边喃喃地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他有景阳陪着,他武功那么好,他,他怎么会被人绑到柱子上面任人宰割?”

我一边哭,一边喃喃地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他那么漂亮,他,他前几天还对着我笑,他,他怎么会这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一边哭,一边喃喃地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他和我说好了的,他答应过我的,只,只要我还叫他小鱼鱼,他,他就不会死的…”

他对我说,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呢。

他对我说,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人,她还没有喜欢上我呢。

他对我说,你乖一点儿,你等着我。

他对我说,你是我的。

就是这样的他。就是这样不讲理,不按理出牌,时而对我冷漠得像是寒冰,时而又对我撒娇得简直像是一个小孩子的他…

他,他,他怎么能死呢?!

我越想就越是难过,只觉得心脏都要抽痛得窒息了似的,我猛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地就往树林里冲。

我张皇失措地跑着,我跑到了一块高地上,我扯了喉咙,对着漆黑的夜幕,对着寥落的辰星,更是对着宁城的方向,一声又一声地喊着。

我喊着小鱼鱼,我喊着萧惜遇。我的声音里带着浓郁的哭腔,和哀求,我几乎把喉咙给喊破了。

我多希望,他能凭空出现。

我多希望,他能朝着我弯弯眼角。

我多希望,他能抹掉我脸上的泪,笑吟吟地凑到我的耳畔说,“傻瓜,我在这儿。”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喊了好久好久,除了惊起林中几只寒鸦扑簌着翅膀张皇飞远之外,再也没有丝毫其他的动静。

我的身后,魏国那些兵士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的身后,魏凌辞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可我顾不上,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对着天喊,天不应,于是我疯了似的低下头,开始用手指抠挖地上干涸的土地,我念念有词地说着,“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那一夜,我简直像是疯了。

我不知道自己就那么挖了有多久,我只知道,到了后来,我的十根手指头,全部都指甲脱落,血肉模糊了。

是魏凌辞走上前来,他又心痛,又愤怒地抱着我,他朝我吼,“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他被刺得鲜血放干,他的死法是身首异处!你就算是喊破了喉咙,你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找不到他的!”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讨厌他摇我的身子,我觉得自己原本就头昏脑胀的,这么被他激烈地摇晃着,我几乎要散架了。

我目光呆滞地由着他抱着,我目光呆滞地听着他在我耳畔先是怒吼,再是失措地诱哄着,“小疯子,小疯子,你同我说句话,你,你别什么都不说…”

我目光呆滞地由着他箍紧我的身子,我目光呆滞地看着东边天际渐渐显露出的鱼肚白,我目光呆滞地想着,哦,天亮了…

我目光呆滞地喃喃出声,我近乎呓语一般地说,“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我喜欢上他了,怎,怎么办呢…”

我声嘶力竭地,哭了足足一夜。靓.靓^女^生~小说-网Book.LLw2.CoM最.好*看.的女*生.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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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的时候,我终于平静下来了。我缩在魏凌辞的怀里,我打着哭嗝,但我不再哭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纪远走了过来,他对紧抱着失魂落魄的我的魏凌辞说,“殿下…该启程了。”

魏凌辞几乎是立马就扭头骂他,“滚远点儿!”

我却是面色苍白地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

我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想要朝魏凌辞笑一下,可是昨晚哭得太凶,整张脸都像是彻底僵了,我根本就调动不起来了。

于是,我的笑容就变得特别的难看,我就那么难看地对魏凌辞说,“你,你别耽搁了,你快走吧。”

他脱口就说,“那你去哪儿?!”

我愣了愣,我哭得脑子有点儿懵,一时之间没来得及回答,他就一下子握紧了我的手,“小疯子,你,你随我回魏国吧!你,你喜欢他没关系,你为他伤心也没关系,我,我一定会把你的难过治好的!”

我又是愣了一下。

我抬起脸,我看着魏凌辞,我喃喃地说,“你,你能把他找回来吗?”

纪远跺脚,“殿下是说,他会对您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魏凌辞一直都对我很好的。只是,只是不用了。我朝他看了一眼,我很艰难地咧了咧嘴巴,我说,“我,我挺好的。”

我挺好的。我扶着魏凌辞的手臂,强撑着,从地上站直了身子,我虚弱不堪地看着他,眼神中全是哀求,我万分坚定地说,“魏凌辞,拜托你了,把我,把我送回皇宫吧…”

我不知道,魏凌辞经过了多么艰难的挣扎,我知道的是,他带着我一起上了一匹马的时候,一双手,都是微微颤抖的。

他将我安放在马背上,眉眼深沉地望着我,他眼神哀伤地说,“我真不甘心。”

我闭了闭干涸的眼睛,我哀哀地说,“求你了…”

求你了。让我一个人,让我躲一躲。

我如今这副样子,怎么能,怎么能跟在你身边,让你为我平白分心呢…

我不想伤害你。魏凌辞。

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依赖着你。

让我自己疗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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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魏凌辞直接将我送进了我父皇的御书房里。

经过宫门口的时候,果不其然,遭到了祁清殇安置的人的阻拦。万幸,我求了魏国的太子殿下,否则,恐怕我连回到皇宫,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的归来,惊动了我的母妃,她从媚华宫匆匆赶来,一见到我这副样子,当场就扑了过来抱住我,眼泪簌簌落下。

祁清殇把我藏得多么隐秘,直到他们班师回来,他给出的复命结果,都是宁城被踏平了,而青柠公主没有找到。我母妃绝望地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父皇见到我,眉眼震惊,他大约是没料到,我会落魄成这么一副样子。魏凌辞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然后朝着我父皇就跪了下去,他恳请我父皇,能命人好生照顾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在说,我不肯跟他一起走,那么,这恐怕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事了。

魏凌辞的请求,我父皇答应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御书房,出了皇宫,留给我的,是一个寂寞,而又萧瑟的背影。

我蜷在我母妃的怀抱里,我脸色惨白,心底却是在默默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了…

此后,我缠绵床榻。足足半月之久,我都窝在跫音殿里,吃完药就睡觉,睡醒了就发呆,我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我一句话都不说。

听乐乐说,就宁城一事,陛下论功行赏,赏及靖王爷时,绯色官袍的男子沉默了好久好久,最终仰起脸来,面色阴晴不定地说了句,“多谢陛下恩典,清殇希望…能见一个人一面。”

他想见我。

可我不想见他。

小雨柔声细语地问我可愿意见殿外那人的时候,我没说话。

她哑了声音求我,“公主,您若是愿意见,就眨一下眼睛好吗?”

我没眨。我古井无波地,就把眼睛闭上了。

而祁清殇,他终归没敢硬闯进来。

因为我的殿外,有我父皇派的数百御林军驻守着,这是魏凌辞走之前,请求我父皇答应他的。

这世间,他果真最是懂我。他知道我,不会跟他一起走,就更不希望任何别的人,来打扰我。

我那一病,等到恢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一个月之间,我父皇对宁城那些官吏进行了罪行不等的惩罚,我听说,罪臣之女萧如烟,是被废了武功,囚禁起来了。

哦,还有萧靖墨。他死了。

我父皇恼恨萧安,看来是恼恨得厉害,听说他把萧靖墨的尸体,悬在城楼上足足五日,说是要以儆效尤,震慑所有心怀不轨的地方城池。

乐乐说,萧靖墨那张脸上的面具,终于被弄了下来,他那张脸上有一道又一道可怖的刀疤,恐怖极了。

她不知道,这是她真正主子赐给他的。

而萧安其他那些家眷,杀的杀,斩的斩,还有几个姿色挺不错的女人,被拉去充当营妓了。

这些话,乐乐她们自然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她们都觉得,我恨死宁城了。

其实,我对宁城,谈不上恨或不恨的。

因为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即便他没有来见我,即便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我的心底总是在隐隐地笃定着,他还活着。

所以,我就也要活着了。

除了惩罚宁城罪臣之外,我父皇大刀阔斧地做的另一件事情,是迅速地启用了一大批他很是信任的官员。那些官员疾奔宁城,展开了新的统治。

他们明明是刚刚上任,却对宁城的各种事情驾轻就熟,显然是早就做过不知道多少准备,所以才能确保宁城的稳定了。

由此看来,我父皇想要灭掉宁城萧家的心思,根本就是早已有之的了。

这么看来,在我为萧安祝寿之时,他居然还能拟了那么一份圣旨,实在是…太沉得住气了。

关于宁城的战事,自然也要回馈一下那些派兵前来支援的邻邦们的。听说我父皇的感激形式很独特,不给土地,不给美人,送的干脆就是…从宁城所收敛的那些财富中几分之一。

那些援军们,多数都是为了利益而来的,如今得到了,自然心满意足,此事按下不提。

我病了一个月之后,去见了我父皇,长久不发一言,让我几乎有些失语了,我对我父皇说,“我想习武。”

不是小打小闹地习武,是真真正正的、严苛之极地、拿一个杀手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习武。

我的这个要求,令我父皇顿时微微眯了眯眼睛,他问我,“柠儿为何想要习武呢?”

我回答得漠然而又坚定,“为了我想保护的人。”

我父皇抚掌,朗声大笑,“父皇是柠儿想保护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