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殇没说话。

他看着我。

看着眉眼间绽放出媚色的我。

我却没敢看他,我低着眼,我催他,“不是要喝交杯——”

这一次,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下巴被他一下子扣住了。

他手上加力,迫得我不得不抬起下巴的同时,他说出一句,“你嘴巴里,藏着什么东西?”

他这一句话,顿时让我笑容僵窒。

见到我的脸色,祁清殇顿时就更加笃定了,他死死地扣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却是来掰我的嘴巴。他将我嘴巴彻底掰开的时候,看到了一枚褐色的药丸。

那枚药丸,就在我的舌头下面藏着。

这个发现,令祁清殇眉眼顿时冰冷,眉尖更是紧紧蹙了起来,而我,我却是身子抖得一如筛糠一般。

他想要探进手指,将那枚药丸取出,遭到了我牙齿和舌头齐齐发动的阻挠。他不得已顿住手,看着我,咬牙切齿,“那是什么?”

被他掰着嘴巴,我说话很是费力,我不想开口,他就加了几分力,我一疼,只得含糊不清地开口,“是药…”

“什么药?”

我耷拉了一下眼皮,嘴巴自发完成回答,“你先放开我,不,不然我就把它给吞了…”

祁清殇怔了怔,下一秒,恼得几乎要笑了,“你威胁我?”

我撩了他一眼,超无辜地说,“我吞了啊…”

他凝眸盯了我半晌,最终悻悻将手放开。

祁清殇的手刚一放开,我立马挣脱,下地,站稳,后退。我一只手抓起桌案上的一个酒壶,一只手抵着自己的喉咙,我特别严肃地看着祁清殇那张怒意正在蓄势待发的脸,我说,“你让他们都退下。”

祁清殇牵唇冷笑,“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我没笑,我面无表情地同他交涉,“你不让他们退下也可以,我只对你说一句,我嘴里的这颗药丸,是景阳神医给我的。”

祁清殇见过景阳,也见识过景阳,我的这一句话,果不其然让他脸色稍稍一变。

但他还是没有开口。靓.靓*女*生~小说-网Book.LLw2.CoM最.好*看.的女*生.小*说

我不耐,张嘴催他,“景阳的毒,可是全天下最立竿见影的,我这么一直含着,怕是有一些毒素已经渗透到身体里去了。”

他身形一绷。

“祁清殇,”我看着他的眼睛,笑微微的,我慢慢地说,“我不过是一缕亡魂,真到被逼急了的时候,你当我害怕什么?不想祁青柠既被脏了身子,又七窍流血四肢腐烂的话,你还是——”

我的话没有说完,他一只手已经扬了起来,先前冷静如冰的男人忽然间暴怒地朝众人吼了声,“全都退下!”

众人这才从我们一幕幕诡异的对话场景当中回过神来,顿时朝外疾奔,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不过片刻工夫,偌大的庭院之内,再无第三个人。

我垂了垂眼皮,嘴角禁不住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果然是关心则乱啊。

众人都退出去了,祁清殇恶狠狠地逼视着我的脸,他寒声威胁我,“宋宋,你若是胆敢消遣本王——”

我摆摆手,截断他的话,我特别诚恳地摇了摇自己手里拎着的酒坛子,非常开门见山地说,“靖王爷应该也看出来了的,我想方设法地要喝酒。那,我若是说…我嘴里的药丸是‘醉香’,你信还是不信呢?”

我的几句话,尤其是“醉香”二字,顿时就让祁清殇颀长的身形死死地绷住了。

他的眼中先是闪过震惊,再是畏惧,最后是浓郁至极的狂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脸,一张嘴,嗓音居然带着一丝颤意。

“你,你疯了?!”

我没疯。

因为我还能滔滔不绝地对他说,“醉香,毒如其名,本身是毒,若是以酒为毒引,则越醉毒性越大。中毒者饮一滴酒,即可肠穿肚烂,若饮一杯,则七窍流血四肢衰腐。噢…”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坛子,我喃喃地说,“我估摸着,我要是把这些都给灌下去的话——”

一边这么说着,我一边拎起酒坛子,就作势要往嘴里倒,祁清殇眉眼阴沉地劈手过来,一把就将我手中的酒坛子甩到了地上。

他再一扬手,就把我的身子给扣住了。他要抠我的嘴巴,他想把我嘴里的药丸给抠出来,我哪敢让他抠,死死地咬紧了牙关,硬是不松口。

不仅如此,我还用眼神威胁他,你再抠?再抠?我咽了啊!

祁清殇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边抬手,大约是想把我的下巴掰脱臼了,一边恨恨地说,“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玩花样,先前怎么没见你急着要喝酒?”

这话我就不得不解释了,我一边躲着他的手,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先前我也不知道你要娶我啊,一知道,我不就火速求死了吗…”

这话实在是太伤人自尊心了,祁清殇一张脸立马黑了下来,他再一次伸手过来掰我下巴的时候,我恼了,我劈手朝他挥过去一掌,那一掌用上了我几乎所有的力气,我的武功虽然不怎么着,可这一掌挥出去还是挺给力的,祁清殇闪躲的那一霎,我火速往后退了退,站到了一个矮墙的下面。

我指着自己的喉咙,朝着他虚张声势地喊,“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可真把它吞了啊!”

“醉香”是逢酒毒性加剧,可是不逢酒,它本身也是毒药的,我坚信,我有如此宝物在手,祁清殇怎么着也得投鼠忌器。

果不其然,他虽然一脸愤怒地看着我,可是却不再像之前那么肆无忌惮地接近我了,他站在原地,眸子喷火地瞪着我的脸,“醉香千金难求,景阳缘何会把这东西送给你?!”

这话我不爱听,“他是萧惜遇的好朋友,当然就也是我的!”

祁清殇怒,“你——”话还没说利索,就在这个时候,我俩齐齐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

哦不,准确说来,不是喧哗声,是刀剑相接的厮杀声。

我愣了愣,祁清殇却没愣,他趁我失神的那一霎,身形敏捷地朝我扑了过来,再一次想要控制住我的身子。

眼见他那么迅速地逼近过来,我觉得自己这次又完蛋了,又跑不了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绳索忽然从墙头上面甩了下来,准确无误地缠上了我的腰。

我还没来得及怔愣,绳索那头忽地一紧,我的身子猛然间就被凭空提了起来。

祁清殇眉尖一蹙,绯衣一闪,逼近过来,抬手就抓住了我的脚踝。

拉锯战。

我是那个锯。

还是被悬在半空中的锯。

我不知道头顶那个丢绳索帮我的人是谁,但是我知道对方是帮我的,所以我低着头,我用另一只自由的脚,毫不犹豫地往祁清殇的身上踢。

一边踢,我一边凶巴巴地喊,“祁清殇,你有本事就废了我那条腿,没本事就松开让我走!”

他不松,他哪有那么甘心把我放走,他刚撩起眼睫要对我说话,我立刻喊,“你松不松?!不松我就吞了醉香!”

我的这句话刚喊完,祁清殇握我脚踝的那只手顿时狠狠一颤,更奇妙的是,缠在我腰间的那根绳索,也震了一震。

我正狐疑的当口,就听头顶传来又急又慌的一声,“我来救你了!你别胡来,小疯子!”

我当时别无多想,瞬间就脑袋一空。

我心想,这声音,这声音,我多久都没有听到了?

魏凌辞从墙头翻身而下,魏凌辞和祁清殇缠斗在一起,魏凌辞招招狠辣步步致命地发动攻击,魏凌辞,魏凌辞,魏凌辞…

我被人迅速地提上墙头的那段时间里,我的眼睛,我的脑袋,我的心里,能看到的,能感觉到的,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三个字。

魏凌辞。

他来救我了。

我那么对他,他还是来救我了。

他没生我气…

所以说,魏凌辞虽然和我同龄,可是他的武艺,就要比我精湛得多了。我应付祁清殇,绝对是落于下风,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可是魏凌辞就不同了,他不仅能够封住祁清殇所有的攻击,还能给我们挤出逃跑的时机。

魏凌辞的人抱着我的身子,脚尖一点就往远处跑的时候,我仓皇地转头朝底下正缠斗的两人看了一眼过去,祁清殇看向我,眼神又复杂,又恼恨,魏凌辞也看向我,却是笑了一下,“等我回去找你!”

他那个笑容,明朗得让我晃了神儿,却也给了祁清殇伤他的机会,祁清殇手中的剑刺伤魏凌辞手臂的那一刹,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魏凌辞在身子一颤之后,转脸瞥了一眼自己鲜血喷涌的手臂,双眸瞬间变得血红。

再之后的情景,我就看不到了。

抱着我的那个人,是个轻功高手,祁清殇的属下一边应付魏凌辞带来的人,一边朝我们放箭,他居然轻而易举地都给躲了开。

他带我几次起落,宛若惊鸿一般地在房顶上如履平地地迅速穿行,我不知道他就那么挟着我的身子疾奔了有多久,我只知道,等我们停下来的时候,是在城外,是在一片荒凉的树林之中。

我注意到,在这片树林当中,有几个十分简易的帐篷,和乌压压一大片黑衣人。

带我逃出来的男人将我放在地上,躬身,“属下回去迎接殿下,请公主入帐休息。”

这人没等我回答,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身影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转过脸,看到那群黑衣人一脸恭敬地看着我,打头儿那人说,“请公主入帐休息!”

我确实需要休息。

我随着一个人进了其中一个帐篷,眼见帐篷虽小,可是里面干干净净,再加上里面的器具都是十分精美的,我隐约猜得出这是魏凌辞住的地方。

既然是魏凌辞住的地方,我就没必要太过拘束了,有人给我端来了干净的清水,我就着洗了脸,抹去浓妆,散了钗环,长发披散下来,躺在榻子上沉沉睡去。

那一觉,我睡了好久。

也许是因为我终于脱离了祁清殇的掌控,也许是因为我再次和魏凌辞相逢,又或者,也许是因为,我最近心神俱疲,太累太累——那一觉,我难得地睡得很沉。

等我睡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眸色沉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霎也不霎,它看着我由睡意惺忪,变得怔了一怔,再看着我由怔了一怔,变成了悚然一惊。

因为实在离得太近,所以有那么一瞬间的工夫里,我是没看清趴在我身边的人是谁的。我下意识地猛然支起了身子,张皇失措地扯了锦被就往后退。

那双眼睛的主人抓住我的手,他捏捏我的手指,委屈叹气,“是我,是我,小疯子。”

我这才定了心神,我这才看出来,是魏凌辞。

是和我明明分别不过一两个月,我却觉得像是恍若隔世的,魏凌辞。

我看着他,既忐忑,又心虚,但更多的,是歉疚,和惊喜。他也看着我,他的颊边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也不知是在宁城的战场上伤的,还是方才和祁清殇打架时伤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靠近过去,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我眉头紧蹙,“伤在哪里?严重吗?我看——”

我的话还没说完,身子突然被他一把抱住。

他的手臂很是有力,他死死地箍着我的身子,他像是恨不得把我揉碎了,嵌进他的骨子里。他逼近我的耳畔,低低地,委屈地说,“我好想你…”

【203】选他

魏凌辞的一句“我好想你”,几乎瞬间就戳中了我的泪点。我当时立马眼眶就酸了。

万幸,下一秒,我突然觉得甫一见面就哭,很是丢脸,所以这才强忍了住。

他把我箍在他的怀里,所以我不怎么方便动弹,他把我紧紧地箍在他的怀里,所以我不怎么方便说话,他把我死死地箍在他的怀里,他将脸在我的肩膀上面蹭了一下,再蹭了一下,他一开口,嗓子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他特别委屈地说。

“你,你家丫鬟,没把我的话带到吗?我在魏国等了你好多天…”

他的嗓音既难过,又无辜,还带着那么几分撒娇的意味,我真是…我真是瞬间就被他弄得无比无比的内疚了。

我想要看一下他的脸,所以我挣了挣,他却不肯松,他以为我是不许他抱,顿时就更加紧地箍着我的身子,气鼓鼓地说,“你不去找我,我就来找你,你,你跑不了的!”

我在那一刻,瞬间彻底绷不住,眼泪哗啦啦地就涌出来了。他将我抱得太紧,我很是艰难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搂住他身子,我的脸埋在他胸口,我泣不成声。

“我,我错了,我…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是,是萧惜遇出了事,我,我要去救他…”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样,在我提起萧惜遇的时候,我的双手所紧抱的这个身子,突然没来由地僵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想要抬起脑袋看向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摁住,他将我稍稍抬起的头再次摁在自己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

“然后呢?”

我抽噎了一下,“然后我就被人掳走,去不了了啊…”

他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生气了。”

我愕然了一下。

他把我死死地扣在自己的怀里,声音从我的脑袋上方飘下来,像是在对我说,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似的。

“我没来西祁的时候,听说宁城上书要你去为萧安祝寿,你拒绝了。那时我好高兴,我以为,你肯定是听到那两位姐姐说了,要去魏国找我。”

“那几天,我日日下了早朝,就在景安城的城门口等你,就连外公都说,我是疯了。”

“我没疯,我等得很高兴,我老觉得,没准儿我哪次一抬头,你就骑着马到我跟前儿了。可是…可是后来,你突然就在宁城出现了。”

“你去了宁城,外公就恼了。他说…他说你是宁城萧家的儿媳妇,当然不会为了我,就拒绝自己夫家的邀约的。我当时…我当时真的好生气,气哄哄地把外公赶出我的寝殿,一个人闷闷地喝了好多酒。”

“等我酒醒过来,宁城探子的消息报回来,说是把你跟丢了。”

“我的人找了你足足三天,硬是没能找着,我都快要急疯了的时候,你父皇突然派兵,说是要讨伐宁城。我连想都没有想,当场就说要亲自率军助阵。”

“我们魏国的大臣,一个个迂腐极了,他们不许我离开景安,更枉论是大魏,就这点儿事,我不知道跟他们闹了多久,这才终于放行。可是,可是我到了宁城,还是见不到你,萧安说,你根本就不在宁城里头。”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魏凌辞的腰。

魏凌辞将他和魏国朝臣们争执的那件事,讲得很是简单,可是我即便再傻,也知道的,他是一国太子,本来就不是能够动辄离开京师乃至国土的人,更不要说是亲自率军,去帮别的国家打仗这种事情——他虽然没有说,可我只要用脑子想一想也明白,为了我,他势必大费周折,花了很多力气。

我在出神的时候,魏凌辞还在低低地说着,他说,“和宁城打仗,简直是没有丝毫悬念,我们几乎把城池攻下来的时候,萧安突然出了花招,他说,要等你一天一夜——”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突然愣了一愣,等我?萧安等我做什么?

那一霎,我的心头突然划过一阵特别不好的感觉,我抬手抚上魏凌辞的背,急急地问,“萧安为什么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