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正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两人,均是大红朝服。左边那个是韦昕,右边那位约莫四十多岁,脸色黝黑,留着胡子,看着很威严。

杨怀瑜跪下行礼,“民女杨氏见过两位大人。”

不等孙守礼开口,早有一年轻妇人冲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受委屈了吧。”

杨怀瑜见她三十多岁的样子,穿一身大红杭绸万字不断头褙子,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簪花,猜想必是孙守礼的妻室,遂屈膝行礼,“见过孙夫人。”

孙夫人眼尖,早瞧见她腕上的刀伤,又见她双眼红肿,脸上犹有泪痕,心道:韦大人所言不错,杨家女必定受了侮辱才一心寻死。如今到了府里,定要好生看护,莫生事端。

想到此,便柔声对杨怀瑜道:“杨姑娘,到了这里就跟在家中一样,别拘束。”

杨怀瑜欠身,温婉地说:“多谢夫人,让夫人费心了。”

孙夫人道:“说这些就见外了,我膝下有两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还在内院等着向你问好。”说着跟韦昕与孙守礼行了礼,带着杨怀瑜下去了。

待两人出了花厅,孙守礼看向韦昕,“杨姑娘留在府里,大人尽管放心,只是…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韦昕沉吟一下,道:“此次甚棘手。大人明白,若在其他地方找到杨姑娘倒也罢了,可百花楼不是善处。可本官既遇到了也不能不救。只是,如何对杨大人言明…”非常为难的样子。

孙守礼心领神会地点头。此事自然不能对杨重运明说,一来是韦昕身为朝廷官员品行不端,杨重运掌管吏部,不好装作不知。二来,两人又有翁婿之谊,女婿嫖妓遇到女儿,传出去,实乃大大的丑闻。

韦昕抿了口茶,缓缓道:“不如,待杨大人到了郾城,大人只道杨姑娘被贼人掠去,受了惊吓。其余只字不提,杨大人自会向杨姑娘求证。如此,也免得牵连你我二人。”

孙守礼明白,别人的丑事自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又问:“洛阳百花楼那边?”

韦昕一笑,“洛阳乃河南地界,大人不妨尽快一把火将它烧了,既解了杨大人心头之恨,又防止乱七八糟的话传出来。此事若江大人知道了,也只会赞你做得好。”

江大人是河南布政使。

两人商量完毕,又客套几句,韦昕告辞回官园,孙守礼到内院找夫人。

刚走至垂花门,孙夫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以前,答应过固马君与净容写一段带荤腥的文字。

太荤了写不出来。挑选了几个关键词放上了,大家自行脑补吧~~

上一章的广告白做了,移到本章来~~~

韦昕,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翁婿会

孙守礼沉下脸,“何事慌张?”

孙夫人拉着他到了偏厅,四下看了看,关紧房门,低声道:“方才桃红要伺侯杨姑娘沐浴,杨姑娘拒绝了。桃红进去送衣服时,无意发现杨姑娘脖颈处全是红印,还有那个也不见了。”

孙守礼问:“什么不见了?”

孙夫人捅他一下,“守宫砂。杨姑娘已非完璧之身。”

孙守礼不解,“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孙夫人道:“哎呀老爷,杨姑娘与韦大人有婚约,现下咱们知道杨姑娘的事,若不告诉韦大人,日后他会不会算旧账。听说,他可是睚眦必报之人。可若告诉了,杨大人那边就…”

孙守礼怒道:“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不就行了。这两人,咱们一个都得罪不起。让下人多长个心眼,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只让杨姑娘别在咱家出事就行。这两三日,杨大人也就到了。”

孙夫人犹豫道:“可杨姑娘在咱家住这么多天,要说什么都不知道,韦大人会相信?而且,而且,萍儿对韦大人存了那份心,要是…咱家是四品,也没得辱没了韦大人。”

“胡闹!儿女婚事哪有自己作主的,也不想想什么情形。想撇开都来不及,你还上赶着往里绕。”孙守礼一掌拍向桌子,“你给我管好萍儿跟芙儿,若有差错,你们娘三就收拾收拾走吧。”

孙夫人吓得不敢再说,只诺诺应了。

孙守礼缓和了语气,“待找个机会,你跟韦大人透露一二,就说杨姑娘看着不大对劲。其余得,什么都不必说。”

孙夫人连声答应着走了。

杨怀瑜坐在廊下的贵妃椅上望着满园的花出神。身旁站着两个小丫鬟为她打扇。

不时有穿梭往来的丫鬟婆子好奇地看过来。

也有多嘴的丫鬟凑在花架下窃窃私语。

声音虽低,可杨怀瑜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她们在谈论什么。

她心里好笑,忙拿帕子捂住嘴角,眼圈又忍不住红了,泪水盈盈欲滴。

韦昕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吗?让人误以为她失了清白,如此杨重运不会再将她送去广西,还会感激韦昕顾全他的颜面娶了她。

哼!他就一点不考虑自己的声名?好好的女儿家凭空被人非议。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是那么看重名声,反正韦昕明白就够了。

况且,又有几人敢当众论她的是非?

不管如何,这笔债还是要算到韦昕头上,日后,定要加倍讨回来。

至于如何讨法,杨怀瑜的脸红了,然后用帕子捂,然后眼泪又流出来了。

在孙家人的眼里,杨怀瑜少言寡语,整日都呆呆地坐着,想一阵哭一阵,哭一阵想一阵。看得人心疼又害怕。

好在,她并没有寻死觅活,饭虽然吃得少,也是顿顿都能用些,夜里常常惊醒,可也能躺得住。

孙夫人带了两个女儿去陪她说话,杨怀瑜恹恹地,没什么精神。

如此过了三日,终于,杨重运到了郾城。

杨怀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帕子细细地洗了好几遍。这几日,她的眼睛一直红着,泪水几乎没有停过。待见过杨重运,这个可恶的辣椒水就没有必要再用了。

黄昏时分,孙夫人亲自来找杨怀瑜,说杨重运正在花厅等她。

孙夫人只将她送到花厅门口就回去了,杨怀瑜半是忐忑半是害怕地踏了进去。

屋里只杨重运一人。

杨怀瑜跪倒在地,“老爷,怀瑜不孝。”

杨重运看着她,沉声问:“怎么回事?”

杨怀瑜谨慎地回答:“我们出行头一日,宿在大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象是做了个梦,醒来后见到了韦大人。韦大人带我来到郾城,住在此处。”

杨重运直直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韦大人?”

杨怀瑜道:“前日,差不多这个时辰,我醒的时候是在一个房间里,瞧着不象客栈。不知道是哪里?”

杨重运叹了口气,“起来吧。”

杨怀瑜垂泪,“老爷,怀瑜已非清白之身,不敢令家门蒙羞。这几日苟且偷生只想着见老爷一面就放心了。老爷的养育之恩,容怀瑜来生再报。”说着,一头往落地柱上撞去。

杨重运心急手快忙抓住她的衣袖,却有一人自内厅冲出来拦在她面前。

杨怀瑜抬头,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惊喜交加,“采薇,你没死?!”

这一声喊,情真意切,完全不是假装。

采薇跪下,涕泗交流,“姑娘饶命,奴婢没保护好姑娘。”

杨重运道:“都起来吧。采薇,好好照顾姑娘,若姑娘再有什么不测,你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采薇连忙称是。

杨重运又看看杨怀瑜,“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过几日一同回京。”

杨怀瑜泪眼婆娑地看着杨重运,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出了花厅,杨怀瑜擦去眼泪,问采薇,“这些天你在哪里,怎么又碰上老爷了?”

采薇机警地四下打量一番,低声道:“在大兴客栈,月公子连夜带我出城到了德州一处小院子。他嘱咐我不可四处乱走,亦不可乱讲话,只等他的消息。我在德州待了十几天,连大门都没出过。前天接到月公子的信,让我到街上拦老爷的轿。我就跟着老爷来这里了。”

杨怀瑜抓住她的手,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死了。”

采薇道:“我虽是惜福院长大的,可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对姑娘并无二心。”

听她提到惜福院,杨怀瑜恍然大悟,韦昕是担心留采薇在身边会泄露他们的行迹,故此才将她送走,也趁机考验采薇是否忠诚。

韦昕,并非不顾及她的感受。

况且,有采薇的话在先,杨重运必定多信她三分。

可她当日竟不问一句,就绝情离去。心里既悔又甜,不禁思念起那个带着浅笑,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人。

韦昕正坐在官园的花厅里,气定神闲地啜着清茶。茶自然是云峰,青桐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杨重运坐在他对面,掂着茶盅盖,慢慢地拂着茶面上的茶叶。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碰瓷声,清脆,清冷。

谁都不肯先开口。

终于韦昕放下茶盅,闲闲地说:“杨大人可曾听说洛阳最大的妓院百花楼一夜成了灰烬?”

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杨重运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本官对青楼不感兴趣。”

韦昕笑道:“百花楼是枫霜阁的产业。枫霜阁,杨大人该不陌生吧?本官就是在百花楼遇见杨姑娘的。”

杨重运沉着脸,“韦大人怕是眼花认错人了。小女近几日一直在孙府养病。”

韦昕唇角上扬,“杨大人莫不是忘了,桃花宴时,本官曾与令爱有过一面之缘。本官怎会认错自己的未婚妻?”起身,慢慢地踱步,“皇上让韦杨两家联姻的目的,杨大人心里定然有数。杨姑娘出了此事,本官迁怒于大人,以致终年不登门,想必不会引起皇上疑心。”

杨重运神色渐缓,端着茶盅问:“韦大人有何所图?”

韦昕摇头浅笑,“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只想帮大人一个忙而已。若小婿没记错,这是大人第二次与枫霜阁结怨了。上次,大人的连襟云沐山暗查极乐坊导致被封,此次又因杨姑娘火烧了百花楼。不知大人可有应付枫霜阁的良策?”

杨重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原来韦大人想要对付枫霜阁。不过是一个有些妄为的商号,值得韦大人大动干戈。”

韦昕走到长案前,取过两本册子,递给杨重运。

杨重运随意地翻着,越翻脸色越凝重,“这东西如何得来?”

“如何得来不重要,重要得是值不值得信王出手。”韦昕回到座位,目光凛然地看着杨重运,“听说枫霜阁勾结了瓦剌人。朱家的江山若是被瓦剌人夺去,信王不会坐视不管吧。”

杨重运狐疑道:“韦大人完全可以禀告皇上。除掉一个枫霜阁对于皇上来说,易如反掌。”

韦昕正色道:“在找出枫霜阁的主人之前,本官不想惊动皇上。本官以为,这些产业还值得信王一试。”

杨重运盘算片刻,微微点头,“本官会尽快联络信王。至于小女,还望韦大人多加爱护。”

韦昕展颜一笑,“那是自然,本官的娘子,本官定会护她到底,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杨重运探究般看了眼韦昕,告辞离去。

韦昕捧起茶盅,低喃:“用枫霜阁的产业换你平安,本官还是赚了。”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浅笑,眼里的柔情似水几乎要溢了出来。

悄悄走进来的青桐感受到这种温柔,心底暗笑,动作更轻了几分。

韦昕突然被惊醒,骂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青桐忙将手里的请柬递过去,“孙大人明晚宴请您跟杨大人和萧大人。”

韦昕未接,只扫了一眼,道:“也不知萧如是跟着来干什么。这下可好,大家都来了郾城,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青桐问:“大人要去赴宴吗?属下好去准备。”

“去,当然去。”韦昕毫不犹豫。

青桐迟疑了下,低声道:“要不要告诉杨姑娘,可以在后花园见一面。”

韦昕劈手将茶盅掷了出去,“后花园,你以为我唱《西厢记》呢。”

青桐矮身接住茶杯,茶水溅出来,泼了满脸。青桐不敢擦,恭敬地将茶盅放到桌上,带着满脸水珠退下了。

韦昕暗想,“偶尔做回张君瑞也不错,可怀瑜愿不愿做崔莺莺?”忆起当日杨怀瑜给云初晴出的“生米煮熟饭”的馊点子,笑容不自主地又出现在脸上。

第二日,孙家阖府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悠长的丝竹声与柔媚的歌女声飘荡至内院,扰乱了众多女子的心。

听说赴宴的不但有风华绝代温雅清贵的韦大人,还有相貌堂堂人才风流的萧大人。丫鬟们个个欢喜雀跃,挖空了心思想找个缘由去瞧上一眼。

拨在杨怀瑜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有点跃跃欲试,采薇暗笑,对她们道:“姑娘这里有我,你们到园子里玩吧,小心别冲撞了贵客,惹得你们夫人生气不说,也让我们姑娘没面子。”

丫鬟们齐声应着“不敢”,兴高采烈地往花园去了。

采薇在外间就着灯烛描花样子。杨怀瑜在内间歪在靠枕上看书,手里捧着书,却一个字也没入眼,脑子里尽晃动着那个清俊的面容。

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屋顶有轻微脚步声,接着窗棂被叩响,有人低喊,“姑娘,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莫非真的要唱西厢记了?

周六不更,话说现在已经是周六了好不好?

周日或者晚上会更~~

萧如是

杨怀瑜推开窗子,一条黑影轻烟般飘了进来,落在她面前。

杨怀瑜未及开口,那人先抓起她的手腕瞧了瞧,嘴里“啧啧”有声,“姑娘,还真舍得下手。”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

杨怀瑜抽出手,“你去哪里了,月影找不到你,把我们急死了。”

凌萧柔媚一笑,摆出十一郎的姿态,“知道姑娘忘不了奴家,没敢走远,就在京城。听说姑娘出事了,所以巴巴地赶来瞧瞧。姑娘也不请奴家坐坐。”

他的消息倒灵通,要求也不少。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杂着脂粉香,也不知自哪个温香软玉的怀抱里出来。杨怀瑜眉头皱了皱,拉过妆台旁的绣墩让他坐下。

凌萧见案上一杯清茶未动,毫不见外地端起来一口饮尽,长舒一口气,笑盈盈地盯着杨怀瑜,“姑娘这段日子过得逍遥,洛阳百花楼可倒了大霉。”

杨怀瑜不解地望着他。

凌萧眼里含着促狭,“姑娘眉间尽是春意,又是被韦昕所救,这一路…在极乐坊时,奴家就看出来了。”

杨怀瑜倒吸一口气,作势击向他。凌萧闪身避过,连着绣墩移到杨怀瑜身旁,收了嬉笑之色,“我想了好几日才明白韦昕的意图。百花楼是枫霜阁的产业,他借此事,与杨重运合力对付枫霜阁,而且可以借助信王的势力。枫霜阁倒了,姑娘与他就脱了干系。”

杨怀瑜早有预感韦昕借此事与杨重运斗法,如今听了凌萧的话才豁然开朗,他是要拉拢他。两人站在同一阵营,她的处境会容易得多。

凌萧只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

杨怀瑜诚挚地说:“我很好,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掺合进来了。”

凌萧扑过来抱着杨怀瑜撒娇,“姑娘是要抛弃奴家嘛,奴家可不依。”

杨怀瑜哭笑不得,欲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他清朗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会小心,姑娘不必担心。”

松开她,换了十一郎的声音,幽怨道:“姑娘见过奴家那么多次,还是没有认出奴家来,真教人伤心。”

桃花眼一眨一眨,似有水波闪动。

杨怀瑜灵光一显,想到了什么,凌萧却已自窗口飞出,消失在夜色里。

凌萧身形飘动,几个起落,穿过重重飞檐,堪堪落在柳荫下。

“十一郎?”声音里含着不确定。

凌萧回头看,灯光下站着清逸挺拔的韦昕与青桐。

韦昕浅笑,“好久不见了,不想十一郎来了郾城。”

凌萧两手拧着绢帕,泪光晶莹,“奴家找了公子好久,都没有公子音信。听说杨公子来了郾城,奴家想着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就来叙叙旧。公子千万别多心,奴家,奴家心里只公子一个。”

韦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十一郎与杨姑娘叙完旧,萧大人什么时候也与本官叙叙?”

凌萧愕然地看着他。

韦昕走近,低语,“下次改头换面的时候,别忘了脚上的靴子。官靴与民靴虽然大致相似,可到底不一样。还有…”他扯扯凌萧身上的黑衣,“六月天,大人穿这么多层,难怪汗流满面。”

凌萧笑了笑,“韦大人心思缜密,下官着实佩服。”声音低下来,“下次大人再欺负我家姑娘,别不敢承认,往他人头上推。”

韦昕揪住了他的小辫子,他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饭团,韦昕也有把柄攥在他手里。

说完,转到树后,套上官袍,戴上乌纱帽,媚笑着出来,“公子帮奴家瞧瞧,戴正了没有?”

韦昕果真替他理理官袍,低声道:“宴会结束后,本官在官园请大人喝茶。”

凌萧借势偎到他怀里,声音娇媚撩人,“真想念公子的怀抱。”

韦昕一把推开他,扬长而去。

官园是各州府为接待京里高官而修建的宅院,离府衙不远,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韦昕换了家常穿的半旧袍子,在花厅窗前踱步。

夏夜的风带着甜香柔柔地吹来,墙角处有不知名的虫子在低喃。

很宁静美好的一个夜晚。

韦昕的心,却不是那么平静。

与萧如是交往的片段一幕幕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