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明鸾与朱翰之陪着章寂吃的,林氏带着两个小的吃饭,还命人送了几样菜过来。至于文龙,则是近日明鸾提议说常熟土地肥沃,粮食产量也高,不如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出售,也好给自家就近添点儿产业,章寂就把文龙派出去办事了,还真打听得有人卖地的,不过离县城有些远,因此午饭没能赶回来。

吃过饭,章寂循例要午睡,就默许明鸾在自己院子的书房里招待朱翰之吃茶。明鸾瞧着屋里除了细竹再没有第四个人了,才问朱翰之:“你到底对祖父说了些什么?”

朱翰之洋洋得意地挑了挑眉:“你猜?”

明鸾瞪他:“我要是猜得出来,还用问你?赶紧说!”

朱翰之只是笑着卖关子,明鸾有些恼了:“不说就不说,你当我稀罕呀?!”扭头不去理他。

朱翰之犹豫了一下,才小心赔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说说自己的难处,装得可怜些罢了。姨祖父本来就疼我,便是真有气,也大不到哪里去,我把自己的心事跟他一说,他也就明白了。”

明鸾哪里肯信:“你当我是傻子?这么容易就被你哄着了?”

朱翰之笑了笑:“其实你要问这么清楚做什么?真要详细说完了,姨祖父也起来了,咱俩还说什么话呢?”

明鸾道:“也不必说得十分详细,只要知道大概就好。”顿了顿“不是我事事都要寻根究底,只是放不下心。你不知道祖父跟我说过什么…”又顿了顿,瞥了细竹一眼。细竹立时出了房门,守在外头不让人接近。

朱翰之就笑了:“这丫头平日咶噪得很,只好在有眼色这一条。”

明鸾没理他这话。径直道:“祖父当初知道皇上…那个…子嗣上可能有些艰难的时候,就动过让我们生了儿子过继的念头,后来觉得燕王还不错,又嫌他有不臣之心。说就算要另找人坐龙椅,也该找你…我心里实在是害怕!”

朱翰之便安慰她:“没事儿,姨祖父方才都说我,我先跟他说,皇上还年轻呢,谁知过几年会不会有子嗣?若是早早过继了,将来皇上有了自己的骨肉。我们兄弟的情份岂不是要生变?那就没意思了。至于皇位换我去坐…”他笑了笑“坦白说,这种念头我是绝不会有的,也绝不能有,父亲在时,就不许我这么想,现在也是一样。若我有了这种想法,跟姨祖父眼里的燕王有什么区别?我亲哥哥还坐在龙椅上呢!姨祖父一听我这话。自己就先臊了,哪里还好意思追问下去?”

明鸾感叹:“祖父毕竟是忠臣,有些想法。他自己想了,都觉得心虚,你把话摊开来说明白了,他自然不好意思的。不过,他怎么后来又说不管京里的事了呢?”

朱翰之却回避了这个话题:“事情已经解决了就好,你问那么详细做什么?咱们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面对面地坐着说话,你就只顾着问那些没意思的,也不问问我近日过得好不好。那回我请了你去说话,你在店外头晃了几圈,就是没进门。急得我在里头坐立不安的,今日你好歹也给我赔个不是才行!”

明鸾忍不住扑嗤一声笑道:“瞧你这可怜样儿!还叫我赔不是呢,那我头一次去张记时,你…你亲我那一下,又怎么说?你居然占我的便宜,连声招呼也不打。亲完就跑了,我…我连出气都没处找人去!”

“都这么久了,你还记着这事儿?过后我不是向你赔过礼了么?”

明鸾啐他:“那算什么赔礼?分明就是得寸进尺,又摸手又…”脸红了红“总之,我心里不高兴,就是耍你了,怎样?!”

朱翰之又露出那副可怜相来,怯怯地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好妹妹,都是我的错,你就饶了我吧…”

明鸾想要笑,拼命忍住了,傲娇地哼一两声,扭过头去:“太没有诚意了!”

朱翰之眨眨眼,狡猾地笑笑,凑上前去,亲了她脸颊一下:“这份诚意如何?”

明鸾惊得双眼圆瞪,愣愣地看向他。他又笑着凑上前再亲了一下,这回却是亲在嘴边的。明鸾只觉得轰的一声,从头到脚红了个彻底,双手握拳,就往朱翰之身上捶过去。

且不说常熟这边,明鸾与朱翰之如何打情骂俏,京城里此时可说是风起云涌。

沈昭容被疑有孕,却忽然“滑胎”太医诊出她没有怀孕,只是气血不通而已,不过是女子常见的症状,但这一结果却不为众人所接受,因为石家众人都明眼看见她“流产”了。此前她那“怀孕”的症状,也是全家人看在眼里的,诊胎的大夫石家已用了多年的,十分可靠。因此,石家人就怀疑那太医是奉了某些人的命令,睁眼说瞎话,为沈昭容的丑事遮掩来的。太医么,这种事是常干的了。

既然石家长孙宣称自己与沈昭容不曾同房,后者的胎又从何而来?皇帝(或是皇后)又为什么要为她遮掩呢?可惜,她这胎没了,若不然,等到瓜熟蒂落时,自然无可辩驳。但如今,太医都发了话,皇上皇后也是这个态度,石家人自然也只能接受那“气血不通”的诊断,心里却不免要怀疑皇上做事不厚道,兴许他明知道自家表妹是个什么货色,甚至可能与她有些不清不白,却还非要将这么个人往石家塞,这分明是要给人戴绿帽呢!

石家想到自家处境,只能将这口气吞了下去,但家下人等的闲言碎语却是瞒不住的,不过几日功夫,就传出去了,京城里是流言纷纷,连安国侯府也听到消息了。

不知袁氏是出于什么考虑,居然也没拦住流言往沈氏院里传,沈氏知道后,激动不已,立时就要催女儿再去看沈昭容。元凤这回没听,只说:“那等丑事,无论是真是假,女儿好好的姑娘家,也只有躲着走的,还要上赶着去追问,成什么人了?母亲即便要骂女儿不孝,女儿也不能听从!”说罢就拉下脸,一日都没进过沈氏的院子。沈氏骂了半天,不见她回转,也有些后悔了。如今她除了这个女儿,还能支使得动谁?叫个丫头婆子去瞧沈昭容,也不够份量呀!没办法,只有让翠园替她向元凤赔了不是,要将她哄回来。

沈氏一时没顾上沈昭容那头,却不知道锦衣卫查了大半个月,终于将石家长孙放了出来。他出来后,也没回家去,径直跑到皇宫门前的大道上,嚷嚷着皇上赐婚,却赐了个不守妇道的淫妇给他,他知道皇上心疼表妹,看不得自小一处长大的表妹受委屈,这样的媳妇他也没那福气承受,请皇上把人收回去吧!当时正值大朝结束的时候,皇宫门前满是文武大臣,人人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事情一下就闹大了。临国公父子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要将他拉走,世子还骂他是个不忠不孝的,专给家里人添麻烦。谁知他这长子颇有气性,一头就往墙上撞,幸好围观的人里有几个身手敏捷的武将,及时将他拉住,但他也撞了个头破血流,当场就晕死过去。

宫门前见了血,皇帝也无法再躲在宫里装没事人儿了,只得命太医来给石家长孙治伤,又派人去临国公府表明自己是清白的,他跟石家孙媳妇没有瓜葛云云。石家是盼着息事宁人的,自然替长孙做主,接受了皇帝的好意,也公开对外头说小沈氏没有怀孕之类的话。

但事情既然已经闹大,哪里是石家愿意就能压下来的?不但老臣们纷纷入宫请求面圣,要求皇帝把事情说清楚,宗室、皇亲、勋贵,都坐不住了。皇帝若与沈昭容毫无私情,对那种偷汉的淫妇,还是早些撇清关系的好,趁早儿把这麻烦清除了,日后也落得个清净。但他们心里也免不了多想,万一这事儿是真的…沈昭容怀上的时候,还正在太婆婆孝期内呢,皇帝这么做也未免太过分了,这可是人品有问题啊!当初大家伙儿不满建文帝,不就是因为他的人品有问题吗?

一时间,宗室中也有人蠢蠢欲动了。

【第四卷 宅门春】第九十五章 事态

皇帝很苦恼,他一再说自己是清白的,却没几个人相信,人人都劝他从重处罚沈昭容,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他又下不了这个手!

他曾私下问了那位诊脉的太医,对方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沈昭容是真没怀孕!只不过是气血不通,又有些胸闷,勉强算是有几样症状与怀孕相似而已。只是她身边的人听风就是雨,瞧着象就到处嚷嚷她是怀上了,因此才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位太医资历颇老,也很受皇帝信任,他这么说,皇帝自然觉得表妹是叫人误会了。皇帝又想起石家长孙的话,便问太医沈昭容是否还是完璧?若仍然是,只要叫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当众诊一诊,先前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可惜,太医说了,沈昭容的气血不通,脉相又乱,显然是身体没调理好,单用把脉的法子,恐怕很难断定她是否完璧…皇帝又拉不下脸来叫人去“检验”自家表妹的身体,更想到沈昭容在岭南时曾与柳玦暧昧过一段时间,万一当时发生过些什么事,此时检验出来了,沈昭容就真的无法在石家立足了。投鼠忌器之下,他也只能再三拿太医的结论出来说明沈昭容的清白无辜。

太医的说法已经成了公认的谎话,皇帝的理由无法服众,石家那边却传来了消息,指他家长孙虽然性命得保,但因为头部受伤过重,依然昏迷不醒,甚至可能要一辈子都昏睡下去了。

石家人见状,心里也有些凄凄然。他们虽嫌这大孙子惹麻烦,但好歹也是从小教养长大的孩子,在过去十多年里,一直是他们心中的家族继承人,是被赋予厚望的优秀子弟,如今不但前程没了,也没能平平安安地生儿育女。到外地去过平静的日子,反而成了如今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把他害成这样的淫妇还心安理得地受石家供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家里人连大声点对她说话都不行,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石家人不敢象大孙子一样,把事情闹大,但心里的委屈是无法掩盖的,言谈之间不免泄露了出来,旁人见了,也为他家抱屈。就越发请求皇帝从严处置沈昭容了。老臣们还说,若是皇帝顾虑那是自己的亲表妹,不忍叫她当众失了体面,私下给她个全尸也是可以的,这也是为了皇帝的清誉着想啊!连宗室里的长辈也都纷纷进宫见驾,明里暗里的敲打皇帝,说沈昭容这样的祸害留不得了,就算皇帝跟她没有不伦关系。她做了丑事,还有脸面仗着皇帝的势横行吗?

皇帝心知沈昭容无辜,哪里忍心下旨将她处死?又听说沈氏病重多时。生怕她闻讯后有个好歹,对于朝野的压力,也只能硬抗着罢了。

不过他下不了手,皇后却没那么多顾虑,悄悄儿命人带了圣旨出宫,要赐沈昭容毒酒,可惜行事不密,叫皇帝听到了风声,赶紧派人拦下了,偏这件事又很快就叫宫外的人知道了。公众越发怀疑皇帝对沈昭容是真有私情,否则又怎会对她如此纵容?

近支宗室中有几位不大安份的,开始四处串连,要给皇帝冠上一个失德的罪名,当中又以几位先帝的皇孙最为活跃。他们自认为虽不是悼仁太子的血脉,却都是承兴帝亲孙。说来与今上是一样的,悼仁太子在世时虽是正统继承人,今上也有皇太孙的身份,但悼仁死在先帝之前,他这太孙的名份也打了折扣。若是他有失德之处,不能做皇帝,那其他人是不是就有了机会?

风声传进宫中,皇帝压力极大。最近燕王因冯兆中之事,带兵到京城周边各大营巡视,不在京里,他要找人问意见,也没处找去,局势的变化让他开始认识到,若真的再不做些什么,他这皇位就有可能换人坐了!连皇后也赶来跪倒在他面前,哭得声嘶力竭,请他痛下决断。

皇帝原有些恼了皇后,不但为她自作主张要赐死沈昭容,也为她没能管好宫里人的嘴巴,让宫外的人知道了隐密之事,但到底是夫妻,见她哭成这样,也有些动摇了。

皇后更进一步哭道:“皇上好歹为自己的名声想一想!若因小沈氏一人,让世人误会皇上是霸占臣妻的昏君,先帝、先悼仁太子还有先太子妃娘娘泉下有知,该有多么伤心哪!”

这话正正戳中皇帝的软肋,他回想起沈昭容这两年给自己添的麻烦,犹豫半晌,也只能叹了口气:“罢了,她原有些错处,若她是个品行端正的,又怎会惹得人人厌弃?”终于下旨罚沈昭容布衣荆钗,终身照顾丈夫,并且每日抄写女诫百遍,跪在太婆婆石章氏灵前忏悔自己的过失。

这处罚有些不痛不痒,朝野都不满意,纷纷进言说太轻了。皇帝无奈再让一步,派了人去临国公府,当着石家全家的面,打了沈昭容二十板子,将她打得鲜血淋漓,哭天喊地。石家人看得心里爽快,待皇帝的人一走,就把沈昭容丢在院子里不管,也不请大夫给她瞧伤,沈昭容最终只能自己拖着受伤了身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回到自己房中去,叫陪嫁的丫头想办法弄了药来治伤。可她才吃了药,还没缓过气来,石家人就派了婆子来押着她去侍候丈夫,去抄女诫,又要她连夜跪在石章氏灵前赔罪。

原来临国公回想起从前求赐婚的事,心里就忍不住后悔,他给孙子结这门亲,是盼着能给全家人带来好处的,但自打沈昭容进了门,不但儿孙们的官职丢了,全家人的名声也落到了谷底,老伴儿生生气死了,如今连大孙子也成了活死人。若是皇帝还对沈昭容有些情份,也许他为了儿孙们的前程,就勉强忍了这口气,可如今皇帝分明是厌弃了沈昭容,这门亲事白结了!这样一来,沈昭容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她活着一日,就是告诉世人石家的耻辱!大孙子身边丫头婆子一堆,用不着她管,倒不如叫她无声无息地死了。也省得世人总拿这个孙媳妇来嘲笑石家人!

临国公决定一下,石家人也都有了共识,对受了伤的沈昭容,是不闻不问。甚至还拦着不让她的丫头出门去寻大夫抓药。沈昭容完全是靠自己平日备下的一丁点儿伤药撑着,加上皇帝虽然下旨打她板子,其实还是留有余地的,她伤得并不算重,疼了几日,也慢慢缓过来了,更察觉到了石家人的态度。心中暗暗叫苦。

她如今已经没有了依靠,就算落入困境,也不知该向谁求助。娘家父亲是不中用了,前些天沈儒平才来看过她,话里话外都是埋怨,显然也是相信了外头的谣言,以为她真的守不住寂寞,跟野汉子偷情有了孽种。还说他本来好不容易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对方是个穷举人的女儿,因要守孝误了花期,如今才二十出头。模样儿挺清秀,身子也康健,必定好生养,只要他聘礼多给一些,就愿意与他做填房。偏偏在下定之前,沈昭容闹出了丑闻,如今对方后悔了,亲事没了着落,沈儒平心里怨着呢,恨不得她明儿就死了。不再连累自己,怎会为她出头?

皇帝那边才重重罚了她,沈昭容也没有门路进宫,自然不敢奢望。

沈昭容绝望之下,前思后想,终于还是决定要向安国侯府的姑妈求救。那毕竟是从头到尾都力撑她的姑妈。虽说如今不怎么中用了,但救她一命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沈昭容派出了自己的陪嫁丫头,千方百计潜出府去,送信向沈氏求援。

信倒是回来得很快,但信里的内容却有些不容乐观。原来“沈氏”一直以为她真的怀了皇帝的骨肉,没想到她会说没有,若是真的有这层关系,哪怕是胎儿没了,也有可能求皇帝看在往日情份上饶了她,可她既然不曾得到皇宠,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还怪她无用,做了国公府的少奶奶,也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连国公府的人都对付不了,还指望做什么皇后皇妃?

沈昭容再次受了打击,痛定思痛之后,决定要为自己再搏一把,只要有一线生机,什么名声,什么前程,都顾不得了,就算一辈子做尼姑,也比让石家人害死了强!

于是她就撑着受伤的身体去找临国公世子夫人,对这位年轻的便宜婆婆说,自己确实有奸夫,那奸夫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若不是他们有这层关系,皇帝又怎会任由朝臣们如何劝说,也不肯下旨为难自己呢?若不是宗室逼急了,皇帝也不会下旨打自己板子。饶是如此,皇帝也是念着旧情留了余地的,不然这二十板子下来,早将自己打死了。

那世子夫人亲见沈昭容受了伤没几天就能走能动了,心中也是猜疑不已,马上就去告诉了公公和丈夫。临国公阴沉着脸问沈昭容想要如何,后者就要求了一大堆,包括请大夫抓药治伤、安排生活、准备补药,等等,还亲笔写了一封血书,要他把信送到皇帝手中。

临国公当时答应了,回过头看了信,却命儿媳在给沈昭容准备的饭菜与药汤中下毒,沈昭容的警惕心强,立刻就发现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万万没想到石家人连皇帝的账都不买,就在陪嫁丫头的护送下,带伤逃出临国公府。

她慌乱之下,也没留意丫头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了,等醒过神来,才发现离皇宫大门不远。就在她要转去安国侯府的时候,石家人追了上来,很快就将她们主仆拿下。沈昭容不甘心束手就擒,就当场将自己与皇帝有亲密关系的事嚷了出来,说自己是要进宫做妃子的,还怀过龙种,是石家把她的胎打了下来,如今又怕被皇帝知道了,要杀人灭口,显然是有不臣之心,云云。

当时虽不是散朝的时候,大街上也有不少人的,当中有许多是官吏官差,石家人吓得魂飞魄散,强行将她打晕了拖走,无奈知道的人太多了,他们想要给她弄个暴病而亡,也要担心旁人说嘴。

石家人不知道,他们心慌愤怒,皇帝更心慌愤怒,他无比后悔自己念旧情饶了沈昭容,没想到她居然睁眼说瞎话,诬陷于他。如今是连老臣们都对他有了怨言,觉得他若真的做出了这种事,人品就太不象话了,实在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期望,辜负了先帝与先悼仁太子的英明神武…

皇帝病倒了,无论是真是假,他都缀朝三日了,同时派人飞报燕王,请燕王回来主持大局,还给北平的弟弟送信。他一直都抱着一个信念: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又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帮他,那就去问燕王叔和弟弟,他们会帮他解决的。

不等燕王回来,皇后也病倒了。因为有人开始议论,既然皇帝会跟沈昭容私通,可见并不是没有情份,那当初为什么不肯纳她入宫呢?会不会是皇后善妒,从中作梗?联系到皇后这大半年里的专宠,这种说法越来越有市场了。皇帝因此觉得有些对不住皇后,见她病了,就召她的娘家亲人入宫相陪。

没想到这一陪,就陪出了祸事来。皇后那位才入宫就封了美人的庶出表妹,在见到自己父母时,忽然抱着他们哭诉,怨他们将自己送进宫守活寡。皇帝压根儿就不能人道,自己一辈子都给毁了,又怨皇后表姐,说她明知道真相,还坑害娘家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固宠,又图那贤惠的好名声罢了。

皇后当时都震惊了,虽然宫人们及时将美人拉了下去,但她的舅舅舅母都听见了,脸色都有些难看。舅母更是想到,当初差一点就是自己生的嫡女入宫,只是女儿正巧生了病,才把机会让给了庶女,没想到反而是件幸事,亏皇后当初还一力主张让嫡出的表妹入宫呢!

皇后的这位舅母,性子是个不甘人后的,受了委屈,就一定要闹。虽说皇后再三说美人是病糊涂了乱说话,但谁都没相信。出了宫,回到家,皇后的舅母立刻就把事“悄悄儿”告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娘家母亲姐妹。接着,她的娘家母亲姐妹又把事情“悄悄儿”告诉了各自的亲人或是要好的密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旬光景,全京城都知道皇帝不能人道了。

此时,燕王才匆匆赶回了京城。他顾不上回王府歇息,就先进宫见了皇帝,劈头就问:“陛下怎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皇后又在做什么?!那种事,无论是真是假,也是能让人随口议论外泄的么?!”

皇帝无言以对,默默垂泪。燕王见状叹了口气:“罢了,陛下与皇后都还年轻,遇事难免慌乱些。待臣回去找人问问,尽快想个法子平息事态吧。”

皇帝惭愧地送走了燕王,回宫去见皇后,对她道:“燕王叔回来了,不会有事的,你…”

“燕王?!”皇后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惨笑,“他怎会帮你?!一直以来算计你的就是他!他盯着皇上的龙椅呢!”

【第四卷 宅门春】第九十六章 解脱

皇帝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

皇后心里堵着一口气,见状心里就想,横竖都把话说出来了,继续掩饰也没什么意义,不如索性将真相说出来,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叫燕王得了好!于是她就把自己入宫前家人嘱咐她的话都一一说了,还点明燕王会选中她给皇帝做皇后,就是看在她出身可靠、又没有娘家助力这一点,而且还拿她守寡的母亲做人质,逼她为自己卖命。

皇帝怔怔地听着她的话,似乎已经完全呆住了。待皇后说完了,见他仍旧半声不吭,只是盯着自己看,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慌:“皇上,您可听见臣妾的话了?您不能再相信燕王了!他有不臣之心,一直都在算计您呢!”

皇帝渐渐醒过神来,露出了伤心的神色。皇后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忙道:“您不必伤心难过,也不必害怕,您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只要振作起来,联合朝野忠臣志士,何愁不能将燕王斗倒?”又絮絮叨叨地念起她所知道的宗室皇亲、勋贵世爵与文武大臣的名字,无一不是与燕王关系不亲近,甚至是有些敌对的人,其中也有她的娘家舅舅,但没有一个是武陵伯府李家的人,甚至连李家族人也没有。

皇帝不是傻子,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为何皇后所提的人,竟无一个出自武陵伯府?难道他们不可信任?”

皇后一窒,咬牙道:“燕王妃出自李家,李家早已投向燕王。绝非忠于皇上的臣子了。臣妾不敢因私废公,让皇上担负走漏消息的风险!”顿了顿,又觉得这话说得太绝情了,便低头添上一句:“况且李家正守孝。不方便插手朝政的。”

真到了要尽忠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守孝不守孝?皇帝闻言不置可否,又问:“那为什么又有你的两个舅舅呢?”

皇后忙道:“舅舅们一心为皇上尽忠。自是信得过的!”

皇帝笑了笑:“他们才对外人宣扬朕不能人道,如今倒成了忠臣了。”

皇后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含泪道:“舅舅们绝对没有做这种事,只是舅母妇道人家,没有见识…”

皇帝落寞地站起身,背对着皇后,道:“朕原以为。皇后与朕是结发夫妻,自当恩爱不相疑。大婚以来,朕自问待皇后一直相敬如宾,也称得上是恩爱了。朕冷落嫔妃,只与皇后相守;自知身体不好。不愿再纳妃嫔,但因皇后相求,朕就纳了你的表妹;你表妹心性轻浮,又好妒小姓,爱说是非,远不是皇后口中的贤良端庄之辈,朕数次要处罚她,都看在皇后面上,轻轻饶过了;如今她犯下大错。若换了是先帝在时,定要处死的,可因皇后哭求,朕也允她在宫中养病…朕对皇后可有一丝亏欠之处?皇后为何还有不足?若你只在后宫之事上头用心也就罢了,没想到…居然连前朝也要插手…”

皇后如遭雷击,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哭道:“皇上何出此言?臣妾真是万死了!”

皇帝却没看她一眼。仍旧是一脸的落寞:“朕也明白…是朕无能,不能让你呼风唤雨,也不能让你有孩子,你心里着慌了,才会拼命地抓着权势不放。朕对不起你,但凡朕有的,你要拿,就拿去。只是…燕王叔对朕有救命大恩,若没有他,就没有朕今日。他为了朕的安危与江山稳固,在外搜寻冯家余孽,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就立刻进宫安抚朕,还让朕别怪皇后,皇后年轻,犯点小错也是在所难免的…他对你我如此慈爱,你怎么还忍心中伤他?!甚至给他冠上这等万劫不复的滔天罪名?!”

他猛地瞪向腿边的皇后,眼圈都红了,隐有泪意:“你说他看中朕的皇位,想要取而代之?笑话!若不是他派人来接,天下有谁知道我朱文至还活在世上?!当年建文帝民心尽丧,只要燕王叔起事,凭他的兵力,凭他的才智,凭他的手段和威望,还怕这皇位不手到擒来么?!可他没有…他千里迢迢接朕回去,为朕引见那些文臣武将,为朕呕心沥血谋划大事,又亲自带兵打到京城来,将朕送上皇帝的宝座,自己只提了一级王爵,此外半点财物都不要,世上还有比他更无私的长辈么?!你怎么敢中伤他?怎么敢?!”

皇后已哭成个泪人儿:“皇上!臣妾句句都是实话!您若不信,只管叫人打听去!他有这心思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京中只怕上得了台面的世家都知道了,只有您还蒙在鼓里!”

皇帝一惊,全身都颤抖起来:“你说什么…你越发胡说了!你还要将多少人拉扯进来才甘心?!”

皇后坚持己见:“臣妾句句是实,绝非胡言!皇上只管传几个忠心的臣子来问话,或是派亲信之人去打听,必然能发现端倪!”

皇帝咬牙:“若是查出来是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