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玦 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自己伟岸起来:“放心吧,我若负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沈昭容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便擦去泪水,重新抬起头来:“好,我就信你,你当日与我已经交换了婚书,婚约既成,就绝不能毁约。若你负了我,我便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若是常人看见沈昭容此刻脸上的狰狞与眼中的狠厉,也许会被吓倒,但柳玦 此人却天生少根筋,不但不感到害怕,还高兴得紧,只觉得这是沈昭容对他的真情痴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小心肝也掏出来给她瞧了,再三对天发誓,说一定会回来娶她。

沈昭容心下稍安,便向他哭诉:“你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即便我等得,我父亲也等不得了。你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受了多少罪!知州命人对他严刑拷打,我真怕他熬不住…”

柳玦 忙道:“我也正在担心这件事,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如今马上就是官府封衙的时候了,那知州在这时对你父亲用刑,多半是为了泄愤。从前他得罪我叔叔良多,如今我叔叔高升了,他也收敛了气焰,处处讨好,若是借我叔叔的势让他别再对你父亲动刑,谅他也不敢不听。”

沈昭容早就打着这个主意,只是没什么信心:“柳大人若是愿意开这个口,我还用犯愁么?况且你们都要走了。”

柳玦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昨儿写好的,你拿去给知州看。我在信里吓唬他,让他别再对你父亲动刑了。大节下的,谁乐意找不痛快?我又不是叫他放人,这点小事想必他不会推拒。只要等到年后立春,你父亲的性命就保下了。等我回来娶你,再谋后事。”

沈昭容接过信,想起他的文采,有些不放心,便打开信细细读了,觉得意思还算明白,才放心将信贴身收好,望向柳玦 的眼中也带了几分亲近之意:“难为你费心了,若我父亲果真能得救,都是你的功劳。”说着脸色微红,羞涩地低下头,“这份恩情,我会记一辈子的…”

柳玦 的心都软得快要化成水了,脸红红地从袖里、鞋套里掏出几样东西,又将腰上的玉佩也解了下来,通通塞进沈昭容手中:“这几样东西还值些银子,你暂且收下,就当留个念想,若有需要,只管拿去卖钱,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沈昭容见那几样东西里有两个玉佩、一个玉扇坠和一个白玉带钩质地都不错,还有几个金银锞子,都是柳家惯用的样式,想必是柳玦 从叔婶处得来,另外还有两块冻石印章,应该也值不少银子,最后居然还有半吊钱和几个零散的银角子,不由得讶然:“这些东西是...…”

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身上但凡值点钱的都在这里了,横竖叔叔婶婶总不会饿死我要出门与人交际时,问兄弟借几样东西来装门面就行了。可惜叔叔婶婶不肯给我什么财物,不然不止这些。你只管拿去用吧,不必担心我。”

沈昭容点点头,拿手帕将东西包起,放进袖中,心中微微有些懊恼:这点东西才值多少银子?够做什么的?柳同知夫妻也未免太小气了,亲亲的侄子,居然只让他身上留这么一点值钱的物件,也不怕他出去叫人笑话难道侄儿穿戴得寒酸,他做叔叔的脸上很有光采么?

柳玦 见她收了东西,松了口气,正要再与她诉几句衷肠,忽然听得码头附近传来喧哗声,两人双双抬头望去,原来是章家人在几个生面人的护送下坐着马车到了。章家老爷子章寂由两个穿着体面的人亲自搀扶着上了跟在柳家官船后的一艘大船,后面跟着手拿大包小包的章玉翟,周姨娘则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里似乎卷着个小孩后面又有一个婆子,背着一个用被子重重卷起来的人形物件,最后是陈氏一手挽着包袱,一手搀着脸色憔悴、身体虚弱得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沈氏,慢慢地往船的方向走。

沈昭容眼中一亮,顾不得柳正想拉她的手说什么话,就将他推开站了起来,朝沈氏那边急奔过去,满面是泪地扑到对方腿边,哭道:“姑母!姑母!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沈氏见是侄女顿时精神一震松开陈氏的手,紧紧抱住沈昭容哭道:“好孩子,不是我要丢下你们不管实在是朝廷不曾下令赦免你们。你放心,你姑父今非昔比,等我见到他,一定劝他把你们救回去。好生等着我,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沈昭容心头一松,连忙继续哭求:“姑母说话可要算话,我们是您仅剩的娘家人了,只当看在骨肉手足份上,十万不要弃我们而去!”

陈氏在旁听得眉头直皱,她心里清楚自家那份赦令不过是伪造的,原是朱翰之自作主张,章敬此刻怕还不知道这事儿呢,沈氏哪里能见到他?更别提说服他救沈家人了。而且宫氏的事才发生了多久?即便不是骨肉至亲,也是相处了十多年的妯娌,沈氏一心只顾着娘家人,实在叫人心冷。

但她不愿在这里多说什么,只是拉了沈氏一把:“大嫂,船要开了,快走吧。”

沈昭容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们消失在船舱后,没有留意到她身后的柳玦 一脸的怅然若失。

送走了柳家人与章家人,沈昭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掂了掂袖中那几样物事,犹豫了好一会儿,便取了银角子和半吊钱出来,转身往知州衙门去了。

她既得了柳玦 那封信,自然要送到知州面前去,好让他不再对父亲动刑。所幸柳同知一家已经走了,否则她也没那胆子扯起这张虎皮。

然而,信是送过去了,知州却不为所动。柳同知临行前一再交待他要尽快把案子了结,又怎会转个身又示意他将案子拖延下来?想来不过是柳家那个不争气的侄儿自作主张。知州近日也曾听闻柳家侄儿痴恋沈家女儿的八卦传闻,压根儿就没把柳放在眼里,让人将沈昭容打发出去,就继续让官差对沈儒平动刑。

沈儒平哪里受得住一再刑求?没多久就撑不住了,说出了事实真相。宫氏那天确实是去过沈家,只是大闹一通后,与杜氏纠缠间撞到了桌角,当即头破血流晕过去了,因为伤势过重,很快就咽了气。他们一家担心会惹来官非,便趁着外头正下大雨,悄悄儿将宫氏的尸首藏了起来。

藏尸的地方是哪里?原来沈家的小院位于村尾处,院后有一处小竹林,竹林的另一头是村里另一户人家的后院,早已荒废多时。那家主人是夫妻两个儿子在城里做工,女儿也嫁到了别处,夫妻俩就把用不着的屋子锁起来,搬到前院去住了,极少去后院。沈家人清楚这一点,就把宫氏的尸首运到那家人的后院去,借着雨势挖了个深坑埋了,又将一应痕迹都收拾干净。官差们就算疑心再重也,只搜查了沈家的小院内外左四更进一步搜查了小竹林,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胆大包天,将尸首藏在别人家里。

沈儒平虽然招供了,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只说是自己夫妻做的,女儿因为那日身体不适,早早睡下了,因此对此事一无所知。他虽不知道柳同知一家已经离开了,但也知道柳玦 对自家女儿一片痴心,不能白费了这个依仗。只要说出实话他就不是杀人犯,顶多只是个藏罪名,一旦柳玦 与女儿婚事定下,任凭柳同知再不甘愿也不会坐视姻亲被关在牢里的,到时候他顶多吃点苦头,判上几年监牢,也就出来了,若是柳同知识趣,说不定连这点苦头都不用吃。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女儿身上不能有污点,否则婚事不成,再多的算计都是空的。然而他这番苦心,当事人沈昭容却体会不到。她听说父亲招认了,心中大恨,只怨父亲为何这般软弱,竟熬不住刑罚。只要再捱几日,衙门封笔,他就不必再受这苦楚了,年后很快就到立春,就算他被定了杀人之罪,也不会被处死。过后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到秋天,只要姑母沈氏说服了姑父章敬来救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他为何就没忍住呢?!

她看着知州衙门的官差纷纷出动,前往布村挖掘宫氏的尸首,心中纠结得不行,犹豫了一会儿,跺跺脚,还是跟着去了。

杜氏留在家中,对丈夫女儿今日所经历的事一无所知,她正烦恼着小姑子母子二人的事。这几日,李沈氏与李云飞就住在沈家,不是嫌饭菜不够好,床铺不够舒服,就是问杜氏与沈昭几时兑现承诺,那李云飞还不老实,暗地里对沈昭容动手动脚的,让杜氏母女深恶痛绝。若不是担心家里没人,李家母子会将值钱的东西偷了去,杜氏就陪女儿去码头了。此时家中没有别人,她只能一再忍受李家母子的唠叨。

但杜氏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忍了半日,再也忍不住了。想想柳家人都走了,柳玦 已经与自家交换了婚书,就算李家母子到外头乱嚷嚷,他也不可能听见。况且李家母子本来就是偷偷过来的,见不得光,大不了告上卫所,让人把他们送回东莞去就得了。

这么想着,当李沈氏再次念叨起他们曾经许诺要给予的好处时,沈氏就拉下脸来,反驳回去,还说:“你想告就尽管告去,横竖你们手上又没有证据,柳大人一家今早已经起程离开了,除非你们有法子追上去说我们容儿的闲话,否则我怕你何来?”

李沈氏一愣,怒道:“弟妹,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天是那天,今日是今日。”杜氏冷哼,“若是你们安安分分的,看在亲戚面上,一碗饭我还是供得起的,只是你们不该一再相逼!别以为我们母女俩没了男人撑腰就是好欺负的,逼得急了,我们上卫所里说话!你们不经官面就私自潜逃至此,可是逃亡之罪,到时候大可问一问卫所里的将军们,可会轻饶了你们?!”

李沈氏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不禁后退了一步,脸上刷白。但李云飞年少气盛,却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反而还啐了杜氏一口:“你敢威胁我们?好,咱们就走着瞧!当日你们私自收留太孙,还将他窝藏了这么多年,虽说如今人已经死了,但几年下来见过太孙的人可不少,若我告上官府,官差们用心一查,你们还能瞒住什么?我倒要瞧瞧,现在的皇帝知道了这个事儿,还会不会饶了你们的狗命!”说着就要往外闯。

杜氏脸都白了,李沈氏慌忙拉住儿子:“你要去哪里?别冲动,事情捅出来,咱们也得不了好啊!”

“母亲在说什么话?你儿子告发了惊天大秘,自然是个大功劳。你别怕,咱们家又不曾参与进去,能吃什么亏?”李云飞得意地瞥了杜氏一眼,“等着瞧吧,到时候别说是什么柳家杨家,谁都救不了他们,看他们还得意什么!”又要往外闯。

杜氏手忙脚乱地去拦,低声下气地赔着笑脸:“好外甥,方才是舅母胡说,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李云飞不但不肯应,反而还得意洋洋:“你现在倒怕了?昨儿我不过想摸摸表妹的手,那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想吃了,怎样?”

杜氏脸色一变,神情僵直,见李云飞还要继续往门外走,忙再次去拦,可惜怎么拦也拦不住,甚至还被他推倒在地。眼看着阻止不了李云飞的脚步,她看了看墙角处的柴刀,把心一横,拿起刀便往他身后劈李云飞哪里想到弱弱的舅母居然有这个胆子?压根儿就没提防,背后中了一刀,顿时倒地,不醒人事。李沈氏惊呆了,扑到儿子身上又哭又喊,见他没有回应,身上的血象涌泉一般直往外冒,几乎昏死过去,看向杜氏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活吞了她:“你这贱人!你会不得好死的!”便扑过去要与她拼命。

杜氏吓了一跳,手中柴刀一挥,大量的血便从李沈氏胸前喷出,后者双眼圆瞪,很快便软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了。

杜氏这才发现自己连杀了两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但想到这件事不能被人发现,而藏尸之事她又不是头一回干了,忙深呼吸几下,沉住气,便慌慌张张地施行起来。

就在她好不容易掩人耳目地将两具尸首背到那家邻居的后院处,开始挖坑时,前院传来了动静,她躲避不及,正正与屋主人和几名官差对了个照面,只觉得眼前一黑,天都要塌了。

第59章 错过

明鸾的小年夜是草草度过的。

虽然马掌柜叔侄二人安排了丰盛的饭菜,又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与花炮哄小堂弟文虎玩耍,但明鸾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总是不停地想着后日就要坐船回德庆的事。

马掌柜察觉到了,心中暗叹,示意马贵与几个伙计继续陪文虎玩耍,自己则走到明鸾身边坐下,轻声道:“鸾姑娘就放心吧,家里一切都会安好的。虎哥儿就在我家里住下,我那婆娘几十年没有生养,对别人家的孩子早就看得眼热了,听说虎哥儿要小住几日,欢喜得不行,亲自跑进跑出地布置屋子,还亲手给他缝了过年的新衣裳。虎哥儿会得到最好的照料的,你只管放心回去,过了年,就劝说老爷子他们尽快搬出来吧。至于姑爷…”他顿了顿,“至于章爷,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想来也不会比章二爷晚吧?到时候他们兄弟俩一起到广州,也有个照应,不用担心他会孤单。”

明鸾冲他笑了笑:“多谢您了。马叔,我是不是总是给您添麻烦?”

马掌柜忙笑着摆手道:“哪儿能啊?鸾姑娘是个懂事的孩子,这点小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怎能算是麻烦?再说,托鸾姑娘的福,这几年茂升元多赚了不少银子,比从前更兴旺了。我回吉安老家报账时,谁不夸我两句?若不是鸾姑娘先后替我们牵线做成了蜡染绸与水果药材的买卖,我哪里有这样的体面?”

明鸾忙道:“这怎会是我的功劳?我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事情能办成,还要靠你们。而且外祖父一家这些年对我们照顾得够多了,我也干不了别的事,能让陈家得些好处,我心里也好受些。”

马掌柜摇头道:“鸾姑娘,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东家是一心想要让姑奶奶和你少吃点苦的,可没打算让你还他的情。”

“我知道啊,但我做晚辈的,也想要为长辈尽点心意不是?”明鸾笑说,“您就别再纠结这个了,反正在我看来,陈家吃的亏要比得的好处多得多。只盼着将来我们家处境有所好转,也能让外祖父轻松一点。”

马掌柜笑笑,想到陈氏已经与章敞和离了,日后陈家除了照应这位外孙女儿,也许不会再对章家倾力相助,本来就可以轻松一些。只是这话却不好在身为章家女儿的明鸾面前说,他便扯开了话题:“你后日出发,行李都收拾好了么?此番回去,想要将家里人都带过来,怕要费不少心思,打点的银子也缺不得。你身上的银子这些天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让我老婆在你的行李里放了些银票和金豆子,你拿着预备到时候要用。”

明鸾吃了一惊:“不用了,家里还有钱呢,这几年的积蓄还有一些。”

“广州是大城,比不得德庆小地方,在这里长住花费可不小。”马掌柜劝她,“有银子还是留在身边比较妥当。我们商号一年到头都在赚钱,那点银子多卖些货也就出来了,算得了什么?你只管拿去,要是觉得为难,尽管交给姑奶奶就好。”

明鸾本来还想要回绝,但一听他说交给陈氏,心下一顿,便道了谢,算是收下了。陈氏已经与章敞和离,身边还真没什么银钱,把银子交给她,她多半会用在章家身上,但手头好歹宽松些,总比一文不名强。

马掌柜又说:“若是还不够用,只管向分号的王伙计支取。我已经交待老松头,他会跟王伙计打招呼的。”

明鸾只得再三谢过了,却不认为真有需要向茂升元德庆分号借钱的时候。

就这样,她在二十五那天,带着马掌柜给的银钱与他老婆收拾的行李,穿上男装,拉着老松头夫妻两人坐上了前往德庆的船。

船驶出广州码头的时候,因珠江冬季水位低,在江面通过的船只却有很多,一度出现了堵塞现象,等了好一会儿,才顺利转入了航道。

明鸾打扮成一个瘦削少年的模样,倚在船栏边,远远瞧着几艘官船驶过来,船上还有许多官兵在守护。她见了那些官兵有些心虚,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官船,生怕叫人看出端倪来,并没留意到那艘官船上挂着一对“柳”字灯笼,而后面跟着的两艘船,则不见半个官兵的踪影。

柳章两家到了广州码头,柳同知又与章家人依依惜别了一番,“临国公府”派来的那几位等得心急,见他还要再嗦,索性拉长脸开口说要赶着进城投宿,免得晚上无处安身了。柳同知无法,只得再次与章寂道别,便送他们离开了。

柳璋远远瞧着章家人远去,脸色分外黯然。连日来分坐两条船,他压根儿就没机会与玉翟见面,下船后倒有机会见了,可她又不理人。今日一别,此生还有再见那日么?

章家人进了城,也不嗦,便直往茂升元总号去了。到了地方,罗吉派了个随从进店里叫马掌柜,后者出来时,看着陈氏,脸色都变了,跺脚道:“姑奶奶怎么要来也不说一声?鸾姑娘个把时辰前才坐的船回德庆!”

章寂与陈氏齐齐变色,陈氏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叫她安心在广州过年的么?她回去做什么?虎哥儿呢?”

“虎哥儿在我家住着呢,鸾姑娘是知道了您和章三爷的事,心里着急,又因调令的事办好了,她急着要将你们接出来,因此才赶着坐船回去的。”马掌柜道,“姑奶奶放心,我老马办事,还没糊涂,鸾姑娘虽然回去了,但有老松头夫妻俩陪着呢,不会出事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陈氏欲言又止,无措地回头看看章寂。章寂沉声道:“外头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去再说。”

马掌柜连忙将他们迎进后院,瞥见罗吉、裘安堂等人神色肃穆,颇有几分官家气度,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历,也不敢多问,把一应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命侄儿马贵亲去泡茶,自己则一五一十地将明鸾到广州后的经历都说了出来,才道:“鸾姑娘听说燕王出击蒙古已有些时日了,担心章大爷被卷进去,会连累得家里人被朝廷为难,因此也不等年后了,恨不得立时便将你们一家子都接过来。可送了信回去,姑奶奶却回信说要等章三爷一道走,她才急了。如今时间不等人,她也是一片孝心,哪里想到,她前脚刚走,家里人就到了呢?”

章寂叹了口气:“这也是造化弄人,只是她既是刚出发,这会子派人去追,不知可来得及?”

“这…”马掌柜面露难色,马贵提了茶壶进来,顺口答道:“那船是我们相熟的一个船家所有,出了名快捷,他们是午后出发的,这会子都过了申时了,只怕已经来不及。就算骑快马追上去,也要等到入夜后才能追上。”

陈大彪在旁忽然开口:“既如此就骑了快马去追吧。不知城里哪里有马市?”

马掌柜与马贵齐齐一愣,后者笑说:“这么急么?虽说走岔了,但姑娘回到德庆后知道家里人走了,再折回来,也赶得上过年呀?”

陈大彪无法向他解释详情,只转头去看罗吉,罗吉沉吟道:“确实,尽快把人找回来也好。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还请掌柜的告知城中马市所在,让大彪买匹好马。小裘先去指挥使司问问北边的消息看情形再说吧。”

陈氏一愣心里有些不安。她隐约明白罗吉话里的含义。若是北面局势不佳,为了争取时间脱离险境他们必须尽早离开,那就未必能停下来七八日等待明鸾了。但明鸾是她独生女儿又是为了家人才冒险返回德庆的,怎么把一个小姑娘孤零零丢在那里?再说,章家离开德庆,是靠着假造的赦令才能成功,万一事情败露,知州奈何不得章家,明鸾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就在陈氏心乱如麻之际,马掌柜已经叫人将文虎带来见章家人了,周姨娘抱着儿子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看得陈氏心里酸楚不已。

没过多久,裘安堂沉着脸回来了,看他神情,似乎情势不妙。

果然罗吉一问,他便说:“情形不大好。卞副使今早收到了他京中家人来信,言道京城里谣言满天飞,说燕王出击蒙古,是联合辽东、西北数位总兵一并出力的,已经将蒙古人打退,甚至活捉了对方的大将,已在阵前斩首。蒙古人经此一战,元气大伤,二十年内都休想南下侵袭。明明是盖世的大功,但奏章送到京城后,皇帝却大发雷霆,直指燕王擅自对蒙古出兵,破坏了朝廷的议和大计,又指责他瞒着朝廷与别处军将合谋,是意图不轨,已经下令将参与蒙古大战的数名将军革职查办,即日押解进京了。这里头,就有章敬将军与常家两位公爷!”

屋内众人脸色齐齐刷白,章寂忙问:“广东的衙门可得到消息了?!”

裘安堂迟疑地道:“官面上的消息肯定还没到,但是广东这么大,官员这么多,也不知里头有几个跟京里有联系,卞副使能知道的消息,别人也一样能知道。我们不能再拖延了,最迟明日清早就必须出发!”

陈氏心下一痛,忙道:“我已不是章家人了,想必无碍。我要留下来等孩子。”

裘安堂却对她说:“章三奶奶,事情没那么简单,您虽与章三爷和离了,但朝廷可不知道,别以为你就能得保平安,依我看来,只怕连您娘家这几位役使,也未必能保全呢。”

马掌柜吓了一跳:“不至于吧?我们又不曾做过什么。再说,我们商号在广州也是经营多年了,对三司的大人们一向恭敬,他们待我们也还算客气呀。”

裘安堂摇摇头,转向罗吉:“吉爷,方才我问过卞副使了。他说从前广州三司主官与一众辅官,在他多年潜移默化下,都对燕王北抗蒙古之事颇为赞赏,但此次出击蒙古的消息传来,按察使司那几位却改了口风,认为燕王此举有违逆皇命的嫌疑。又有指挥使司里的另一位副使,原是今上死忠,又在本地四卫中颇有威望。若是正式打出燕王的旗号,别人犹可,这几位只怕压制不住。因此,稳妥起见,我们还是不要在本地逗留的好,卞副使虽与我们一路,但也无法明着出面保章家人。”

罗吉皱了皱眉:“那还是不要在本地停留了。卞副使还要留着日后有大用的,不可在这时候叫他为难。我们今晚在城中暂歇,明日一天亮,就即刻回船上,起程北上!”他看向章寂,面露愧色:“对不住了,我们实在无法等候三姑娘回来,要不…给她留个信,请她回来后,先到安全的地方暂避,等风波过去,派人去接她?”

章寂张张嘴,想要请他们将明鸾追回来,却又有些开不了口。若为了孙女一人,让所有人陷入险境,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但若就此将孙女儿留下,他又觉得不忍。

陈氏红了眼圈道:“伯父,我留下来好了。只要我乔装改扮,隐性埋名,又有几人认得出我是谁?只要三丫头一回来,我就与她立刻动身回吉安去,静待你们的消息。”

章寂正犹豫,一直沉默的沈氏却忽然开口了:“三弟妹,方才那位大人也说了,陈家自身尚不能自保,若叫官府知道你在吉安,岂不更加连累了你娘家人?你还是和我们一道走吧。三丫头自小就是个机灵的,从德庆到广州,几百里的路她都平安走过来了,如今又有人陪伴,你还怕她会出什么事?”

陈氏猛地转头看她,眼中露出厉色:“章大奶奶,三丫头才多大年纪?换了是你家凤丫头,难不成你就不担心?将心比心,你就少说两句吧!”

沈氏没想到陈氏居然会对自己怒言相向,不由得面露委屈之色:“我也是做母亲的,当年我将一对儿女送走时,何尝不担心?只是万没有为了三丫头一个便置全家人性命于不顾的道理。你仔细瞧瞧老爷,他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忍心让他身陷险境么?咱们做晚辈的,总要为长辈们多着想,才是尽孝之道啊!”

“闭嘴!”章寂厌恶地喝斥长媳,“别以为如今要去见阿敬了,你就抖起来了。给我安份些,不然我叫人半路丢下你,回头只跟儿子说你病死了,看谁有异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