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帝其实不可怕。
一个嘴里说着想要杀人的女孩也不可怕。
可面对着眼前的铁证如山,小女帝坐在龙椅上,语气淡淡地说出想杀人这句话时,就不得不让他们感到害怕了。
“这件事想来不用细查了吧。”九娆漫不经心地看着群臣,“或者还有哪位爱卿对项南的事情还有疑惑,朕可以容他去替项南翻案。”
翻案?
谁敢替项家翻案?
一些平时与项家交好的朝臣,此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坑里去,让人注意不到才好。
而跟项家对立的,没借机踩上一脚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还会替他翻案?
满朝文武齐呼:“陛下圣明!”
圣明?
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九娆淡淡道:“既然无人要替项家翻案,也无人喊冤,那么朕就下旨——”
“陛下!摄政王!”项尚书抬头大喊,“臣冤枉!项南是冤枉的!有人栽赃——”
“项尚书,你就别喊了吧,省点力气。”九娆语气淡淡,“喊了也是白喊。”
正文 第1184章 自以为是
项尚书彻底瘫软在地上。
下朝之后,九娆原本想回寝宫休息片刻,可想来想去,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天牢见见那个生性比较奇特的项家大少爷。
长长狭窄的甬道,狱卒在前面引路,九娆和天舒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身后不远处还跟着身姿挺拔修长的摄政王。
天牢防守森严,可因为是关押重犯之地,所以不得不谨慎。
南墨昊不放心两个孩子,亲自跟来保护。
狱卒在前面一座牢房前停了下来,转身朝九娆躬身:“陛下,就是这里。”
九娆驻足,转头看向牢房里。
被关了三天四夜,五官英挺的项大将军明显憔悴了些,独自倚着木板床上的角落,胡渣子冒了一些出来,显得有些粗犷邋遢。
听到狱卒的声音,他睁开眼,抬起头的瞬间,眼神依然凌厉而桀骜。
视线里映入女孩倾世绝美而又熟悉的小脸,项南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的一袭龙袍上。
沉默了片刻,他淡淡开口:“陛下伤好了?”
“鞭伤当然好得没那么快,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都很难说。”九娆虽这般说着,嗓音却透着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项大将军住在这里还习惯?”
项南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臣伤了陛下是无意之举,在此向陛下请罪,也愿意接受该得的惩罚,还请陛下息怒。”
息怒?
九娆注视着对方始终冷漠的表情,以及一动不动的姿势,语气淡淡:“朕怎么觉得,项将军请罪的语气和态度如此没有诚意?”
没有诚意?
项南眸心微细,语气淡淡:“陛下的意思是,让臣跪下?”
“臣子见到君王,下跪行礼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九娆挑眉,“项将军是膝盖比旁人金贵,还是根本没把朕这位女皇放在眼里?”
项南沉默片刻,淡淡道:“陛下若是明君,应该不会为了这点事情记恨。”
话音落下,九娆蓦地轻笑。
清脆娇俏的笑声回荡在天牢里,听着格外清晰,带着点淡淡的嘲弄意味:“项将军真是太自以为是。”
项南眉头微皱,盯着她漂亮眉眼间讥诮的笑意,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陛下什么意思?”
“项将军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却不能替君分忧,反而目无君王,矜高自大。”九娆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叹息和怜悯意味,“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还在朕面前卖弄你的桀骜和愚蠢,啧啧……”
项南脸色微变,眼底一丝厉色划过,语气冷漠:“就因为臣在不知情之下误伤了陛下,陛下就要杀了臣?”
“朕知道项大将军心里在想些什么。”九娆慵然一笑,笑容却透着丝丝寒意,“你此时心里定然在想,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孩,爱记仇,心胸狭窄,没有一点君王风范……果然女子为帝就是个错误!不值得项将军效忠臣服,更不值得项大将军下跪行礼,朕说的对吧?”
正文 第1185章 东窗事发
项南没说话,眉眼却越发沉冷,如罩了一层寒霜。
“朕虽然是个女孩,年纪也不大,但很可惜并不如项大将军所期待的那样记仇、狭隘、上不得台面。”九娆抬手,悠闲地勾着鬓前的发丝,嘴角弯起的弧度冷峭,根本不像一个九岁女孩,“今天过来,只是跟项大将军确认一件事。”
项南沉默片刻,语气淡淡:“陛下要确认何事?”
“项家九族的死期。”九娆语气漫然,却如一记惊雷砸在项南头顶,“朕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一切不必要的等待都可以免去。况且眼下已经是秋季,无需刻意等到秋后问斩的日子,就九月初五吧,项大将军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项南脸色猝变。
抬眼盯着眼前女孩,他冷冷开口,一字一顿似在确认:“陛下……方才说什么?”
“项大将军年纪轻轻的,耳朵应该没什么问题。”九娆道,“朕说的很清楚——项家九族的死期。”
顿了顿,“朕知道项大将军很震惊,以为朕在公报私仇。为了一记鞭子而被诛杀九族,项大将军心里定然不服,所以朕让你看些东西。”
说罢,微微转头,“天舒,把东西拿过来。”
天舒上前一步,把手里的东西都递了过去。
“递进去给项大将军。”
天舒应是,抽出手里一摞卷宗里的信函,以及几分名册账册,从牢房狭窄的铁门里把东西扔了进去。
“虽然项大将军一直以来就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但朕还是要告诉你,朕是指点江山的君王,不是与你那骄横跋扈的小表妹当街斗气,为了一点鸡毛蒜皮之事而睚眦必报的小女孩。”
九娆淡笑,依然带着深深的嘲弄:“所以对于项大将军不行跪礼,目无君王,桀骜不逊……等等这些没有礼貌的行为,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私吞军饷,私养兵马,私建马场,通敌叛国这些罪名,朕可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番话落音之际,项南正快速而略显失态地翻看着名册和信函,越看眼底越是震惊。
等他看完手里的东西,耳朵里听完九娆的话,再也维持不住初时的镇定和冷漠,浑身僵冷。
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
“这些罪证朕手里还有很多,就不一一给项将军看了。”九娆语气平静,“项大将军一贯骄傲自负,所以自己做下的事情应该不会也不屑于否认。”
项南没说话,僵直地低着头。
抓着信函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薄唇抿得死紧,目光呆滞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
九娆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片刻,唇角微挑,讥诮意味十足。
骄傲自负?
桀骜不驯?
目中无人?
骄矜自大?
不过是顺风顺水之时给自己贴上的标签而已。
一朝东窗事发,他连辩解的余力都没有,哪里还剩半分骄傲自矜?
九娆冷笑,转身往外走去,已经没必要再跟他多说什么。
正文 第1186章 迎向覆灭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落井下石——作为一个帝王,她也没必要对自己的臣子落井下石。
虽然项南从不承认是她的臣子。
但那又如何?
她只是把罪证送来过,让他亲自看看,看看他自己这些年做了些什么。
德胜才者,谓之君子。
才胜德者,谓之小人。
“陛下!”项南嗓音冰冷刺骨,却带着垂死挣扎般的冷绝,“我要见摄政王。”
九娆脚下微顿,却并没有转身:“见摄政王干什么?”
项南盯着她纤细娇小的背影,语气透着蚀骨的冷意:“陛下尚未亲政,无权决定臣的生死,更无权诛杀臣的九族!”
果然没有辩解。
对于自己做下的事情,项南显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算是成全了他武将最后的尊严。
然而……
九娆转过头来,扬了扬眉:“见了摄政王,你就能死得思服口服了?”
项南刚要说话,却见九娆朝一旁转过头,“摄政王叔叔,项大将军要见你。”
项南一震。
永远一袭黑色袍服,身形冷峻峭拔如山岳的男子沉默地走了过来。
沉默地对上项南震惊的眸子,南墨昊语气淡淡:“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臣民是陛下的臣民。臣子犯下通敌叛国大罪,陛下自有处置之权。项南,你好自为之。”
话落,他转身看向九娆:“陛下,还是早些回寝宫歇着吧。”
九娆点头。
项南僵白着脸,一句话说不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视线里消失,一股从未有过的,几乎灭顶的绝望席卷而来,让他感受到一种钻心刺骨的寒意。
浑身发冷。
四肢冷,肌骨冷。
血液也冷。
他想不明白,明明他的事情做得如此隐秘,处处滴水不漏,根本不该有人察觉到,可为什么一夕之间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到底哪里出了错?
一朝东窗事发……
他回京前的预感果然是对的,果然是对的……
他根本就不该回来。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
一切都完了……
……
一记惊雷,毫无预警地砸在帝京皇城之内。
砸得所有人一个眩晕。
几乎无人想到,几日前还威风凛凛,多少女子翘首以盼想嫁进去的项尚书府,一夜之间变了天,翻覆了天地。
圣旨下。
兵部尚书项鼎峰之子项南,承君命镇守边关,本该谨守本分保住陵国疆土子民。
然而九年之间,项南利用大将军之权,以远离帝京偏隅边关之便,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克扣军饷,私养兵马,私建马场,与大夏皇帝保持数年信函往来。
其间罪证,历历清晰,不容狡辩。
项南所为有负摄政王信任,有负女皇陛下所托,犯下通敌叛国之罪,罪不容赦。
今女帝下旨,灭其九族。
任何人不得求情,不得翻案,无特赦。
……
圣旨一出,帝京顷刻间陷入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文武百官如履薄冰,跟项家往来密切的更是人人自危。
乌云滚滚,惊雷尽数砸在昔日威风显赫的项家,让这个权臣世家一夜之间迎向覆灭。
正文 第1187章 覆灭的代价
禁卫军出动,大街小巷尽是肃杀之气。
凰帝九年,九月初五,伴随着一阵阵哀戚恐惧的哭嚎,项家九族之内数不清多少条人命于午门之外被削去了头颅,血腥之气飘散在空中,久久不散。
距离上一次北陵王族的斩首示众之后,时隔九年,又一次的灭门昭示着帝王之威的不可触犯。
帝京百姓见证了这一场杀戮。
高坐在金銮殿帝位之上的女孩,拥有一张陵国同龄女孩之中最美的容颜,额间点缀的一抹朱砂绝艳夺目,透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尊贵。
满朝文武,没有人再敢对女帝当政这件事提出任何异议。
诚如九岁小女帝所言:“朕年纪小,不太懂事,以九岁之龄接受各位叔叔、伯伯、爷爷辈的尊长行跪拜大礼,总觉得有些受之不起。”
所以,她说需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名副其实,让自己受得起这样的礼。
可谁也没料到,这样简简单单,脆脆嫩嫩的一句话之后,结果却是项家满门的全诛!
而且速战速决,干脆利落!
这样狠辣的手段,凌厉的作风,委实让人心悸胆寒,在沉寂了九年,也几乎被人刻意遗忘了九年之后,甫一上朝就带给了群臣如此大的震慑。
当真是前所未有。
皇城中的血腥气,到现在都还没有散尽。
接连三天的早朝,大臣们战战兢兢,面上有多镇定,心里就有多惶然。
他们无比迫切地祈求上苍,小女帝陛下只要安稳地坐在龙椅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叩拜,然后对摄政王在朝政上的决定点个头。
再也不要说受得起受不起。
他们心甘情愿叩拜,心里绝不会有一丝不服。
真的,绝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这样满门顷刻间覆灭的代价,他们付不起。
一朝覆灭,多少年算计筹谋转眼成空,没有人能付得起这样血淋淋的代价。
他们宁愿从一开始就让她受得起任何大礼,而无需任何多余的举动来证明。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娇脆的嗓音响起,群臣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九娆单手托腮,眉梢轻挑,状似不解地看着殿上群臣:“众位爱卿很冷?”
“不……不冷。”满朝文武忙不迭摇头,“谢陛下关心。”
“哦。”九娆手托着腮,“朕要说的事情是,九年前项南是奉了摄政王之命去的边关……”
殿上一静。
群臣不约而同地一震,抬头看向立于龙椅旁的摄政王。
这是要开始清算摄政王的账了?
有人心里不免盘算,若当真此时就开始算账,小女帝陛下未及亲政之龄,就算她如何利落狠辣,没有摄政王的撑腰,只怕也很难真的把江山坐稳。
旨意出禁庭,其间多少重关卡,小女帝心里可清楚?
禁军统领听谁的号令。
六部尚书议事时听谁的指示。
尚书之下官员平时都做了些什么。
边关需要多少兵马,国库每年拨出多少银两,每年的税收入库多少,有没有官员中饱私囊……
正文 第1188章 野心
以及很多很多的事情。
帝王不仅仅是坐在龙椅上下个命令,听百官应声遵旨,就什么事都能办好的。
而且……
正君大人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现在上就只有摄政王摄政,他对小女帝是什么心思?
忠诚?
项家是支持摄政王的,虽然眼下还不知道小女帝是如何得到了那些罪证,但如果摄政王坚持要保项家,尚未亲政的女帝并没有坚持的底气。
所以,诛杀项家九族是得到摄政王默许的?
群臣心头微凛,心里不断思索着当下的局势。
“朕觉得就算是天子,也难免有看错人的时候,况且项南的确文武双全,谋略过人。”九娆语气淡淡,“所以并没有把过错全算在摄政王身上。”
群臣回过神,齐齐躬身高呼:“陛下圣明!”
“但是这些年项家之所以能够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也完全是因为摄政王的纵容而起,所以不能说摄政王无过。”
群臣心头一惊。
这才是重点吗?
忍不住又悄然觑了摄政王一眼,却见这个早已权倾朝野,让满朝文武无人敢不服的男子只是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织金王袍衬出他颀长劲瘦的身段。
渊渟岳峙般站在那里,让人永远想到峭拔冷峻的山岳。
此时听到女帝说话,俊冷的面上也依然是那副沉稳不惊的模样,仿佛就算山崩于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这份镇定,这份沉稳,让群臣不自觉地垂了眉眼。
仿佛有一种异样感觉自心底生出,缓缓发酵,越来越接近心里的那个判断。
“摄政王用人不当,朕决定罚摄政王继续掌朝政大权。”女孩语气淡淡,“朕如今还小,于朝政而言尚且稚嫩,需要学习各种知识以及帝王该有的谋略,对天下苍生局势的了解,嗯,还要对各位大臣们做一些观察……”
说到这里,九娆明显看到大臣们面色变了一变,她嘴角微挑,波澜不惊地继续说道:“因此,接下来的时日里,朕只会偶尔来上朝,其他时间大多会在上书房,各位爱卿有事依然上奏摄政王和苏丞相即可。”
话音落下,大殿上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即群臣齐齐跪下:“吾皇圣明!臣等遵旨!”
九娆含笑点头:“各位爱卿中气十足,精神看起来真不错,朕心甚慰。”
群臣:“……”
“今天就到这里吧。”九娆站起身,“各位继续,朕先去念书,有事跟摄政王说吧。”
话落,径自转身离去。
群臣又是一懵,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臣等恭送陛下!”
九娆走到殿外。
徐徐凉风拂面,空气中有桂花香浮动。
“天舒。”九娆伸手,摊开自己的娇小白嫩的掌心,嗓音漫然,“朕觉得,掌控江山,征服天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天舒沉默。
“朕喜欢万民臣服的感觉。”九娆抬眼望向天际,漆黑的瞳眸里隐有光泽流动,“这算是一种野心么?”
天舒点头:“应该是吧?”
她的野心是天下。
他的野心,则是她。
他们都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以后经年,也将为此不断地努力。
正文 第1189章 奇特的女孩
九月初八,帝京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刷净了午门外那条街道上浓烈的血腥味。
但残留在臣民心里的惊悸,却远非一场大雨就能洗净的。
项家一事之后,带来的一连串变化很明显。
朝臣们做事不由自主地小心谨慎了起来,行事风格尽可能地低调,再不敢张扬。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青楼勾栏之地再也看不见一个锦衣玉袍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