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着简小从一块一块的扫,一寸一寸的擦,仔细而又认真的折腾他的屋子,他不止没有反感和厌恶的情绪,反而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断升腾出喜悦,不断升腾出满足。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他只是没有遇见让他喜欢碰他东西的人而已。

只是,房子打扫完了,沈自横的眼神也瞬间黯淡了:他找不到理由留下她了。

“累死我了。”简小从洗完脸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热觉得累,边用手象征性的煽着风,边欣喜的四下打量着自己劳动的成果,挂上炫耀的笑容道,“我流了多少汗才把这里打扫干净啊,以后可不要再把它弄乱了!”

沈自横收回转暗的目光,抬头望向阳台处,淡淡的说:“谢谢。”

“谢我就请我吃饭吧!我快饿死了!”简小从是真的饿了,一下完课就来这里做苦力,一做又是一个多小时,能量早就耗尽了。

原本还兀自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沈自横突然急速转头,深怕晚了一秒会发生变故似的:“好。”

三二场

由于先前穿的T恤被油漆弄脏,沈自横换了一件衣服出门,枣红和花灰相间的格子衬衫,一条很宽松的牛仔裤。

普通至极的衣服,却被沈自横天生的好身材和后天的优良搭配感衬得气质卓然。

他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简小从发现自己很俗气的心跳加快了。然后,她终于意识到,沈自横是个轻易就让女人心跳的男人。她没有意识到的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晚才意识到这点。

沈自横白了她一眼:“发够了呆就走吧。”话毕便率先朝门口走去,走过她身影之后,一开始还冷然的嘴角瞬间泛起一圈明媚的笑意。

简小从在他身后再次涨红了脸,在心里暗自腹诽了几句沈自横。她嗫嚅着抱起自己的书和那几封信件,缓步跟上沈自横的步子,并替他关上了宿舍门。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下楼,沈自横走在前面,一出楼道口就赶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午后阳光。在阴凉的楼道里停了片刻,他便毫不犹豫的抬脚走进了光明里。其实,四月底的C城,阳光已经很辣了,沈自横却完全不在意,就站在太阳下等着简小从。

“不走么?”简小从在沈自横身后提醒道,她真替他觉得热。

沈自横没有说话,和简小从并排走上校园小道。

简小从偏头看他,随口问:“吃什么?”说话间,她还刻意的把他往林荫下带。

沈自横想了想,还是说:“你想吃什么?”

“就在学校随便找个地方吃吧,我很饿了。”简小从撇了撇嘴,她也确实没什么时间去别的地方吃,下午还要赶去杂志社兼职。

沈自横皱眉:“我没在学校吃过。”

简小从一脸不信任:“怎么可能?”他好像在C大三年多了……

沈自横补了一句:“我一般自己做。”他很早就学会自己做饭了。

简小从不信任的眼神更深了:“你、会、做、饭?”

沈自横看着她:“你吃惊的表情很难看。”

简小从瞪他:“……你是会煮泡面的那种会做饭吧?”她无法想象沈自横挥舞着厨房用具烹饪的场景,她记得他连他家拖把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米饭、青菜、豆腐、鱼,我会做这些。”沈自横淡淡的说,他一个人吃饭并不讲究,三个菜,他通常排列组合的做两道,无聊的时候他就三道一起做。小阿姨只教了他这些,也只有这些菜,他吃着会有小阿姨的感觉。

简小从心里平衡了一些:“不然,你做饭请我吃吧。”她实在有些想看沈自横掌勺的模样。

沈自横拧了拧眉,只吐出两个字:“不做。”据白律说,他做饭的样子很搞笑。

简小从闷闷的道:“为什么?”

沈自横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很热。”天热适合吃什么?广东小馆?烟火人家?

沈自横陷入到对天气热该吃什么的沉思中。

简小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谁叫他自己送给太阳晒的。

“你赶时间么?”沈自横突然问。

简小从“嗯”了一声,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我很赶时间,所以,还是赶紧就近解决吧,我的要求很低的,没米饭没菜,面条也是可以的,面条没有,泡面也是可以的,记得加根火腿就好。”她还是惦记着要沈自横给她做饭这茬。

沈自横点了点头,说:“跟我来吧。”

C大的咖啡厅到了春夏季会自动升级为冷饮供应店。沈自横是咖啡厅的常客,他出现的时候,年轻的女老板通常会笑靥如花。

简小从以前不忙的时候也经常和雷莎莎来这间咖啡厅,她没想到的是,这间店居然还经营外卖点送业务。比如此刻,当穿黄色工作服的咖啡厅服务员把两份打包得很精美的外卖盒盒送到两人眼前时,简小从眼都直了。

“你,你你你,你还说你不在学校吃!”这种熟悉度,沈自横分明是常客。她还记得她在这里看过他和一个女老师相会……相会?她现在也和他……

简小从的脸又开始烧起来。

沈自横小心的帮她打开包装袋,熟练而又温柔的为她摆好筷子,淡淡答:“这是市区‘广东小馆’做的。”天气热的日子,适合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简小从惊讶于他的细心,不好意思的说:“麻烦你了。”然后,她就动了筷子,夹起一块盐鸡,吧唧入口。

咖啡厅这时已经开了空调,沈自横和简小从坐在最靠玻璃窗的位置,虽然有太阳直射进来,却是适宜的温度。简小从在家的时候就养成了喜欢春天开空调,然后裹着被子在家里乱窜的习惯。冷热交替有时让人不舒服,有时却让人在变态中感受舒适。

沈自横也吃了起来。

简小从余光所至处,是沈自横低眉垂目的样子。她一口饭停在口里,忽然发起了呆。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以前也有过的。可是,她却是首次发现,这场景别扭得让她觉得怪异。不过,不是不好的别扭,是那种类似于盖着被子吹空调的,变态而又舒适的别扭。

吃饭的时候,是不能发呆的。所以下一秒,简小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嘶”的一声,她眼泪都出来了。

沈自横抬头看着她,从她流泪到她泪干再到她终于睁开眼睛寻找焦点这个过程里,一秒不落。但他的神情实在不是太好。语气也是如此差:“你有多久没吃过饭了?”他想当然的以为简小从是被那几块盐鸡诱惑成几百年没吃过饭的乞丐了。

简小从感到很挫败,不是为自己,是为对面那个人。她学着他恶声恶气的样子说:“你的语气能好一点么?我又没有得罪你。”说完又瞪了他一眼。

她怎么会觉得他温柔的?

她真是瞎了眼了。

沈自横冷然的表情瞬间松了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吐出一句话:“对不起。”迟来的道歉。

她没有得罪他,一直都是他得罪她。

简小从才刚刚提起筷子准备继续进食,一下就被沈自横这句诚恳的道歉惊住了,筷子半天没动,她结结巴巴的问:“啊?干嘛道歉?我是开玩笑的啊……”没这么严重啊。

“上次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对你发火,所以抱歉。”沈自横语气真诚。

简小从这才想起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好像是不欢而散的。他是为了他妈妈和她吵的。

想到这里,简小从又不禁想到白律和她说的那个消息,转而看了看沈自横,他也正望着她。

两人这样认真而又奇怪的对视。

简小从没有在沈自横眼里发现悲伤,失去母亲的那一份悲伤,于是,她下意识的问:“沈自横,你妈妈去世……”她以为沈自横会打断自己,还特意停了停,见他仍旧专注的看着她,她便继续说,“你真的不难过?”

问完这个问题,简小从才发现自己问的是废话。

沈自横知道她的意思,转了视线望窗外。简小从知道,这是沈自横转移话题或是逃避话题的征兆。所以,她赶在他转移之前再补了一句:“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了,我大概……越矩了。”

“我不难过。”沈自横的语气很坚定,“对我来说,她只是给予我生命的一个存在。我和她,只有血缘上的关系,没有情感上的联系。”

可是,那毕竟是你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会让你对这个本该对你最好的人感到如此绝望呢?简小从在心里为沈自横感到难过。思及至此,她又多事的问:“那你想过要去找你的父亲么?”

她的问题让沈自横的心跟着颤抖了几下,有点疼。但他还是开口:“找过。没有结果后,我就放弃了,即使我找到他,他也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而且,沈墨也并不打算让我去找。或许……那个人只是她人生的一个错误,既然对她都是错误,那对我……更没有什么意义了。”顿了顿,沈自横的语气更加凄惶了一些,“又或者……沈墨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简小从的眼眶很涩。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也倏地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那样的谜团和未解,有时,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而且,沈自横作为当事人已经释然,她还执着答案做什么呢?

想通后,她便强迫自己微笑,不知不觉间声音也变得格外柔软:“吃饭吧!你眼光真不错,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然后,她又命令自己埋头苦干,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

沈自横看着她,苦涩从舌根处蔓延开来。他的眉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皱得紧紧的,瞳孔急收急缩。他生命里的牵绊已经不再是他的身世,不再是他来自哪里,而是她,简小从。

而且,这个牵绊要放弃,比之前者,难太多太多。

三三场

何忘川调任到C城后,再不像在N城时那样忙碌。一方面是因为公司在C城的业务才刚起步,本来就无甚可忙的,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注意控制工作时间和业余时间,尽量争取多一些和简小从相处的时间,他不想再错过简小从任何一次的心理成长和□动。

五一长假来临之前,何忘川就先结束了自己手头上的众多工作,早早的订好了良村的住所,决定和简小从去那里度过长假。简小从的工作虽然忙,也不过只是兼职,所以,两人的短时旅游就这样敲定下来。

出发前一天晚上,何忘川炖了鸡汤给简小从补身体。他这样对简小从说:“多喝点,补充了体力好尽兴的游玩。”事实上,他是心疼简小从越来越瘦的体形,她不是属于那种特别瘦的女人,但因为骨架小,一瘦就会显得特别瘦。

简小从在何忘川的监督下喝下了一大碗鸡汤,撑得她花了半个小时在房子里走动消化。何忘川边往行李箱里放一些常备药品,边笑意款款的看着她企鹅漫步的模样,道:“吃点健胃消食片么?”边说还边朝她挥了挥药瓶。

简小从翻了个白眼:“先撑死我再帮我消食,何忘川,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好么?”她总算告别了成长期的忧愁,心情也逐渐转好,开始无所顾忌的开玩笑。

何忘川笑着摇头,收拾完了药品,他又走进简小从的房间,在门口处驻足道:“衣服我帮你捡?”

简小从大惊,一个箭步就朝何忘川奔来,那张时常“变色”的脸早已被害羞渲染成了深红色。

她霸住了房间的门框,垂首道:“不,不,方便吧。”他帮她捡衣服,免不了要碰上内衣内裤,那得多尴尬啊。

何忘川的脸色沉了下去:“你还是这样排斥我。”这是一个肯定句。

简小从倏地抬头,何忘川并不避讳在她面前展示他的不快,所以下一秒,简小从又是满腹的内疚,只得支吾着解释:“我不是,不是排斥你。只是觉得……觉得收拾这种事情,我没帮你就已经很没品了,不该让你为我……”

何忘川长手伸向她的脑袋,顺了顺她的头发,苦笑着说:“小从,只是收拾衣服而已。”只是,收拾衣服而已。他作为一个男人,并不介意为心爱的女人收拾衣服,他介意的是,那个女人介意他。

简小从的心情随着她脑袋的垂下也低落了下去,晌久,她才开口:“对不起。”

她好像一直在做错事,一直在惹何忘川不高兴,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似乎没有那种可以勉强自己去让何忘川高兴的觉悟。就比如收拾衣服这种事,她没办法为了证明自己其实不排斥他而接受他为她整理。即便,那是他对她的好。

何忘川游移到她肩膀的手颓然的垂下,随之,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要收拾到太晚,我们只去七天。”

接着,他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有点响。

简小从在门框处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她怎么和他变成这样了?

她真的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何忘川又恢复到那个“好好先生”的样子,买好了早餐,热好了牛奶,在阳光灿烂的阳台,微笑着对她说:“快去刷牙洗脸,十点的车,吃完就得出发了。”

他的反应让简小从觉得昨天晚上的矛盾是她的一个不好的梦。

简小从愣愣的“哦”了一声,就凌乱着一头头发朝卫生间走去。卫生间洗手台的大镜子让她的两只黑眼圈无所遁形,也让她的眼神里那份奇怪的憋屈轻易现形。

“哎。”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何忘川都对你不计较到了这种程度,你还憋屈什么呢?

一个不求回报只求付出的男人,一个事业有成认真负责的男人,一个孝顺谦恭有礼有貌的男人,一个爱你胜过任何人的男人,不是所有女人都期待的么?

你到底在憋屈什么呢,简小从?

这个牙,她刷了很久。

最后,她将自己的行为归纳为犯贱,贱到她甚至期待何忘川凶她怒她和她争吵,她真不想要这样的迁就。

两人沉默的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何忘川接过她的箱子,在她耳侧柔声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怪只怪我……太心急。”何忘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违心的,他们的婚期快近,他的心急较之常人已经慢了许多许多许多倍了。

可是,他没办法,没办法强迫她,没办法厉色冷脸对她,没办法看她委屈看她不愿意的样子,他并不是一个没办法的男人,可是,他对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简小从的心情彻彻底底的荡到了谷底。

于是,一路都无话。

何忘川的体贴是完整而全面的,给她临窗的位置,给她准备好的晕车药,酸梅,橙皮,口香糖……简小从想到了的,他想到了;简小从忽略的,他也想到了。

简小从看着他体贴的从包裹里掏出一瓶酸梅汁递给她时,她再也承受不住了,转过头去猛地把视线递向远处后移的景物,吹了许久许久的风,她眼眶里的酸涩才慢慢褪去。

下午一点多,两人才终于下了车踏上了良村的土地。五一长假是良村的旅游高峰期,虽然都是一些省内旅游团,但即便如此,良村小道上,古屋里,商店里,人依旧多得扎堆。

良村韵味十足的旅馆里,到处是游动的人群,几位接待小姐很抱歉的解释房间已被订光的事实,仍有游客不死心的扒着已经有房间的旅客请求他们让出房间。

何忘川神色冷然的牵着简小从穿梭在人群里,不知是他的气场太强还是其他,倒是没人过来拉他们。很快,两人便找到了订好的房间,何忘川握着钥匙开了门,又替简小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才起身对她说:“过一会儿我再来找你,我们去吃午饭。”

简小从愣愣的点了点头。

何忘川这才放松的笑了笑,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去了隔壁。

房间里只有一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小床,一张临窗的书桌,两把古朴的木椅,此外,别无其他。房间里的装饰风格也偏古韵,有几幅山水画,简小从没太仔细观察,她还有点晕,一下子就瘫在了床上。

房间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大块暗黄色的水渍,简小从一直盯着那块地方,思绪已然飘远。

床单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是上次学生来良村写生时带的那条。唯一不同的是,上次那条是她自己铺的,而这次,是何忘川铺的。

有何忘川在的地方,她只需要游手好闲。

有何忘川在的地方,她只需要做一个孩子。

她突然很想很想在何忘川面前证明,她有能力做这一切事情,她有能力照顾自己,以及,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她有些难过的伸手挡住了眼睛。

两点多的时候,简小从拉着何忘川去了她日思夜想的王二婶子土豆粉店。

等土豆粉上桌的空档,她笑嘻嘻的对何忘川介绍:“这里的粉都是按份量配好的,一包佐料搭配一份土豆粉,口感很好的。”大概是游客大都在安置住所或是还没有人找寻到这里,店里的客人不多,除了简小从这一桌,还有其他几个的零星客人。

简小从的兴奋虽然旁若无人,却也有些自欺欺人。

何忘川微微漾笑:“被你这样一说,我觉得很饿了。”

“你真的要相信我,我保证你吃过一次以后再也难以忘怀。”

“那不如……我们回N城开一间吧,这看起来像是加盟店。”边说着,何忘川边抬头打量了一下店里的装潢。

简小从惊讶道:“你说真的?”

何忘川点点头:“我投资,你只做老板娘就可以了。”他这话说完的时候,不远处一个穿黑色衬衫的身影微微动了动。

简小从嗔怪的看他:“你觉得我有时间去看店么?”

何忘川认真的看了她片刻,又兀自微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现在没有,以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