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这便是东家专为您请来的画师,技艺如何且不说,定能仿出公子要的古画儿来。”田老六对何如初很有信心,挂在山海书局外的对联字工而不见丝毫技艺,但人人见罢都要夸一句气象非凡。

被田老六称作沈公子的少年郎上上下下打量一圈何如初,对这么个相貌平平、气质平平的姑娘很难以放心,不过他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沈玉平弄坏的是他爹沈尚书的心头好,平时碰都不让人多碰,这回他干脆给弄得面目全非,沈玉平所唯一能做的就祈祷在他找到人仿画之前沈尚书不要回京都。

沈玉平黯然失神地指着桌案上备好的笔墨纸砚说道:“姑娘请,姑娘说要准备好的东西都在这里。”

闻言,何如初也不跟沈玉平多言语,这位现在失魂落魄,也没心思说话儿,没瞧见这位虽然眼神里有怀疑,但却没半点儿脾气的直接让她上手去画么。走近画案边,这时何如初才看到原画,原画是一幅名作《垂钓湖山雪》的写意大山水,有点儿像现代那幅《寒江垂钓图》那意境。

写意大山水并不是何如初的特长,但并不代表她不会,画工笔的人要是愿意转行画写意大山水多能成名家。这幅古画要仿难就难在意境上,要画得一模一样不难,要画出气韵来则不容易:“画这幅画的时候凤锡先生可是年事已高?”

只见沈玉平微怔片刻便答道:“此画成于凤锡先生五十七岁之时,是先生晚年时期的巅峰之作。”

“笔锋浑厚圆融,画境高远旷达,若论起来凤锡先生三十岁至四十岁时的画作最为具欣赏价值。年幼时则笔力不足,年老时则气力不足,三十至四十岁时是凤锡先生的大圆满之境。这幅画我能仿出来,但是如果有真正眼睛够毒辣的行家,还是能看出来,不是画得不像,而是意境未能达到。”何如初可不能打保票说能画得完完全全一样,把话说得太满最后只会害了自个儿。

对于她的话,沈玉平只略微一思索就点头道:“姑娘只管画,能不能成咱们就谋事在人、成事看天吧!”

既然沈玉平这么说了,何如初也不再多言语,研墨执笔后铺开纸张只微微一沉吟便大开大合地落笔在略显微黄的纸上挥毫泼墨。沈玉平期望并不高,让一个姑娘家仿豪迈旷达的大山水,本就是个难事,他只当梁胜海也是被他缠得烦了,这才找个人来搪塞。

虽然想到这个沈玉平心里不免有气,想梁胜海只是一界商人,居然拿他的事儿不当事儿,随便就搪塞过去。但是此时此刻,有人愿意顶着风帮忙就不错了,沈玉平心知自己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约是一个时辰过去,何如初对比原画和仿画后洗笔净手,这才冲一边已昏昏欲睡的沈玉平和田老六说:“田叔,沈公子,来看看画得像不像。”

不抱太大期望的沈玉平有些蔫儿,慢腾腾地起身慢腾腾地挪动步子,比之沈玉平,田老六倒是轻快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画案前,只一上眼打量就愣在当场。山海书局也经营字画,田老六这双眼睛看过的字画不比朝辞馆的人少,他之所以愣就是因为除去仿画墨迹未干外,原画和仿画令人难辩真伪。

甚至田老六还隐隐感觉,仿画的气韵更在原画之上,天高云旷、原野一片开阔,湖山之中一老叟垂钓其中,比原画还更切合画上题的那行小字——冬月垂钓湖山雪,归来遂成此画,止观天地人合,性体自然。

“何姑娘足可巍然而立自成一家,何必替人做这仿画的差事。”田老六惜才地感叹着。

何如初只笑不言语,此时沈玉平也已经对比良久,忽地重重拍了一掌画案,喜不自禁地说道:“难辩真伪,何姑娘简直如凤锡先生再世,此画此意谁人能说不是凤锡先生所作。”

“过奖了,把准备好装裱纸拿来,我就着这旧轴心顺便裱好。印章可都准备好了,各类不同的陈泥都不少吧,都快些取来!”何如初说着把画儿晾到架上,然后就开始拆那幅古画的轴心,那幅古画何如初也舍不得丢,其实如果有闲有东西,完全可以修复如初。

这会儿沈玉平已经彻底拜服了,把田老六晾在一边亲自上阵给何如初打下手,何如初一扬脸说“刀”,沈玉平就捧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儿给递裁纸刀,何如初让他退开点儿别挡光,沈玉平就老老实实跟小媳妇儿一样站开连大气儿都不喘儿,不过那嘴角笑的幅度都半点儿没变。

田老六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道:“要是沈公子对自家夫人有这一半老实听话,只怕沈夫人也不会三天两头闹得回娘家喽!还是何姑娘厉害,不但手底下有东西,管起人来也半点儿不含糊。”

此时,门外忽然有个人在往里看,见到沈玉平抬眼就连连拱手作揖,沈玉平没好气地瞪那蓝衣小厮一眼,低声吼道:“不是说了不叫你别进来吗,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公子,老爷回府了,您还是赶紧回府去迎接吧,公子这会儿抄近道还能赶得上。”

沈尚书大人有令,让沈玉平老实捱家里读书,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所以田老六也不禁侧目,这事儿何如初可没工夫管。沈玉平可怜巴巴地在她面前行礼,她也只看一眼继续糊自己手里的裱纸,沈玉平遂垮着俊秀的脸苦笑道:“何姑娘,这…什么时候能好,我这儿急等着救命呢!”

“最少还得半个时辰,你赶紧回去拖着,半个时辰内我保证你拿到画儿。”何如初说着挥手让沈玉平赶紧走,她心里嫌这小子太聒噪。

沈玉平前脚走,后脚田老六就在门口听见御道上沈尚书骑马行驰,田老六赶忙回去看何如初,何如初淡定得很,反正死道友不死岔道当然不急,得把活儿干好!

半个时辰后,何如初本想把画儿交给那小厮带回去,哪知道那小厮是个不争气的,一听要他偷偷把画儿挂回去那腿颤抖得连站都站不稳。扶着额在干瘦的柳枝子下站半天,何如初是真觉得脖子后头一阵发凉啊,用不用这么胆小怕事儿!

“姑…姑娘,求您帮小的送到尚书府去,您拿着我的门牌,就…就说是给公子爷送书籍的,管保没人拦着您。”

何如初不干,那小厮又可怜巴巴的央求,这件事还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小厮也不敢随便托人。田老六也帮着说话,何如初只好帮这一趟忙。

到尚书府后门时,尚书府里正忙作一团,给后门的人看过出入用的门牌何如初就顺利进入尚书府,小厮已经把书房的方位告诉了她,也幸好她方向感还成,尚书府建制也没违规,否则可就玄喽。

尚书府的大书房在荷花池外的竹林里,四面是青翠的竹子环绕着,自竹林小径进去便见一间茅舍,书房的名字用一块黑色的石质匾额书写着挂在正堂门楣上——竹篱茅舍。何如初看着半晌没反应过来,心道:“这尚书可是个够有田园趣味的!”

把画挂回指定位置,何如初拍着胸口从茅舍里往外走,还不到门口就被人逮个正着。何如初抬眼一看,沈玉平站在几个人后边儿,那打头前的应该是沈尚书,这景况何如初怎么都有点儿做贼心虚,还是沈玉平机灵,高喊一声:“这愣着干什么,让你来打扫书斋,又没让你挡着父亲的道儿。”

从善如流地行完礼退到一边,只见沈玉平冲她频频摆手,示意她赶紧趁这时机溜。何如初会意地抬脚倒退着往外走,却没曾想尚书一回头就又把她盯死了,沈尚书扫了她一眼说:“承山,把带回来的茶叶拿给她,让她沏得茶来。你们也都尝尝,看看这山乡野地里的茶有什么不一样。”

被称作“承山”的是沈尚书的随从舒承山,沈尚书一发话立马就和何如初一块退出茅舍,然后又把茶交给她让她大茅舍侧间煮水沏茶,还特热情地帮着她端茶倒水什么的…所以她压根就没机会跑。

虽然在竹林茅舍外沏茶感觉无比风雅,但是何如初心里无比悲催,好不容易干点儿坏事就被逮着跑不掉,这让她不由得在心里哀号:“我容易嘛我!”

茶端进茅舍里时气氛有点儿怪异,无他——大家都在看着她挂回墙上的那幅《垂钓湖山雪》。

37.被很多人怨念上了

更新时间2012-4-3 8:00:47字数:3107

 37.被很多人怨念上了

观画的众人有的脸色怪异像见一鬼一样,有的麻木淡漠游离于事外,也有像沈玉平这样担心不已的,至于沈尚书眼下看着还没什么表情。

小心翼翼地把茶端到每个人手上,等大家伙儿都端着茶盏时,沈尚书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溅起一地带着热气的水珠,那茶盏滚了几滚居然完好无损。沈玉平比何如初还心虚,这场面让下人来捡就是,他却自己蹲下身捡起茶盏放到何如初捧着的托盘里。

沈尚书看了沈玉平一眼,然后扫视一圈众人又把眼光投向画上,略有片刻气氛极为凝重,尔后便听得沈尚书说:“这不是凤锡先生的《垂钓湖山雪》,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应声。”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幸灾乐祸的更幸灾乐祸了,心虚的改恐惧了,麻木淡漠的继续面无表情。就在何如初以为沈玉平不会承认的时候,沈玉平“嘭”的一声跪倒在地,这会儿倒有股子豁出去的气魄:“孩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错在哪里,自己说说。”沈尚书看着跪在地下的儿子问道。

“孩儿毁了父亲珍爱之物,却又因害怕责罚仿制此画意图瞒骗父亲,孩儿不孝不诚,请父亲莫气,孩儿任打任罚。”沈玉平知道这时候咬着不承认,等会儿被心存不良的某人捅出来会更糟糕。

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沈尚书没说罚也没见气,只悠悠地看着沈玉平问道:“此画是何人所作。”

这问题沈玉平怎么答得出来,他很光棍地看一眼立在一侧的何如初,意思是反正露馅了你自己说吧!

而何如初见状直想大嘴巴子抽沈玉平,这人怎么就这么面,何如初苦着脸拜倒,心里却有寻思该怎么回话。沈尚书又把话问了一遍,何如初看着窗外灿白的雪光映照进来,猛地一个机灵,张嘴就答道:“回大人,此画乃不息斋主所作。公子求画求到了山海居,山海居的梁东家与不息斋主相识,斋主怜公子一片忧恻之心遂作此画。公子啊,您怎么不听斋主的话呢,斋主说过若是行家必定能看破,也跟您说过若是看破也无妨,日后定当寻个法子把凤锡先生的画儿修复好,此画就权当是全一段父慈子孝的佳话。”

听完她的话沈玉平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沈玉平愈发觉得自己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何如初的话实在让他惊心动魄,要知道真论起来,不息斋主的风头未必就比凤锡先生要弱。毕竟死了近千年的传奇和活着的传奇比,活着的更让人容易生出热切的追捧之心来。

“不息斋主?怎么可能,太院请不息斋主为院傅不息斋主连声儿都不吭,怎么可能三弟一求画就求到不息斋主门下。”这是那幸灾乐祸的少年郎说的话。

那麻木冷漠的却一改僵硬表情,齐刷刷看向墙上挂着的画轴仔细打量起来。沈尚书也没顾得上沈玉平和何如初之间打着眼仗,走近那画轴沉默无语地看着。

“二哥,这回你怕是说错了,这可能还真是不息斋主的手笔。形似原画,而神韵则在原画之上,炼意豁达有原画不及的力量。”

“虽是仿凤锡先生晚年时期的画,但犹可见少年人的朝气,凤锡先生晚年病弱,学佛经道哪还有这番蓬勃生机。”

“技法不弱于人,气韵远胜于人,就如同《风流才子唐伯虎》第三本封面上的《山寺月中寻桂子》一图,比之东洲候亦不曾逊色分毫。”

直到一人一句说完沈尚书也没发话,沈玉平直把头垂得更低,心里几要怒吼出声:“你们这分明是捧杀啊捧杀!”

当沈玉平哭都哭不出来时,沈尚书忽然转过身来道:“是不是不息斋主的我不知道,但这画儿确实不逊于原画,甚至比原画立意更高几分。起来吧,此事便不再追究,只是以后若还存此侥幸之心便一并责罚。”

闻言沈玉平喜极而泣,差点儿就一口气没喘上来,舒承山扶起沈玉平后沈玉平向着沈尚书又是一揖道:“孩儿知错,以后断然不敢再犯。”

瞧这事儿折腾得…

许久这后沈玉平又亲自送何如初出府,分别时深深朝她一揖道:“谢何姑娘救我,这润笔之资还请姑娘收下。”

老实不客气地收钱走人,然后何如初那黑名单上除了郑韶又多出一个沈玉平来,郑韶乃是非人,而沈玉平就是个招惹是非的人!

打尚书府出来,没走出几步远就看到个有点儿胖的小背影,穿着杏黄色夹棉袄子,都不用细看何如初就知道是夏夏。她也没预备喊,她总觉得既然是自己要死要活离开了,那就别随随便便再搅进别人的生活里去。

在她看着夏夏的时候,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盛淮南正打马行来,一片灿白的雪光映照着何如初的侧身勾勒出修长的曲线来,驻足凝望的这一刻,如在极静的虚空里开出一朵胭脂色海棠花来。当她略有些失落地转身时,遂看到了在马上背着光行来的盛淮南…

何如初不知道是该低头当没看到,还是笑眯眯地打招呼,怔了怔她倒没打招呼只冲盛淮南一笑,这就预备迈开步子朝右侧的巷子里走,只是在这当口上盛淮南却叫住了她:“如初。”

她又讪讪然地抬头冲人笑,喊道:“盛淮南。”

“街上风雪刺骨,这样的天怎么还跑出来。”盛淮南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她,只是觉得此时如果不说点什么,或许以后就再也开不了口说什么。

“刚到尚书府上,梁东家让我来帮个小忙。”

此时,天忽地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如一只只轻盈的蝶,虽略微阻隔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却也让场景显得唯美起来。偶尔也能听到不远处树枝不胜雪的负荷忽地落下一片沙沙簌簌之声,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互望许久,盛淮南翻身下马来朝何如初伸手道:“先来躲过风雪再说,我的门第也并非那么可怕。”

去还是不去呢,其实给她把伞就成了呀!她莫明能感觉出来,盛淮南似乎有少少的变化,似乎离她比从前要稍稍近那么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好,我倒也想看看什么是‘候门一入深似海’。”

闻言,盛淮南失笑,接着又极为神奇地从马身上抽出一把藏青色油纸伞来,两人并肩行在风雪里,何如初不时侧着脸去看盛淮南,盛淮南却只是视线坚定地看着前方。景色是美的,两人之间的画面想必也是美的,只是气氛为什么这么诡异呢?

略略琢磨片刻,何如初眯着眼睛问道:“盛淮南,你最近好像心情不错啊!”

“替某人挡了那么多驾,背了那么多黑锅谈何心情不错呢?”盛淮南依旧望着前方神色未变,只是眼底却多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咦,不是说我吧,我做什么事儿让你背黑锅了!”何如初可不知道现在京里多半人都在猜不息斋主就是盛淮南,都当是他闲得发慌自己跟自己较着劲儿。

盛淮南指着右侧一间安着俩白玉狮子的门脸儿示意何如初往那边走,然后又说道:“现在京都上下分两派,有六成认为是我是不息斋主,另外四成则要我替他们引见你。前些日子皇帝陛下着人买下了你在朝辞馆那幅字,天天放在手边时不时就要摊案头看一看,每看一回就称赞一回,但凡是我进宫里去,陛下便会出言要召你觐见。最近陛下已不说召你觐见之事了,说是此等大才当登门拜会。”

用不用这样!何如初傻眼好半晌,她真没想到自个儿那字会被皇帝老爷子买下,还天天爱不释手,甚至还要登门拜会:“我就写一幅字,画了几个绘本,他们至于么!”

“至于,就像你说的懂行的看门道,不懂行的看热闹。眼下人人都捧你的字和绘本,当然是一时风潮,此际谁能盖过你去。如初,越早现身越不会太过扎眼,难道你真要等到世人都寻你而你无处可藏身时再现身吗?”盛淮南说罢收起伞,引着何如初上上台阶。

门口的兵士赶紧行礼,小厮们自把马牵去,人人都不免要看何如初两眼,心里的八卦之火正雄雄燃烧着,有理由相信不出几天京里就会有东洲候风雪邀佳人的传闻——虽然这佳人未必容貌上佳,也肯定会被形容成以气质取胜的才女。须知,夏朝百姓们对才女的容貌有着很高的包容度,便是再泯然众人的容貌也会被誉为才貌双全。

何如初没有注意那些热切的眼神,而是想着盛淮南提的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隐姓埋名,朝辞馆的字如果我在京都,而里镇又没出事儿,我会顺顺利利走进大家面前,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我是谁。可现在都已经势成水火了,我要现在站出去还不得被人生啃了!”

上回就为仙剑的结局一群人就喊打喊杀,这回藏老久老久不出现,早已经被很多人怨念上了。而那些怨念着她的人有许多惹不起的主儿,比如…宫里那位皇帝陛下!

38.露馅儿了

更新时间2012-4-4 8:06:28字数:3060

 进到楚怀王京邸内院后,先见到的是入秋,入秋捱着站在一个姑娘身后,似乎正在教导那位姑娘描绣样。那姑娘也不似是侍女打扮,倒像是这座府邸里的主人。

“表姑娘,您看这儿颜色要再过渡一下,到针线上自然会再复杂一些,但胜在鲜活真实。说到绿叶儿,夏夏曾用二十七种不同的绿色绣过一片叶子,和枝子上长出来的叶子别无二致,想要好看就不能怕麻烦。”入秋笑着说道,说着又揪了一片栏杆外的梅花瓣儿放在掌心,呈给那位正在描绣样的表姑娘看。

那位表姑娘比对一番在画样上添了过渡的粉色儿,可怎么画都觉得还是不鲜活,表姑娘正气馁的时候见到一片青色儿衣角飘入眼帘,遂站起来大喜道:“表兄,你回来了,快些来帮我看看,我怎么描都不对,这是为什么呢?”

娇滴滴的表妹妹呀!何如初笑得意味深长,她这笑让刚抬起头的入秋立马瞪大了眼睛瞅着她:“如初姑娘。”

“入秋啊,在描绣样儿呐。”何如初伸脑袋看了一眼那表姑娘描的绣样儿,确实有点惨不忍睹。绣样一要色彩层次分明,这样才好配绣线,二要色彩搭自然不能太突兀,三是要么真实鲜活,要么似是而非。这表姑娘应该是想鲜活真实的绣样,那就应该用工笔细细描摹,但那色彩晕染实在太生硬不够自然。

那位表姑娘见她来看“嗖”地一下就把绣样儿揣怀里,颇有警戒地看着何如初,又问盛淮南道:“表兄,这位姑娘是谁,哪家姐姐?”

看来这位表姑娘喜欢盛淮南,何如初暗自摇头,谁喜欢上这位谁倒霉,都没心的!何如初实在想不出,一个明明给不出心的男人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去捧着一颗心上赶着给出去,反正搁她是绝对不会给的:“表姑娘好,我是何如初。”

“何姑娘好,我是陈芳园。”陈芳园是盛淮南姨母的女儿,冬下里陪着父母一道入京述职兼着给皇帝贺年。至于对盛淮南有心思何如初倒是猜对了,这位打小就迷恋盛淮南这个传说,迷恋程度已经非常非常深了。

此时陈芳园瞅着俩人并肩走过来,盛淮南还给何如初遮着风雪,这位心里就像是倒了十五个醋桶子一般,既七上八下又冒着酸气儿。自从秦瑶池离世后,陈芳园就把盛淮南当成是自己一个人的,她自认比不过既漂亮又聪明的秦瑶池,可是何如初既不漂亮也显不出什么气质来。

而盛淮南此时静默旁观,他倒是没想到一时意动邀何如初来还有这效用:“入秋,带她们到花厅去坐,表姑娘不是要描绣样,如初的绣样画得极好。如初啊,你就替我好好教导一番。”

盛淮南说完话立马走人,留下何如初在原地看着某人在雪地里飘飘然走远,心里那叫一个气啊!盛淮南这分明是吃死了她,这是要把她扔出来铲平表姑娘这路障,让这路障别再妨碍他前行。苍天呐!她就知道碰上盛淮南准没她什么好儿,她还傻不拉叽跟人来避什么风雪,盛淮南这是挖好坑等着她。

好不容易搞定陈芳园,何如初气势汹汹地问明盛淮南在哪儿,她预备找盛淮南算帐去,没这样利用人的!

七绕八绕何如初才发现楚怀王京邸有多大,风雪里的楚怀王京邸美得像明星片儿里的北国风光,最终何如初在一处湖边找到了正在钓鱼的盛淮南。这厮居然还冲她笑,问她要不要吃烤鱼,让何如初不由得咬牙切齿:“我现在不想吃烤鱼,把你自己烤了给我吃吧!我说你怎么请我来避风雪,原来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你就是让我来给你做挡箭牌的。”

瞧着她眉眼微挑,眼底带着雪光与波澜,盛淮南有些出神。他并非理不清自己心思的人,自从归京都以来,何如初虽然不在他身边,但又似是从来没离开过。每天关于她的绘本,关于她的字,以及各路打听着她消息的人都纷至沓来,从来也没有一刻停歇过。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词儿!

“盛淮南,发什么愣,鱼上钩了,再不拉竿儿鱼就跑喽!”何如初见他看着自己出神,心里那叫一个冒寒气,她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看了眼水面,浮标正在起起落落,盛淮南盯着片刻后喟然一叹道:“是啊,再不收线鱼就跑了。”

何如初是讲心的,虽然她嘴上说着不求这个。此时,望着围在鱼篓边欢快蹦哒着看鱼的何如初,盛淮南不由生笑。

“诶,我说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就跟屠夫看着猪一样,我既卖不出价儿也不给宰。”何如初似乎对现在盛淮南的眼神感觉到有些熟悉,她总觉得有些混乱,按说眼前的场景很正常呐!

忽地站起来,何如初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猜疑地看着盛淮南良久,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儿大大地睁圆双眼。再然后么,何如初就片刻也不停留地拔腿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捂着脸,心里暗骂自己未免也太迟钝了。只是盛淮南不是心有所托么,居然还敢用这样的小眼神儿来勾搭她,太可恶了!

正捧着热茶走来的夏夏见何如初一路狂奔遂出声喊她,可是何如初却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急惊风似寺跑远了。

“公子爷,如初姑娘这是怎么了,叫她也不见停,就像是碰上鬼怪一样往出跑。”夏夏疑惑不解地问着盛淮南。

“没什么,风雪大了,安排人送送她。”盛淮南并不预备跟自家的小胖侍女分享此刻繁杂的思绪。

几日后,京都里开始盛传不息斋主是个女子,还有许多书画大家现身说法,从笔迹和画风里来给普罗大众解释为什么不息斋主会是个女子。这时候外行由内行带着看门道,这是件很有趣味的事情,京都百姓们热情空前高涨,尤其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肯定不息斋主不仅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时,京都百姓们天长日久养出来的八卦之血就开始不停歇地沸腾起来。

沈尚书在府里老神在在,此时尚书大人开始肯定自己在茅舍里使唤着沏过一回茶的姑娘就是不息斋主,回想起来沈尚书开始觉得何如初是个曼妙的女子,不是说容貌体态而是说情思脾性。

甚至尚书大人从沈玉平那里得到了何如初的真实姓名,然后就开始顿悟一些事情:“何如初,去年东洲候婚宴来过帖子,因在外省只派家人前去相贺,似乎说过是何家长女,难道便是此女么!”

沈尚书和岳大学士、杜相爷虽然朝政上多有政见分歧,但真有什么消息却也互相通传,待到在朝房里候早朝时沈尚书略略把这话提了提,岳大学士和杜相爷就想起盛淮南并没有带女眷回京。只说已成婚,却不见女眷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早朝后皇帝有事要留岳大学士和杜相爷相商,商量完正经事,岳大学士就把这话略略提一提,皇帝一琢磨说:“是啊,朕还见过那姑娘,叫什么何如初,是建安何氏长女。其外祖还是先帝朝的博士,朕倒不记得这位祖籍太清山的博士,永瑄他们几个却记得。”

为什么京都百姓好八卦呢,那纯粹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难道是郑博士,是个做学问的,政事上见地不显,大赋作倒是得极好。”杜相爷在先帝朝是翰林院中郎,与儒林中人多相熟,来自太清山的博士实在没见个,因而杜相爷还记得一些。

“是写《都暑赋》的郑息?”这篇大赋名重京都,把京都暑热时节的气象写得鲜活细致又不失陶然之趣,所以皇帝也知道,后来人为京都作画也多会引用其中诗句。

于是皇帝大手一挥写了张纸条儿递给宦官,官宦马不停蹄地送到楚怀王京邸,盛淮南接到纸头就知道要出事。皇帝已经许多年没用纸头传话,连诏书都来不及拟想必是又急又看重。展开一瞧,上边只写一句话“遇之,你把朕瞒得好苦,命你速速与颖宣夫人一道入宫”。

颖宣夫人是何如初诰命上赐的封号,盛淮南都不用多想就明白过来,只怕皇帝已经知道何如初就是不息斋主了!

某男脸上有了笑意,这满京都的消息总要有人放出去,如果有人愿意一环套一环细细查访上几个月,绝对能查到消息的源头来自于哪里。此时何如初不在京都,盛淮南同样回了张纸条进宫,一边让人去里镇请何如初来京都。

其实接到消息何如初不是那么愿意进京,可是来接她的夏夏,她拗不过…

直到人身在宫里后,何如初才看着某人不怀好意的笑脸叹气,她这绝对是被人卖了。

“盛淮南,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初,若惧波澜壮阔,也耐不得细水长流,何如半是惊涛半是涓流地过下去。”

“那个人不会是你,作为一个心里揣着青梅竹马还要随便乱招惹的人,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何如初快疯了!

39.进宫面圣什么的最讨厌了

更新时间2012-4-5 8:00:21字数:3184

 到宫里去面圣时是早朝后,但是何如初得老早就到宫里候着,盛淮南也不用早朝,所以他陪着她在御花园里闲逛。看罢御花园,何如初感触良多最终说了一句:“这还不如西临山花木好看。”

“西临山胜在天然,如初你看那边…”盛淮南指着御花园门廊那头,河阳公主和几位年纪尚小的皇子殿下们正在那儿探头探脑。

何如初抬眼一看,那群小屁孩儿兴奋得脸都红了,相互推搡着跑过来,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儿跟向日葵似地向着何如初:“几位殿下好。”

“小婶婶好!”

说完几个小屁孩儿尖叫着蹦起来,最小的那个说:“啊…我跟不息斋主说话了!”

捂脸,何如初真没想到自己在宫里还有这么深厚的群众基础,呃…眼前这群应该不能算群众。

“斋主斋主,唐伯虎第四本写什么,可不可以先给我们讲讲这个故事。还有还有,斋主怎么会写《仙剑奇侠传》这样的故事呢,斋主是怎么想到的,这个故事太不一般了,比我看过所有的故事都要好。”说话的是十三皇子盛永涯。

“小婶婶为什么要叫不息斋主呢,有什么含义吗?”这是十皇子,明显比十三皇子要老成一点点。

他们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盛淮南就在她耳边告诉她这是谁,何如初认清楚自己的小粉丝儿后开始回答问题:“第四本呢过一段时间就会出来,写故事的人不能随便透露故事的情节,这样你们就享受不到等待故事揭晓的惊喜了。至于为什么要写《仙剑奇侠传》这个故事呢,那纯粹是因为这个故事我…梦见过。”

“哇,不息斋主好厉害,连这么离奇的故事都能梦到,梦到了还能写下来,太厉害了。”

“还有我的问题呢!”

“为什么叫不息斋主啊,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过曾经有个人说过是没出息的意思,我觉得这个意思也不错。人才能活那么些年,要那么大出息干什么,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就成了,惊天动地的事儿让别人干去。”说完,何如初注意到一旁唯一的公主殿下一直还没开口,于是特地看着河阳公主微笑。

盛淮南却在一旁恨不能捂住何如初的嘴,要那么大出息干什么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不是在教坏孩子么。

河阳公主内心很纠结啊,她一直以为盛淮南才有天下间最倾世无双的才华,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何如初的。何如初甚至只是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姑娘,比她大不了几岁。这就好比给河阳公主打开了一扇新的门,让河阳公主看到原来姑娘家也可以这么活,活得让天下无数才子都黯然失色,甚至连她的小叔叔盛淮南都不能掠其锋芒。

“小婶婶,我想跟你学画故事,还要学书法和诗文。”河阳公主羡慕极了像何如初这样的人生,在她看来这太波澜壮阔了!

啊…居然都粉得想跟她学这些个东西,何如初摸着下巴思索,这算不算把公主带到歪道上去了。按说公主就应该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女性形象,得端庄雅致,跟着她学画漫画似乎不太合适:“画故事的技巧殿下肯定不缺乏,殿下缺乏的是故事。这个,公主殿下平时不妨多观察,看看身边的人,不管是殿下的兄弟姐妹还是父母,又或是宫女宦官都多观察。一个人一样事物看久了就自然有故事,观察别人的生活能让你脑子里充满故事。所以殿下需要的不是我这个教书画的先生,而是需要以天下万物为师。”

嗯,她忽悠河阳小公主了。

可小公主半点没觉得自己是被忽悠了,反而很认真地听完思索,然后觉得深有道理。河阳公主甚至越看何如初越觉得这是个天下间都没有第二个的奇女子,简直就是天下女子的榜样:“小婶婶,我以后要像你一样。”

何如初冷不丁地看了眼盛淮南,然后嘿嘿笑:“盛淮南,我这不算带坏孩子吧!”

“算。”

“殿下您听听,还是别学我,我太没出息,要不然怎么能叫不息呢。”何如初可担不起教坏公主殿下的罪过。

此时御花园外响起唱喝声:“陛下驾到。”

公主和皇子们赶紧朝花园门洞那边去,盛淮南也携同何如初一道站在公主和皇子们身后。虽然这不是何如初头回见皇帝,但是何如初头回见皇帝穿着龙袍以皇帝的排场让她来见,所以她心肝儿还真有点乱蹦。好在那些个传说中的大人物她也曾经见识过,也不至于太丢份儿。

皇帝一过门洞看到何如初就加快了脚步,虚扶一把后大笑:“朕今日终于见到不息斋主了,斋主的那幅‘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留’朕可是天天放在案头一日赏上十数回犹觉惊叹啊!早知道颖宣夫人便是不息斋主,朕是无论如何也要登门拜访的,来来来…你与遇之都随朕好好坐会儿,去传得笔墨来,朕今日一定要亲眼看看颖宣夫人题字。”

“父皇,儿臣也要看。”

“好好好,都来都来。”

其实朝里的大臣们听说不息斋主找着了,都想跟着皇帝陛下来看,可皇帝再一说是盛淮南的正室夫人大家伙儿就消停了一些,毕竟相当一部分只是附庸于皇帝的爱好,所以才把不息斋主捧得这么高。字画再好,欣赏是一回事,真要捧这么高的都非得是个中高手不可。

到小亭中坐下后,皇帝居然也开始问问题:“颖宣夫人那句诗可有全文,不息斋主的不息又是何意?”

河阳小公主凑到皇帝耳边小声说道:“父皇,不息就是没出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