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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时,酒馆来了个道士,那道士吃了饭正要去柜台结账,却看见正在柜台后算账的谢春深,于是整个人都愣住了,盯着谢春深看了许久,直把谢春深看得额头冒汗。

“师傅在看什么?”

那道士这才往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神情严肃:“施主天生异相,怕是…”

谢春深挑了挑眉,眼神柔和:“怕是什么?”

“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这几天有点懒惰了orz

松针苦酒(上)

“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阿酒和阿林听到这样的话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那道士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阿林有些生气,想要将那道士赶出门去,却听谢春深轻笑了一声:

“怎么,道长难不成还要收了我?”谢春深眉头挑了挑,仿佛并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那道士微楞,随后也笑了出来:“施主不若入我道家,参悟人生,脱离这世间烦扰?”

“那入了道就不孤苦了吗?”

“参悟了,就不苦了。”

谢春深看了看阿林和阿酒,又看了看门外,这才道:“我没有慧根,怕是参悟不了了。”

那道士并不死心,又道:“那施主是打定主意要孤苦一生,打定主意要被这俗事羁绊,不得解脱么?”

谢春深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道士见到这样的情况,便更加努力地想说服谢春深:“看施主面相便知施主是一个有慧根的人,想不想脱离眼前的纷扰全看施主如何选择。”

这下还没等谢春深说话,阿林看不下去了:“你个道士没事劝我们老板出家干啥?他出了家,我们这帮伙计怎么办?你吃完喝完快些离开,不要操心这些与你不相干的!”

那道士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哥,莫要生贫道的气,贫道不过是想要救你家老板出离这刀山火海罢了。”

“我们这酒馆怎么就成刀山火海了,你快点走,快点走!”,阿林不知这刀山火海指的并不是酒馆,于是便要上前把那道士推出门去,却被谢春深阻止了。

“阿林你等等。”

那道士眉眼都舒展开了,仿佛已经知道谢春深的答案一般:“施主想开了么?”

谢春深又挑了挑眉,笑道:“你走吧,我并不觉得这俗事烦扰有何不好,若是我命便是孤苦终生,那我就认了,顺应天命,这不也是好的吗?”

那道士一愣,良久终于开口:“施主当真如此,贫道也就不再打扰施主了,愿施主得偿所愿。”

谢春深拱了拱手,目送那道士离开,便又低头去算账,眉眼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大堂里只有算盘珠子敲击的声音和炉火的声音。

然而不过一会儿,他却忽然停住了,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桌子,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片刻后便又低下头算账去了。

后来阿酒问阿林,知不知道那道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谁知阿林竟恼火地对她吼:“那道士胡诌的你也信,我们老板才不会孤苦终老的,才不会!”

阿林吼完自己竟然也哭了,阿酒就再也不敢问了。但是从那以后,阿林对阿酒好了很多,虽然有时也会骂阿酒,但是多半是在开玩笑,并没有真的动气。

这天阿酒刚进家门,便听见刘芸有些恼火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只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待阿酒进了屋才知是因为阿酌点火烧炕,但是点了许久也没有点着,刘芸让阿酌不要点了,但是阿酌偏不听。

这几天天气特别冷,屋子里都结了冰,有太阳的时候还好,太阳下山后屋子里冷得坐不住人,刘芸要盖几层被子才能暖和些,阿酌更是苦不堪言。

今天阿酒回来得又晚,阿酌这才想要点火烧炕。

阿酒一摸阿酌的手已经冰凉冰凉的了,急忙让他上炕,自己立刻点火开始烧炕。可是也不知是因为柴禾太湿了还是怎么样,阿酒点了半天也没点着,不一会儿手脚便冻僵了。

阿酒一边搓手一边跺脚一边想办法,忽然想起家里的灯油还剩下许多,于是滴了些灯油在柴禾上,这才总算是点着了火。

阿酒也冻得不行,只得先上炕暖和一会儿再做晚饭。

过了一会儿,炕总算是热乎了,可是屋子里依旧冷得很,阿酒快速做好了粥,三人喝了粥才算是暖和过来。

“家里的柴禾还剩多少了?”刘芸给阿酌盖好被子,小声问阿酒。

阿酒顿了顿,决定还是撒谎:“还剩好些呢,够烧好些天的了。”

刘芸盯着阿酒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明天把柴禾搬进来吧,你回来得晚,我和阿酌就先把炕烧了,省得你回来还要挨冻。”

可是外面哪里还有多少柴禾,够烧两天已经不错了,但是阿酒并不能让刘芸担心,只敷衍道:“过两天吧,这两天酒馆忙,过两天不忙了我就早些回来,把柴禾搬进来。”

刘芸沉默了一会儿,便躺下睡了。可是阿酒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家里没有柴禾烧了,而酒馆的活儿也不能不干,只得找时间去再弄一些来,怎么也要烧到过年以后才行。

阿酒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多了一小堆树枝,她正纳罕这树枝是哪里来的,便听到身后的门开了。她一回头竟见到阿酌怀里抱着一小捆树枝。

“阿姐!”阿酌脸上都是灰,可是眼睛亮亮的,正期待地看着阿酒。

阿酒觉得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你上哪里捡的这些树枝?”

“我就在后山山底下捡的,家里的柴禾快烧了了…”阿酌忽然发现阿酒的表情不对劲儿,急忙解释到:“阿姐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二娘,她不知道这些事。”

阿酒想说些什么,可是生生哽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只得拉着阿酒进了厨房,用布沾着水给阿酌擦了脸。

吃过饭阿酒又去给刘芸煎药,可是煎着煎着眼前就模糊了,她觉得很挫败,阿酌还不到七岁,可是却要过早地面对这些生活的困苦。而其他七岁的孩子还无忧无虑地依偎在父母的怀里,吃糖,穿新衣服,看烟火…

阿酒越想心里越难受,最后竟然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她只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她怕让阿酌听见,更怕让刘芸听见,可是她忍不住!

阿酒进屋时眼睛还是有些红,刘芸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能没发现她哭过。

“刚才哭了?”

“没,又没有什么事,哭什么。”

刘芸接过药,又问道:“那眼睛怎么红了?”

“烟熏的。”

“嘭!”刘芸竟然忽然把手里的药碗摔到了地上。

“暮酒你也别骗我,你真心告诉我,是不是嫌弃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你们了?”刘芸嘴角都在哆嗦,眼睛忽然就红了起来。

阿酒刚才被那么一吓,又听到刘芸这样说,哪里反应得过来,而在刘芸眼里就像是默认了一般。

刘芸这个人一直要强,扶着墙就下了地,准备离开这个家。

阿酒这下可反应过来了,急忙抱住刘芸的腰:“二娘!我不是嫌你拖累我们,我没有!你别走!”

“怎么就不是,我看就是,我走了也省得你还要给我治病,还要照顾我!”刘芸使劲儿挣也没挣开,眼泪也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二娘你别走,二娘走了阿酌怎么办!”阿酌光着脚下了地,也紧紧抱住了刘芸。

“二娘我真的不是因为你哭的,我是因为想起了爹才哭的,我想爹了!”阿酒这回终于忍不住,抱着刘芸哭了起来。阿酌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到暮明远,刘芸哭得更加厉害,三人抱成一团,哭成一团。

待刘芸情绪稳定了一些,阿酒才又道:“二娘,我们的亲娘离开得早,是二娘你一直在照顾我们,我们已经把你当成我们亲娘了,现在爹也没了,我们就剩你这一个亲人了,你可千万不要再说离开这样的话了…”

阿酒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使劲儿用手擦干了眼泪:“我们就是你的亲儿女,咱们三个要好好地,咱们也会越来越好的,二娘你不要担心。”

刘芸没说话,闭着眼点了点头,由着阿酒把她扶上炕,面对着墙睡了。

阿酒也把阿酌抱上炕,又把地上的碎碗收拾了,这才上了炕。

刘芸在嫁给暮明远之前已经嫁过人,不过她过门不久丈夫便得了急症死了,邻居亲戚都说刘芸克夫,她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唾骂,所以便比别人多疑,比别人敏感,也比别人要强。

她病了那么久,每日心里还不知怎么想,想的多了,就也不知是想到了哪里去,刚才那样的事不发生在今天,也会发生在明天,所以阿酒不怪刘芸。

可是柴禾的事不能再等了…

这几天阿林觉得阿酒有些怪,以前没有客人时阿酒总是努力把桌子擦漏,可是最近却总是在睡觉,也不知晚上都干些啥。

这天下午阿酒又趴在桌子上睡觉,阿林终于忍不住,踢了踢阿酒坐着的凳子:“怎么又睡觉,你昨儿晚上偷鸡去了,还是摸狗去了?”

阿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听阿林这样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个劲儿傻笑,却不回答。

谢春深在柜台后算账,这些天也发现阿酒的不对,便放下笔道:“今天也没有什么客人,阿酒你早些走吧。”

阿酒急忙摇摇手:“不用不用!我没什么事!”

谢春深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正在下雪,连行人也没有几个,便回身拍了拍阿酒的脑袋:“走吧,今天下雪,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了,早些回去吧。”

阿酒看看门外,知道谢春深说的是实话,便也没有再推辞,收拾了一番就离开了酒馆。

路过粮店的时候,阿酒忽然想起今天是腊月二十,正是刘芸的生日,她摸了摸口袋,发现还有几个铜板,于是买了一小袋面。回家的路上又看见一个卖鸡蛋的大娘,废了好些口舌才用剩下的铜板买了两个鸡蛋。

她想着回去做两碗长寿面,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喝粥,这样想着想着便觉得十分幸福。

松针苦酒(下)

天还没亮阿酒便悄悄起身出了门,她推着独轮车,想要把前些天她起早上山弄的柴禾弄回来,这些天她之所以总是睡觉也是因为起得太早。

她轻车熟路地上了后山,很快便找到那堆柴禾,那堆柴禾够烧到年后,弄回家后,她短时间就不用再担心了。

装完了那些柴禾,阿酒便推着独轮车想要下山,可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路窄地滑,阿酒只得紧紧绷着一点一点往下挪。

可是路越来越滑,阿酒觉得车子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连自己也被拽着往下跑,最后她终于握不住车子,人也被拖倒在地。她滚了几滚才勉强停住,手臂都麻了,她以为缓一缓就会好,谁知过了一会儿手臂上的疼痛反而更加难忍。

阿酒很害怕,她怕自己的手摔断了,不能干活了,那他们家的生活该怎么维持。

阿酒忍痛爬了起来,看了看倒在旁边的车子,和散落了一地的柴禾,咬着牙往山下的家里走去…

谢春深今天一上午也没见到阿酒,算完了账正巧见阿林从门外回来。

“阿酒今天没来么?”

阿林撇了撇嘴,有些嫌弃的样子:“大概是昨天偷鸡摸狗被官府抓了吧。”

谢春深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阿林,询问道:“你担心?”

“我才没有,我巴不得那呆子不来了呢!”

谢春深摇摇头,极不认同的样子:“不担心你一上午往外跑八百遍?”

“我才没…”

阿林的话还未说完,便觉得谢春深的表情变了,他一转头,便看见门口站着的阿酒。

这下阿林连想说什么都忘记了,只见阿酒的手臂用木板固定住了,吊在脖子上,脸上也有伤,十分狼狈。

阿酒只是笑,这笑便已经十分无奈。

“你这呆子是让谁给揍了!”阿林反应过来,拽着阿酒没有受伤的手进了屋。

阿酒十分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是让人揍的,是我到山上捡柴禾不小心摔的。”

“什么时候摔的,没伤到骨头吧?”谢春深也从柜台后走出来,关怀问道。

“没!没伤到骨头,大夫说休息几天就好了,但是我另一只手还可以干活的!”阿酒仿佛在急于澄清什么,额头都渗出汗来。

牛叔听到响动也从厨房走了出来,闻言道:“手伤到了可要好好养着,不然以后要留下病根的,阿酒你还是好好休息几天,要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阿酒闻言便悄悄去看谢春深,她怕自己被解雇了,那样生活就又没了着落。可是谢春深并不看她,而是径自走到了柜台后,取了些铜板出来。

“这是你的工钱,你回家休息休息吧。”谢春深把那些铜板塞到阿酒的手中,便不再说话。

阿酒立时便没了主意,她的手在抖,嘴唇都被咬得青紫,良久才开了口:“老板,我还有一只手能干活,不要解雇我,我还能干。”

阿酒不敢看谢春深的眼睛,她怕被拒绝,于是就这样低着头站在谢春深的面前,忐忑不已。

“想什么呢傻小子,谁说要解雇你,明天你还是要来干活的,只准你今天一天的假。”谢春深说完便狠狠地弹了阿酒一记脑瓜崩,疼得阿酒鼻子都酸了。

“呆子就是呆子!”阿林不再理阿酒,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牛叔拍了拍阿酒的肩膀,到厨房提了今早剔完肉剩下的骨头出来递给阿酒:“这些骨头你拿回家熬点汤吧,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阿酒并没有接,因为毕竟是酒馆里的东西,即便没有用也不是自己的。她正想着该如何拒绝,便听到阿林不阴不阳的声音:

“几块骨头有什么好为难的,真是呆子,快拿着吧!”

阿酒又抬头看了看谢春深,见他正专心地看着账本,这才谢过牛叔,伸手接了过来。

回家后阿酒把大半的工钱交给了刘芸,剩下的她准备给家里添置些东西。

刘芸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这些钱让她觉得生活多了一份保障,于是整晚都是乐着的。

那天阿酒摔倒之后便回了家,多亏隔壁的李大哥帮忙才把山上那些柴禾推了回来,又带阿酒去看了大夫。这些都多亏了李大哥帮忙,所以阿酒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李大哥。

阿酒和阿酌抱了些柴禾进屋,晚上又教阿酌怎么生火,姐弟两人一个动嘴一个动手总算是做好了一顿饭。

第二天酒馆的生意也不知怎地特别好,弄得阿林阿酒两人手忙脚乱,最后阿林终于忙不过来了,火烧屁股似的冲上二楼,拼命地敲谢春深的门:“谢春深你别睡了,快出来招待客人!谢春深!”

许久谢春深才睡眼朦胧地开了门,谁知立刻就被阿林拖下了楼。

楼下一干食客看着谢春深被这样拖了下来,无一不觉得好笑,而谢春深也不觉得尴尬,只慢慢腾腾地端菜打酒。

阿林见谢春深这样,阿酒的手又坏了,又气又急:“你们俩一个要死不活,一个只剩下一只手,整个酒馆只剩下我和牛叔在干活,这破酒馆还能不能开了!我比你还像老板呢!”

谢春深听见这话,睥了阿林一眼,道:“阿林你还想要当老板不成?”

阿林一瞪眼:“你这破酒馆,白给我我都不要呢!”

谢春深佯装恼怒道:“阿林你个不厚道的,说话怎么就这么损。”

大堂里的客人没有不被两人逗乐的,十分热闹。

有一个经常来的客人笑道:“再过两年谢老板可就制不住阿林喽!”

“他现在也制不住我!”

谢春深看着洋洋得意的阿林,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最后自己也笑了。

阿酒想,自己会不会一直在这个酒馆里当伙计,如果真的那样,也是真的好。

“呆子!干活去!”

腊月二十四这天,酒馆只卖出了二两酒,阿林和阿酒都有些担忧,但是谢春深只端了牛叔刚做好的面条吃,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吃完了面条,谢春深进了趟厨房,出来时就清醒了。

“今天小年,下午估计也没什么客人了,阿酒一会儿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