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瓦拉等诺诺哦哦,却也无法否认。陈百夫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东门庆打手势表示“回山洞再说。”先蒙了那女人的眼睛,然后才抬了她回到山洞中后,关上木板门,点了一支小火把,扯开了那女人的蒙眼布,东门庆这才看清这女人的面目,见她脸相颇为丰腴,五官亦端正,可惜左脸有一块好大的红印,不知是胎记还是印疤,占得整张脸的都变丑了。东门庆看了一眼,摇头暗叹可惜。
周大富道:“那张舶主似乎很看重她,老让我们不要伤害她,要不是这样,我们还真没办法出来。我看这女人多半是那张舶主的女儿。王公子,你看能不能拿这个女人去要挟他们?”
那女人一听连连摇头,似乎要说话,东门庆打了个手势,陈百夫上前道:“你不要乱叫,我就让你说话。”那女人点了点头,陈百夫这才拔出塞口之物。那女人轻声哭了起来,哽咽道:“我…我…”惊吓之下却说不完整。
东门庆打手势让陈百夫文话,陈百夫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小声道:“我叫张月娥。”
东门庆嗯了一声,陈百夫又问:“张舶主是你什么人?是你爹爹么?”
“不——不是。”张月娥道:“我哪有这个福分做他老人家的女儿?我只是他的一个使女罢了。”
东门庆冷哼了一声,周大富也冷笑道:“使女?若只是一个使女他会这么在意?会为了你放我们走?大船出海行商,带女人已是大忌!他竟然会犯忌带你出来,哪里会有那么简单的?”
张月娥低声道:“舶主他有病,这次本来不该出海的,但好像又因为什么事情不得不出海,夫人很担心,所以派了我随船伺候。舶主在船上的起居、药膳都是我做的,他…他老人家对我很好…”说着又默泣起来。
东门庆走了过去,解开了她的手,这时满山洞的男人盯着她一个女人,众人虽不知东门庆要做什么但也不怕她跑,东门庆解开绳索后,竟然在张月娥的手掌、手指上抚摸起来。众人大奇,张月娥则大骇,不断挣扎却哪里挣脱得开?
东门庆抚摸了一下后,让牛蛙水虾蔡抓好她的双手,又去摸她的脚,这个时代,少女的脚岂是随便摸得的?在一些地区女人一被人摸到了脚就如同失去了贞操,甚至必须就嫁给摸她脚的男人了。九个男人见东门庆摸了张月娥的手后又去摸他脚也无不奇怪,牛蛙道:“王公子,你…你也不用这么急吧,这当口…”却被东门庆一瞪,便不敢说下去了,而张月娥却整张脸登时火热起来,又感害怕又感耻辱,眼泪滴滴垂下,却又不敢大哭。
东门庆摸了她的脚之后却没再动她,跟陈百夫打了一下手势,陈百夫才恍然大悟,对众人道:“王公子说,这女子双手粗糙生茧,双脚长大,显然是做惯粗活的人。那张舶主用引领一支规模如此大的商队,在当地想必也是豪富,他的女儿、女人都不至于如此。所以这女子方才说她是张舶主的使女,多半不假。”
水鱼蔡皱眉道:“那张舶主会为了一个下人放了你们?”
沈伟想了一下道:“说起来那个张舶主长得慈眉善目,就我的观感看来他倒是个很慈祥的人。这女子虽说是下人,但服侍了他这么久,多多少少会有感情,因此而放过我们,倒也有可能。”
陈百夫心里一动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能不能利用他去和那个张舶主讲条件,要他带我们回去?”
“这个…只怕不大可能。”周大富道:“当时我们见到张舶主时,他下手还坐着六个人,看他们的神色礼仪,那六个人多半是这支船队的理事。张舶主跟我们说话,中间有好几次也征询了他们的意见。我们捉住这个女子时候形势混乱,他自然有权力要手下克制,但我们若想要上船去,只怕就算那张舶主答应,其他理事也不会答应。”
水鱼蔡道:“那要不我们就拿了她去换赎金!”
东门庆却摇了摇头,这个山洞中铺有一方沙盘,他便沙地上写道:“身处荒岛,要钱何用?”
水鱼蔡听了陈百夫读了这句话后道:“有钱总比没钱好。”
东门庆又写道:“此事太过下作。”摇了摇头,否决了水鱼蔡的意思。其实要是能因此而回大明,东门庆倒也不介意以这个张月娥作人质,但以当下的形势看来已无法达到这个目的,而且若张月娥果然是个使女,拿她去换赎金多半也换不来多少财物,所以东门庆觉得没有必要。
水鱼蔡不敢反对东门庆的意思,却谔谔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留着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用?”
牛蛙对东门庆道:“王公子,要不你把她给我吧。”
东门庆一听不由得莞尔,朝张月娥脸上的红印一指,又作了个嘲谑的表情,大意是说:这么丑的女人你也要!
牛蛙道:“把火把吹了,还不是一样!我刚才捏到她的手,软软的,舒服得很!”
众男人一听都心动起来,他们的生理需求可都好久没解决了!便一齐向张月娥望了过去,又一齐向东门庆望了过来,那眼神分明是在向东门庆请示:只要他一点头只怕马上就会有人扑上去!
谢月娥随船日久,颇知水手海盗的事情,见到这情况惊叫一声,掩紧了衣服大哭起来,叫道:“求求你们…不要…不要…”
第四十二章 俘女之二
东门庆看了张月娥一眼,心中颇觉她可怜。这时他匪性未重,公子哥儿的脾气尚存,觉得这样对付一个女人太无风度,亦太残忍,略一沉吟,便招张月娥近前。
张月娥哪里敢过来?牛蛙喝道:“王公子叫你呢!还不过来!”
张月娥这才一步一顿,挨近沙盘,东门庆便在沙盘上写字,陈百夫看着沙盘上的字对张月娥道:“王公子说,他打算放你回去。”
几个男人一听无不失望,张月娥却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当场跪在东门庆跟前道:“王公子!王公子!你要是肯放了我,那…那便是小女子的再生父母,我一定天天念佛,求菩萨赐福给你…”
东门庆随手写字,陈百夫又道:“王公子说,放了你可以,但你要帮我们传几句话给你们舶主,你能传到么?”
张月娥犹豫了一会,道:“行。”
陈百夫又道:“王公子要你转告舶主,今夜之事只是误会,我们本无歹意。”他指着周大富道:“没错,他当初确实在佛郎机人的船上助纣为虐,但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不但他,我们这帮人,都是被佛郎机人流放在此。这次想搭乘张舶主的船回大明确实是诚心诚意。嗯,这几句话记清楚了么?”
张月娥点了点头,东门庆让她重复了一遍,陈百夫指出了她说错了的几个地方,才继续道:“我们虽然希望张舶主能搭载我们回大明,但舶主若不肯答应,我们也不好强求。不过希望张舶主秉承仁人之心也不要与我们为难,张舶主到这个岛上是要寻水寻食我们都绝不干扰,若只是泊船避浪,我们也绝不会来偷袭,请他尽可放心。等你们离开了,我们再另寻门路回去就是。都听明白了?”
张月娥又点头称是,将两段话又重复了一遍,东门庆听她说的没错,目视众人询问意见,周大富首先道:“王公子的主张有理,我赞成。要泻火,自己用手就行了。眼下还是大事为重。可别惹得那张老舶主来报复,那可就不妙了。”
沈伟也道:“不错,我也觉得王公子的安排很有道理。”
卡瓦拉道:“好,我也赞成。”
水鱼蔡、牛蛙他们听他们都这样说,自己便也没什么主意了。当下东门庆往眼睛一指,陈百夫对张月娥道:“我们要蒙住你的眼睛送你回去,你别乱动。”
张月娥怯怯地看了东门庆几眼,点了点头,便任由陈百夫将自己的眼睛蒙了。东门庆带上陈百夫、周大富、牛蛙把她抬了下去,又将亲自将她送到那小湾附近,这时天已蒙蒙亮,东门庆拉开她的蒙眼布条,指了指小湾的方向,便带着陈百夫等离开了。
东门庆等走后,张月娥惊魂稍定,赶紧朝小湾外侧的哨岗奔去,站岗的商队守卫见到她无不惊奇,将她接上船去。张月娥才上船,便见一个白发老者披着外衣奔了出来,叫道:“月娥真的回来了?”这个老者便是这支商队的首脑、广昌平商号大东家张昌毅了。
两人接近,张月娥叫了声干爹,便栽入张昌毅怀中抽泣,张昌毅轻拍她的头发道:“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时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道:“月娥,你怎么逃回来的?”这个汉子却是张昌毅的堂侄,叫张益兴。
张昌毅朝他摆了摆手,道:“益兴,这事以后再说。”
张益兴的弟弟张益盛道:“叔叔,话不是这么说,现在不是在家里,商船在外,最怕遇到这些悍匪海盗,所有事情都得查清楚,以防出岔子。”
这时人群中一个年龄只比张昌毅稍小的老者道:“益盛说的没错,这事是要问清楚。”这个老者却是这支船队坐第二把交椅的杨致忠,他也是那艘福船的舶主。
张昌毅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致忠贤弟说的也有道理。”便轻轻拍了张月娥的肩膀一下道:“孩子,来,来,我们舱里说话。”
当下张昌毅父女以及包括杨致忠、张益兴兄弟在内的六个理事进入舶主舱议事。张昌毅对张月娥道:“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不过…”说到这里便咳嗽起来。
张月娥见他咳嗽便忘了自己的事,忙起身道:“干爹,你昨晚没喝药吧?我这就给你…”
“回来,回来!”张昌毅道:“这个迟点再说,多少位叔叔、大哥等着你说话呢。”
张月娥迟疑了一下,低头走近,仍在张昌毅身边,便道:“昨天晚上,我被那两个人劫持出去以后,出了这个小湾,便又有一伙人冲了出来和他们会合…”
“这些我们都知道。”张益兴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绑了手脚塞了口,他们带着我兜***,黑暗中我也认不得道路,一直被他们带到一个有些高的地方才停下,那里又有三四个人在等着,其中一个是一位…一位有些斯文但又有些可怕的公子,另外三个,看起来像是南洋人。”说到这里张月娥的脸忍不住红了红。
杨致忠道:“公子?南洋人?这群悍匪,果然来路复杂!”
张益兴问:“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张月娥道:“他们人数不多,好像只有八九…嗯,一共十个。”
几个理事一听都有些讶异,张益兴道:“十个?十个人就敢来打我们的主意?你有没有弄错?或者他们还有人在别处你没看到?”
张月娥道:“当时的情形,看来不像还有别的人,而且他们…他们也许不是来打我们的主意…”
“什么?”杨致忠奇道:“你说什么?”
张月娥道:“我听了他们的话,觉得他们也许真的只是要我们搭他们一程而已。”
张益兴张益盛兄弟一起摇头道:“那怎么可能!”
张昌毅柔声道:“孩子,你将昨夜看到的、听到的,细细说来,一个细节也别漏了。”
张月娥便将遇到东门庆之后事情一一说了,只是略去了自己被东门庆抚摸双手、双脚的情景,说一句“他们见我手上有茧、双脚很大”带过,最后将东门庆要他传达的话也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都沉默下来,张昌毅问杨致忠:“杨贤弟,你怎么看?”
杨致忠道:“听来那个什么王公子,似乎是这群人的首脑。而且这群人的行径,倒也不大像悍匪,虽然有些粗鲁,但出海的人,又有几个不粗鲁的?”
张益兴却道:“可别是他们为了骗过月娥故意布下的局!”
其中一个理事叫崔光南的道:“听来也不像,他们放月娥回来,只是要我们莫为难他们,我们行商在外,本来就不想惹事,只要他们不来惹我们,我们又怎么会去为难他们?我觉得不像诡计,因为他们的要求里看不到圈套。”
张昌毅点了点头道:“崔贤弟说的有理。”
其他两个理事也道:“不错,不错。”
张昌毅咳嗽了两声,又对张月娥道:“孩子,我是教过你写字的,当时你可看清了那个王公子的字么?”
张月娥道:“干爹教孩儿写字,孩儿愚鲁,还不大会写,不过字却还认得一些。当时那个王公子确实是在沙盘上写字,给他传话的那人说的也大体和他沙盘上的字相符。”顿了顿,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他的字好漂亮。”
张昌毅见干女儿的神色语气,心中一动,便留了意,口中道:“听起来,这个王公子倒是一个斯文人,只是他一直不开口,又只是写字、打手势,难道是个哑巴?”
张月娥道:“这个,孩儿就不清楚了。当时孩儿很害怕,不敢问。”
张益兴一听便笑道:“若只是一个哑巴带着九个混混,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杨致忠却道:“还是要小心为好,还是要小心为好。”
崔光南道:“舶主,你看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张昌毅沉吟道:“就像崔贤弟所说,我们来到这里,本想向本岛部落进一些香料,也不想惹事。不过若这群人真是流落海外的天朝子民,既无恶意又有心回国,我们也不该袖手旁观…”
杨致忠惊道:“老哥,你该不会…”
张昌毅道:“我想见那个王公子一见,各位以为如何?”
第四十三章 老商幼盗之一
听张昌毅说要见那个王公子,众人都吃了一惊,杨致忠道:“老哥!我也知道你素来慈心,但我们走完这个岛就要回去了,何必节外生枝?”
张昌毅却道:“致忠贤弟,你我都是曾流落海外的人,深知其中苦楚!当初若不是有义父相救,你我如何有今天?试想若是换了你流落在此,有人举手就能救你而不加援,你心里会作何感想!咱们虽然是做生意的,但总算读过两天书,圣人推己及人的教诲不可轻忘。更何况我听了月娥所述,觉得这个王公子多半也是个读书人,斯文而落魄,更是可悯,若我们只需腾出一个舱位就能救他们出升天,于情于理,都不当视而不见。但这拨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奸人,月娥年纪小,怕还看不真切,所以我想亲自相他一相。”
众人素服他年高德勋,听他这么说,多数都不出声了,张益兴却还是道:“叔叔,咱们做生意的赚钱就是,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张昌毅一听斥道:“你这说的是人话么!若他们是歹人,我们自然要防他!但他们要是良人,只要是力所能及,如何能不帮忙?一味的唯利是图,你和那些没开化的蛮夷有什么区别!”
张益兴不敢再说,张益盛也不敢开口,杨致忠道:“好事可以做,但也要小心。”
“这个自然,”张昌毅道:“我已有安排。”
待得天色大亮,便派人去给东门庆下书。张昌毅有两个得力手下,一个叫于不辞,一个叫何无畏,都是张昌毅从海浪中捞起来的人,于不辞三十有余,通晓十三种番话,眼下是广昌平号的财副,管的是商贩队伍,何无畏将近而立,是广昌平号的管哨,主抓船上武装。
这时于不辞已被派了出去寻找本岛部落,何无畏在船上负责守卫,听张昌毅要自己去下书,他对主人决定从不怀疑,却道:“昨晚他们似乎兜***跑的,不知往哪里去下。”
张昌毅道:“我猜他们的老巢必然离此不远,否则不会我们才一泊船他们就发现了。昨天你不是在这附近找到了一些木料么?我猜那或许是他们曾在这里活动过而留下的。”来到甲板上环视周围环境,便指着那片高地道:“你到上面去看看。嗯,那里好像还有一个山洞,若高地上没人,你就派人到那山洞看看。要小心,这伙人戒心颇重。”
张昌毅去了有一个多时辰,便派人回来禀告道:“高地上果然有许多足迹、木料、石料,一些石头上还有血,似乎那里打过仗一般。我们进了那个山洞,又在洞里发现了一些粗制的用品,一排木板,几支标枪。何管哨说里面的人也许走了没多久。他还在高地上守着,让小的先来回报。”
张昌毅想了想道:“这伙人的首领颇有见地,竟预料到我会找上他们。”便拟书一封,对那水手道:“让无畏贴在那高地上下坡的显眼处,然后就回来。”
那水手匆匆而去,将书信连同嘱咐带到何无畏处,旁边有个水手道:“他们都走了,哪里还会再来?我看这信是白留。”
何无畏却道:“舶主的想法,你们懂什么!”仍照张昌毅的意思做了。他们离开后不久,便有两个人从林木后冒了出来,一个是陈百夫,一个是水虾蔡,陈百夫见何无畏等走远之后才近前将信取了,水虾蔡道:“我到洞里看看。”
“不用了。”陈百夫道:“山洞上下不方便,又只有一条道路,万一他们突然折回你怕要被困在那里。”便带了他回去和东门庆等会合,出示何无畏所留书信。
东门庆拆开来和陈百夫、沈伟一起看了,卡瓦拉问:“说什么?”
沈伟道:“这封信署名张昌毅,自称广昌平商号的东家、广昌平号的舶主,他邀王公子到船上一叙,但只能王公子一个人去。”
“那怎么行!”水鱼蔡道:“也许是个陷阱!”
“对!”周大富道:“他们要真有诚意,何必只点名王公子一个人去?”
陈百夫道:“但也有可能是那个女人帮我们说好话了,所以他们想见见王公子。这或许是个机会。”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沈伟对东门庆道:“王公子,他邀的是你,去不去你拿主意吧。”
东门庆沉吟片刻,再看看这封信的字,心想:“这字写得稳健沉着,不轻佻,嗯,看来像个有年岁的读书人写的。”又想:“我们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再要自己打造船只,造出来的也只有近海航行的小船,要回大明还是得依傍别的大船,还是得跟人家谈,到那时候形势未必能比眼下更好。”想到这里主意便定,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去。
牛蛙道:“那我们送你到那小湾附近去。”
东门庆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现身,免得对方有歹意被一网打尽。
水虾蔡又道:“那样的话王公子你可得多带两把刀去。”
卡拉瓦便把自己的枪托过来道:“把我的枪也带上!”
东门庆看看水虾蔡手中的刀和卡瓦拉手中的枪,微笑着摇了摇头,反而把自己刀拿了出来,交在陈百夫手里。陈百夫一愕,周大富已道:“不错,王公子孤身赴会,带刀带枪又有什么用处?不如不带,以示诚意。”东门庆望了他一眼,见周大富示好地回报以微笑,心想这个家伙脑筋其实也算比较活,怪不得能得到佛郎机人的信任。
当下东门庆只身前往,沈伟、陈百夫等送他到广昌平众的视野边缘,望着他现身、被广昌平的守卫搜身、带进去,九个人无不惴惴,周大富道:“不知道王公子会如何?”
陈百夫叹道:“王公子这番是在博!他要是失陷了,我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众人都觉有理,各有一番唏嘘,都道:“希望王公子吉人天相。”
那边东门庆被带上了大船,张昌毅就在甲板上见他。甲板上摆上三张桌子,一张由里朝外,由张昌毅坐着,一张摆在张昌毅对面,空着,一张侧放,却是杨致忠坐了,其他理事两边立候。
东门庆上来之后,张昌毅起身迎接,何无畏向东门庆道:“这位就是我们主船广昌平的舶主,张姓,讳上昌下毅。这位是我们副船福致隆的舶主,杨姓,讳上致下忠。”主客各自行礼罢,依次坐下。
张昌毅和东门庆的桌上各摆了一块极平的石,石头边上放着毛笔和水,张昌毅提笔写道:“海外纸贵,以此石替代,望贵客勿要见笑。”这石却是一块未雕琢的上好砚石坯子,笔过留痕,片刻自干,不用抹拭。
东门庆便认出他的笔迹来,心中奇怪:“难道他也是个哑巴不成?”却不知张昌毅此举另有深意。
张昌毅又以笔问道:“贵客乡土何处?”
东门庆本要答“福建漳州”,但见他这等排场,见识多半不凡,再想那副船名福致隆,船又是福建船式,舶主怕是福建人,若说谎被戳破会误事,何况此刻远在南洋,早非东门霸、洪迪珍的势力范围,便提笔答道:“晚生王庆,福建泉州府人氏。”
旁边杨致忠哦了一声道:“杨某是建州人,但曾在泉州呆过十年,算来也是同乡。泉州地方人物,杨某识者甚多,或许认得王公子府上的长辈。”
东门庆知他要打听自己的来历,摇头轻叹,提笔写道:“祖上虽有荫庇,但小子流落海外,有辱家声,不愿再提。”
杨致忠也叹息了一番,道:“我当初亦有过这样一遭生涯,不过在外流浪愈久,思乡愈重。到后来连家乡山水,便是一井一物也是念念不忘,历历在心中晃过,比在家时尤为明晰。”当下述说起泉州的风物、人情来。
东门庆一听便知道对方是借故在考自己,当杨致忠每说一事一物毕他便提笔接续、补充,杨致忠开头还往大处说,后来尽往极细处寻!很多事情若不是经年住在泉州的人断难知道。不但如此,他十句中还夹杂着一两句故意说错的,要看东门庆如何应答。幸而东门庆本是泉州人氏,交游又广,各处市井人物都熟,杨致忠的问题虽刁钻却也难不倒他,每见杨致忠所言不对便提笔委婉纠正。两人一说一写有半个时辰,杨致忠才向张昌毅点了点头。
张昌毅叹息了一声,写道:“泉州老朽亦曾一游,深知其为人间胜土。王公子背离如此乡井,想来必有缘由。”
东门庆写道:“惭愧,惭愧。晚生屡试不中,家中匮乏,不得已登船觅利,不意所乘海舟为佛郎机人所袭,竟成奴隶!船上华人备受欺凌之余奋起反抗,不幸失败,死难者数十人…”写到这里因想起在福建海面上被佛郎机人烧死的一船同胞的惨状,眼睛眨巴两下,便掉下泪来,继续写道:“我等侥幸不死者凡十人,却又被佛郎机人放逐于此岛,才要造船出海,期盼能回归中华,不想又受困于土番,幸有贵船来到,土番见帆远遁,我等才得以苟延残喘。当晚便派人到此一探,实望贵船队能携我等回归大明,不想却闹出了一场误会。”
这段话半虚半实,却也情真意切,张昌毅、杨致忠等都寻不出破绽来。张昌毅写道:“既是如此,昨夜贵使来时,为何不说?”
东门庆写道:“佛郎机一事,实是有心隐瞒,为何隐瞒?一来因为佛郎机人驱役一事虽属无奈,毕竟脸上无光;二来佛郎机人作恶多端,臭名远扬,我等担心初识者因此生疑。不想到头来却是为避小疑而生大误会。”
这段话也算实说,张昌毅杨致忠还没回答,岸上忽然传来消息,说财副回来了。张昌毅大喜,杨致忠对东门庆道:“有些小事要处理,请王公子稍待。”
张昌毅回头示意张月娥,张月娥便走过来,有些羞涩地对东门庆道:“王公子,这边请。”引他到舱中休息,奉上茶水点心,东门庆接过时用手拍了拍她的手——他言语不便,这番本是致谢之意,张月娥却慌了,低了头,连那半边没有胎记的脸也红了起来。东门庆是***老手了,一见心道:“这丫头不会看上我了吧?”他可不是青头后生,见有女人喜欢自己便感动,此事在他脑中只是一晃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寻又想起:“他们说财副回来了,不知那财副之前是去做什么了?”
第四十四章 老商幼盗之二
广昌平的财副于不辞此番出去自事去寻找本岛的原住民,这支华人船队和佛郎机人不同,张昌毅和杨致忠早年曾经到过此岛,帮过本岛部落不少忙,和部落的酋长、长老都建立了颇深的友谊,华商给当地人传授了一些耕作之术,又给他们带来了工具,而当地人也乐得向华商提供香料、木材、食物,所以张昌毅他们来到这个岛上,一是做买卖,二是寻故友。
这次财副于不辞回来,就是带来了这个部落的消息,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原住民长老来。这两个长老和张昌毅杨致忠都认得,久别重逢,自有一番话说,那两个长老一见张、杨就痛哭起来,他们的话满船人泰半听不懂,但见他们哭得悲怆无不感动。何无畏小声问于不辞:“他们怎么了?”
于不辞道:“去年佛郎机人袭击了他们的村庄,杀人夺物,强奸妇女。他们斗不过佛郎机人,不得已退入内陆深处,把几代人开发的家园都毁弃了。”
何无畏切齿道:“可恨!可恶!”忽见杨致忠脸色微变,似乎听到了什么要紧的话,又低声问于不辞:“怎么了?”
于不辞道:“他们说前些日子他们又见到那些佛郎机人了。”
何无畏骇然道:“在哪里?”
于不辞道:“就在他们废弃了的村庄——他们虽然离开了家园,但偶尔也派人回来看看,前些日子竟发现那帮佛郎机人又来了,而且派了狗腿子还到处找他们!他们自知不敌便都躲了起来。”
何无畏问:“后来呢?”
“后来那帮佛郎机人什么也找不到就走了。”于不辞道:“但事情有些奇怪,那些佛郎机人竟留了些人在这里。他们还和留在这里的人打过一仗。”
便见那个长老口里大声疾呼,指着那片高地,似乎在述说一场战斗。
何无畏一凛,心道:“怪不得那高地上有血!原来是这样!”
张昌毅听那两个长老叙述完,也说了好多肺腑之言,既安抚了他们,又许诺要帮他们重建家园,那两个长老听完大喜,一起拥住了张昌毅跳,以示敬意,又指着北边,两手作拱,说了两句话,张昌毅这次却有些迟疑,说了两句话,那两个长老听了颇为失望。
何无畏问:“这次又怎么了?”
于不辞道:“他们希望天子能派兵过来,荡平这些佛郎机海盗,希望天子能将这片土地能纳入中华。”
何无畏吐了吐舌头道:“这哪里是我们能过问的事情?”
于不辞也叹道:“是啊,他们没什么见识,只道我们在天朝也是大人物呢,其实我们连出海都是偷偷摸摸,哪里有上达天听的本事?”
这番话说了好久,张昌毅才派了几个得力的水手护送其中一个长老回去报信,另外一个却留在船中,在另外一个船舱中休息。然后张昌毅又召集众人,道:“眼下有三件事情要办。第一件,是如何帮我们这些老朋友——他们遭了番鬼之祸,我们不能不帮,但我们也不能留在这里太久,以免错过了回航的季风,所以此事有些为难。第二件,是要仔细防范佛郎机人。”说到这里停了停,道:“你们有什么主意没有?”
于不辞沉吟片刻道:“此岛到处都是宝贝,只是没开发而已。至于人手,他们的人本来就不少。要想帮他们重建家园,也不需另外运来什么物资,只要留下些能制造工具的工具就可以。不过我们留下了工具他们也未必会用,要教会他们,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所以最好是留下几个人来,一来是教他们怎么用我们留下来的东西,二来是帮他们挑选地址,立墙设防,若佛郎机人再来袭击也好有个抵御的余地。”
张昌毅点头道:“好!这件事情你来安排,看看有没有兄弟愿意留下——你告诉他们我的许诺:短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我就算自己不能到此,也必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于不辞领命后,何无畏道:“那帮佛郎机人很可能就是我们在马尼拉海遇到的那拨,就算不是那拨,只要我们小心防范,想来不会有事。”
张昌毅杨致忠等都点头称是,崔光南道:“那舶主说的第三件事情是…”
张昌毅道:“就是那个王庆的事情。”
众人哦了一声,何无畏道:“听起来,被佛郎机船留下人,就是他们几个。”
张昌毅道:“我们的老朋友性情憨直,是不会骗我们的。而且他们双方又曾交战过,彼此都有敌意,所以不会勾结。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位王公子倒也没有说谎。”
张益兴有些警惕地问道:“叔叔,你不会…”
张昌毅道:“我想搭载他们回去。”
张益兴惊呼道:“叔叔!万万不可!这群人来历不明,让他们上船怕会有祸患!”
张昌毅却道:“流落海上的人,除了认识的,有几个是来历明白的?要是照你这样说,以后遇到落难的陌生人就都不用帮忙了。”
张益兴叫道:“可是,可是…”
“行了!我意已决,不用再说了。”张昌毅道:“除非大家都反对我的意思。”说着看看众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