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宫里头,必要时拿权势压压人也不是不可以的。她本心不坏,可也不是个善茬,如果不把别人一开始的轻蔑和欺压扼杀在摇篮里,日后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是,她一向做事谨慎,但那只是在主子面前保命的法则,如果有不自量力的人欺到她的头上来,也就没什么好忍的。忍字头上一把刀,该拿掉时就拿掉。

祖辈告诉我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硬道理!

“姑娘你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司徒兰笑得很是有些阴险,“刚刚烧完你,第二次记得绕着我走哦。”

司徒兰再没搭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转身走了。

留下一群风中凌乱的宫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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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日平时分,太子和太傅在一起,也没她什么事情。

司徒兰正在纠结自己的住处。

本来是分配司徒兰住在原先何梨花的房间,和陵江住在一起。可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不可能满意这个安排,一来,她和陵江不对付,二来,何梨花刚刚去世不久,这就搬进她的住处,委实是有些渗人。

还没等她发完愁,马上就有人来献殷勤了。

一看来人,正是那日被自己强行塞了簪子的小宫女,似乎是想方便套近乎,还将那根簪子戴在了头上。

司徒兰轻轻咳了一声,想起了那天的事情,有些尴尬,“有事吗?”

见识过眼前这人的彪悍场面,知道她的内心根本没有面上这么温柔。那小宫女的声音越发小了,只怯怯道:“糯糯是来询问姐姐意见的。”

糯糯?好可爱的名字…

司徒兰悄悄看了看她,以前都是匆匆瞥过一眼,没怎么注意,这回细看之下,发现她倒有几分姿色,很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感觉。

“什么意见?”

“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陵江姑娘心高气傲,怕是少不了找您的麻烦。不过和我同住的一个姑娘说愿意和您换房间,就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司徒兰一听,有些意外,连忙道:“自然愿意。”

林糯笑了起来:“那姐姐把东西搬过去就是了,我现在就带你去。”

换房间这种事情本来就有些麻烦,很是折腾了一番,一直到申时才算搬完。就这样,司徒兰和林糯住在了一起。后者性格偏软,除了有些胆小,其实还是很好相处的。

“时候不早了,姑娘该去太子寝殿伺候了。”林糯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司徒兰连忙站了起来,心想自己怎么忘了太子这茬事。

“殿下不是和太傅在一起吗?身边没有随侍的宫女?”司徒兰披好外衣,随意问了一声。

“有的。”林糯低眉顺目,“只是今天该我值夜了,往先这个时候殿下都是要沐浴更衣的,梨花姐姐不在,应该由你伺候的。”

“啊?!”

司徒兰惊了一跳,啥?给他洗澡?没听说贴身宫女还附带这项任务啊…

林糯知道她想歪了,只轻轻一笑,“没事没事,殿下很害羞,沐浴的时候是不让旁人近身的。你只消吩咐宫人在长汤屋准备好热水,然后在外头候着便是,虽说殿下不谙世事,这种事情还是不用费心的。”

司徒兰这才松了一口气,收拾完毕就去了太子寝殿,先吩咐宫人准备好沐浴事宜,她原先是合阳宫里头的,跟着姑姑们学了不少。

此时此刻,沈寻正静悄悄地看着面前的东西,宣纸上一堆鬼画符,桌角上一筒毛笔。

他本以为自己将笔埋起来就可以不用写了,没想到太傅今日又来教他写字,还令宫人给他准备了更多的毛笔…

可是他写了十几年都写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字,“一”除外。

无论怎么样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纸上,沈寻皱着眉,万分苦恼。

仿佛又听到很多声音在他耳边回响,那些声音都在叫他傻子,说他担不起重任,说他窝囊、废物。

他不是傻子。

沈寻这样想着,伸手就抓起了那一把毛笔,站起来就走。

司徒兰刚一进们就碰见沈寻朝外走,吓了一大跳,连忙喊住他:“你去哪?”

沈寻顿住了脚步,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喝住。

“奴婢是问,这么晚了,殿下出去做什么?”司徒兰才发现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太恭敬,连忙改了口。

沈寻低头想了想,如实答道:“我去…刨坑。”

“…”她被他噎了一噎,走到他面前默默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羊毫、紫毫、狼毫、鸡豪,一个不少。

这才明白他之前挖坑是在埋这些东西…

司徒兰看了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焦点,不知道落在何方。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时有些怔然,他到底是记得自己还是不记得自己呢?

发现自己想多了,司徒兰不由得轻咳一声,“为什么要把毛笔埋起来?”

沈寻本来想说因为他不想写字,可是刚低头看了看她的脸,顿时就觉得她和太傅一样讨厌,都是管着自己的人,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秘密,他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

“因为我很喜欢写字。”

“春天种下一支毛笔,秋天就会长出很多很多的毛笔。”

司徒兰惊呆了…这到底是哪家跑出来的天真孩子。

不对,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吧?

眼看着沈寻就要绕过她出门,司徒兰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然后很快收回了手,苦口婆心道:“殿下,刨坑什么时候都可以刨,咱们先去洗澡好吗?呸…你先去洗澡好吗?”

沈寻被她拽了回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将毛笔都搁在了她的手上。

“好。”

沈寻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每次看她都是低着头看的。

司徒兰心中暗道,小祖宗,真难伺候!却也没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将那些个毛笔都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找出了他要换的干净袍子,还没等她说话,沈寻自己接过了衣物,然后转身去了长汤屋的方向,门前几个宫女挑着灯随他过去,也只是随了一路而已。

司徒兰不得不收回自己刚刚那句话,改成一句,这孩子,真省心!

林糯说太子很害羞,沐浴的时候从来不准人接近,如此看来倒真的是这么回事。但仔细想想,总归是有那么点奇怪的,莫说他堂堂一国太子,就是宫中那些个不受宠的妃子沐浴也是有人伺候的啊,司徒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过问就不过问吧。

沈寻回来的时候,司徒兰已经将他的被褥铺好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她现在是他的贴身宫女,自然要伺候他就寝完毕。

沈寻自己脱了鞋子,解了衣带就钻进了被窝,闷不做声地躺在空空荡荡的大床上,身上只剩下一件云锦中衣。

司徒兰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刚准备离去,却听到后面传来很大一声动静,顿时吓了一大跳。

回头一看,发现是太子爷突然半坐了起来,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似的。

司徒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布偶,被放在大床的角落里,说是没穿衣服,其实也只是制作太过粗糙,只有人形而已。由于床实在是太大,所以离他还挺远。

殿下,大半夜的不要这么吓人好吗?

司徒兰硬着头皮走过去,将那布偶拿了起来,轻轻放在他手上,然后投以询问的眼神。

沈寻什么也没说便将那布偶抱在怀里,又钻进了被窝。睡是睡了,眼睛却瞪的很大,茫然地看着正前方。

夜拥裸|女睡觉,殿下您要不要这么重口味?

司徒兰觉得她越来越搞不明白了,带着几分好奇走到床前蹲了下去,忍不住出声问道:“殿下…这个布偶是谁给你呀。”

沈寻一声不吭,隐隐皱眉。

司徒兰怕他又嫌自己烦,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反正剩下的日子挺多,还搞不清楚一个小布偶的来路吗?

周围很安静,安静地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轻轻叹了一口气,鉴于对方根本就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也压根没有要问自己名字的意思,司徒兰只得趁现在硬着头皮给他自我介绍一番,“奴婢的名字叫司徒兰,殿下以后有什么吩咐直接唤阿兰便是。”

“司徒兰。”

“阿兰。”

他突然清晰的复述了一遍,然后就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想刻意记住这个名字,还是随口念着玩。

“啊?我在呢。”某人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思维果然跟常人不同,她甚至觉得在东宫呆久了肯定会早衰…

沈寻躺在床上,紧紧抱着怀中的木偶,看也不看她一眼。

“傻子就是傻子…”司徒兰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寻眉头一皱,似乎很不高兴,“我不是傻子。”

当面说人坏话被人听见了,司徒兰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他那张清隽的脸,又忍不住叹道:“你也别太生气,老一辈的人都说,有的人傻不是因为傻,是因为心里干净…”

“我不是傻子。”他又强调了一边,语气认真而又执拗。

司徒兰一怔,没办法,只得就着他道:“嗯,殿下不傻,殿下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了。”

其实吧,傻子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傻子的。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她在心里悄悄说了句坏话,起身默默离开了。

听到这样肯定的回答,太子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抱着他的布偶睡觉了。

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这个宫女刚刚还骂自己是傻子呢,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兰兰v:\\(≧▽≦)/~么么小太子,日久生情什么的,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っ °Д °;)っ

谢谢火爆小黑人、阿伞、籽籽籽籽籽~的地雷~~群么么!

三哥四哥别闹

自那日受了挫,陵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她的面前了,总是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腿疼的告假,可躲也躲不了多久,总是要面对的,索性糊上那张脸皮,硬着头皮继续上岗了。

听说陵江这会儿正伺候太子爷用膳,司徒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可她刚一转身就听到了屋子里头的训斥声。

“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姑奶奶伺候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明显是个女声,而且还很熟悉,约莫就是刚刚跟自己吵过架的那位。

司徒兰心觉不妙,连忙转身跨进门,恰好就看见陵江手指着太子的鼻子骂骂咧咧,后者用拳头攥着筷子,表情很是有些委屈,也许是被欺压的次数太多了,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她有些惊奇的看着这幅场景,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愣了半晌,心头涌上了些许愤怒,上前一步就道:“陵江,谁借你的胆子?”

被点名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了两步,抬头看见来人是司徒兰,脸色更是白了一白,忍不住辩解道:“令侍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在教导太子好好吃饭,不要左顾右盼,否则菜就要凉了…”说着,朝太子使了个眼色,“殿下您说是吧?”

沈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筷子不说话。

不是…

“是吗?”司徒兰可不相信她的鬼话,“别的我不知道,我只听见你刚刚以下犯上,对当朝太子大吼大叫。”

“我只是一时激动…”

“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司徒兰用她刚刚的话反驳了她,语气愠怒,“就这一次都被我碰见了,以前…你肯定也没少这么对殿下吧?”

陵江脸色发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手里受挫,连带着都不敢出言否认了,只转过头对太子求道:“殿下…您倒是为奴婢说句公道话啊,奴婢刚刚可都是为了您好啊…”

沈寻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筷子,仿佛聋了一样,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就是不说,气死你。

其实陵江并不怕司徒兰,她怕的只是司徒兰身后的皇后,人家若是什么时候心情好了,跑去告个状,自己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司徒兰继续道:“东宫里欺软怕硬的事情太多,可我没想到你竟敢这样对待太子,陵江,到底是谁借给你的胆子?”

陵江被逼急了,也顾不得太子就在边上,只回驳道:“少在我面前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了,装模作样谁不会?况且又不只我一个人这样!你去问问东宫上上下下,还剩下几个人会给太子行礼?连他自己都不计较,你在这里坚持个什么劲?只不过因为你你刚来不久,大家都懒得提醒你罢了。”

司徒兰怔住了,不是没想过太子的处境很糟糕,只是没想到糟糕成这样。她微微转过头看向了沈寻的方向,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

沈寻仿佛听不见旁边两个人的对话,伸出筷子夹起了最近的菜,慢慢放到了嘴里,自己吃着自己的东西。也许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的,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才会看到一点点人影,然而也只是一瞬,就匆匆走开了,将他一个人抛弃在孤独里。

可笑这个至尊的身份,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尊重他。

因为他是个傻子。傻子不会惩罚下人,不会反驳,更不会告状,甚至被人骂了也只是默默忍受着,在他心里,一切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对。

司徒兰咬了咬下唇,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同情他,现在却完全变了一种想法。

也许那种想法,叫做…保护欲。

她突然看向了对方那一身宫装的女子,眼中似有利刀飞过,咄咄逼人:“陵江!你最好是先弄清楚一件事,坐在你面前的人是太子,是大周的储君!哪怕他再不谙世事,再无权无势,也不是你一个宫女可以随便训斥的!别忘了大周还有皇帝,还有皇后!”

“还有,以前你们不懂规矩、冒犯太子,我都不予追究了。从这一刻开始,见了殿下要行礼,无论人前人后。不许出言不逊,不许背后议论。有不遵守规矩被我撞见的,发现一次,直接交给合阳宫处置!现在我站在这里!我就是东宫的规矩!不可能再允许有这种事情的发生,你听明白了吗?”

陵江被她这一长串话吓在了原地,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想出口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合阳宫代表着什么,她不是不明白的。

“陵江明白…”她打碎牙齿和血吞,心里暗恨,带着一腔怨气就出去了。

在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紧紧捏起了拳头。

司徒兰本来也准备走,却觉得有一道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偏头一瞧,却是太子沈寻坐在那里悄悄地看着她。

她并不以为他能听懂自己说的话,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感受到那道眼神,心一软,走了过去。

“殿下有什么吩咐?”

沈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太子用膳的规格与天子只差一档,长桌边角精致的花雕让人眼花缭乱,边上还站着两个伺候的小太监,见了刚刚那番场景,一时也不敢说什么话,看来眼前这位新来的令侍大人,不是什么善茬啊。

桌子上摆着十八道菜,说起来,大周崇尚节俭,在精不在多,比前朝一顿午餐几百道菜可要少多了,各个菜肴味道都不相同,山珍海味、点心热汤一样不少,都是御膳房做出来的精品,比民间的菜肴好上百倍。

沈寻手里一直捏着筷子,好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兰…”他认真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起来昨天那个名字,只一声又一声试探着,“兰…”

“兰兰。”实在想不起来,索性就这么喊了。

司徒兰默默咳了一声,走到他面前。

沈寻又伸手在凳子的面上轻轻一拍,轻声命令:“你坐下。”

于是她便坐下了,也不知道他在买什么关子,只疑惑地看着对方。

沈寻见她这么听话,心里很高兴。转过头在桌子上仔细扫了一圈,选中了一个扇贝。

其实那道菜的全名叫蒜蓉粉丝蒸扇贝,对大周这种北方国家来说,海鲜算是很稀有的,即使是这样,御膳房也不敢有一丝怠慢,足以看出皇帝对这个儿子的疼爱。倘若他知道自己当做宝贝的独子被几个下人呵斥来去,定要气歪了鼻子不可。

沈寻伸出筷子一夹,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司徒兰的面前,给了对方一个自认为很友善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给你吃…”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同山涧泉水一样澄澈,又带着微微磁性,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如果不知道他是个傻子,司徒兰觉得自己定要一见倾心。

高高的个子,白无瑕疵的俊脸上,一双剑眉潇洒凌起,眼里没有一丝杂念,干干净净的,正是翩翩少年的岁月,却偏偏有着这样悲惨的命运,真是让人叹惋不已。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坚持。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菜,顿顿都少不了。

就在今天,他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分给了别人一点。说起来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知道,定会惊掉大牙。殿下从来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司徒兰瞥了一眼,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感动。其实,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话,他应该是听到了,也许不是很理解,但至少分得清谁是真正对他好的。

她从桌上取了筷子,将那珍贵的礼物接了过来,吃得干干净净。她还从来没有尝过主子的菜肴,这回才觉出悬殊来,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确实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