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最近都改口叫她:“小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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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后,沈晰便带着沈沂一道去了坤宁宫。父子两个一并走进宫门时,沈济正坐在廊下发呆,见到沈晰来了便上前见礼:“父皇。”

“阿济。”沈晰蹲下身,“你弟弟说你近来都不高兴,怎么了?跟父皇说说。”

没想到沈济一下子急了,伸手就推沈沂:“你怎么告诉别人!”

“哎…”沈晰赶紧拦他,“我是你父皇,谁是别人?”

“…”沈济不吭声了,凶巴巴地又瞪一眼沈沂,撇一撇嘴,“我没事。”

沈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先跟你弟弟待一会儿,父皇有事找你母后,一会儿再来陪你。”

沈济点点头,沈晰便站起身向殿里走去。刚走两步,背后响起沈济怨恼的声音:“不理你,哼!”

“不许跟弟弟记仇。”沈晰扭头,沈济气得面色一阵白,一咬嘴唇不说话了。

待得沈晰进了殿们,沈济又压音骂沈沂:“你个叛徒!我不理你了!”

他说着就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沈沂立刻跑着追他:“哥!”

沈济不理人。

沈沂拽住了他的衣袖:“哥我错啦,我担心你嘛!”

沈济:“…”

沈沂今年四岁,声音甜甜软软的,哥哥姐姐们都最怕他耍赖。

于是沈济刚推到门上的手顿了顿,努力地绷了一下,还是没绷住。

“唉我不跟你计较!”沈济紧皱着眉头摆摆手进了屋,沈沂追着一道进去他也没管。

沈沂进了屋就蹬掉鞋子爬上了床。

并且很是得寸进尺:“哥我要吃点心!”

“…”沈济铁青着脸开柜子给他拿点心,“就知道吃点心,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我好好吃了!”沈沂一把抓过一块酥皮的,边吃边说,“可是都没有肉,一下就又饿了!”

沈济对他开启了人身攻击:“真能吃!你属猪的吗!”

沈沂低着头嗫嚅:“我可不就是属猪嘛。”

沈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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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皇后原正坐在罗汉床边愣着神,沈晰来时也没叫人通禀,她好生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

她忙起来见礼,沈晰虚扶了一把,示意她坐。

夫妻两个在罗汉床榻桌两侧分别落座,仅是落座而已,气氛不知怎么就让人别扭起来。

二人好生相顾无言了会儿,皇后才迟疑着开口:“皇上是…有事?”

“…嗯。”沈晰略作斟酌,绕过了楚怡,只说,“朕听说在你嫂嫂进宫看你之后,你哥哥办差就心不在焉,阿济近来也时常闷闷不乐,想问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皇后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臣妾岂敢搅扰哥哥办差,嫂嫂来的时候臣妾也没…”

“朕不是来怪你的。”沈晰锁起眉头,“只是想问问你怎么了,是身体不适,还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皇后愣了一愣,垂首摇摇头:“没有,臣妾挺好的。”

“可你气色很不好。”沈晰打量着她。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虽然相见的时候不多,但她着实没有气色像现在这样差过。就是去年因为柔凌而生病那会儿,好似都没有消瘦得这么厉害。

“太医来看过了吗,怎么说?”他问她。

皇后没有开口,他便叫来了白蕊。白蕊如实禀了,道太医说皇后积郁过重,给开了方子却也未见有什么起色。

白蕊还说:“娘娘最近总是没精打采…奴婢们想陪娘娘说一说话,娘娘也没什么兴致。”

白蕊说这话的时候不停地偷瞧皇后的神色,沈晰便也瞧了过去,而后明显地觉出了不对劲。

皇后是真的“没什么兴致”。

——她既没有默认这个说法,也没有喝止白蕊。整张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像是丢了魂儿。

沈晰莫名地有些不安,沉了一沉:“皇后。”

那张毫无情绪的脸抬起来,看向他。

他尽量柔和道:“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朕就好,朕会帮你。”

可皇后仍是那副神情,只跟他说:“真的没什么。”

如此这般,沈晰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什么结果。一回永寿宫,楚怡就发现他愁眉苦脸的。

“怎么样了?”她问。

沈晰没问出什么,便也说不个所以然,只按照白蕊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说:“不过皇后的气色着实不好。”

“气色不好?”楚怡皱眉。

沈晰点头:“就是…”

他略作忖度,描述说:“眼里的一切光彩都熄灭了。”

楚怡懵了一下。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网上见过的一些事儿,接着又联想到皇后近来的“佛系”,联想到皇后都不跟她叫板了的问题。

皇后这是对一切事情都没了欲|望…

抑郁症。

楚怡猛一阵心悸。

抑郁症是不好治的,即便在二十一世纪也不好治。

太多的人对这个病没有正确的认知,觉得抑郁症等同于“心情不好”,甚至说是“矫情”。

可它其实真的是病。越来越多的医学论文甚至在论证它并不仅是心理疾病,也有生理上激素的影响。

抑郁症严重起来,不遵医嘱坚持吃药是绝对治不好的,即便治好了也有不低的复发概率。

在古代得了抑郁症…

楚怡被自己的脑补弄得胸闷气短。

她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咬死人的脾气,从皇后第一次跟她叫板开始,她就已经进入了掐架不嫌事儿大的战斗状态。但此时此刻,她只发自内心地觉得皇后可怜得很。

任何人得了以当时的医疗水平不能救治的病都很可怜。医疗技术的进步使得人类可以“逆天改命”,在医疗技术不够的时候,很多病的到来都等同于宣判死刑。

楚怡被心底的战栗扯得头皮跟着发麻,深吸了口气:“那个…你得保护好皇后。”

“?”沈晰一头雾水。

“别让她自己待着…”楚怡道,“她可能会寻死。”

沈晰面色一白,显有点被她惊着了:“你说什么?”

“她可能会寻死…”楚怡重复了一遍,又说,“但不要拿什么要求她坚强之类的话劝她…”

抑郁症患者的想法跟普通人很不一样。

普通人会被“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世间的痛苦有很多,你经历的只是一部分”之类的话鼓励,但抑郁症患者并不会。

病症导致他们在听到这些话时只会想“死比活容易多了”“看来活着还会经历更过痛苦,那不如死了痛快”。

这些,楚怡是听一位心理学教授说的。

这个年代没有心理学教授,也没有人懂这些。

她感觉到一种惶恐,一种因为可能会眼看着一个人被无意识的言语刺激致死,而她是唯一了解这些的人而生的惶恐。

这种惶恐让她觉得她要是不做点什么,皇后一旦自杀,她就会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哪怕她并不喜欢皇后。

可她又很难去做什么,总没可能穿越回去给她搞些强效的药片回来吃。

楚怡纠结了半晌,迟疑着问沈晰:“我明天去陪陪她,你看行吗?”

“?”沈晰一脸费解地盯了她半天,“你当真的?”

楚怡:“…”

她知道这个要求由她说出来显得特别奇怪。

但她就是觉得在这个时代得抑郁症太惨了,如果她能让皇后的状态好转一点儿她都想试试。

毕竟如果皇后自杀,对他这个当皇帝的人来说也会是一个百口莫辩的人生污点。

她不喜欢皇后,可她很喜欢他啊!

“嗯,我明天去坤宁宫看看!”她自言自语地拿了主意。

沈晰脱口而出:“那我陪你去。”

“…不用。”楚怡即刻否掉了这个提议。

假使皇后当下真是抑郁症,是不会有兴趣伤害她的。

——不自残就不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月了,可以进入完结倒计时了

这个月一定能完结!

因为我二月,要!休!假!【叉腰】

休假结束后开都市新文《三万行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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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楚怡便在翌日一早照例去了坤宁宫。皇后这天又说精神不济, 差了白蕊出来请嫔妃们在外殿喝茶。

打从新皇登基以来,大家来向皇后问安时,十日里有八日都是这样喝茶。另有一日能见到皇后的面、还有一日可能连殿门都进不了, 在外头磕个头就叫走了。

每每这么一道喝茶的时候, 大家总得找点话题来聊。楚怡就听到斜对面坐着的黄贵人饶有兴味地说:“孙答应今儿个又没来。皇后娘娘病着不见人是身子总不见好,她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罗贵人抿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呢?家都被抄了,哪还有心情顾这些礼数。”

这两位十年如一日的说话不好听。不过大家从东宫进了后宫之后身份拉开了, 她们再也没敢像从前一样对楚怡夹枪带炮,楚怡自也不再多理她们多说什么。然后她慢慢就发现…偶尔听听这俩嚼舌根也挺喜感的。

——黄氏总是先开口的那个, 罗氏跟着捧两句,像在听相声。

不过这回云诗却不得不接个话, 因为她封了和妃, 罗氏是她宫里头随居的人。她便道:“孙答应是冲撞了贵妃姐姐被皇上禁了足,你知道这个便是了。至于什么抄不抄家——朝上的事不是你该议论的,少说两句。”

罗氏只好哑哑地闭了口, 看看和妃, 又心虚地看看楚怡。

楚怡察觉到她的目光却无暇理会,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求见皇后的事。

如此坐了一刻工夫,大家就从坤宁宫中告了退。楚怡也先和她们一起退了出去,云诗瞧她今天总在走神,就小声问她:“姐姐怎么啦?”

“没事。”楚怡笑了笑,“昨天没睡好。我还有点事要去跟皇后娘娘议一议,你先回。”

云诗点点头,楚怡刚走出两步, 却又折了回来:“那什么…你帮我个忙呗!”

云诗愣了愣:“你说。”

楚怡道:“中午我要是还没从坤宁宫出来,你就差个人去孩子们的书房,把月恒和沈沂接到你那儿一起用膳!”

说完这个,她转身冷静地走了。

云诗听得一头雾水,一头雾水之后又遍体生寒——她这话怎么听着跟交代后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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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中,白蕊听婉贵妃说有事求见皇后娘娘,便进寝殿去传了话,不过多时又折出来请她进去。

楚怡就进了寝殿,见了礼后,皇后客客气气地邀她落座。

楚怡便坐到了罗汉床的另一侧,她打量着皇后,见皇后确实像沈晰说的那样——眼里的一切光彩都熄灭了。

楚怡心头发着紧,颔了颔首:“皇后娘娘可否屏退宫人?”

这话一说,侍奉在皇后身侧的宫人都一滞,连跟着楚怡的宫人都稍稍一怔,皇后却只面无表情地点头:“都退下。”

宫人们鱼贯而出,皇后仍只是淡淡的,一点也不好奇楚怡要说什么。

楚怡心下斟酌了片刻,轻声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适…想问一问,娘娘是不是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觉得一切都没滋没味儿。容易大喜大悲,也容易不知喜悲,甚至有些时候…会寻不出活下去的理由?”

话刚说完,楚怡清晰地感受到皇后的气息一停。

她顿时也闭了口,心里气势汹汹地想皇后如果发火了…

那她立刻给她跪下!!!

她不敢看皇后,而皇后错愕地看着她。

过了良久,楚怡听到了皇后轻颤的声音:“贵妃如何知道…”

她那些想要寻死的念头,她从来没和旁人提过。

楚怡微微松气,道:“在楚家刚落罪的时候,臣妾也是这样。”

这自是假的,不过她需要编出一段病史让皇后相信她理解这种感受,想来想去也就那段时间适合拿来编了。

她有点凄苦地笑了笑,继续说:“现在想来,当时的许多情绪,自己如今都不能理解。有时候遇上一丁点让人不高兴的小事都想去死,一边觉得不至于,一边又克制不住那种感觉。”

皇后怔怔地望着她。

“当时有略懂医术的宦官说臣妾病了,说积郁成疾也是病,臣妾不懂。可现下臣妾没事了便懂了,那时候大约是真的在生病。”

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皇后,目不转睛地望着:“所以臣妾想说,娘娘您不要自责,您的那些想法都是病带来的,不是您的错。您也不需要自己扛着这些事情,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其实很多人都是盼着娘娘好好过日子的。”

她看心理学家在微博上科普过,跟抑郁症患者永远不要说“你挺住”,而要说“我来帮你”;不要说“你有空出去散散心”,而要说“我陪你出去玩”。

——不过后一句话,以她和皇后先前的交情,说出来真的很诡异。所以楚怡就先把意思表达到了“大家都想帮你”为止。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皇后觉得费解了。

她浅锁着眉,打量了楚怡好一会儿:“你为何同本宫说这些?”

楚怡咂了咂嘴。好,如果把境遇换上一换,皇后突然来对她表达关心,她肯定也满是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