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饲养牛羊的农户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做羊肉羊毛生意的饭馆、商户也都挨个查了起来,但一时没什么进展。

而楚成想的是另一个方面。

他向太子上了疏,要求细查大应近十年与周边各国的往来政务往来。

大应实在是平静了太多年了。久无战火,当下的官员们都生于安乐,没有这根弦也不稀奇。

但楚成早年游历各处时也在周边各国走过一圈,他知道中原富饶丰沃的土地,在邻国眼里是多么值得羡慕。

人心就那么点道理,羡慕总容易转成嫉妒,继而想要争夺。所以楚成怀疑这回的事或许与哪个邻国有关,因为这“人祸”闹得这样大,其实是需要不少人力物力支撑的。

太子看完他的折子,立刻遣了两个鸿胪寺的官员携了几车的典籍过来与他同查。这些典籍中难免有不少不能公诸于世,于是单单押运的人马也有百十号人。

车驾浩浩荡荡地停在楚成的官邸前时,楚成长长地舒了口气,暗说接下来恐怕得有大半个月没工夫好好睡觉了。

接着,他又见了个眼熟的人:“你怎么来了?”他诧异地锁眉,沈映神色轻松地走过来,指指背后那些车驾,“奉旨办差啊,顺便见见你。”

他说着就要迈过门槛进官邸,楚成伸手一拦他:“肯定不是太子主动要你来的。”

“…谁说不是?”沈映既气虚又不解,打量着他,反问得外强中干。

“你好歹是个宗亲,太子的族弟,这里闹着疫病,这种差事他犯不着派你来。”楚成越说眉头皱得越紧,“你不知道疫病的厉害?瞎请什么命?”

“…”沈映噎了噎,视线落到地面上,绷着张脸不吭气。

“添乱。”楚成面色铁青,转身先一步进了官邸,“在我府里老实待着,不许出门。等事情办完了,赶紧给我回京去。”

“哦…”沈映闷闷地应下,不服不忿地跟着他进去,想跟他争辩又争不过,只好听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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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沈晰在接到楚成的折子后也没闲着。有些典籍是连楚成都不能看的,但他这个太子可以看。

他于是在书卷中泡了好几天,焦头烂额得连楚怡都顾不上了。连晚上搂着楚怡说话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走神,一闭眼想到的就都是白纸黑字。

可饶是他这样拼命,一时间也并没有什么进展——从这些典籍和先前存档的折子来看,周边各国对大应还都挺恭敬的。

近些年真有过摩擦的就两个,一个是东南边的车若,可这个国家忒小了,大概也就和大应的一个省差不多大,还不能是大省。

而且它不仅地方小还穷,闹出的那个摩擦也是因为穷而起的——他们一闹蝗灾就是全国蝗灾,日子过不下去了便跟大应要粮。但那年大应的收成也不太好,当时的皇帝就说不能给那么多,他们的国王急了。

如此而已,说他觊觎大应皇权?他就是把大应子民都弄死了,皇位也轮不着他来坐啊!

另一个,是西南边的颍逻。

颍逻论国力远在车若之上,先前发生的摩擦也没车若那么令人无奈。他们确实是有野心的,几十年前曾兵指大应,意欲逼迫朝廷割地,后来被朝廷派兵打了回去。

但在这回的事里,沈晰却觉得颍逻比车若更不可能。

…因为羊在颍逻是圣物,他们举国上下都不吃羊肉,羊是要供在庙里好好养着的圣灵,国王被誉为神羊的化身,连王冠上都竖着一对羊犄角。

在这样的信仰下,说他们会拿羊传播瘟疫,让羊死的比大应百姓都多?沈晰觉得这不大可能。

除此之外,却又真看不出别的问题了。

沈晰琢磨得头疼,在又一次聊天聊得走神后,索性把这件事当做话题跟楚怡聊了起来。

楚怡哪儿懂这个,权力争端别说在古代轮不到她插手了,就是搁现代她也碰不上啊!

她只能跟他乱发散思维:“那有可能不是国家间的争端呗?可能还是内部的问题,比如想谋反?”

太平盛世想谋反不容易,把国家搅合乱了,是不是就容易一点儿?

可沈晰摇头:“不会,当下太平盛世,若有人想谋反,单是招兵买马就足够惹眼了,岂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哦…”楚怡点点头,“那前朝遗老什么的呢?会不会想复国?”

这她是从反清复明里发散出来的!

但沈晰又拧着眉头笑:“这若是闹,应该是立国之初就闹,岂有过了一百多年突然闹起来的道理?也没人信啊!”

“哦…”楚怡又点点头,接着琢磨下去,脑洞更大了,“宗教战争呢?”

“什么?”沈晰一愣,楚怡转而意识到,在中国历史上好像没啥正经的宗教战争,至少在她学过的历史里没见过什么。这个大应不在她所学过的历史线内,可能属于某个平行时空,但若文化一脉传承可能也不太会出现这种事情。

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比如…大家现在都信佛嘛,可能有人想推行新的神,搞得不顺就出来闹一闹?”

宗教是人的心灵寄托,但同时也会使人发狂。古往今来,总有些宗教觉得异教徒都该死,这一点她在二十一世纪见识过了。

二十一世纪又是那样思想物质都高度发达的时期,依旧有不少人沉迷于大大小小或靠谱或不靠谱的宗教。在这思想物质都相对有限的古代,冒出个邪|教让大家失去理智,从逻辑上似乎不稀奇?

“这个…”

她有点意外地发现,沈晰还真的沉吟了起来。

他锁着眉头,沉吟了许久都没说话,然后突然翻身下了床:“张济才。”

“殿下?!”张济才赶紧进屋,沈晰匆匆地披上衣服就往外去,惊得张济才直问:“殿下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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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乾清宫!”沈晰说着已推门而出, 守在外头的宫人也跟着他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整个绿意阁前院都立时安静下来了不少。

楚怡怔怔地呆坐在床上:他…他当真了?

她只是随便开一下脑洞啊!

宗教战争不靠谱啊!中国历史上哪有宗教战争?儒释道的争端和白莲教之流应该都不能算在这个范畴内,那说白了…应该是这个文化土壤就不适合出现宗教战争吧?

但怔了一会儿,她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罢了罢了, 这是一个她从未在历史上读到过的皇朝,虽然他们这儿也有唐诗宋词, 但不知道哪个时间节点上就拐偏了。拐偏了原就定有拐偏了的道理, 这里的局势和她所熟知的历史有所不同便也正常了, 或许这里真有滋生宗教战争的土壤呢?

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太子,怎么说也比她更了解这里的文化氛围。他有了这样恍然大悟般的反应,必定有他的原因。

她于是就安心睡了。当下她怀着孕,总觉得其实他不在身边比较安全…

他在身边的时候——理性分析,他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大男人搂着她睡觉,她总担心他擦枪走火。到时候万一出了啥问题,吃苦的是她,他还保不齐得有个心理阴影啥的,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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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后, 沈晰赶到了乾清宫。皇帝此时也已准备就寝了, 连侍寝的嫔妃都在寝殿里搁着了(…)。

乍然听闻太子求见,皇帝不得不回到前殿, 叫人传太子进来。

太子入了殿, 匆匆一揖:“父皇。”

皇帝抿了口茶,略有点不满:“这么晚了,何事?”

太子道:“时疫之事, 儿臣忽而受了些启发。”

皇帝眉头微蹙:“什么?”

“父皇可还记得大斟教么?”太子道,“就是儿臣八九岁时曾想入朝传教,却无功而返的那一拨人。”

当时他年纪虽小,但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首先,那波人的长相与中原人就有所不同,对他来说特别新鲜。其次,他们的着装也奇怪得很,不论男人女人都穿着宽大的袍子,男人穿绿色的,女人穿白色的,这在中原可不多见。

抛开这些长相着装的差异不提,这些人当时也在京里闹出了些风波。

沈晰记得他们是从西边某个遥远的国都来的,其实二十几年前就以商贾的身份在大应西部扎了根,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有了村落,循例来说就要受朝廷管辖了。但一来天高皇帝远,二来西边地广人稀。地方官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察觉这波人的存在,后来察觉了,也因他们既太不与外界接触又不惹事而没多过问。

那次入京,他们就是为了传教,他们称自己信奉的神为“真神”,说不信这个神的人都要下地狱。

从朝中到民间…自然都没什么人把这套说辞当回事。

——想想也是啊!你本来信佛信得好好的,佛告诉你不做恶事就能有一个美好的来世、不必堕入恶道。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拨人,告诉你说你不信他们、不虔诚供奉这位“真神”就得下地狱,你乐意信谁?两相一比是不是还是佛祖好伺候?

两边的理论里都有“地狱”,那么为什么要挑一个不好伺候的来信呢?

所以这伙人首先在民间传教传得就不顺利。但他们毕竟是番邦来的,鸿胪寺注意到了他们之后没敢不当回事,层层上奏之后当今圣上还是见了他们。

当时若他们这能说服皇上信他们的教,那这事就事半功倍地成了。可问题是,民间百姓都不接受的说法,皇帝更不会接受。再说,举国上下如今尊佛也好崇道也好学儒也好,都已有了一个完整的体系。突然来了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真神”,似乎也没什么推行的必要啊?

先前在佛道两教的庇佑下,举国不也挺风调雨顺的?

于是最后的最后,这波人在圣驾面前也没讨着好。临出宫那天,他们便翻脸了。

沈晰当时正好从乾清宫里出来,听到他们在外用蹩脚的汉语破口大骂,说什么“真神一定会惩罚你们的”,还有什么“你们都会下地狱”,“真神才是唯一的神”之类的言辞。

老实说,若他们不是自番邦而来,那单凭这些话,也够凌迟上几回了。

末了皇帝下旨将他们逐出了大应,之后这些年,大应都再未听过大斟教的任何消息,众人便也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事情淡忘了。

如果不是楚怡提起,沈晰也根本想不起来这事。饶是现在想起了,他其实也并不确信此事与时疫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但他还是先将想法说了出来:“他们当时传教不顺,心中便存怨怼。这些年,焉知他们不是在寻机报复?”

在传教之前,他们都能蛰伏在大应那么多年了。传教失败后存着恨意,为了复仇来做铺垫难免不会更有耐性。

皇帝听罢沉吟了良久。

坦言说,他觉得太子将时疫之事无端和十几年前的这件事联系上,其实没什么道理,但太子的猜测又并非毫无依据,他一时便也仔细地想了一想。

而后他道:“当时朕驱逐了他们所有人。”

“是。可西边地广人稀,来往商人又多。他们先前能悄无声息地立起一个村子,焉知不会再次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沈晰说着一顿,“再说,就算被驱逐的那波人边关守卫都会多加注意,可他们若换一拨人来呢?若穿着服饰也有所改变呢?”

但凡他们有心进来,想挡住他们就几是不可能的。

自西汉开始,西边的贸易往来就很繁荣。而且那边又都是小国,国与国之间还分分合合的,有些权力变革朝廷都会晚上几年才能知悉,想准确地挡住一拨人谈何容易?

皇帝又沉思了会儿,点头道:“你可以查,但莫要耗费太多人力。”

他这个想法来得委实太突然了,如果不是,白费掉的人力便可能耽误查到真正的结果。

沈晰要的其实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就可以下令让各地官员协同调查了。这个令看似不难下,但因为牵涉多省,要动用的权力颇多,没有父皇点头,他是不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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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翌日一早,急令就从宫中传了出去,八百里加急地送往各地官衙。

楚怡在用午膳时听沈晰说了这事,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卧槽。

宗教战争是她提的,可她脑补的情况其实不是这样。她想的是,对方可能是想制造点事端,然后把这些事端推给“神罚”之类玄乎的说法,以此忽悠大众信教。

但沈晰的意思是报复。

那说白了不就是…针对平民进行的恐怖袭击吗?

如果真是那样也太高端了吧!而且这应该算是…生化战范畴?!

楚怡的脑子在震惊中胡思乱想,一口豆沙包咬在嘴里半天都没咽下去。

她的穿越生涯,怎么突然就惊悚了!

沈晰心里也被这事搅得不安生,闷头喝了好几口粥才注意到她正呆着,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着了?”

“…没有。”楚怡一哆嗦回了神,可算把豆沙包嚼吧嚼吧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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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斟教?”

湖南永州,楚成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皱起了眉:“这什么奇怪名字?”

大斟教闹到京中的时候,他已经外出求学了,没赶上那件事,这个名字于他而言陌生得很。

“好像是别的语言译过来的名字…”沈映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着腮,锁眉苦思,“我好像在小时候听说过,是一波挺古怪的人,若是闹出些什么倒也不稀奇。”

他不确定自己印象中的那些古怪人是不是这个大斟教,但如果没记错,那真是古怪得很了。

当时那一拨人暂住的客栈就在他家所在的那条街上,他出去玩时看到过,那些穿着白袍子的女人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连头发都盖着。而且据说外出时必须有男人陪着才行,否则就会被质疑不贞。

汉人在贞洁上也有许多规矩,比如成年的男女要分席用膳,比如嫁为人妇的女人无故不怎么会见外男。

但比之那些人,汉人的规矩简直不算规矩了。沈映当时就很不懂,让旁人看个头发怎么就算不贞了?头发而已,姑娘家把发髻梳得漂漂亮亮的,不是很好吗?

人人都穿白色也是怪里怪气,五颜六色多美啊。

那些男人也同样很奇怪,当时他们在附近传教,说什么要按时去庙里向真神祈祷,但女人没有资格入庙,只能在家里的阴暗处设神龛自己祈祷。

这算是什么道理?反正沈映没听说过。

沈映接触过佛寺也见过道观,前者分和尚庙和尼姑庵,后者也有男女分别的道观。一边去庙里一边只能在家敬神的,没听说过。

沈映便向楚成道:“若真是因为这个教,你可赶紧好好查查。他们的想法跟咱们太不相同了,不知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楚成却摇头:“按部就班地查太慢了。”

沈映蹙眉:“不然怎么办?不能因为慢就不查啊!”

楚成忖度了会儿利弊,叫来了衙役:“去给我找些街头的地痞。最好是有帮派势力有自己的人脉的那种,人脉越多越好。”

衙役抱拳一应便老老实实地出去办差,沈映却忍不住不解地追问:“找这些人干什么?跟他们对打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10号的二更

11号还会更,但是……刚刚完成双十一抢货,算数学题可逼死我了

明天白天可能需要补个觉,不一定能双更,至少保证单更吧~

大家双十一抢东西顺利不?手还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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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对打自是不可能的。楚成若知道这波人在哪儿, 直接让朝廷派兵去剿了便是。

楚成是让这些颇有人脉的地痞去散播消息,说这瘟疫的事是大斟教那个“真神”干的, 真神想让中原人信他, 便以此相逼。但现下玉皇大帝已让天兵天将挡了过去, 更托梦给了当今天子让他知道如何治灾, 大家不必害怕,都会好起来的。

沈映听罢讶然:“你是要百姓们恨这个大斟教?可这对治疫和抓人没用啊。”

“不,不是。”楚成摇头, “百姓们恨他们顶多少用?我要把他们逼出来。”

他想,他们对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狂热到那般地步, 如此大动干戈的最终目的多半还是传教。

摸出他们的目的, 事情便简单了。

他把这事扣到“明神”头上, 若他们当初真已一走了之,眼下根本不会清楚大应发生了什么,便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若事情是他们所为, 他们必定仍藏身在大应境内, 听到这个传言一定会跳出来。

——若不跳出来,“明神”都成反派了,被玉帝的天兵天将挡回去更是有损威名, 日后还怎么传教?

再者这样一来, 也稳住民心。

天灾是最容易引起恐慌的, 人们会怨天子德行不够遭致灾祸,还会怨朝廷治灾不利。任何问题在此时此刻都很容易被放大,除非人们可以去恨别人。

告诉他们此事是天神打架是最简单的了。天神打架无据可查, 但中原百姓信奉佛道两家多年,会立刻与自家神仙站在一边,继而也就与朝廷同仇敌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