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她就顾着闷在房里过日子,不太瞧得出来。眼下一有秋狝这样的大事,她才发现整个皇宫真是首先围着皇帝转、其次便是围着太子转。

而且太子的东宫官也是一整套人马,有完整的官员体制,就像个复刻版的朝廷,当然权限是相对低的。

在这样的大事上,太子交待的每一句话底下人也都是不敢怠慢的。比如太子说太子妃应该会在他回来前便生子,让人立即接她娘家人进宫,免得她生孩子时身边没个家人陪着。

——她的娘家人便当晚就被稳稳妥妥地接进宫了。

再比如,太子在东宫女眷中由谁伴驾的问题上说一不二,他说了只带她和徐良娣,那就是她和徐良娣。

——电视剧里那种嫔妃争风吃醋到他面前哭哭啼啼的画面根本见不着,或者也可以说,压根就连闹一闹的机会都没有,到了外头就让宫人给挡回去了。

唯有在楚成的问题上,太子多了几分谨慎,请教太傅说合不合适?

太傅安然点头,道刑部当初按律行事是朝廷的法度,如今案子结了,殿下敢将有用之才重新用起来,是太子的气度!

然而这个问题,其实也在证明太子的地位——太子是谨慎请教了,可太傅给出的答案可不是让他畏畏缩缩地体察上意,而是大大方方地让他用人。换言之,太傅是在培养太子以国君的角度虑事。

太子果然是和大臣不一样的,和普通的皇子也是不一样的。

楚怡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之后,稍稍有点心惊,觉得自己对太子的态度是不是不够恭敬?

她不仅没乖乖让他睡,有时候还会跟他顶嘴,还会瞪他。

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心念一转,她又觉得罢了罢了。他都没嫌弃她不恭敬,那她想那么多干嘛,贱得慌么?

七月十七,圣驾在晌午时出了宫门,直奔京城东北侧的皇家围场。

这一路要走三天两夜,楚怡在短短两刻后就怀念起了现代交通的好。

在二十一世纪,从北京坐高铁去河北大概也就一个多小时吧,慢一档的K字头快车跑三四个小时也到了,而且又平稳又安全,路上的盒饭虽然总被她嫌弃但起码是热的。

相较之下,眼下这马车旅行真让人难过。京里的路平坦些还好,出了京颠簸程度立刻上升。吃热菜更成了天方夜谭——大家都急着赶路呢,上哪儿吃热的去?

于是傍晚时分,楚怡在胃里的翻江倒海中看着俩连油星都凝固泛白了的半冷小炒,眼里闪烁起了悔恨的泪花。

——她不该嫌弃高铁盒饭啊!现在给她一盒高铁盒饭,她一定吃得连一粒米都不剩!

——她真是被现代的物质基础惯坏了啊!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旧社会不仅吃人,而且就算连处在“吃人”阶层的人都吃不爽啊!

——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楚怡悲戚地捧着饭碗,就着米饭送了口五花肉入口。正艰难地下咽,外头有人敲了敲窗框:“奉仪娘子。”

“嗯?”楚怡含着米饭含糊地应了声,外头是张济才的声音:“娘子,殿下请您过去用膳。”

…不了吧!

楚怡有点不情愿,反正又不好吃,凑一起还怪麻烦的。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脑子里琢磨着不乐意,脚还是实实在在地下了车。

抬眼一瞧,太子的马车已经在不远处停着等她了,楚怡赶忙随着张济才走了过去。

张济才揭开车帘扶她上车,楚怡钻进车中刚一定睛,就看到太子手边的矮柜上放着两碗凉面。

“来。”沈晰喜滋滋地拉着她坐,转身端过一碗给她,“附近一家远近闻名的小馆子做的,着实不错。我每次去秋狝的路上都差人买,你尝尝看!”

张济才在车外透过车帘的缝隙瞧着。嘿,不就一碗面么,殿下连眼睛都是亮的,弄得跟献宝似的!

车里,楚怡只觉得:哎呀,优秀!

就是嘛,热菜放凉了不好吃,为什么不弄点本来就可以凉着吃的东西?

凉面凉粉怎么也比放凉的炒五花肉舒服啊!

她这一路也真是颠簸得难受狠了,眼下见到这碗清清爽爽的面顿时食指大动,接过来就挑了一筷子送进了嘴里。

沈晰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怎么样?”

张济才在外头听得直乐:您怎么还邀上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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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嗯, 好吃!”楚怡重重地点头。

沈晰心满意足, 又说:“京里这样算不上名贵但做得着实不错的小馆子多得是,你若喜欢, 日后常叫人寻好吃的给你。”

哎?

楚怡有点意外,堂堂一个太子,倒还挺善于从民间找乐趣?她还以为他们这些高居庙堂的人都不屑于体验这些东西呢——要知道, 在无数清穿里, 皇阿哥们看见糖葫芦都觉得新鲜!

一碗面没有多少,两个人都很快便吃完了。马车里地方到底不宽裕,楚怡又小坐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车上,心情大好地拿出小本子, 像发朋友圈一样随手记了句心情:旅途颠簸中吃碗爽口了凉面真开心!!!

太子与楚怡之间的马车上,徐氏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楚怡往返于太子马车的经过。

这个时辰, 上太子的马车显然是去用膳的, 也不知太子专门备了什么给她。

徐氏一下就觉得眼前本就难以下咽的半凉饭菜更难吃了。她这里倒没有五花肉,可但凡要热着吃的菜, 有几个放凉了还能好吃呢?

上一回随驾秋狝时,徐氏觉得这些都好忍,甚至乐得吃这种苦, 因为上次被太子带出来的只有她和太子妃, 吃什么苦都还是一份荣耀。

但眼下她禁不住地在想, 当时太子怎么没为她备下这些呢?

徐氏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最终也只草草吃了两口饭,就让宫女把东西撤了。

然后她越想越气, 天色全黑时,终于按捺不住告诉身边的宦官:“去告诉楚奉仪一声,我想请她过来说说话。”

说什么呢?

徐氏其实没想好,她只是觉得自己要找个口子把这气出了。

那宦官就去了后头的车边,告诉坐在马车上的青玉说徐良娣要见楚奉仪。

青玉钻进车中回了话,楚怡一怔,旋即张口便道:“不去!”

——又想干啥?有病啊?

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差事非往徐良娣那里跑不可,她才不干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儿!不然的话,就算徐氏这回不磋磨她了,自己闹点事诬陷她怎么办?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这么说,外面的宦官便直接听见了,顿时心里叫苦,大感这是个苦差。

待得回去回了话,徐良娣果然脸色唰地更不好了,忿忿道:“才得宠几天就这样拿大了,什么东西!”

宦官不敢吭声,心里不知如何置评。在他看来,楚奉仪的性子是硬了点,遇事不知道给人面子,但在此事上总归是徐良娣理亏在先。

等了一等,却听得徐良娣在车中一声轻笑:“罢了,她晋封的时候我也没去道贺,倒是我先不合适了。你们看着备份礼去,等到了围场,我去把这一声贺给她补上!”

完犊子,周围的几个宫人闻言都心惊起来。

大多数普通的宫人其实都不希望自家主子跟旁人斗气,斗赢了那还好说,斗输了身边的宫人往往连带着遭殃。

上回良娣折腾了楚氏,降位的同时张济才就把良娣院子里掌事的李幕押出去打了一顿,说他不知道劝着一些。

真是天神打架凡人遭殃。

.

围场里,五皇子沈旭四下里转悠了一圈,确定父皇的大帐内外一切都打理妥当了,又去检查太子的营地。

往太子那边走的时候,他心里本就有点不服——同是皇后所出的皇子,凭什么太子只要安安稳稳过来享乐便好,他就得担个差事为太子效力呢?

就凭太子是元后生的?还是凭太子年长几岁?

走着走着,他又碰上了自家亲三哥,同胞兄弟间没什么不可谈,沈旭便锁着眉头埋怨起来:“咱这嫡子当的,处处低人一头。连带着母后都显得不及先皇后似的,真叫人憋屈!”

“咝——”三皇子沈晖不快地捂了一下他的嘴,“就事论事便是,敢连带着议论先皇后,你找打是不是?”

先皇后——也就是太子的生母,不是他们能议论的,就算他们从未见过她的面也不行。

沈旭自知失言,紧皱着眉走了半晌没说话。沈晖又嗤笑了声:“太子殿下倒也是有胆识。”

“什么说?”沈旭定了定脚,沈晖声音冷冷:“没听说么?楚丞相的那个儿子,成了东宫官了。满朝都躲着楚家走,他宠着楚家的女儿就算了,官员任用上也不懂避讳,也不知父皇知不知道此事。”

肯定不知道啊!

——沈旭心里头暗想。

他就不信父皇还能愿意让楚家起来,别说楚成了,就是东宫里那个妃妾楚氏,他都不明白太子怎么就能堂而皇之地带出来见人。

沈旭迟疑着瞧了瞧三哥:“咱让父皇知道知道?”

“不急。”沈晖淡笑,“等他立立功混出名堂再说。”

免得太子往外一推说人不是他用的,是底下的官员擅做主张。父皇信重太子,他们想揭太子的短就得是实实在在的短才行,不然只怕反给自己惹事。

又过了两天,圣驾可算洋洋洒洒地到了围场。楚怡有生之年第一次住帐篷,觉得新鲜又兴奋,打折青玉的手跳下马车便笑吟吟地抬头张望,紧接着便是一愣:“…那是太子殿下的帐篷?”她指着离了最多十几米的一顶帐子问。

那顶帐子边缘处都有金色的绣纹,明显比她这蓝绣纹的更贵气。而且更明显的…太子刚刚揭帘走进去!

青玉点头:“是。”

“住得这么近吗?”楚怡讶然,她之前设想的是围场这边会扎起一大片帐篷群,宫人们会住在他们四周方便听命。而她和太子之间,则会有一段和从绿意阁到书房差不多的距离,没想到实地一瞧竟然挨得如此之紧。

她又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青玉:“徐良娣住哪儿?”

青玉低眉顺眼地盯着地面:“奴婢也不太清楚。”

行。

楚怡懂了,她之前的设想也不算错,自己和太子挨得这么近多半是太子着意吩咐的。

这样也蛮好。她半道上拒绝了徐良娣的邀请,还挺怕徐良娣事后找茬的。目下住得这样近,徐良娣敢来惹事她就敢撕破脸,把太子惊动过来连她一起罚了,也好过太子不在时让她自己吃哑巴亏。

上次那顿板子真的很疼!

不远处的大帐里,沈晰收拾妥当便先赶去了一里开外的圣驾营地,去向父皇问安。

没想到皇帝正往外走,见他来了,兴致大好地摆手笑说:“朕出去跑跑马,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跟着朕,让你的兄弟们也别来。”

“…”沈晰失笑,“那儿臣告退。”

说罢便着人去向各位随驾皇子传了话,道今晚不必向父皇问安了,明日再说。

而后他便又折回了自己的营地,遥遥地看见楚怡的帐篷,脚下不由自主地就朝那边过去了。到了帐篷门口,守在外头的白玉朝他一福:“殿下万安。娘子正沐浴更衣,奴婢去催一催。”

沐浴更衣?正好。

沈晰一摆手:“不必催她。”便径自揭开帐帘入了帐。

他们帐篷都很讲究,他那里是前中后三部分,楚怡这里是前帐后帐两部分。但洗澡的地方都是单独僻出来的,在帐篷侧翼。里面的四边还都有屏风当着,避免晚上沐浴时被烛火透出个影子叫外人看了。这样一来外头瞧不见里面,里面也瞧不见外头。

沈晰径直进了内帐,透过通往侧翼的帐帘,他隐约能看见青玉守在帐帘与屏风之间候命,但青玉没注意到他。

沈晰深呼吸,继而做贼般地放轻了动作,溜到了书案旁边。

这边置办的书案只是临时用用,自不及东宫里的精致讲究。沈晰低眼瞧了瞧见没有抽屉,目光又迅速在账内梭巡了起来。

然后,他很快在床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本子。

他信心满满地走过去将本子拿了起来,心道她吃凉面吃得那么享受,单为了这个也得夸夸他吧?

结果翻开来一看,上面与之相关的一行字是:“旅途颠簸中吃碗爽口了凉面真开心!!!”

沈晰:“…”

她竟然只夸凉面不夸他!

小没良心的!!!

哼!!!!!

他负着气把本子扔回床上,转身要走,又忽然心虚,定睛想了想,谨慎地把本子摆成了和方才差不多的角度。

然后他转身要走,刚伸手揭帘时楚怡刚好从侧边出来,看见他一愣:“殿下?”

“?”沈晰下意识地一窒息,转过身看着她哑笑,“真巧,你也在啊。”

楚怡:“?”

哈…?

她被这话弄得好笑,望着他哑了哑:“是、是啊…”

沈晰这会儿回过了神儿——这是她的帐篷啊!她在围场人生地不熟的,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他窘迫地清了下嗓子:“那个…累不累?”

“还好。”楚怡道,而后两个人莫名地相顾沉默了一下,他才又说:“那我在这里等等你,你收拾妥了,我带你在附近走走。”

“行…”她迟疑着应声,怎么看都觉得这气氛不大对劲,他好像在紧张什么。可这事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他们俩一起散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呀!

她很想追问一下,但他已故作从容地坐到了一边。楚怡想了想,他既然故作从容,那她问了肯定只会更尴尬,还是当没察觉吧!

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到了妆台前去打理头发,沈晰坐在桌边,瞧瞧她、瞧瞧床上的本子、又瞧瞧她。

…他真是不适合做贼。上次本子在抽屉里还好,这回在明面上,他总怕她会怀疑他是不是偷看了。

人在心虚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一些欲盖弥彰的想法。

沈晰于是坐立难安了一会儿便站起了身,起座走到了她身后。

青玉见了赶忙躬身退开,照例在无所事事地把玩钗子的楚怡从铜镜中瞥见他,愣愣地抬起眼:“?”

沈晰一言不发地从青玉手里接过梳子便探进她的一头乌发里,楚怡只觉后脊一怵,语气都不由自主地惊悚起来:“…殿下?”

“…”沈晰手生地梳着,面上佯作平静,“没事干,玩一会儿。”

楚怡:“?”

他接着又说:“你们女孩子的头发真好玩。”

楚怡:“???”

怎么,你个大男人还有玩娃娃的爱好吗?

她从铜镜里费解地打量着他。

沈晰觉察到她的目光,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直到她的视线移开了,他才暗搓搓地也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还好只是铜镜,多少有些模糊,显得他故作冷静的面容十分平淡。

若是西洋送来的玻璃镜子,她方才一定会看出他脸色泛红神情不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陪家人看病去了,明天也不一定有空码字,可能会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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