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个怪人,而且,怕不是个傻子?
太子忙于朝政,纵使和太子妃处得不好,一年多来也就冒出了徐侧妃一个。其他的,别说北边的妾侍了,就连另外两个宝林都经年累月地见不到太子的面。
现下谁还想冒头,只能求太子妃或者徐侧妃引荐。
但两个人都不是喜欢旁人分宠的人,太子妃更是一直把北边那几个都盯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让她们一辈子都在那里别出来才好。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妃肯让楚怡来宜春殿求事,大概也是有点别的考虑。或许是因为楚怡生得太美,也或许是因为她出身相门,太子妃在不希望她得宠的同时,又希望她一旦得宠,能是自己人,而不是往徐侧妃那边靠。
白蕊是从太子妃的娘家跟进来的,随侍太子妃多年,自问不会摸错太子妃的意思。可她万没想到,自己替太子妃递下这个台阶了,这位楚氏却显出了一脸讶异,瞧着完全没往那边想?
白蕊真是被楚怡给噎着了,心说这什么人啊,东宫里能跟太子妃面对面说话的宫人总共有几个?她倒好,跑到太子妃跟前要炭,还真就只是要炭?
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白蕊无话可说,楚怡瞅瞅她,也无话可说。
就这么着,当天下午,刘清的罪名就查实了,他自是不止克扣了四个妾侍的炭,其他宫人吃穿用度上的东西也都被他黑走了不少,吃暗亏的不计其数。
白蕊奉太子妃的旨把他打发去了慎刑司,但这样一来杂役宫人们就少了个管事的。白蕊翻着典籍瞧了瞧,北边没有资历合适的能直接拎出来用,只好去回太子身边的总管张济才,问他能不能从前头拨一个过去。
白蕊不知道,这话正中张济才下怀——月余前新调来了个叫周明的宦官特别机灵,又善钻营,他总觉得留在身边是个威胁,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顶替自己。可想打发人走,又迟迟找不到罪名,当下这明升暗降的机会正合适!
张济才便直接把人叫了来,皮笑肉不笑地把这新的“肥差”交给了他。
结果啊,这周明比他想得更机灵,眉心一跳,瞅了他一眼,直接就迈进了他身后的书房大门。
张济才拦都没来得及拦,人都进去了,伸手拽出来也不合适。
于是,太子沈晰正读着东宫官呈来的折子,余光忽地睃见有个宦官在几步外磕起了头。他不禁奇怪,便放下奏章问他:“怎么了?”
周明说个哽咽就哽咽,跪在那儿悲戚道:“下奴无福,不能侍奉殿下了,特来给殿下磕个头。”
沈晰锁起眉头。周明当然不会脸大到要让太子开口追问,凄凄惨惨地膝行上前了两步,便主动开了口:“张公公说北边缺人手,要把下奴调过去管事。”
这句话说的,大概换做谁都会自然而然地看向张济才,一时之间,张济才恨不得活剥了周明!
但他还是维持住了笑意,躬了躬身,语气如常地解释道:“是这样,殿下,白蕊过来传话说今儿北边的妾侍楚氏到太子妃那儿告了一状,说刘清克扣例炭,太子妃查过之后把刘清发落了,那边没人能管事,只好从前头先调个人过去。”
这番话里,却是“妾侍楚氏”四个字令沈晰眼底绽出了一瞬的凌光。
他知道那是半年前刚获了罪的楚丞相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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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沈晰沉吟了会儿:“那就去吧。你行事机灵,去帮孤盯着些,别让她们惹出什么事。”
这句话,令张济才和周明都大喜过望。
张济才所求的,是不让周明日日在太子眼前晃悠,免得他日后心大顶了自己的位子。周明呢,自知斗不过张济才,只想求个日后还能在太子跟前露露脸的机会,免得终身都只能跟那帮做杂役的混日子。
于是,张济才不再开口了,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周明也不哭了,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是,下奴一定加着小心,若出了什么岔子,下奴及时回来禀殿下。”
太子点点头,周明又磕了个头,就告了退。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沈晰读完了这本折子,写了批复,着人送出去交给太傅。
北边,大家听说新来的管事是从太子身边调过来的,都新奇了一阵子。
这事说来也是辛酸,虽然同为东宫的宫人,但宫里等级森严,宫人跟宫人也不一样。对于张济才、周明这样混出头的宦官来说,上头的主子们是大人物,但对于底层根本见不着主子的宫人来说,这些混出头的也已经是大人物了。
是以一时之间,去巴结周明的真不少,有的是想听听太子身边的趣事,更多的是想混个脸熟,为自己的前程谋划一二。
妾侍们也各有各的想法,楚怡是对争宠的事没兴趣,宁可躲在屋子里猫冬。云诗胆子小,打从进了东宫起就什么事都跟着楚怡,看她不动,云诗也不动。
另外两个就不一样了,白氏当天晚上就拿出自己积攒的银子送了过去,廖氏第二天早上也走了一趟,送了钱,还炒了几个下酒的小菜。
楚怡对此内心毫无波澜,但廖氏回来的时候跟她说:“妹子,你添个心眼儿,那个新来的周公公…好像对你有点意见。”
楚怡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个有意见?”
廖氏皱皱眉:“我也…说不好,就是他问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但态度吧,瞧着又不算和善。”
——这一点,楚怡在几天之后就有感觉了。她偶尔和周明碰上面,周明确实总阴阳怪气儿地斜着眼儿看她,就好像她欠了他的钱一样。
但或许是因为太子妃刚发落了刘清的缘故,周明的这种不顺眼暂时也只限制在了“阴阳怪气”上,没给她什么气受,她也懒得多加理会。
就这样,日子在炭火烘出的温度里暖暖和和地过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年关。
年关时四处都忙,从腊月廿五起,京中就陆续开始拜年走动了。宫里也是一样,女眷们走动的尤为热络,不少平常不起眼的外命妇都借着这个机会来拜见太子妃。
太子沈晰也忙了起来,一是出宫开府的兄弟们进宫向长辈拜年时基本都要来见他,二是他自己也还是小辈,又是嫡子。父皇后宫的小嫔妃他犯不上去见,但看着他长大的几位高位嫔妃,他的礼数总不能缺。
是以腊月廿七一早天还没亮,沈晰就到了坤宁宫外。
彼时皇后刚梳妆妥当,听说太子来了,即刻着人把他请了进去。
沈晰提前向皇后贺了年,说了几句吉利话。皇后一派慈母模样,也回了几句吉利话,而后便是“你要给弟弟们做榜样”“不要让你父皇失望”一类的训导之词。
——太子大多时候来见皇后,都是这么个流程。
不过片刻,天色清明了几分。
宦官这时来禀说:“娘娘,各宫嫔妃差不多都到了。”
“哦。”皇后微微笑了笑,又看向太子,跟他说,“你舒母妃近来精神总不太好,还要日日来本宫这儿问安,也是辛苦。正好今儿个你在,就先行陪她一道回吧,本宫也不差这一个礼。”
太子颔首应下,便从寝殿中告了退。身边的腿脚麻利的宦官先一步到了嫔妃们候见的外殿,请年轻位低的嫔妃先到屏风后避一避。
等太子走到外殿时,明面上就只有几位身份贵重的正经长辈了。沈晰向她们见了礼,又同舒妃说了皇后方才交待的话,母子两个边一道向外退去。
待得出了坤宁宫的大门,舒妃长长地叹了一声:“你三弟五弟年纪渐长,你母后近两年,是愈发的按捺不住了。”
沈晰未作置评,只轻声应了句“是”。
这些纷争,没人会拿到台面上说,台面上永远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
可背地里,谁又不清楚呢?
当今太子沈晰在一干兄弟中行二,是元后所出。
元后生他时伤了身,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沈晰便被交给了元后的本家堂妹舒妃抚养。
后来,皇帝立了继后,继后膝下有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继后自是要为自家儿子谋划将来的,当个闲散亲王自然是好,可沈晰的太子之位还是令人垂涎。
除此之外,沈晰的大哥,皇贵妃所出的沈昡也不是没有野心。
“你自己多上进吧。”舒妃长声叹息,“在老三老五面前,你也还是要当好这个哥哥。别让你父皇觉得是你闹得兄弟离心,惹得父子间也生隔阂。”
沈晰点头:“母妃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舒妃又道:“你大哥那边,侧妃过了年关就差不多该生了,你的礼也不能少。”
沈晰禁不住地笑出来:“母妃。”
舒妃看向他,他无奈一喟:“儿臣过了年关便十九了。”
舒妃稍微愣了一下,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也失笑出声:“是是是,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母妃不该提点这么多。”
之后母子之间便轻松下来,一路都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过年的几天,二人也都没再提这些令人阴郁的话题,宫里的宴席日日都有,每一日都其乐融融的。
年初八,东宫又传出了个大好的消息——太子妃赵瑾月有喜了。
消息一出来,各宫就都送了东西,皇后赏了一块玉屏给她,用的是整块的玉石,价值连城。皇帝不好亲自赏儿媳,就赏了太子几匹稀世罕见的汗血宝马。
这件喜事让京城从年初八一直闹到了月底,其间皇长子府里的侧妃为皇家诞下了长孙,都没能把这件事的风头压过去。
宜春殿里,赵瑾月自然也高兴。先前徐侧妃得宠,她一直担心侧妃生下个一儿半女,自己在东宫的地位会愈发不稳。现在好了,到底是老天有眼,徐侧妃再得宠,也还是她这正妃先有了身孕。
赵瑾月私心里原喜欢女儿,可眼下,她十二分地希望这一胎是儿子,先把东宫嫡长子的位子站稳。
但同时,因此而生的烦心事自然也有,芳华阁的徐侧妃就是头一个。
徐侧妃比她更合太子的意,这一点赵瑾月心里有数。那如今自己又有了身孕,许多事都不能做,太子就算念着她腹中的孩子,来宜春殿的次数大概也还是会减少。
那过上十个月,在情分上,她还能跟徐侧妃比么?大约是不可能的。
这件事令赵瑾月颇有些困扰,茶饭不思倒不至于,偶尔的出神却是有的。白蕊很快就摸出了她的心思,出主意说:“殿下身边若有个人能在这些日子替殿下侍奉太子,这事不就了了?”
赵瑾月听得黛眉微微一跳。
白蕊的意思简单易懂,无非就是让她挑一个妾侍,替她侍奉太子。妾侍没有正经的位份,以宫女的名义一直留在宜春殿也不打紧,正好能替她把太子拴在宜春殿。
至于她生了孩子后,赐那妾侍一个正经名分也无妨。反正眼下已经有个徐侧妃了,日后东宫也还会有更多的妃妾,多这一个不多。
赵瑾月点了点头:“你说,谁合适呢?”
白蕊笑笑:“奴婢和北边那四位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这一眼看过去,显是楚氏生得最好了。她的出身又放在那里,自小应该也读过不少书,不至于跟太子殿下说不上话。”
白蕊说的这些都在理,但赵瑾月思量之后,还是摇了头:“她那个性子,太冲了。若再得宠,怕是更要拘不住她。”
她先前是想过拉拢楚氏,也愿意为楚氏铺铺路。可上回炭火的那茬事,让她总觉得楚氏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劲头。
这就还是算了吧。得理不饶人在宫里不是个好事,宫里要的是处处祥和、是温和守礼。
白蕊循着她的意思想了想,就又说:“那还有个云氏,话不多,奴婢几次去颁赏,她都颇有些局促,谨小慎微的样子,待奴婢客气得很,对殿下的赏也千恩万谢的。”
单是这个描述,赵瑾月都听着舒心:“这样的好。”她缓缓点头,“这就去传个话吧,让她好生梳洗,晚上过来侍膳。”
太子妃召云诗侍膳,这道旨意在北边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家都很好奇,但好奇也没用,一时之间谁也进不去云诗的屋子。
太子妃差了四个宫女来服侍云诗梳妆更衣,一忙就忙到了下午。到了临近用膳的时辰,云诗在四人的簇拥下直接离开了北边,往宜春殿去。
楚怡站在自己房门口目送着云诗离开,直至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她才笑吁了口气,转身回屋。
她觉得云诗能有这个机会挺好。
这毕竟是一个一夫一妻多妾制完全合法、且从人心上也被完全接受的时代,她们的身份已经无可逆转地放在这儿了,云诗能往上走走是个好事。
在楚怡心里,她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和为云诗感到高兴并不冲突。
这天之后,云诗就再没回来过,听说是在宜春殿住下了。同为妾侍的廖氏和白氏都有点酸,慨叹云诗命好,楚怡和她们的想法却不一样。
——她反倒有点为云诗的将来担忧了,因为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太子或太子妃给她个名分。
作者有话要说:让基友帮忙看文的时候,基友看完第二章,好奇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我说:“然后,太子妃有孕了,怕徐侧妃趁她有孕争宠,于是想扶持个妾侍。”
“于是,她选择了女主”
“的小伙伴。”
基友:“…?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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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三月初三上巳节,虽说是未婚的女儿家们的节日,但宫里的女眷们都会借此小小的热闹一下。
宜春殿那边,太子妃早早地下了旨,跟几个妃妾说若想见家人,可以请家中女眷进宫坐坐,云诗也沾了这个光。
可云诗的家人不在京里而在蜀中,来一趟太远了,旅途颠簸也折腾人。她便提出想请楚怡到屋里坐坐,太子妃也点头答应了。
太子妃还和和气气地跟她说:“都在东宫里就不必这么拘着礼了,你什么时候想见她,自己叫她过来就是。”
于是到了上巳节当日,楚怡早早地起了床,梳妆妥当之后就准备往前头去。
一直对她横竖不顺眼的周明在院门口想拦她,被她毫不客气地横了一眼:“太子妃都点头了,关你屁事!”
——这句话说得周明直干瞪眼!
他是因为楚氏惹了事害他被调来这边而不痛快,也确是得了太子的吩咐,要在这边“盯着”,别让她惹事。
但是,太子可没说就算太子妃点了头他也能拦。
更让周明说不出话的,是这楚氏怎么说话这么直呢?这些日子他虽是明摆着看她不顺眼了,但也从未跟她起过冲突,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宫人都会愿意粉饰太平,得过且过。
她倒好,张口就是关你屁事,周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等他回过神来,人家早大摇大摆地从他眼前走了,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一丁点心虚胆怯都瞧不出来。
周明不忿地冲着她的背影翻白眼,心说这可真是个刺儿头。
小半刻之后,楚怡从偏门进了太子妃的院子,又由小宦官领着,往云诗的住处去。
云诗会找她来,楚怡挺高兴,因为她先前设想过,云诗可能得了宠就不会记得她了,有心地想划清界限也有可能——这种设定在宫斗里实在常见。
是以楚怡走进云诗的房间时笑吟吟的,没想到,云诗一见着她,眼眶就红了。
“…楚姐姐!”云诗哽咽着过来迎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楚怡一瞧,忙让领路的小宦官离开,阖上房门问云诗:“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云诗抹了抹眼泪,拉着她到床边坐下,跟她说:“也没什么…我就是心里憋得慌,想跟姐姐说说话。”
怎么了呢?
楚怡追问下去,才知道云诗这阵子过得并不如意。主要是,她能明显感觉到太子其实并不喜欢她,这令她坐立不安。
云诗还说,太子妃好像也不喜欢她。虽然太子妃待她不错,没让她受过任何委屈,但那份若有似无的嫌弃她总能感觉得到。
“我听宫人们私下说,太子妃叫我来侍奉太子,是为了不让太子上徐侧妃那儿去…”云诗哭着说。
楚怡听得先傻眼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太子妃有孕时引荐云诗,竟是为了让她跟徐侧妃分宠?
她瞬间感受到了古今思维的巨大差异!
但眼下感慨古今差异没有用,云诗置身其中的惊恐无措她完全能理解——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喜欢她,那等太子妃平安生产之后,谁知道她会不会被弃如敝履,继而被忘得一干二净?
没机会得宠的妾侍和得过宠却被不清不楚丢在一旁的妾侍是两个概念,前者大多只让人觉得可悲可怜,后者却往往会沦为笑话。
楚怡替她着急,可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帮她。
但是,云诗这样在战战兢兢中混日子是不行的,想险中求胜,首先得沉着冷静!
楚怡便先理了理思路,开导她说:“我觉得你不能对太子妃存怨,你要好好跟太子妃处,争取让她给你个名分。若真要怨一个人才能让你心里舒坦,你就怨太子好了!”
楚怡觉得,云诗和太子之间的问题,是感情问题,可感情是强求不来的。而且,堂堂太子,以后注定妻妾成群,云诗就算暂时抱住了这条大腿,大腿能让她抱多久也是个问题。
但和太子妃之间,就简单多了,尤其是太子妃如果也清楚太子不喜欢云诗的话,她们就连情敌关系的那一层都没了,可以直接理解为上下级关系。
上下级关系就好处理多了——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再乖巧机灵点,给太子妃留个好印象。
太子妃本身又不是个刻薄的人,待得生产之后,若云诗想求个末等的奉仪位过安生日子,太子妃会扣着不给?楚怡觉得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