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对着家人的灵位,点一炷香,斟一杯酒,说两句话。

卫琇独自在灵堂里跪了一夜,破晓的时候回到房中,发现钟荟合衣躺在床上,他一进门就睁开了双眼。

“你阿耶回来了。”钟荟轻轻拍拍肚皮。

“又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阿饧。”卫琇笑着埋怨她。

钟荟猜到他昨夜去了哪里,此时闻到一身的香火气味,也没有问什么,只道:“饿了吧?我叫下人去备膳,用点汤羹点心,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好好睡一觉。”

“阿毛。”卫琇走过去搂住她,把头埋在她颈窝。

钟荟轻轻抚他的背:“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

过了年关便要启程去西北,钟荟平日要陪着姜老太太,与钟家人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只能拿看望常山长公主当作由头。

这一日长公主又送了帖子来,邀她过钟府赏梅。

钟荟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多半是阿翁和耶娘思念太甚,便去回了老太太。

姜老太太自然无有不好:“怪我这老婆子不争气,倒把你成日拘在家里,合该趁着日头好出去顽顽,你看看能不能带上你三妹妹,她阿娘放着儿子闺女不管,一个人跑到那劳什子庵里修什么佛法,我看她能修出个......”

老太太并不知道曾氏是因自己病倒的缘故被送进庵里,姜家人怕她知道了实情更不好受,都瞒着她。

姜曹氏当着小辈不好把媳妇骂得太不堪,把半句话吞了下去:“你三妹妹流年不利,和徐家板上钉钉的亲事不知咋的又没信儿了,我看八成是你二叔那事儿,那徐家忒不地道......”

说到这里义愤填膺起来,又把徐家狠狠骂了一通,说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婆莫动气,早些看清了也好,省得阿妹嫁进去受气。“”钟荟忙扶她坐起来,帮她拍背顺气,又端起参茶伺候祖母喝了几口。

钟荟本就有意让常山长公主帮着替三娘子物色物色,姜老太太一开口,便欣然叫了妹妹一起去钟家赴约了。

姜明淅不是第一回 去钟家,不过登门拜访还是有些紧张。

钟荟见她整个人绷得像弓弦一样便要发笑,捏了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已经有些潮意了。

“又不是头一回见长公主,你怵个什么劲儿?”钟荟打趣她。

三娘子嗔怪地看她一眼:“谁怵了,阿姊老是取笑我!还道你去了青州半年稳重了,谁晓得没几日又故态复萌了。”

“我说你一句,你倒好。”钟荟扯扯她的发鬟。

“阿姊......”三娘子踌躇半晌,终于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和徐家亲事没说成,钟家夫人和小娘子会不会......”

“放心,钟夫人是明白人。”钟荟拍拍她的手道。

到了钟府,常山长公主先迎了出来,一见朱唇粉面的姜三娘立即喜上眉梢:“啊呀,三娘这阵子出落得越发好了。”

三娘子羞得满面通红,一丝不苟地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同我就无需多这些虚礼了,走,我带你去给阿姑瞧瞧。”司徒姮亲热地挽起她的手,把钟荟忘了个一干二净——她逐渐开始显怀了,没有纤细轻软的腰肢,脸生得再没也有缺憾。

钟荟对她的德性一清二楚,懒得同她一般见识。

进了正院,姊妹俩拜见了钟夫人。

钟夫人知道女儿疼这个异母的妹妹,又见她进退有度,气质端雅,将她好一顿夸,又赠了对金玉折枝梅花簪,三娘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钟家二房三房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去逛园子看梅花了。

母女俩说了会儿体己话,钟荟便将三娘子的婚事说了说,末了道:“我这阿妹心明眼亮,主意又正,打定了主意要远嫁,我想着咱们家学里也有远道来求学的,让阿兄替我留意着些罢。”

常山长公主平生最爱给美人配对,一听来了兴致:“这种事儿哪里能靠阿彡......夫君,我这里倒有个现成的人选,你也见过,家世门风且不论,相貌与你姜家三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哪家的公子?三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门当户对的本就难找,又没有家人在近处支应......”钟荟倒不是不相信她眼光,只是她出身尊贵,有些事难免想得理所当然。

“这你大可放心,”常山长公主豪迈地一挥手,“苏家小郎君你还记得么?我那便宜儿子......”

钟夫人笑骂道:“你这促狭鬼!莫要欺负苏小郎君老实!”

然而她自己显然也乐在其中,眼珠子一转,出了个馊主意,叫来个下人吩咐道:“你去家学里说一声,叫苏小郎君去园子里折一枝红梅,送到老太爷书房里去。”

第191章 亲事

苏小郎正在茅茨堂听课, 莫名其妙被叫了出去,一听是钟夫人吩咐他去园子里折花, 越发一头雾水:“怎么折梅花须得我去呢?”

那婢子能在正院里独当一面,也有几分急智,眼珠子一转便道:“老太爷是个顶风雅的人物,书房里供的梅花自然也不好随便对付, 下人粗笨,分不出好癞, 老太爷嫌挑的那些没有画意, 风雅的事就得风雅的人来做,那才合衬, 可不就得劳驾小郎君您么?”

苏小郎君还是个半大孩子, 又镇日埋头在书卷里,人有些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分辨真假, 旁人说什么他信什么,当即回屋拿了银鼠裘披上便往园子里去了。

他一心想着赶紧折了梅花去交差, 又担心自己折的花枝不合钟公的意, 心事重重地走进梅林里,竟没发觉林子旁小山坡上的亭子里有人。

“快看快看!林子里有只呆鹅!”钟家四房的十七娘性子跳脱又促狭,又因年小, 对男女之别懵懵懂懂,见那小郎君傻乎乎一头撞在根横出的粗枝上,笑得直打跌。

“又淘气!回头告诉阿娘去, 看她怎么收拾你!”十五娘自诩年长几岁,常常把管教妹妹当成自己的使命。

“告诉阿娘,告诉阿娘,你就会告诉阿娘!”十七娘朝姊姊做了个鬼脸,挽住姜明淅的胳膊,“还是姜家姊姊好,姜姊姊要是我亲姊姊就好了。”

姜明淅与钟家两位小娘子相处了一会儿,人人都待她很和善,非但没人含沙射影借机讽刺,连一个异样的眼神都没有,她绷紧的心弦方才慢慢松弛下来,揉揉她的脸打趣道:“你别翻悔啊,我可凶了,家中的妹妹个个都怵我。”

“那是谁家的小郎君啊?怎么跑园子里来了?”十七娘又纳闷起来,“啊呀!模样挺俊俏么!”

“什么浑话也随口乱说!没规矩!”钟十五娘已经订了亲,比妹妹懂事些,觉着妹妹在外人面前口无遮拦着实丢人,红着脸作势要去撕她的嘴。

“嘁,去年上巳是谁看得目不转睛啊,打量我不知道呢!”十七娘和姜家三娘一见如故,早已将她目为知己,“姜家姊姊,我阿姊最是假正经,咱们别理她,你倒是说说,林子里那只呆鹅俊俏不俊俏?”

姜明淅在那小郎君撞树枝的时候因着好奇张望了一眼,是圆是扁还没看清楚,立即就非礼勿视地挪开了目光,只依稀觉得脸生得很白净。

“姜姊姊,你莫要觉得不好意思,大堂嫂说过了,这美人是天地间灵气所钟,就同花月一样,合该给人看的。”十七娘头头是道。

姜明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常山长公主嫁了人仍旧不改初心,实属难得。她因着出身的缘故,生怕叫人捉住错处挑剔看扁,自己给自己加了许多规矩,如今才知道,原来在钟家这样世代簪缨的人家,反而不拿那一套死板的规矩教养女儿。

她不由想起自家的二姊,行事倒和钟家这些小娘子有几分相似,不得不承认,她这二姊悟性确实比她高,也难怪卫十一郎那样的人会钟情于她了。

姜明淅想起自己无疾而终的姻缘,不由有些惆怅黯然,随即又为自己的这点心思感到羞耻,在心里又把自己鞭笞了几个来回。

“呀!他在折阿婆种的梅花!”十七娘突然愤怒地叫了声,提着裙子跑出亭子,沿着石阶“噔噔噔”往下爬。

十五娘追了上去,亭子里只剩下姜明淅一个外人,他们姊妹那么着慌,她也不好那么悠哉悠哉地置身事外,只好也跟了上去。

“这位公子!”十五娘跑到梅林中,端正地行了个礼,“这株老梅承蒙贵客青睐,我们本该感到荣幸之至,只是此株梅树乃先祖母亲手所栽,还请足下谅解我们对先人的感怀之情,莫要攀折。”

苏小郎君一听这话吓得赶紧缩回手,连连行礼告罪。

十五娘跑过去踮着脚看了看那树枝,见并未折断,面色稍霁:“不知者无罪,足下不必自责。”

苏小郎君又赔了几个礼,这才直起身子抬起头,这一抬头不打紧,冷不丁与姜明淅四目相对,竟忘了挪开眼,待自己察觉时,已经如个登徒子似地盯着人家小娘子看了半晌。

他涨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匆匆行礼告辞,转过身跌跌撞撞往林子外面跑,忘了方才叫他吃了一次亏的枝桠,竟然再次撞了上去,这一下比方才还猛,带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姜明淅实在没见过这么呆的人,忍不住掩口笑起来,生得那样明眸皓齿的一张聪明脸蛋,怎么傻成这样呢!

苏小郎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些小娘子肯定在笑他,红着脸爬起来,吃一堑长一智地猫着腰低着头,飞也似地逃出了梅林,连梅花也顾不上折了。

有钟十七娘这个大嘴巴在,梅林里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钟府,连钟公见了苏小郎君都乐呵呵地盯着他额头上的肿包笑。

“那只呆......小郎君看见姜家姊姊眼睛都发直了!”十七娘绘声绘色地道,还不忘顺带着损损自家姊妹,“要我说咱家十五姊长得也不赖呀......可就是没人待见她,可见是面相太凶了。”

“莫要胡说,”钟夫人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你十五姊都许了人家了,自有她未来的夫君待见。”

“连阿婶都取笑我!”钟十五娘捂着脸落荒而逃。

“我看这两个孩子有缘,”钟夫人拊掌笑道。

妇人一上了年纪便喜欢保媒拉纤抢月老的饭碗,尤其是自己过得顺遂的,连钟夫人这样的才女也概莫能外。

“可不是,”常山长公主作为倡议之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阿彡说他如今简直听不得一个姜字,一听见准闹大红脸。”

钟蔚这几日便专挑带姜的讲,讲完庄姜讲齐姜,还特地嘱咐厨房烹制午膳多多放姜,以便学生们“姜姜姜”地抱怨个不停。

“苏小郎君这一头是看对眼了,”钟夫人又道,“姜三娘那头的意思还须叫阿毛去问一问,若是有这意思,我便献丑做了这个冰人。”

钟荟在回去的车上便开始旁敲侧击:“今日同钟家两位小娘子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十五娘知书达理,十七娘聪颖活泼,都很可亲。”三娘子垂着眼睛,摆弄着腰间玉佩上的彩丝穗子。

钟荟知道她是脸嫩,只好进一步试探:“听说你们在梅林中还有奇遇?怎么回事?说给阿姊听听?”

“没什么......”三娘子刷地红了脸。

钟荟抿嘴一笑,她是过来人,一见三娘子这扭扭捏捏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知道无须再问下去了,回去同老太太、姜大郎、姜昙生等人一商量,人人都喜出望外。

“阿弥陀佛,”姜老太太双手合十望天拜拜,“咱们三娘的缘分原来在这儿等着呐!就是那苏家离京城远了些......”

“阿婆莫要担心,两个孩子年纪都笑,不急着成婚,让阿妹在家多留几年也无妨。”钟荟开解道。

姜昙生文邹邹地点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大郎对女儿远嫁也有些不舍,但是结这门亲事很有些实在的好处,苏家虽说不像京城的世族那样门第高华,但也是传承数百年的诗礼之家,底蕴深厚,三女能结下这门亲事实在是造化,不说旁的好处,至少能拉扯嫡亲弟弟八郎一把。

姜家的门第对于苏家来说有些低了,但是有卫姜联姻在前,又有钟夫人保媒,便是对这小娘子品行最有力的担保了。

毕竟是结亲这等大事,苏家的女眷于情于理还是要入京一趟,与亲家见上一面,也算是相看一下媳妇,苏夫人预备过了年等天候稍稍暖和些便带着一双未出阁的女儿入京,也叫他们长长见识。

三娘子有了好归宿,姜老太太身子骨眼见着好了许多,即便姜二郎和姜悔仍旧下落不明,姜家上下的气氛也祥和了不少,总算有了些过年的味道。

就在所有人都紧锣密鼓地筹备过年的时候,一日清晨突然从隆慈庵传来消息,昨夜庵中一处精舍失火,带发修行的姜夫人曾氏不幸葬身火海。

第192章 曾氏

姜夫人曾氏死在腊月二十八夜里,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

虽说曾氏是犯了过错才被家人送到隆慈庵里的,但是怎么说都是富贵人家的主母, 活着的时候怎么怠慢都无妨,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在尼寺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失火是夜里子时,寺尼把火扑灭, 打开门扇进去查勘,却发觉这位姜夫人的死状有些蹊跷。

众人踌躇着是否要报官, 还是主持师太与这些大户人家交道打得多, 赶紧把他们拦下。她不敢耽搁,披星戴月地套了车就亲自往姜府报信去了。

从山寺到姜府犊车要走两个多时辰, 静慧师太到姜家大门口时已过了辰时, 她不敢对阍人说出实情,只报是姜夫人托付的急事,须得立即禀报姜家郎君。

姜老太太一病倒, 曾氏便被发配去尼寺,个中的内情下人即便是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两桩事横竖脱不了干系。一个有违孝道而失了势的主母, 连下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阍人磨磨蹭蹭了半日,方才把师太请了进去,待姜大郎闻知妻子的死讯, 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姜大郎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好半晌:“怎么回事?真是阿曾?莫不是弄错了吧?”

静慧师太连连赔罪,就差没跪下磕头了。

姜大郎反复问了几遍才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股悲意突然袭来,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为何会这样!”

他与曾氏这几年形同陌路,可当年新婚燕尔时也有过绸缪的光景。姜景仁本就不是记仇的人,如今曾氏人都没了,那些是非恩怨都随风而逝,留下的倒都是早些年两个人举案齐眉的回忆。

静慧师太赶紧劝道:“还请施主节哀顺变。”

“究竟是怎么起的火?”姜大郎哭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追问缘故。

静慧禀道:“贫尼进去屋里看过,见一盏油灯倒着,想是因什么缘故带倒了,烧到旁边的帐幔,贫尼真是该死......”

姜景仁抬抬手:“与师太何干,伺候的下人呢?”

“伺候夫人的那位小施主也没能逃出来。”静慧师太皱着眉头,唱了声佛号。

“唉......”姜景仁也叹了口气,他不记得跟随曾氏去隆慈庵的是哪个婢子了,心里想着回头叫蒲桃查下册子,若是有家人就多送些财帛去。

“姜施主,”静慧师太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另有一事......贫尼不知当不当讲......”

“师太如实说来便是。”姜景仁连忙道。

“起火时恰好有个小尼起夜,便叫醒了众人,其时火势还未蔓延开来,夫人的尊体......也尚未化为焦炭,贫尼一看,那脖颈上赫然是一道勒痕,房粱上也找到半截烧断的绳子,尊夫人......似是自经而亡......”

姜景仁脑袋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阿曾?怎么会......”

以他对曾氏的了解,再怎么样她也不像是会轻生的人——轻旁人的生还差不多。

这事情凭他一个人是理不清楚了,姜景仁只得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也没追究隆慈庵的责任,反而从私帐里支了笔钱给她回去修缮房舍,又以姜家老太太的名义添了香油,这才吩咐一名心腹管事带了人去隆慈庵替曾氏收尸。

打发走了静慧师太,他越想越疑惑,只得叫来长子姜昙生商议。

姜昙生闻知继母亡故的消息也是目瞪口呆,听姜景仁把她死状一说,愈发摸不着头脑:“怎么说母亲都是在xx庵没的,那主持师太难道就没个说法?”

姜景仁叫儿子这么一说,才发觉确是这么回事,可人已经放走了,还给了钱,总不好又反悔要追究她过错吧,只得心虚地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事情闹大了不好看相,更不好闹到官府去,你三妹和苏家正议着亲,在这个节骨眼上......”

姜昙生想起三娘子,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妹妹也算是命途多舛,前一桩姻缘因为自己亲娘而不了了之,和苏家的亲事刚刚有些眉目,又出了这档子事。

“三妹妹还不知道这事吧?”姜昙生苦着脸问。

“我还不知怎么同她和八郎姊弟俩开口。”姜景仁摇头叹息道。

***

对于姜家来说,这一年的年关特别难过。

曾氏的死讯一经传开,在阖府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不好受的自然是三娘子和八郎,八郎年纪小,自记事起曾氏便已是那偏执的模样。他为母亲哭了几日,渐渐的也就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姜明淅却是终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她既悲悼母亲的亡故,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姻缘,一旦发现自己想到姻缘,立即加倍地愧疚自责。

钟荟知道曾氏的死八成是蒲桃的手笔,曾氏曾将真正的姜二娘置于死地,又差点害得姜老太太一病不起,钟荟自问不曾亏欠她什么,袖手旁观也无可厚非,可是她在一双弟妹面前做不到问心无愧。

每次姜明淅扑在她怀里痛哭的时候,她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抚着妹妹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脊背,期望着这一切快点过去。

每天探望了三娘子和八郎回到自己院子里,钟荟都觉得心力交瘁,幸而有卫琇陪伴着,不需要说什么开解她,只是静静地陪她一起读会儿书,或者对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说几句傻话,也让钟荟轻松不少。

***

曾氏死的时机很不巧,闹得姜家上下人仰马翻。

本来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准备庆贺新年,主母一死,这年是彻底过不成了。

为了过年特地置备的彩锦红纱全都收了起来,下人们连夜从库里把丧仪用的料子和香烛清点出来,不够的还须加紧采买,大年下的金市上许多铺子已经关上了们。

廊庑下的彩画琉璃风灯撤换成了素白的,看着太喜兴的帷幔和屏风都要撤换,园子里枯树上为了过年扎上的红绢花朵全要扯下来,婢子们白白忙活了好几日。

丧礼不能简慢,可大节下的确实又多有不便,姜景仁每日对着来请他示下的管事们一筹莫展,好在有个能干的蒲桃替他分忧,将曾氏的丧事操办得井井有条,连最是吹毛求疵又好为人师的方姨妈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曾氏落葬的日子是个难得艳阳天,碧空如洗,连日阴霾一扫而空。

姜景仁带着一众子女扶着灵车出了门,前脚刚走,蒲桃便去松柏院给姜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与儿媳虽说斗了几十年的气,可她始终是个厚道人,哪怕隐隐明白儿媳是犯了什么错才被送去尼寺,她也不愿看她就这么命丧黄泉——她老婆子这不是命大没事么。

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生离死别的事,姜老太太躺在床上,想起往昔的种种,心里堵得发慌。

蒲桃一身缟素地走到姜老太太床前,见她闭着双眼,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轻轻地凑到跟前叫了声老太太。

老太太睁开眼睛,定神辨认了一会儿,这才认出是谁:“哦,是蒲桃啊,你来啦,这几日辛苦你忙里忙外了。”

“是奴婢该做的。”蒲桃说着在姜老太太床前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用她肯定听不清的声音说道,“老太太,奴婢走了,您多保重。”

姜景仁回到府中,忙活了半日,突然想起似乎有好几个时辰没见到蒲桃的影子,忙吩咐下人去找她过来。

下人找遍了阖府也没找着蒲桃,四处一打听,都说有一会儿没见着白姨娘了。

姜景仁起初没放在心上,以为她是在哪个偏院里歇息,到了夜里还不见她回院子,这才着了慌,挨到天亮派人去向京兆打听,查了前一日的出城纪录,并没有姓白的女子。

蒲桃就这样突然不知所踪。

钟荟读完蒲桃留给她的信,把绢帛递给卫琇:“这信不是写给我的,是当日送去给曾氏的那封。”

第193章 缘故

卫琇不明就里地从钟荟手中接过信, 一目十行地读完:“这个白姨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如何知道这些事?”

钟荟自然同他说过蒲桃乔氏女的真实身份, 至于她为何对青云观的底细知道得那么清楚,她也是一头雾水。

“她知道你的身份。”卫十一郎道。

钟荟听得出他声音里的不安:“你担心她是司徒徵的人?”

卫琇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若她真是汝南王的人,必不会将这封书信送到你手上。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