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体不能要了!
桑宁知道这一次就算倪倩扶着她跑,她也已经跑不动了!
桑宁知道自己现在如果想跑就必须丢下这个身体,可是她担心的是丢□体之后她还能带的走蚌珠吗?
虽然华老师给她的刀的确是消失之后又出现了,可是她根本还没搞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万一她灵魂出窍带走的蚌珠也消失了,却不再出现怎么办?
她也想过把蚌珠交给倪倩,可是倪倩除了保护她的安全之外其他一切都不理会,也根本不懂得蚌珠的重要,交给她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正犹豫着,倪倩大约已经发现桑宁跑不动的这件事,危机意识启动突然就身子一蹲背起她,飞快地往前跑着,缓解了一次危机。
桑宁伏在倪倩背上,水神娘娘长长的头发一圈又一圈的往她身上缠,缠着脖子,胳膊,即使这样都不能拖住倪倩的脚步,几乎变成倪倩拖着水神娘娘在跑了。
可是桑宁心里总觉得危机根本没有消失,她似乎还是有非丢下这个身体不可的理由——
直到跑出了村子跑到了河边,听到那滚滚的河涛声,她才终于想起了那个理由——尼玛啊!!她要怎么过河啊!!
不等她开口阻拦倪倩已经停也不停的直接带着她跳进河里。
入了水,倪倩改为拎着桑宁的脖领子带她潜水前行。然而进水显然对水神娘娘们来说才更是如鱼得水,她们长长的头发像是漂浮着,却蹿得飞快,立刻就从四面八方舒展交错,像是用头发织成了一个网,连倪倩也不得不停下来。
桑宁想开口,但依然还没有适应水从鼻口往里灌的感觉,一张嘴就只是吐出一大串气泡。
她看到自己的手,脚,身体都在快速的融化,水从身体的裂缝里渗了进去,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泡得稀软,没有一点力气。
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的手已经快连盛着蚌珠的厚绒布袋子也抓不住了。
桑宁正要集中注意力离开这个躯壳,那些缠在她手臂上的头发却猛地一用力,她半条小臂碎落下来,连同厚绒布袋子一起沉了下去。
——珠子!!
桑宁脑子里有一根弦狠狠地一绷,突然觉得自己挣脱了倪倩也挣脱了水神娘娘们——她的身体融化了,变成了河里浑浊的泥水迅速被冲散。
但她的意识却飞快地下沉,跟那些争先恐后地想要去抢珠子的水神娘娘一起——她看到一只白骨的爪子抓住厚绒布袋子就想也没想地一刀削过去,切断了骨爪,一把抓过袋子。
水神娘娘们已经将她围了起来,黑长的头发又一次织成网,不断的缩小,不断变得更黑更密。
桑宁被笼罩在其中感觉到透不过气的压抑,两手拿着刀,干脆只能用嘴叼着厚绒布袋子,奋力向上一冲使尽全力划破了密密的黑发。
她正要从缺口里冲出来,缺口周围却又伸出无数黑发,像爬墙的藤蔓似的密密麻麻缠了她一身。
不管手里的刀怎么切,都有更多黑发立刻缠上来,直到双手也被满满的缠住。
她以为自己挣脱无望的时候,两个人影快速从上方沉下来,其中一个是倪倩,另一个她却看不清。
水底很暗,只有蚌珠透过奶白色厚绒布袋子透出朦胧的光,照在泥水浑浊的河水里能见度很低,看不清大约也没有什么奇怪。
这种时候桑宁也就顾不得探究另一个人究竟是谁了,那两个人也不费时去解开缠住她的头发,就这么直接用蛮力合力拖着她向上浮去。
他们身后至少几十个水神娘娘用头发缠着桑宁却拉扯不住,被生生拖着浮出水面。
人一上岸,桑宁身上捆缚的那些头发就自己断裂开来,没有一个水神娘娘跟上岸。
桑宁拼命地甩开满身缠绕的长发,又一次庆幸自己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不然就这么被这两个人用蛮力拖上来,还不直接被那些头发勒死。
就算她的身体不需要呼吸,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的感觉也让她觉得舒服。抬头呼吸间却见上方一轮明月当空——
水泽村是没有月亮的,他们已经来到对岸了!珠子已经保住了!
桑宁握紧了厚绒布袋子正激动地想好好看清楚倪倩之外的另一个人是谁好跟人家道谢,然而借着月光一看却差点炸了一身寒毛——
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不是因为水里暗,而是因为这个人没有脸!
“它”是一个木头人!!
——它有着成年男人宽厚的体型,全身都是黑胡桃木的纹理和颜色,打磨得比较圆滑,上着温润的漆面,还有灵活的球形关节可以自由活动。
但他的头却只是一个椭圆的球形没有雕刻五官,桑宁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在看清楚那张没有脸的脸时呆呆愣住——不管它是什么,刚被人家救了就冲人家惊叫都不太好吧,所以桑宁也只能堪堪压下了惊叫,脑子却一时转不过来根本做不得反应。
木头人倒是不怎么介意,(——木头人到底要怎么介意!??)
桑宁愣着,正隐约觉得它身上那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似乎有些眼熟,就见它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鸭舌帽在自己头上戴好,压低,起身走向远处停着的小型客车……
桑宁现在终于知道,倪倩和柯正亮从荒田村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会发了魔怔似的喊着“没有脸的人”了……
下半夜里,村里的水神娘娘就渐渐减少,慢慢退回湖里去了。
松懈下来的几个人本想等着水神娘娘退干净些,再趁着天没有亮,村民还不敢出门之前离开村子。哪知道三个人背靠背坐在房顶,一旦放下心来竟然敌不过两天的疲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杨丰旭再睁开眼时发觉人竟然已经出了村,过了河,就坐在他们熟悉的小客车上。
司机依然沉默地开车,转头就能见到倪倩和柯正亮也照旧一板一眼一动不动仿佛连眼睛也不眨地坐在最后一排。
华玉盏也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肩上靠着盖着他的衣服睡得正沉的桑宁。
杨丰旭默默转回头来没有去吵醒任何一个人,自己也再次闭上眼睛,真正安心的小睡过去,等着这辆车把他们拉回熟悉的城市。
课后时1
桑宁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在车上打了个小盹儿,再睁开眼时人竟然就已经在宿舍里。
思维在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她慌忙想要去寻找本该带在身上的珠子,但显然是没有的——既然她都已经回来了,想必珠子已经被华玉盏拿去了。
华玉盏是答应过她要告诉她有关她的身体和曲小路消失的真相的,桑宁这一次可不能让他赖账!
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想找身衣服却看到里面整齐叠放的几套没见过的新衣服,旁边还放着一个新的背包。拿出来看了看居然还是她的尺码,只是没见过的牌子。
桑宁隐约觉得自己或许知道这衣服是谁买的,这两次体验课出行回回丢身体丢衣服丢背包,丢的她的确已经很伤脑筋了。
但是非亲非故的,她也不能这样就拿别人买给她的衣服啊……
桑宁拿出手机开机,正想拨打华玉盏的号码,却看到手机上的一个漏接来电提醒——时间应该还是在她在水泽村的时候,来电人破天荒的居然是无视了她很久的桑小豪。
桑宁这个二十四孝姐姐受宠若惊般赶紧打回去,可是对面只有一阵忙音——也不知桑小豪是因为上学不能接电话还是因为她没接电话而生气了。
她也只能迟一些再试试,先继续拨打了华玉盏的手机,只可惜这一边也是不在服务区!
——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这一回既然已经知道华老师的住处,他也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桑宁直接把那几套新衣服装进新背包里,盯着自己的衣柜看了半天,无奈地拿出学校那套象牙白配枣红色的运动服换上。
只怪她有钱都花在了吃食上,平时对衣着并不十分在意,有那么几套干干净净的够穿就好。现在倒好,这样丢来丢去的已经快要找不到应季的衣服穿了。
桑宁拎着背包离开学校,直接乘车来到华氏的别墅。
一个人站在那个三米高黑色金属的欧式雕栏大门前,没有人带领还真是让人觉得华丽到局促。
她应着头皮按下门铃,幸好出来应门的是上一次见过的管家,他也还记得桑宁,客气地来开了门,微笑招呼:“桑小姐,您来了。等您很久了。”
“诶?”他知道她要来吗?她正要问华老师在不在家,嘴才刚张开,就又有两个女佣迎过来,对她略略欠身行礼,桑宁也赶紧跟着欠身还礼。
她的头还没抬起来手里的包已经被拿过去,两个女佣一左一右笑眯眯地连推带拉把她往里面请,管家也客气地边引路边说:“行礼就请交给她们,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让我为您带路。”
“等等那不是行礼,您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没有错的,二公子已经跟我们打过招呼,说您最近会作为他的助手搬进来。我们一直在衷心期待着您的到来。”
桑宁这么实在的孩子实在不知道对这样的场面话该怎么应付,他们都不认识她,有什么好衷心期待的啊!
可是当助手这件事华老师也的的确确是跟她提过的,她当时也没有明确拒绝,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明。
不管怎么说先见到华老师就好吧,这种事只要跟华老师说清楚,管家和女佣自然也不会留她。
只是想到这里也就忍不住想起,上一次就是因为要找小路商量给华老师当包吃住助手的事,才会发现曲小路这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似乎并不存在。或者说曾经存在,却消失不见了。
她忍不住又担心起小路,看时间他们是昨天凌晨逃出水泽村的,那么昨天中午就应该返回学校了。
而她直到今天下午才刚刚睡醒——像之前那时不时就会发生的情况一样,她又凭白消失了近一天的时间。
不过现在她大概已经能够猜得出这一天是为什么消失的,所以也就不是那么在意。
或者就算还有点在意这一回又给她换了什么身体,但一想到华玉盏已经把蚌珠拿去一天一夜却还没有曲小路的消息,她也就没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事。
桑宁被两个女佣半推半就已经进了别墅上了二楼,进门之后她都没有见到华玉盏,只能问管家:“请问华老师他在吗?”
管家把她请进屋说:“我这就去通知二少爷您已经到了。这是为您准备的房间,请看一下还缺少什么,还请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提。”
管家说完退出了房间,两个女佣也替她放好行礼就退了出去。
桑宁有点囧囧的,没想到华老师这么快就正儿八经的替她准备了房间。虽然对于这样的大别墅来说一两个房间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她本想先安安分分地等着华玉盏,有什么事至少也先见了他再说。
可是等了一会儿实在无聊,目光就开始左瞅右瞅的打量这个房间——如果她真的答应给华玉盏当助手,那么这里以后就是她的房间了吧。
而且根据现在的状况来看,这大概也是迟早的事。
无关她愿不愿意,又是怎么打算,当她的人生莫名其妙地跟华玉盏纠缠在一起,他对她的事情比她自己还了解,跟她的家人搞不好比她还熟悉——虽然曲小路这个表哥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她真正的表哥已经有待考证了。
但是这也都足以让她短时间内的人生被华玉盏牵着鼻子走,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她也就半是认命半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以这种低调华丽的别墅来说这个房间略有点平凡得格格不入了。两室一卫生活气息十足,不像是客房反而完全像是一个普通女孩的家居室。
而且这里还意外地让人感到中意,无关家具,而是窗帘床单的颜色,桌上的日用品摆放的位置,完全就像是遵循着她的习惯似的让人感觉到舒服。
这间房间对她来说的舒适度几乎都可以相信是她自己一手整理的房间了,相比起来反而是她自己家里的那间房间却像一间客房似的,看上去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甚至真的开始有了念头,不如干脆住下来算了。
不管这房间是谁布置的,招待她的人显然都用了心,只凭这份用心她也该领情了。
……
桑宁在房间里等了很久都不见华玉盏来,窗外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她下意识就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
直等到坐不住,想去找管家问问看,一开门却见管家已经来到门口,“桑小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下楼去用餐。”
桑宁怎么好意思跑来这里混吃混喝,赶忙想要谢绝,“不,不用了,华老师还没有时间吗?他在家里还是外出了?不然我明天再来……”
管家依然一板一眼却又客气的重复:“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二少爷还需要一点时间,劳您多等一会儿。”
桑宁感觉到华玉盏应该是在家的,管家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没有说他外出了。
他这么久不见人,是在救曲小路吗?
桑宁也自然决定再多等一会儿,可是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就跟着管家先下楼去吃饭。
来到餐厅就见餐桌上已经坐着一个男人,侧对着桑宁看着报纸。见她来了才放下报纸转头一笑,“小桑宁,好久不见~~”
桑宁微微愣了愣,见这个人一张脸长得秀秀气气却是有点娃娃脸,年纪不怎么好辨认。只是他身上的衣服穿的是很正儿八经的西装马甲,这种衣服总让人感觉除了电视里那些世家贵族大少爷,就是一些成功商业大腕才会穿着的。
果然管家也在一旁介绍,“这位是家主华先生。”
桑宁很愕然,“家主华先生”这个称呼所代表的应该就是龙华建筑的大老板,这间别墅的主人华玉龙。
可是眼前的人一张亲切可人的娃娃脸儿,就是用可爱两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哪里像是华老师的哥哥了?这长相他就不像是一窝生的啊!
桑宁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副呆愣模样的失礼,慌忙低头打招呼说:“您好,我是华老师的学生桑宁……”
说着她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请问,您认识我?”
“唔……”华玉龙的笑容莫名停顿了那么两秒钟,“你刚刚都说了,你是玉盏的学生,我见过你的嘛。”
“是这样……”桑宁尴尬笑笑,觉得自己是太大惊小怪了。
华玉龙对她招招手,“来,快坐下来吃饭了。小玉盏那儿还忙着呢,就让他自己忙去,我们先吃。”
桑宁坐下来,对这样一个娃娃脸儿大青年喊华老师“小玉盏”实在有点小别扭,但她隐约觉得华玉龙似乎也是知道什么的。
他一定也不是个普通人,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家里建着地牢一样的地下室。有些话既然管家不能回答她,那也许她可以跟他问一下。
“华先生,我能问一下华老师是在忙什么吗……?”
华玉盏笑眯眯的很善解人意的样子,刚拿起的刀叉又放下来,“当然,我想你一定很担心你表哥吧,如果什么都不告诉你只怕你吃饭也会吃不香的。不过你就放心吧,他已经没事了,有小玉盏照顾他,用不了几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桑宁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这样她也就不用再担心,可以安心等着曲小路出现,然后好好找他算账了。她有山那么多的问题,抓到他非要问个明白。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华老师?”
——这个不会也要好几天吧?
“啊,这个我知道,小玉盏答应告诉你一些事的对吧?那个家伙看着一副好像很潇洒人间的样子,其实是个闷葫芦。他不开心的事情就不愿意开口,所以这件事我来告诉你好了——”
华玉龙说着从自己刚刚放在一边的一叠报纸里拿出一张,折了一下推到桑宁面前。
桑宁不太懂他的意思,只能先大眼扫过被他折出来的版面,引起她注意的是一条医院丢失病人尸体的消息,但丢的毕竟是尸体又不是大活人,也没有刊登照片,只是在医院和家属的互相指责上下了点噱头。
大意是花季少女刚咽气尸体就从病房里丢失,家属指责医院看管不力,但院方却主张尸体还未入太平间,是在家属的眼皮子底下丢失的。正因为家属在医护人员不可能一直留在病房里看管尸体,所以双方争执不下。
桑宁正想问给她看这个报道的意思,华玉龙就又推过来一张照片,“这就是丢失的那个女孩,二十岁,先天性心脏病过世的。”
桑宁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只觉得嗡一声头都大了——那大概是那个女孩生前的一张全身照,无论身量发型都让人觉得异常的熟悉,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却像是在看着自己。
桑宁在瞬间恍惚,仿佛自己看着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曾经每个恍惚不安的清晨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这就是被留在荒田村的那具躯体。”
“嗄?”
桑宁愣愣的抬头,意识还停留在恍惚里有些回不过神,坐在对面的华玉龙对她笑了笑补充说:“是你自己选中的身体。”
“那是……什么意思?”
华玉龙这才交叉起双手垫在下巴下面,慢慢地从头说起——
“——有些事情你大概不会记得,小桑宁你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自己原来的身体,而玉盏在替你想办法寻找新的可以替代的身体。在下不才,对一些傀儡术,附身术和返魂术小有涉猎,所以一直在帮小玉盏的忙。”
——说到这里时桑宁隐隐想起来,她曾经在水泽村的湖边偷听到华老师打电话,在那时知道了自己当时的身体竟然是一个泥娃娃。电话里的那个人,原来是华先生吗……
“不过要真正找到一个可以长久附身的躯壳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小桑宁你的魂魄有一点特殊,所以最初进行得并不怎么顺利。而且你当时并不是自主魂魄出窍的,猛然在无意识之下失去了身体又没有东西可以依附的魂魄会有一点麻烦的本能,就在我们一个不留神的时候你的魂魄跟刚刚过世的那个心脏病女孩的身体搭上了波长,一头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不得已之下我们只能把那具尸体从医院里偷出来了。”
“……”
桑宁汗涔涔地听着,华玉龙的描述实在是生动得叫人汗颜……
结果,医院里的尸体竟然是这么不见的吗……桑宁顿时满心愧疚,尸体偷也就偷了,居然还丢在那种地方……
“可是,那……这是不是就是借尸还魂?这样的话让我一直用着那具身体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把它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