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被人顿顿喂能毒死人的鱼,这份郁闷哪儿是那么容易扫空的?无非是解解气罢了。
高学夫在一旁不知道思考什么,半响突然抬起头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村里要的是年轻的女孩,那跟我们见到的事好像并没有什么关联。”
经他这么一说两个人才注意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三个人干脆进屋坐下来理顺了一下,综合三个人的意见得出的结论是——
他们所见到的大概是六七十年到一百年前之间的景象,在此之前或许是因为古人比较迷信或者守规矩的关系,水神娘娘似乎沉寂过很长一段时间。
只能暂时推测是因为村民为了生计捕食了湖里的鱼,水神娘娘又再次出现了。
——在这个问题上他们还是比较理解村民的,任谁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守着一面渔产丰富的大湖却不能捕鱼,那当然会难以接受。
饥荒年代人连人都会吃,何况是鱼呢?
什么规矩也敌不过饿肚子的感觉,他们也算是从饿鬼村出来的人了,这点同情心还是有的。
然后吃了湖里的鱼,用高学夫的思路来说很可能湖里的鱼带有某种病毒甚至是辐射病,会引起某些人体异常的病变。这一点上以发病者多为新生幼儿和小孩子来说的确是符合幼儿和小孩子细胞成长分裂旺盛更容易受到病变影响的。
当然徐舰嫌他解释的太麻烦,干脆还是总结为两个字:诅咒。
所以现在是诅咒让那些孩子身上长出了鱼鳞鱼眼,而且他们还在“捕猎”,将那些大人拖进湖里。
“——到现在为止好像都跟处女没什么关系,那些小鱼孩对人的捕猎好像并没有什么选择性吧?”
“那大概是我们下一次要搞清楚的事情。”
杨丰旭说着,却隐隐有种感觉,他们也许并不会想知道答案。
牵扯到另一个世界,那些在夹缝里被保留下来的自古传承的祭祀与祭献,总觉得一旦揭开真相往往残酷得不忍直视。这就是他从荒田饿鬼一课所领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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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跟着华玉盏回到湖边,远远就看见水面飘着一层白色的物体。她本想说华玉盏这回搞错了,那些浮尸根本就还在湖面上,结果走近了才发觉那根本就不是浮尸。
湖面上零零散散漂浮着的,都是翻了肚的死鱼。
那些鱼看起来条条肥美,少说也有一尺多长,桑宁曾经听说过有种简单粗暴的抓鱼方式——炸鱼。
在鱼群集中的地方一颗水雷下去,轰隆一声过后水面上满满都是漂浮的死鱼,直接下了水想怎么捞就怎么捞。
当然那貌似是被禁止和鄙视的行为。
她虽然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但眼前的景象不禁让她想到这种场面。
尽管对这湖里吃了会死人的鱼没什么好印象,但一下子见到这么一大片白白的鱼肚子还是怪不忍,“这是怎么了?这么一会儿工夫鱼怎么都死了?湖里被人投了毒吗?”
华玉盏淡淡侧目瞥她一眼,应了一声:“嗯,被人‘投了毒’。”
——是错觉吗?她怎么总觉得华老师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他难道还在生气吗?拜托,她这个被人搞得晕头转向一头雾水的人都不生气了,华老师没这么小心眼儿吧?
然而华玉盏似乎并不是在“生气”,注意到桑宁心不在焉的,他指向湖面提醒她一句,“看湖里。”
桑宁刚一抬头就愕然地看到那些翻了肚飘在湖面上的鱼竟然一条条开始抽动起来,它们拼命摆着尾巴在湖面上蹦,简直像被人丢进了油锅里。
桑宁诧异地指着湖面——“它们,它们刚刚不是死了吗?”
她虽然不是养鱼的可也知道鱼翻了肚就是死了啊!
华玉盏一脸淡然好像根本没什么稀奇的说:“就算是死了吧。”
——什么叫就算?什么叫就算??她读书少也不能没事逗她玩啊!!
大概华玉盏多少还记得自己也算是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于是解释说:“他们刚刚只是吃了水神娘娘的肉,的确是‘中了毒’,不过应该算是假死吧。”
桑宁微微僵了僵,“它们吃……水神娘娘……的肉?”
华玉盏又侧目瞥她一眼,“不然你以为这湖里的鱼怎么长这么肥大?水里有尸体鱼当然就会去吃,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这有什么奇怪?只不过一些变成了水鬼戾气太重的尸体鱼未必敢靠近,这湖里的鱼长期浸泡在水神娘娘尸体释放的毒素里已经习惯了这种毒,胆子也算比较大,不过也只敢在水神娘娘浮上水面时抢上几口碎肉。如果不是这样水神娘娘早被啃成一副骨架……”
华玉盏说着,突然注意到桑宁的脸色,问,“你怎么了?”
“没,没事……有点反胃……”
桑宁的脸色青白青白的,满脑子都是那些鱼啃食浮尸的情景——然后,它们就被端到了他们的餐桌上。
只要一想起昨天饭菜第一次端上桌时他们吃的那一口鱼……就算没有咽下去,此时再回想起那浓重得异常的泥腥气她顿时想把三天前的饭都吐出来!
华玉盏看着她就大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细微得难以察觉的叹了口气,“有那么难接受吗?平时吃的鱼被打捞上来之前你也不知道它们都吃了些什么……”
“有!”桑宁坚定果断地回答,“就是不能接受!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是另一回事!”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没关系,反正她就是不想知道摆上餐桌的鱼吃了什么!
华玉盏微微笑一下,突然欺近用暧昧的语气问她——“那如果被鱼吃掉的是你,你会希望我吃光那些鱼吗?”
桑宁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因为突然贴近的距离而心口扑通一跳,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华老师太奇怪了!
华玉盏微微勾一下嘴角随即已经远离,桑宁看着他微挑的嘴角只觉得世上不会有比华玉盏更奇怪更莫名的老师了!可是最奇怪的是她真的还在认真考虑他问的问题!
——说不定对于一个连自己的身体在哪里都不知道,寄宿于泥娃娃和草娃娃身上的人来说,有一天被鱼吃掉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
等到湖面上的鱼终于都蹦够了沉进湖水里,湖面上也回归寂静。此时天色微沉似乎临近傍晚,只是这里不见太阳没有办法看到夕阳。
永远都是铅白色的天空,沉沉的变成了灰色。
此时湖面上却突然现出一线光芒——桑宁惊讶地喊一声:“那是什么!?”
水下仿佛有一条光芒刺眼的线,顿时让湖面折射出粼粼波光。
华玉盏突然拦腰抄起桑宁,带着她跳上先前那块石头上,俯视着湖面——这个湖很大,而那一线光芒就像是湖底的一只眼睛,微微睁开时带着一线弧度射出耀眼的光。
她突然想到华玉盏在这里守着的宝贝,可是那宝贝不是个珠子吗?珠子怎么会是弧线的形状?
湖面上的水波又一次翻涌起来,连天空也暗沉了几分。
桑宁抬头看向华玉盏,“华老师……”
“快了,”华玉盏凝视着湖面,淡淡说,“但还不到时候,还得等。”
应着华玉盏那句话,湖面上的光芒越来越细,越来越弱,最后细成一线消失不见。
但水面上的波涛却似乎没有随着光芒的消失而平息,反而越发躁动起来,甚至从水底传出像是有怪物在撕扯打架的声音。水面开始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翻涌出一丝丝红褐的颜色。
“那又是什么啊……”
“只是一些觊觎宝贝的小鱼小虾而已,估计不用我们动手,水神娘娘就会解决掉它们了——我们的问题只是水神娘娘在这个湖里也有个千八百年了,如今也是媳妇熬成婆当了地头蛇,要绕过她们可就有些麻烦了。”
“水神娘娘也想要宝贝?那宝贝到底是什么?”
“——是蚌珠。”华玉盏看着渐渐平息的水面,很显然水下的那场战争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他又在石头上坐下来,似乎打算继续守在这里,就有的是时间从头娓娓道来——
“你知道物也能成妖吗,以前有种说法是物用百年就能成精,所以用久了的老东西都有灵性。这说法的确是真的,但如果是这样,世上只怕到处都是妖了。
大概这也是所谓的老天自有安排,这些东西就算成了精怪也都很弱小,往往一个百年小劫,才刚成了精怪也就死了。
——但世上也有一些东西是特殊的,像是蚌珠。
水里有一些百年的老蚌,它们本身就已经成了精,又长年累月吸收天地精华,在腹中经年累月结出的珠子从一形成就会聚集着灵性。这种灵气甚至早已经超越了老蚌本身的修为,不管对于妖魔精怪来说都是一件大补的好东西。”
桑宁听得有点迟疑,“华老师……你怎么说的,好像是什么人参海参似的……”
——那是珠子啊,珠子!不是补品!
然而华玉盏却眉眼微挑笑了笑说,“那就是补品。”
“诶??”
“那种珠子如果命好,天时地利得当,再被好好孕育上个千百年,也就能真正成妖,说不定还能化成人形变成个胖娃娃的样子……不过实际上这种东西大多根本来不及成妖就成了其他妖怪的补品,延年益寿增进修为,比脑X金好使。”
“……”
华老师咱能严肃点呗……?
华玉盏何止不严肃,笑得还有点嘲讽,“蚌这种东西都这么奇怪,有那个本事孕育,却没那个本事保住。明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却还非要本能地去结那颗珠子。
珠子一旦孕育出来,水里的精怪们都会闻着灵气找来,就等它蚌壳一开就把珠子夺走。
所以老蚌平时会闭紧了壳躲在湖底深处,可是它总会有开壳的时候,蚌壳一旦开启灵气四溢,珠子的灵气越强,引来的精怪也越多。一颗百年的好珠子足够引起一场厮杀大战,怎么可能守得住。”
“那刚刚的光……”
“那是蚌壳开启的光,不过只开了条缝隙,蚌壳开启的日子应该还不到。”
桑宁越发迟疑,“那我们也要去抢吗?如果就这么抢走珠子,老蚌不是会有些可怜吗?”
——孕育保护了百年的东西,说抢走就被抢走了,一想到自己还将成为抢劫一方的同谋桑宁就有点不自在。
华玉盏看向她,只问:“你还想再见到曲小路吗?”
桑宁刚愣了愣,就听到他继续说——“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曲小路,这颗珠子我们就得抢。”
第12课时
表哥,曲小路。
桑宁脑子里都还隐约记得小时候跟在曲小路身后喊着“小路哥哥”的片段,这对连跟父母家人之间的相处都没什么印象的她来说似乎成了很重要的记忆。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身边的人都告诉她她是在东大的那场精神毒品风波里受到了伤害,她也渐渐接受自己失去了一年的记忆这件事。
但为什么她连从小到大生活的记忆都混沌不清?感觉就像是有人指着她的父母弟弟告诉她:这是你的父母,这是你的弟弟。但细想起来她却想不出任何一件生活和成长中跟父母弟弟之间发生的小事。
这种感觉也常常会被她忽略掉,像是有人在脑子里告诉她不用去在意。
所以她不在意,她不去想,就只是在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会被茫然和混沌占据,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以为她生命里最真实的就只有曲小路了,可是其实她最近也渐渐发现了,他才是最不真实最不靠谱最像浮云一样的存在!
时不时的失踪,除了约定好的周末和周一之外总是找不见人,连电话也经常接不通。
工作的地方一会儿说他一年前就失踪了,一会儿说他只是出差,而律师名牌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这一切换一个环境换一个人遇到也许都算不上太不寻常,但是桑宁知道发生在她身边的,就只能是不寻常。
曲小路他像是纸上被水晕开的一个人像,仿佛随时都要从她的世界消失不见了。
……
桑宁在渐渐暗去的天色里看着华玉盏,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华玉盏那句话像是捅开了一层窗户纸,硬生生的揭露开一个事实——曲小路,真的是“那一边”的人。
他好像从这一刻再不是她的表哥曲小路,而像是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从“那一边”的世界渗透进她的生活。
他明明就是她的亲人,那些小时候跟着他身后喊着“小路哥哥”的记忆难道是假的吗?为什么曲小路就跟华老师扯上了关系呢?
虽然她曾经在恍惚中看到曲小路出现在华老师家里,但她一直只想将那当做是幻觉,似乎这样就可以保护她普通平凡的生活不受到侵袭。
结果那果然只是自欺欺人吧,她看到的根本不是幻觉,当时曲小路就在那里,他也在华玉盏家——现在想来,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身体被从草娃娃换成了泥娃娃。
从那时她就没有再看到草娃娃的幻象,或许就像华老师电话里那个人说的,她对泥娃娃似乎适应性良好,如果不是掉进了河里她大概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遇到灵异事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整个世界都灵异了。
而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清楚的知道有关她的一切却又什么都不跟她说——桑宁只觉一股悲从中来,却只能认命地问:“小路他怎么了?你说再也见不到他……他有生命危险吗?”
她对华玉盏问的问题那都得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她问了他也未必会回答她,就算回答了她也得小心翼翼以防随时惹了他不开心又不继续说下去。
但华玉盏今天看起来也像是有意要告诉她一些事情,并没有无视她的问题——
“他不会死,生命危险倒是没有的。只是发生了一些事,他就快要保不住他的形体了——大概会变得像幽灵一样,虽然存在于那里只是谁也看不见。至少在你的有生之年是见不到了。”华玉盏看了看她,“现在只有那颗蚌珠可以帮他稍微恢复一点,这样,你要不要去抢那颗蚌珠呢?”
不等他话音落下桑宁已经一把抓住他,“珠子什么时候出来?我们不能现在去抢吗?”
桑宁听到这里已经顾不得去想曲小路为什么也失去了“形体”?是变得跟她一样吗?
在她不记得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明明每一个周末每一个周一他们都一起往返于家里和大学,他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似乎眼前还能够看到某个早晨阳光从车窗外投照到他温和谦谦的脸上的画面——可是突然之间她却有些想不起他的长相了。
她急急地催促着——“华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才动手?迟了珠子会不会被别人抢走?”
为了小路她可以不要三观,哪里还管老蚌可不可怜。
华玉盏突然轻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算是曲小路没白为你做这么多。”
桑宁愕然地摸摸被他抚过的脸——他一个当老师的这么对学生摸来摸去真的没问题吗?
可是她似乎不能不察觉到,华玉盏果然还是有话瞒着她没有说。
——小路是为了她才变成这样的吗?
他故意不告诉她,只是想试探她的反应,看她到底值不值得小路这么做?小路到底是谁的表哥??
她很讨厌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总是对她忽冷忽热的华老师……
华玉盏此时没有看她,但大约也猜得到她脸上的失落。只是他没有想去安慰,比起她不久之后将要面对的事情,安慰没有任何用处。
“今晚你跟我一起下水去看看,这里没有月亏圆缺,蚌珠开启的时间只能凭着大概去猜测。我们得在蚌珠开启之前摸清水下的情况,只怕水神娘娘早就已经占尽地利把老蚌团团围起来了。”
“我们……要,下水?”
这湖虽大,可是一想到“水神娘娘”的尸体也泡在里面桑宁心里就有点抵触。华玉盏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怕?”
“才,才不是——可是我的手不是不能沾水……”
说着桑宁就看到自己那只白白嫩嫩的手根本好端端的,完全没有融化……
啊……这不是泥娃娃的身体。那具泥娃娃的躯壳还好好的躺在屋里睡大觉呢。
她囧囧地抬头,“华老师,我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状态啊……?”
她边问边捏了捏自己的脸,捏起来触感也肉肉的,很真实的样子,实在不像只是灵体——事到如今了华老师没必要这点小事都还不告诉她吧?
华玉盏看她在那儿一会儿捏捏脸一会儿捏捏胳膊,像在看一只啮齿类小动物——“你就当是魂魄出窍之后又变成了实体化,现在只需要这么去理解就够了。至于要实体到什么程度,那就看你自己的控制了。”
虽然后面这句话的意思桑宁没有十分理解,但还是忍不住问:“我不能一直都这样吗?如果我能够一直保持实体就不需要什么泥娃娃和草娃娃了啊……”
桑宁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很方便,想实体的时候就实体,有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变成魂魄状态穿墙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