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翔不过二十出头儿,个子不高,有着江南人的白皙与精明,见了宋淮先请安,口称,“叔父,侄儿给叔父请安了,愿叔父平安康泰。”其实他们就一个姓儿罢了,从八百年前论可能是一家。也不知宋翔怎样追溯到了后周时期,硬跟祖籍在安徽的宋大人闹了个远房叔侄的远亲。自此,就死皮赖脸的抱上了宋大人的大腿。
宋淮由浙闽巡抚升到浙闽总督,宋翔的铺子也由原来的一间不起眼的绸缎庄,扩大到了餐饮业、珠宝业、当铺业、运输业以及地产业,甚至宋翔连重工兵器锻造业都有所涉猎。
“叔,您交待的事,侄儿都安排好了。”宋翔低声道,“李方那头儿都应了,不过这批货叔你暂时抽调出来,没给他们。那起子小人说完事儿必须多给他们三成,不然就要真的上岸来了。”
宋淮笑得欣慰,“你看着应了他们吧,生意上的事儿你比我懂。唉,说起来,多亏有万贯哪,若没有你为叔叔我分忧,叔叔这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宋翔字万贯,自此可以看出此人对于银钱的渴望。不过,宋淮就是喜欢他这一点,胆大,敢干。
宋翔忙道,“若无叔父当日救侄儿于水火,侄儿焉有今日。侄儿不会说那些花团锦簇的话,反正叔父您吩咐一声,天上地下、风里雨里、刀里火里,侄儿就是豁出命去也为叔父办妥了。没有叔父,就没有侄儿的今天。”这话说的有三分真,宋翔本家是杭州城有名的富户,他乃庶子出身,老爹过世后,嫡母一间半倒闭的杂货铺子打发了他。不想这小子极会经营,过了三五年,杂货铺成了绸缎庄,后来抱住了总督的大腿,一跃为杭城首富。之前瞧不起他的那些族人恨不能转过头来叫他爷爷。
“还有一事。”宋翔低语道,“侄儿收买了李方手下一个小子,他传出消息说,陈家也派了人过去,具体谈什么他不知道。李方与那人说话时屋里一个人都没留,不过陈家人出来时满面笑意。他们这些小子都得了赏。叔父,陈家人可是抱那位大腿的,叔父不可不防哪。”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宋淮猛的站起,上前握住宋翔的肩,看向宋翔的目光比看自己儿子还多了三分喜爱,感触道,“我若是有你这么个儿子,还愁什么呢。”
宋翔同样感动莫名,一脸孺慕,“叔父在万贯的心里与父亲是一样的,若不是怕给叔父惹麻烦,侄儿早改了口。”
周之源默默的盯着地上的方砖,一方面为生活所折腰,另一方面,真的好想出去吐一吐啊。
宋翔告辞时,宋淮特意让人装了一篮子帝都赏赐下来的贡桔,后对周之源感叹道,“他这个年纪,有这份本事胆量,也难得了。”无奈道,“也不知那个孽障明年的春闱能不能得中?”
宋淮大人年轻时念书何等灵光,二十出头儿就中了进士,轮到儿子这里却不知道随了谁的笨脑壳,秀才举人都是宋大人私下活动出来的,十五岁就到国子监念书,一念念了快十五年,还停留在举人的阶段。
虎父犬子,人生大憾哪。
周之源道,“大公子为人处事都是极好的,属下看日后做起官来定是一方能吏。”
“到底不若进士出身底牌子硬,一个举人就限制了他日后的官位。”宋淮叹,“算了,不提这个孽障的,无端的惹人气闷。依宋翔的消息看,巡抚府这是要给咱们拆台了。”
“任巡抚眼红大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不能进一步,他就要在巡抚任上终老了,怎能甘心?”周之源道,“不过任巡抚向来小家子气,要说将天捅个窟窿,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
宋淮靠着太师椅中,闭目沉思道,“别小看他,一介寒家小户,能熬到巡抚任上,他本事也小不了。我想借钦差的东风,他何尝不想借钦差的东风,只是他也不想一想,莫非把我弄下去,这总督的位子就能轮得到他!笑话!”
周之源浅笑,“属下倒有个馊主意。”
“先生的主意从来都是香的,就别馋着本督了。”宋淮笑看幕僚。
“大人莫要忘了,咱们手里的那本帐…”周之源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缕继精光,含着一分笑道,“之前我劝大人不要动他,就是因为咱们手里有他的把柄,什么时候想动便什么时候动。与其他走了,再来个不知根底的,倒不如就让他继续坐着巡抚的交椅,凭大人的本事,他也翻不了天。如今这个时刻,断不能让他乱来的,就将那帐本子誉抄一遍,请任大人来吃一席酒,他再乱动弹,咱们就把这帐本子快马送到钦差王御史手里去。”
宋淮一阵低笑,“还是先生知我,与本督想到一处儿去了。”
“那属下便下去安排了。”
“此事要劳先生亲为了,别人本督不放心。”
“属下也不放心他人。”
主幕二人相视一笑,说不尽的主属默契。
183、番外皇帝难为之十九
李方披着一袭鹤氅,站在甲板上,海风猎猎,他鹞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半眯着,视线远远的锁定在朝自己这方驶来的船队上。
两只巨舰相临,阮鸿飞穿着一件黑色及膝的狐裘,下面露出同样颜色的衣摆,云靴一踩甲板,整个人便似飞起的鹏鸟一般纵身跃至李方身前,余下侍从尾随阮鸿飞身后登船。
李方哈哈大笑,“我盼老弟多少天了,老弟今日才赏脸一聚。”上前一步,两个互拍了拍肩胛,李方已挽住阮鸿飞的手臂,大嗓门儿亲热的喊起来,“杜老弟上次送我的三十年的烧刀子,我还没舍得喝,来来来,今日正好咱们兄弟喝个痛快。”
阮鸿飞不同声色的与李方往舱室里去,笑道,“明明是五十年的女儿红,李兄还是那么谨慎啊。”
“是杜老弟手下能人倍出,老兄我吃过你的亏,自然得长个记性不是。”李方哈哈笑着,将阮鸿飞让到了室内。
冬日海上风大,这舱里却温暖如春,别说李方一介粗人,竟收拾的颇有几分书香气,墙上挂着字画儿,案上摆着古物,房角养着几盆新鲜花卉,还有那么几分意思。
阮鸿飞觉得热,随手解开颈领的玛瑙扣儿,去了氅衣,丢给身畔的摇光,笑着恭维道,“李兄越发会享受了,我是望尘莫及啊。”
“若别人说这话,我当是捧我。杜老弟说这话,就是笑话我了。”李方笑,“头一回去老弟你那地方,把我老李寒碜的三月没敢见你。论地盘儿,我是不如杜老弟的,可我也在这海上讨了大半辈子的生活了,自认混的还可以。怎么也不能杜老弟住龙宫,我住猪圈吧?”说着又是一阵大笑,“等我回来,立时从岸上抓了三五个秀才文书,不为别的,就叫他们帮我收拾屋子。若不是兄弟们都赞我这屋子好,我真不好意思请杜老弟你过来。”
阮鸿飞与李方面对面的坐着,中间摆一花梨木的长几,几上有酒有盏,李方举手倒了两盏酒,递了一盏予阮鸿飞,“里头煮了姜丝的,去一去寒吧。”
阮鸿飞接过喝了,笑道,“李兄比以前细心许多啊,想来传言是真的。”
纵使李方这中年汉子,黝黑的面皮上竟出现了几分赧色,阮鸿飞笑问,“看来是不方便请嫂夫人出来给我一见。”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住不惯船上,身子骨儿弱,迎风能吹出三里地去,我没叫他来。”李方道,“下回再见是一样的。怎么样,听说杜老弟去岸上发财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阮鸿飞悠然的靠着榻上锦褥,似笑非笑地,“朝廷马上要建海军开海禁,以后哪里还有咱们兄弟发财的地方。别说发财,能保住咱们的性命地盘儿就一百一了。我若不去岸上走一遭,也不知晓这些事,还被他娘的那些畜牲们蒙在骨里呢。”见李方的脸色陡然阴沉,却并不吃惊,阮鸿飞便知晓他定也得了这消息,遂冷笑道,“这财,也得有命去发才好呢!”
“不瞒兄弟,我也隐约听到了这信儿,只是不知真假?”
“这个真假不好说,只是朝廷把西北军调到了南边儿来,海宁的徐图被调走了,换了一万西北军驻扎海宁。”阮鸿飞轻描淡写道,“我就近去瞧了一眼,西北军彪悍,名不虚传哪!”
“那姓徐的小子就是个刺头!”李方摸了一把花生米放在嘴里咂摸着,“不过,他走了是大好事!那大西北我是知道的,三千里的风沙,水喝在嘴里就是一嘴的土腥子味儿,西北军就算再厉害,他们在海上能是你我兄弟的对手?”
阮鸿飞笑,“我们兄弟在海上联手,别说一万西北军,就是他妈的十万西北军也没用。可老兄你得想,咱为什么要跟那群畜牲做生意,一个破茶碗子都能收咱二两银子!西北军下不了水,可若是他们坚壁清野,严防死守,叫咱上不了岸,这么多兄弟,吃啥穿啥?我呢,还好一些,富家富过,穷家穷当,大不了一块儿跟土著们吃糠咽菜。老兄你海上地盘比我大,后头的岛可不比我多啊。”
“嗨,我也正发愁这个。”李方摇一摇头。
阮鸿飞倒了两盏酒,递一杯给李方,“如今咱们兄弟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若是有人跟李兄说,叫你砍了我的脑袋去跟朝廷献投名状,哈哈,那可就叫兄弟我伤心了!”
李方啪的将酒盏顿在几上,怒道,“杜若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我只一说,哥哥不要与我一般见识。”阮鸿飞脸上纹丝不同的笑,打量李方一眼,“是有人派了使者找我说项,叫我砍了哥哥你的项上头颅,献给朝廷表忠心,然后给我加官进爵,一箩筐的好话哪。我当时就把那小崽子砍了脑袋下酒。怎么,没人来哥哥这里吗?”
“有这种事?”李方陡然一惊。
阮鸿飞倾盏与他碰了碰,两人又对干了,阮鸿飞方笑道,“他们也不是只与我一家做生意,真金白银的送了去,倒把我的货扣住了不发,且让我等!我是不知道要如何等的!反正见不到东西,别怪我翻脸!”
李方犹疑了一会儿,问道,“宋翔那边儿没跟兄弟你说么?”
“说什么?”阮鸿飞双腿一叠,冷笑,“说让我上岸抢了东西就跑,还要装模做样的败给那姓郑的!”
“看来兄弟也收到信儿了。”此时,李方倒想听听阮鸿飞的意思,“老弟,你说咱去不去?”
“去——”秀丽的丹凤眼迸出几丝寒意,阮鸿飞寒声道,“只怕有去无回!”
李方一拍大腿,“我也正担心这个!”
“那帮***的畜牲们,一是为了发财,二是为了升官,可是什么都敢干的。”阮鸿飞盯着李方问,“咱们跟宋总督合作也有几年了,养肥了他,也方便也咱们,两相便宜。以往小打小闹的,倒无妨。这回咱要是上了岸,郑绱是个草包,可还有西北军,若是宋淮暗调了西北军来,岂不正好瓮中捉鳖!”李方脸色微变,阮鸿飞冷冷道,“介时脑袋都掉了,就是想喊冤怕也张不开了嘴!”
“谁说不是呢。”李方一声喟叹,“杜老弟打算怎么着呢?”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我是不做别人手中的刀。”阮鸿飞道,“大不了撕破脸,反正我不等着升官发财,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
李方道,“可那头儿的货…”
阮鸿飞冰冷的脸忽然绽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李兄糊涂,咱何不趁此机会,弄到一张保命符才好呢?”
李方也是一方盗首,论脑袋灵光实在是不及阮鸿飞多矣。不然也不能让阮鸿飞后来居了上,阮鸿飞温声道,“咱们向来是与宋翔来往,他宋总督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没有比他再干净的了!这次就要他总督府总督的一张盖了总督大印的往来文书!有了这个,咱们就去岸上给他打一场,没这个,咱不伺候!”
李方顿时茅塞顿开,一拍阮鸿飞的肩,大笑出声,“唉哟,我的亲弟弟,你真是我的亲弟弟哟!”
两人又细商议了许多事,李方请阮鸿飞吃了大餐,才客气的把人送走了。
“大哥,你说这姓杜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李方的军师蒙风出来问。
李方鹰眸一眯,颊上对穿的一道极深的刀痕露出几分凛凛杀气,“哼,不管真假,有一点是真的,咱不能白做了人手里的刀。”
阮鸿飞的信很快到了明湛手里,明湛见上面写的收件人是凤景乾的名子,心里微微发酸,也没看,直接转呈凤景乾。
凤景乾见明湛那张便秘脸,哼一声道,“定是有什么难听的话了。”撕开漆封,他还没看清字迹,明湛就伸长脖子,大头挡在凤景乾的下巴前,嘴里发出“哇!哇!哇!”三声惊叹,然后不说话了,扭头看一眼凤景乾,退到一旁规矩坐好。
凤景乾一目十行的阅过,脸上黑的能阴出水来,当然,他不是为阮鸿飞的用语生气。如果因这个,他早气死八百回了。他没想到的是江南,竟以糜烂至此!
怪不得这几年海盗偃息,原来竟是guan匪勾结,做戏给他看!
“这妖孽的信里有几成真?”凤景乾问明湛,哪怕是皇帝,突然发现自己重用的家臣原来是家贼,也有下意识的有几分不愿相信!何况对阮鸿飞,凤景乾真有几分不放心,遂问明湛。
明湛岂能不知凤景乾的意思,小声说,“你要问我,飞飞说的话我都信的。”
凤景乾斥一句,“没出息。”沉吟了半晌,“你说要如何处置?”
“趁热打铁,到这个份儿上,已不能再拖了。海宁是马维驻守,他远来是客,不会有异心。先换了福州将军与杭州将军,再押解宋淮来帝都三司会审,正好王大人他们去了江南,有飞飞在,正好理一理浙闽的乱帐摊子。”明湛低声道,“国库里也不富裕不是么?”咱们抄回一点儿是一点儿啊,蚊子虽小,也是肉啊。
凤景乾犹不放心阮鸿飞,望着明湛道,“稍有不慎,半壁江山就送人了!”
“用太子印发谕。”凤景乾觉得脸上不大好看,明湛已道,“换了第二个人,我也不会这么快动江南。不过,我觉得飞飞可信。用我的印,一来让他认识到我对他的情份;二来也是给朝廷留了退路,一举两得。”
凤景乾的脸色始终不大好,问明湛,“如果他骗了你,你想过后果吗?”
“这个啊,”明湛搔搔头,吱唔道,“反正你跟父王还年轻呢,我也不是很担心。其实我挺想去江南瞧一瞧的。”
听明湛这话,凤景乾心中已有决断,面无表情道,“那你就去一趟吧。”
“真的?”明湛不能置信的瞪圆眼睛。
凤景乾怒,“难道叫朕两眼一摸黑,把偌大江南交给那个妖孽处置!你去了把眼睛睁大了,别露了怯!多长心眼儿!别叫他糊弄了!有半点儿差错,朕饶不了你!”
明湛的喉咙里顿出暴发出一阵咕咕唧唧的古怪笑声,然后整个人发颠一样扑过去抱住凤景乾蹭了又蹭,“唉哟,爹,你真是我亲爹哪!那个,我去收拾东西了啊!”
然后,手舞足蹈一溜烟的跑了。
凤景乾没有像此刻这样的确认过:儿子也是赔钱货!绝对的赔钱货!
赔钱货明湛如同中了头等奖一般跑回去张罗着收拾衣裳准备下江南,清风明月不禁担心路上寒凉,明湛吃不消。
明湛笑,“不用怎么收拾,我们骑马,给我带几件换替的厚衣裳就够了。”
“殿下常用的手炉脚炉、还有爱吃的几样细点、里外的衣裳鞋袜、喜欢的书籍、用惯的笔墨器物…”清风掰着手指跟明湛算,“这次殿下带哪些侍女跟着伺候呢?”
“骑马,带不了女孩子,你们就在这宫里守着吧。”明湛大手一挥,“何玉,叫黎冰过来。”
明湛命黎冰安排护卫,凤景乾也给了明湛二十名护卫,外加一张名单,“看看还有多少人可用?其余的都处理掉。”
明湛看向凤景乾,有些不放心。
虽然明湛不说话,眼睛里的担心却是真的,凤景乾心中一暖,摸摸他的脸,“我在帝都,有什么可担心的。”
“也是。”明湛放下心来,心里补一句,凤景乾在宫中时,他家飞飞扮了那么久的魏宁也没觑到动手的良机,“我悄悄的走,仪仗在后头,然后整幅仪仗去西北。”
凤景乾皱眉,“鬼祟。有碍声名。”
“无碍的无碍的。”明湛道,“我去跟皇祖母说一声。”
凤景乾欣慰的点了点头。
明湛是这样跟魏太后说的,“我去西北瞧瞧,好些大臣士兵们也不能回来过年,跟他们一道过年,也叫与民同乐呢。”
这半年来明湛有心讨喜,魏太后又容易被讨好,故此十分不舍,“不是有钦差去了么?”这消息她是听安悦公主说的,竟然还记得。
明湛偷偷在魏太后耳边耳语一阵,低声叮嘱,“皇祖母您可一定得保密,这事儿,就我与父皇还有您老人家知道了。”
魏太后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顿时精神抖擞,也不做难舍难分妇人状了,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点头,“放心吧。哀家绝不与人讲。倒是你,路上小心些。”
明湛又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晌的话,第二日便悄不声的离开了帝都。
黎冰是近几年才跟在明湛身边伺侯的,当然,明湛很聪明,很有手duan,还很有运气。别人做个世子已经到头儿了,独他能更进一步,成为太子。
没有哪个属下不期待主上有出息的,黎冰深觉没跟错主子。
不过,在黎冰看来,明湛虽然心ji了得,到底chu身富gui,这次弃车骑马就挺令人吃惊,不想一路上都是天黑才打尖儿,天微亮便启程,中午饭都是马上解决。这样拼了命的赶路,连他们这些习武之人都有些吃不消,明湛硬是挺了下来。路上黎冰何玉没少劝明湛:咱们缓缓吧。
太子殿下若累出个好歹,他们都得没命啊。
明湛根本不理会,帝都距杭州千里之遥,硬生生的六天就到了海宁。
阮鸿飞刚收到帝都送来的一张空白的明黄谕旨,底下盖着太子的金印,心头微动。指尖儿慢慢的抚上那枚火红的印鉴,从肺腔里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
明小胖啊明小胖,你剖心以待,我必剖心相还。
阮鸿飞并没有立时行动,他仍在海宁大营中,静静的等待时机。
马维正在外操练兵马,听亲兵回禀:有人来找杜先生。
马维心知阮鸿飞的身份,生怕有什么泄露啥的。且他在烦恼大过年的太子殿下不在帝都过年竟然要去西北巡视的消息,正要找阮鸿飞商量,见有人来找阮鸿飞,索性直接出去瞧一瞧。
嗬,熟人。
马维虽未见过明湛本人,不过见过明湛的画像,顿时乐了,上前一拍明湛的肩笑,“小胖子,你来啦!”明湛连着几天赶路,累的够呛,听到马维这称呼气的眼前直发黑,再被马维一拍,险些给拍到地上去。
黎冰脸一黑,隔开马维的手,心道,哪儿来的愣头青。后面的侍卫听到马维对太子殿下的称呼,都觉得自己的耳朵还是暂时失聪的好。
“哈哈,你不认识我吧。我是你马叔叔,你寄给,嗯,杜先生的画儿,我看到过。”马维在西北呆的时间长,又常年混迹军营,没那么多的规矩礼数。眼睛扫过明湛身后的侍卫,嗯,都是高手,更加确认这小胖子定与阮鸿飞关系匪浅。尽管阮鸿死活不承认,马维还是认为小胖子就是他兄弟的儿子,不然,哪个会给小胖子配这么多的侍卫高手啊。不是儿子,他兄弟决不可能跟眼珠子似的宝贝那么一幅画儿。心里有了分数,马维豪放的一挥手,揽住明湛的肩直接把人拢怀里,“走,我带你去见他。你这些属下就先去歇歇吧,林福子,带这些兄弟们去吃饭、马也给伺候好了。”
黎冰与陈盛依旧跟在明湛身后,只是对于马维那只揽在太子殿下肩上的手深觉十分碍眼!
阮鸿飞也在琢磨明湛去西北的用意,就听到有人敲门,马维直接推开,高声笑道,“杜先生,小胖子找你来着。亏得我看过他的画儿呢。”他自认为最是周全妥当不过,故此不肯说破小胖子与他兄弟的关系。
明湛第一遭从阮鸿飞的脸上看到一种类似于不可置信到石化的表情,禁不住扬起唇角,带了几分得意。明湛只是中人之姿,且长途跋涉,面目疲惫,可这一笑,竟让阮鸿飞觉得即便是天下所有的珍宝都摆在他面前,他都不肯换的。明湛一瘸一拐的跑过去,拉住阮鸿飞的手。
阮鸿飞张了张嘴,察觉到手里软软的温度,方回了神,一迭声的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去西北了吗?腿怎么瘸了?是不是受伤了?”
明湛抱住阮鸿飞,头搁在人家的脖颈里,闻了闻阮鸿飞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又蹭了好半天,险些把阮鸿飞颈子上的皮蹭下一层来,才抬起脸道,“我快累死了,骑马骑得我屁股疼,先洗澡。”
“那个,先回将军府吧,那里房子严实…”阮鸿飞的神智仿佛还有一部分处在外太空,说话也不如以往伶俐,站起身又坐下,对明湛道,“先是得先命人升上几盆子炭将屋子熏暖和了,省的冻着。罢了罢了,那里实在住不得人,去我宅子里吧。”
马维暗中腹腓:什么叫住不得人?我不是人?还是你不是人?切,有了儿子就是不一样啊!这心偏的哟!他都不知道阮鸿飞哪里还有宅子!
明湛这样坐着就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笑容疲倦,“就去将军府吧,到你宅子里,无端叫人生疑心呢。”阮鸿飞在海宁有私宅是一定的,只是等闲明湛也不想暴露阮鸿飞的身份,为阮鸿飞惹来麻烦。
“里头有床,先到里面睡一会儿吧。等晚上咱们早些回去,你再洗澡,也省得出来冻着。”阮鸿飞直接把明湛抱到里间儿去,见马维也跟着进来,阮鸿飞皱眉,“没你的事了,出去吧。顺带叫小光进来。”
马维站在门口,见明湛对他翻白眼,笑笑,“知道了,那个,晚上我叫人做了好菜来,给大侄子接风。”转身就出去了,马维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在外头就听到屋里隐隐那小胖子说话的声音,“他好傻哦,这一万军队在他手里保险么?忽然好担心哦。”
马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摇摇头,走了。
明湛累的狠了,脱了衣裳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阮鸿飞侧身支着头,静静的观量着明湛,脸色有些憔悴,眉目舒展,唇角带笑。别人不知道,阮鸿飞算是看着明湛长大的,自来一根懒筋,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人,这样不辞辛苦的千里奔波的赶过来…
185、番外皇帝难为之二一
马维是个很热情的人,尤其是对朋友。…他与阮鸿飞是穿开裆裤的交情,觉得小胖子就跟他儿子是一样的,故此对小胖子非常照顾。
在明湛身边的,除了有限的几人外,还从没人像马维这样对待他的。让明湛找到了上一世损友的感觉,他本身就不是有架子的人,一口一个“老叔”喊的别提多亲热。
马维指着羊肉锅子说,“这是从西北带来的羊肉,剩的没几只了,搁冰窑里存着呢。西北羊跟江南羊不一样,一点儿不骚,你尝尝。”
三人都喜食辣,明湛捞一筷子羊肉,先给他家飞飞搁碗里,再捞,又给马维夹一筷子,马维嘿嘿直笑,对阮鸿飞赞道,“大侄子真是懂事理。”
阮鸿飞内心狂吼,怎么吃还堵不上他的嘴啊啊啊!
明湛已经埋头大嚼起来,果然味道不一般,又鲜又香,满嘴辣油吸溜着道,“怪不得那个‘鲜’字右半部摆了只‘羊’呢,可见世上最鲜美的东西,除了海里的鱼,就是西北的羊了。”
“这话中听!”马维道,“西北的羊都是满地跑的,这肉也筋道。唉,可惜地方穷。”
“这老叔你就不如我了,”明湛哗啦倒一盘子羊肉片进去,搅弄搅弄,说道,“各地有各地的好处,如江南,为何富庶?第一,鱼米之乡;第二,丝绸产地;第三,经商的人多。像西北,光靠种地是不成的,首先,老天爷不赏饭,气候不好,土地也不如江南肥美。”
再捞半碗羊肉,明湛甩开腮帮子,吃相相当的豪放,刁着筷子说,“那就得着手两点,西北虽风沙大,也有自己的特产,拿羊肉来说,就比中原或是江南的好吃。我们就可以打一个告示,让中原江南都以吃到正宗的西北羊为乐。”
马维摇头,并不信服这个,“你说的容易,莫非中原跟南人都是傻的不成,南人粘上毛儿比猴还精呢,一般人可斗不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