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庄姨娘打了冷颤,她阖上眸子,叹道:“是我心急了,这事儿放一放,等我们熟悉了宫里的形式再从长计议。”这个法子是挺好的,只是得稍微变动一下。

朵儿“哦”了一声,如释重负!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暮然发现茶壶下压了一张纸,她不无好奇地探出手,轻轻地拿起纸张,余光随意一扫便狠狠一惊:“娘你会写字的呀?还写得这么好看!天啦,比母亲的字还好看!也比女夫子的字好看!这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字!比名家书法也不差什么了!我一直以为你目不识丁呢!娘你在给谁写信?你在世上还有亲人的么?”

庄姨娘一把抢过信件,折好了压在枕头下,并怒不可遏道:“谁说是我写的?我是孤儿,哪里还有亲人?这是熄族的手帕交留给我的信!你别胡说八道,明白吗?”

朵儿吓得浑身发抖:“明…明白了…”

这一晚,荀奕破天荒地没来与水玲珑下棋,水玲珑差人去问,被告知略有些累乏,歇着了。

水玲珑没说什么,命人熬了参汤送去他帐篷。

夜半时分,诸葛钰如约而至,水玲珑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无需熏香,无需安哄,就那么被他抱着,心都是满的。

这种简单而幸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入京,水玲珑不得不与诸葛钰分道扬镳。离开一段时日,朝中的折子堆积如山,大多是关于土地改革的争议,大周的土地真正掌握在农民手中的较少,许多都被权贵霸占,土地过分集中造成社会生产萎缩,地主对农民的剥削加重,农民的日子不怎么好过。而另一边,大周历经七年内乱,平定了三王爷党、前朝余孽以及一些流寇盗匪,当初为了打仗,征了大量士兵,现在国泰民安,士兵反倒无所事事,于是,水玲珑与诸葛钰商议之后,决定在边陲地区实施“屯田制”,利用士兵和农民垦种荒地,以取得军队供养和税粮。当然,它的局限性也比较明显,既不自由且辛苦。水玲珑希望大臣们提出相应的优化策略,为国家、军队和农民的利益寻到一个较好的契合点,奈何这些老匹夫,一个个的全都在谋划家族的得失。

水玲珑冷冷地丢掉这些折子,又拿起右边的,随意翻了翻,眸色一厉,竟然是请求荀奕提前选秀的!

她走之前朝堂上都没这种风向,怎么一回来提到选秀的折子数都数不清了?她就是怕梅清儿的到来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这才既不给对方名分,又不接见对方,但貌似有人先她一步将梅清儿的事捅了出去,闹得满朝皆知。俩孩子都小,远没到能圆房的地步,这些冥顽不灵的老顽固,急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吗?

熄族一行人全都是诸葛钰的心腹,没有诸葛钰的允许谁也不敢往外放消息,就不知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到京城的了。

水玲珑放下折子,按了按眉心,思索着要怎么应付,这边,枝繁提着灯笼来到了御书房:“娘娘,二王爷醒了,在御花园和皇上玩投壶呢。”

水玲珑眸子里流转起一种母性的柔和,却没急着要见儿子:“太后这段时间可好?”

枝繁和柳绿,一人贴身服侍小开心,一人追随水玲珑,水玲珑出行的这段时间,一直是枝繁在留意宫里的动静,枝繁就道:“老样子,终日窝在太和殿,连院子门都不出,也不许奴婢们打扰,其间二王爷求见过三次,太后娘娘准二王爷单独入内并留了饭。”

姚欣这些年深居浅出,便是连她也不怎么见的。水玲珑微微颔首,起身朝御花园走去,行至一半时,金桔迈着小碎步追上来了:“太妃娘娘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得知您归来,请你过寝殿一趟。”

某日,烽火硝烟时

“知道为何本王妃没有直接杀你个片甲不留吗?本王妃要留你颗脑袋,给本王妃叩首作揖,留你这双手,替本王妃操兵练将,留你这双老眼,看本王妃怎么带着你二十万大军祸乱天下,好让你仰天长啸大骂老天不长眼让我这妖孽祸害了苍生。现在明白了吗?这才叫妖妃。”

自此京都有言:卿本妖娆,奈何祸水

跳坑吧…《帝王宠之卿本妖娆》顾南西

【番外05】家有儿女

姚欣端坐于主位上,像一尊历经沧海桑田的玉佛,大气、厚重。在她身前,摆了一应的点心:南瓜芝麻球、酸甜山楂糕、椰香蛋黄球、水晶菊花糕、玉米红枣糕、桂圆妃子糕…几乎都是荀奕爱吃的口味,而果盘中的柚子、雪梨和柑橘也是随了荀奕的喜好。

水玲珑看着这些东西,幽幽一叹,却没说什么。

姚欣身子骨挺好,不像传闻中那么羸弱,她随手剥了一个橘子,温和地道:“这一趟可辛苦?”

“承蒙太后娘娘挂念,不辛苦。”水玲珑客套地回答,语气难掩疏离,想起十几年前,冰冰握着她与姚欣的手,干脆利落地道:“不管怎样,我们三个都是最好的朋友!将来有再多的风浪,我们也要彼此信任,共度难关!”难关是有了,可惜没有共度。荀枫抢了云家的江山,姚欣取代冰冰成为新一任的贤后,她则被迫站到荀姚二人的阵营,她永远忘不了送冰冰离开大周时,冰冰说过的话。

“玲珑,我不后悔,也不怨你,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嫁给云礼,谢谢你当初选择了我。”

冰冰放下了,或者冰冰一开始就没对后位江山做任何指望,她所爱的、所关注的仅仅是自己的丈夫与孩子,她的心,小小一方天地,容不下江山社稷,甚至容不下自己,全都给了丈夫,给了孩子。丈夫放得下,她便没什么放不下。姚欣不同,她和荀枫一样,都有着极深的执念。

“你笑什么?”姚欣发现水玲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就问了一句。

我在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云礼和冰冰,荀枫和你,真真是佳偶天成!水玲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想着待会儿便能见到小荀焕,觉得心情不错。”

姚欣顺着水玲珑的话,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来:“这回拿到了菩提子,总算是能医治小荀焕的顽疾了。”

这一世,她虽没有重蹈前几世的覆辙保住了孩子,但终究是忧思过重,胎儿不太健康,小荀焕满月时高热不退,这才诊断出先天不足,心脉受损,不能大哭、不能奔跑、不能发怒、不能狂笑…必须很谨慎地渡过每一天,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诸葛钰能炼制护心丹,却缺一味药材,便是菩提子。

十三年前,她放皇榜昭告天下,愿以万两黄金购买菩提子,这消息轰动了整个大周,不少人贪图钱财拿了假菩提子邀功,却无一人奉上真药。诸葛钰几番打听后才知唯一能产菩提子的菩提树早在几十年便停止开花结果了。诸葛钰亲自前往熄族,希望能发现什么奇迹,结果真让他碰到了,熄族来了一位姓梅的女子,年纪与冷幽茹一般大,其美貌不在冷幽茹之下,便是连诸葛钰这么冷静的人都惊艳了一瞬。梅夫人告诉诸葛钰,她能让菩提树再次长出菩提子来,但她有个条件,就是与皇家攀亲。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挤破脑袋要进来,这不足为奇,水玲珑与姚欣和荀奕商议之后,双方达成了协议——皇室得到菩提子的那天,也是梅清儿成为帝妃的那天。

水玲珑摸着鎏金护甲,淡雅一笑,说道:“梅小主入宫了,太后娘娘要不要先见见她再定夺她的位份?”

姚欣和蔼地笑道:“不必,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这里头的学问大了,梅清儿是商贾之女,位份高了朝中有意见,但倘若位份低了,又要处处受制于人,这与当初承诺梅夫人的不大吻合。水玲珑想了想:“我知道了。”

姚欣笑了笑,递过一方帖子:“姚老太君做寿,你带奕儿去参加吧。”

姚老太君今年七十有六,不算整岁,却做寿了。水玲珑将之归结为太过思念重孙的缘故,水玲珑双手拿了帖子,问道:“娘娘不去吗?”

姚欣牵了牵唇角:“不了,她老人家大抵不乐意看见我吧。”

这得从姚家的立场说起,姚家明面上是支持姚欣的,但并不代表内部没有分歧,姚老太爷是云家的不二支持者,当初姚庆丰为救姚欣与胎儿的命臣服荀枫,姚老太爷得知消息后暴跳如雷,没多久便病死了。姚老太君终归心疼儿子,没逼着儿子阳奉阴违,但内心对于姚老太爷的愧疚以及对前太后、云礼的愧疚又令她难以和姚欣坦然相处。姚欣明白个中关键,是以,和祖母渐渐生分了。倒是荀奕机灵调皮,总是哄得姚老太君不知天上地下,姚老太君慢慢地也接纳了他。

水玲珑点了点头:“好。”尔后定定地看着姚欣,“我履行了我的承诺,娘娘是否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

姚欣仿佛早已料到水玲珑会这么说,不怎么意外地道:“等奕儿顺利大婚,我就给你自由。”

水玲珑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去往了御花园,那里,荀奕和开心玩得正欢。

开心,名荀焕,排行第二,因着水玲珑总“荀焕”“荀焕”地叫,大家渐渐地也这么叫了。

荀奕投了一箭,准确无误地命中壶口,荀奕哈哈大笑:“怎么样,小荀焕?皇兄厉不厉害?”

荀焕微微一笑,像一朵洁白的幽兰徐徐绽放在了夜里,空气中隐约可闻他馥雅含香的气息,若说荀奕是一轮冉冉上前的旭日,他便是那浮动于天地间的白云,幽幽淡淡、清清浅浅,也是一名艳惊四座的俊美少年。

“厉害。”连声音,都舒柔写意得叫人心头大动。

荀奕拿了一支箭塞在他手心,看了一眼他泛白的唇,从身后捉住他手臂道:“来,皇兄教你。”

言罢,以己之力带动荀焕的胳膊,将箭投了出去,毫无疑问地命中。

荀奕大大地赞赏了弟弟一番:“哈哈,瞧,你和朕一样厉害了!小开心,你快些长大,和朕一起坐拥大周的锦绣河山!”

荀焕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不要,好累。”

荀奕小大人似的一叹:“你呀,就是懒!罢了罢了,咱们两兄弟有一个人操劳就够了!”

荀焕歪着脑袋看向荀奕,眉眼弯弯地笑道:“多谢皇兄。”

二人谈笑风生之际,斜对面的假山后传来一声女子的痛呼,荀奕的浓眉一蹙,又听到了多公公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这小奴才,走路不长眼睛的啊?竟敢撞公公我!我的小蛮腰喂,都快被你给撞断了!”多公公一手揉着腰,一手扬着拂尘指向战战兢兢的朵儿,“宫里可不是外头!你慌慌张张地到底是要干什么?不是公公我骂你,这里可不是熄族!万一哪天冲撞了太妃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一旁的庄姨娘在心里啐了一口,不要脸的贱蹄子,抛夫弃子爬了荀枫的龙床,居然就在宫里横行霸道了?说到底,不也是个妾吗?

但她心中恼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她福低了身子,诚惶诚恐道:“多公公息怒,奴婢们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公见谅!”

说着,塞了一包银裸子到多公公手中。

多公公掂了掂重量,随即于痛苦中露出一抹稍安的笑,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等级低的宫人冲撞了等级高的宫人,理应受宫规处置,但在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处置的权力一般都会交到各宫主子的手上,也就是说,多公公走正常程序的话,该是把朵儿的失误禀报梅小主,如何惩罚梅小主说了算。这两人是梅小主的贴身宫人,梅小主又怎么舍得重重地惩罚她们?反正是出不了气的,能赚到一些银裸子也不错!

多公公哼了哼,说道:“行了啊,下次注意点儿!不是谁都有公公我这么好的脾气!”

一边说,一边把银裸子放入了袖中。

庄姨娘的眼底掠过一丝窃喜的神采,却不是窃喜自己收买了多公公,实际上,收买人心不是那么容易的,多公公今日受了她的贿赂,并不代表往后二人就能狼狈为奸,多公公忠于小皇帝的心不假,只不过在不影响前途的情况下,他会捞一些油水罢了。那种看起来不容易收买的对象,一旦收买了,才真真儿是会把前主子往死里背叛。庄姨娘没打算收买多公公,她只想…

“呀!这是什么?”多公公四下看了看,就在朵儿的脚边瞄见了一根腰带,紫色的,绣着蟒纹,这…这不是皇上不小心弄丢在熄族的腰带么?多公公一把拾起它,厉声问向朵儿,“究竟怎么回事?你居然偷了御用之物!”

朵儿吓得双腿发软,看了一眼庄姨娘,见庄姨娘冲她使了个眼色,她闭上眼强撑着答道:“不是我偷的,是…是我捡到的!”

荀奕来到现场,就正好听见朵儿的最后一句话,他不由地眉头一皱,打量起了朵儿。那天戴了面纱他没看清容貌,但身高、体型、年龄都蛮符合的,而且刚刚多公公的言外之意是她们来自熄族,莫非…她就是那个和他抢小老虎的女人?

想着,荀奕大踏步上前,一把扣住朵儿的皓腕,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朵儿的手指一松,一方丝帕飘在了风中,荀奕眼疾手快地抓住,随即凝眸一看,边角绣着铃兰和单字“清”。这下,荀奕认定她就是那个黑心的女人了,荀奕嫣红的唇瓣勾起了一抹意味难辨的笑。

庄姨娘一直观察着荀奕的神色,凭心而论,她活了半辈子尚未碰到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便是诸葛钰和荀枫与之相比都少了一分与生俱来的魅惑,这种魅惑,简直是所有女人的杀手,便是她这种半老徐娘都有种扑倒他疯狂亲吻的冲动。好在她够理智,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瞧荀奕的眼神应该是猜出朵儿的“身份”了,呵呵,尊敬的皇帝陛下,您有没有感受到缘分的脚步?感受到了就赶紧纳朵儿为妃吧!

荀奕的确感受到缘分的脚步了,他邪肆一笑,对多公公启声道:“多公公,朕的腰带是什么时候丢掉的?”

多公公如实答道:“回皇上的话,半个月前。”

“半个月了呀。”荀奕挑了挑眉,含笑的眸光扫过朵儿和庄姨娘的表情不一的脸,说道,“私藏御用物品,罪大恶极!将她们押入暴室!没有朕的吩咐,不许送食物!”

害他在母妃面前出糗的帐总算能够算一算了,没办法,他锱铢必较,所以最好别得罪他,后果非常严重。

庄姨娘没想到自己苦心算计,换来的却是小皇帝的一顿无名火,她冤死了,小主不是说小皇帝扒了她的肚兜吗?还一点点把肚兜塞进了怀里吗?这难道不是看上小主的意思?

信息在传播途中是会不断出现误差的,尤其清儿那么憎恶荀奕,自然是怎么坏怎么说了,清儿加入了自己的主观色彩,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刻画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登徒子。然后再经由朵儿一传,肯定和原版本不大一样了。

朵儿急得半死,努力补救道:“皇上,皇上饶命啊!奴婢起先并不知道那是皇上的腰带呀!那日,皇上穿着便服…”

“呵呵,是啊,现在知道了,所以后悔了,想攀龙附凤了,故意冲撞朕的宫人引朕来与你相认了。拙计!”荀奕冷冷说完,多公公立马招呼几名小太监将朵儿与庄姨娘拖了下去!

庄姨娘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到底是低估了小皇帝智商,想着一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能懂什么?而如果早知道小皇帝这么憎恶小主,她该把真相挑明,这样的话,倒霉的不就是小主了吗?

水玲珑走到御花园时便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她问向儿子:“出了什么事?”

荀焕扬眉淡笑:“哦,没什么,两只苍蝇,皇兄把他们赶跑了。”

大冬天的哪里有苍蝇呢?水玲珑没兴趣刨根问底,蹲下身握住荀焕的手柔声道:“拿到菩提子,等王爷炼出丹药,荀焕你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了。”

然后,我们一家五口便可以团聚了。

荀焕优雅地笑开,修长精致、如玉美丽的手指缓缓地流连在水玲珑的面庞上:“嗯,知道了。”

不怎么兴奋!

水玲珑的目光微微一动,加重了语气:“相信我,这次是真的能治好你!”

荀焕只管笑着点头。

水玲珑暗暗一叹,这孩子,怎么就是不信呢?

水玲珑话锋一转,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好好吃饭?”

“当然有了,早上一杯牛乳一个鸡蛋,并半碗面条,中午满满一碗米饭,晚上略少,半碗,但我都有好好吃哦。所以,我没有生病啦!”王府内,湲姐儿十分认真地回答着诸葛钰的提问,语毕,邀功似的望着诸葛钰,“父王我这么听话,你要怎么奖励我?”

十五岁的湲姐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酷似水玲珑,但比水玲珑更美丽动人,诸葛钰看着这样的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妻子,认识那年妻子就是十五岁,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湲姐儿晃了晃诸葛钰的手臂:“父王,你肚子饿不饿?我做饭给你吃呀!哥哥也快下学了!”

诸葛钰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鬓角:“不用,叫膳房做就好,你坐着,陪我说说话。”

看着女儿就会想起她,想起她心就会疼、会寂寞,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湲姐儿嫣然一笑,那甜美可人的模样让诸葛钰瞬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微微一愣,大掌摸上了她眉眼:“玲珑。”

湲姐儿的眸光一颤,忙背过身子,眼底已淌下泪来,她随手擦掉,语气如常地笑道:“我去做饭!”

诸葛钰的眸子里涌上一层哀凉和失落:“抱歉,我又…”

“父王,你还没换鞋。”湲姐儿仿佛随口地打断诸葛钰的话,从鞋柜里取了干爽的鞋子,蹲下身,为他换了鞋,一直她都不敢抬头,怕父王看见她发红的眼眶。

去小厨房做了几道家常小菜,湲姐儿叫下人将菜肴端进了屋子。弘哥儿还没回来,二人便坐在一旁等着。

诸葛钰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看着女儿,眼底噙着一抹宠溺的笑。

湲姐儿拿起针线和布料,诸葛钰轻轻地问:“做什么呢?”

湲姐儿盯着手里飞快走动的针线,答道:“哥哥又长个子了,新做的冬衣短了两寸,我再重新做一件。”

诸葛钰朝后靠上椅背,微歪着脑袋注视着女儿,又好像看到了妻子,喉头…有些胀痛!

不知过了多久,湲姐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菜都凉了,弘哥儿仍没回来。她摇了摇头,把完工的衣裳叠好放在床头,又打开诸葛钰从熄族带回来的行李箱,将一摞子锦服、冬衣、亵衣、亵裤全部拿出来,这些衣物都是水玲珑做的,诸葛钰很是珍惜,坏了也舍不得丢掉,于是湲姐儿隔三差五便要检查一番。仔细甄别后,湲姐儿挑出两条亵裤、一件锦服、一件亵衣和一套冬衣,又穿了针开始缝缝补补。

【番外06】撞破真相

待到湲姐儿缝补完所有衣裳,弘哥儿终于回到了王府。弘哥儿继承了诸葛钰的外貌优点,俊美阳刚、身姿挺拔,他阔步走入房内,像一道明艳的阳光照了进来,整个屋子都因他而骤然亮了几分。

他潇洒地掸了掸衣袖,并得意地笑道:“哈哈!父王,妹妹,我回来啦!”

诸葛钰慈祥一笑:“快进来坐。”

湲姐儿看了他一眼,却把小脸一沉:“做什么去了?回来这样晚?不知道我们在等你吃饭吗?”

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弘哥儿在听了妹妹的娇喝之后立马身子一僵,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好妹妹别生气嘛,这不快过年了,我去街上买了点儿烟花,过几天我和你放着玩儿!”

湲姐儿起身,打来热水替他洗手,一边洗一边哼哼道:“瞧你,手都冻僵了,买东西不会叫下人去吗?非得亲自跑一趟,饿久了对胃也不好,你本来就挑食,在私塾里的午饭就吃得不怎么饱,你还要不要长个子了?当心身子太弱都没女孩子瞧得上你…”

弘哥儿笑着聆听妹妹的碎碎念,感受到妹妹温柔的指尖在他掌心流连,他有种被母亲疼爱的幸福,这十多年来,妹妹像女儿、像妻子、又像娘亲一样照顾着他和父王,他知道,妹妹在努力填补玲珑在他们父子俩心目中的空缺。其实他和妹妹稍微好点,太后时常召他们入宫,他们便能看见小开心和玲珑,最苦的是父王。

“又发呆!”湲姐儿用帕子擦了哥哥的手,看他怔怔出神,便敲了他一记。

弘哥儿回神,勾唇一笑:“这么凶,当心找不到婆家!”

湲姐儿端着脸盆转过身,迈步朝净房走去:“哼!我还不想嫁呢!”她嫁了,这两个男人要怎么办?

湲姐儿吩咐下人把菜热一遍,等菜的功夫,湲姐儿帮弘哥儿整理了书袋,发现书袋边角有磨损,她又给换了新的。

用过晚膳,三人坐在暖阁里聊天,这是他们每日最幸福的时刻,诸葛钰和弘哥儿做炕沿,湲姐儿盘腿坐内边,这时,就换两个大男人伺候他们的小女王了。诸葛钰烹花茶,弘哥儿剥核桃,湲姐儿笑眯眯地吃吃喝喝。吃完第五颗核桃,诸葛钰把盘子端到一旁的圆桌上:“不能再吃了,会上火。”

湲姐儿耸了耸肩,说道:“对了父王,姚老太君做寿,给发了请帖,本月二十一号。”

诸葛钰面露难色:“那天我不休沐。”

弘哥儿摊手:“二十一号我要上学。”

诸葛钰看着小脸微皱的女儿,宠溺地理了理她云鬓,说道:“想和手帕交见面的话就去看看,不想去就呆在府里,没必要应酬什么。”

湲姐儿笑了笑:“前些日子刚和她们聚过,那我不去了。”

诸葛钰不愿意儿子女儿和他童年那样养成孤僻的性子,是以,他经常鼓励他们与朋友来往,听了女儿的话他没有反对。

三人又开开心心地聊了一阵,诸葛钰起身前往密室炼制丹药,孩子们各自回院子,湲姐儿却脚步一转,去往了小厨房。荀焕心脉受损,这些年一直靠诸葛钰炼制的丹药维持健康,炼制护心丹是极费心神和内力的,每次炼完诸葛钰都非常虚弱,只是他总挑休沐的时候炼,因此,旁人并不知道他的状况。

湲姐儿煲的是花旗参鸡汤,煲完汤,她拧着食盒去了诸葛钰的书房。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等,坐等、右等,等得呵欠连连,诸葛钰仍没出密室。最后,她抵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弘哥儿进屋,手里拿着一条厚厚的毛毯,他用毛毯盖住妹妹的身子,尔后轻轻地将妹妹抱回了她自己的卧房。

二十一号,姚老太君寿辰,水玲珑带着荀奕出宫去往了姚府。马车即将抵达,水玲珑挑开帘幕向外看了看,就瞧见姚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房妈妈将一名妇人送了上去,那名妇人的上半身已经钻入了车厢,水玲珑只看到一条淡蓝色绣牡丹长裙。

房妈妈是姚老太君的心腹,若非至关重要之人,如荀奕,姚老太君一般不会让房妈妈将人送到大门口,就不知那妇人是谁了。

倾竹院内,姚老太君与平南王妃相谈甚欢,两家有姻亲关系,彼此相处还算融洽。

众人见到水玲珑与荀奕,全都起身行了大礼,平南王妃看向水玲珑的眼神有一丝不忿,她是荀枫的嫡母,也就是荀奕的奶奶,荀枫过世后,若非水玲珑和诸葛钰横加阻拦,她早就在一帮心腹大臣的推崇下当上太皇太后了,而不是像现在仅仅做个什么平南王妃。她怎么不想想,如果荀枫有意让她和她丈夫入住皇宫,早先就会册封他们,荀枫一边用着他们也一边防着他们,水玲珑自然没有不防的道理。

姚老太君笑着将二人迎上主位,并吩咐房妈妈奉茶。水玲珑一坐下就感受到了平南王妃不怀好意的注视,对这位前世不知暗地里欺负了她多少回的婆婆,水玲珑是深恶痛绝,甚至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水玲珑不理她,只看向姚老太君,温声笑道:“我瞧您的身子挺硬朗的,精神也不错,如此,我便能安心回复太后娘娘了。”

姚老太君和蔼地道:“多谢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记挂,家里还有几个傻小子不成材,老身放不下,就这么一直耗着了!”

荀奕笑道:“老太君是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

一句话,逗得姚老太君心花怒放:“借皇上吉言,老身呀,就再活个一百年,活成精!”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起来!

平南王妃心里吃味儿,水玲珑、皇上还有姚老太君,一唱一和、有说有笑,都没拿正眼瞧她,分明是没将她放在眼里!凭什么她们荀家人做了皇帝,平南王府的地位反倒不如姚家和诸葛家?

不多时,房妈妈奉上西湖龙井,水玲珑将茶捧在手心,浅浅笑道:“老太君寿辰,太后娘娘凤体违和不宜出宫,便让我将贺礼带来。”

话音刚落,柳绿捧着三个锦盒走到了姚老太君跟前,这是姚欣、水玲珑和荀奕为姚老太君选的贺礼,姚老太君非常认真地一一看过,平南王妃也就势望了一眼,不望不知道,一望这心里就不平衡了,她做寿时,皇家可没送五彩夜明珠、西洋镜和绝品血灵芝这么有价无市的礼物,心中越发觉着平南王府的地位岌岌可危。

姚老太君关上锦盒,嘱托房妈妈收拾妥当,尔后起身对水玲珑与荀奕行礼:“多谢皇上、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恩典,”

荀奕忙扶起姚老太君:“今儿是家宴,老太君您快别多礼。”

姚老太君拍了拍荀奕的手,不无恭敬地道:“皇上隆恩!”

荀奕心中烦闷,自己明明当她是亲人,她却非得刻意强调君臣之分,难怪他最爱和母妃在一起了,母妃是唯一一个不把他当帝王,只把他当儿子看的人。

姚老太君感受到了荀奕的不悦,心中微微一凉,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小皇帝不高兴了?

水玲珑敏锐地察觉到了姚老太君和荀奕之间微妙的暗涌,她不动声色地递了一杯茶到荀奕手上,和颜悦色地道:“寿星为大,老太君您可别与皇儿客气。”

荀奕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老太君引领姚家这么多年,凭的就是异于常人的谨慎,今日是寿宴,有客人在场,老太君是不愿怠慢自己而使自己被旁人看轻了去。

思绪开朗,荀奕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母妃所言极是,今儿全得听老太君的。”

姚老太君深深地看了水玲珑一眼,继而对荀奕笑着点头:“老身荣幸啊。”

几人聊了会儿天,荀奕倍觉无聊,便去外面走走。他走后没多久,平南王妃借着如厕的理由也走掉了。

其余的宾客们由姚大夫人带着两名儿媳款待,倾竹院的主卧便只剩姚老太君与水玲珑,姚老太君摆了摆手,房妈妈会意,将下人们全都遣出了院子,自己则守在门口。

没了外人,姚老太君便道:“我后院栽种了一些极品牡丹,不知太妃娘娘有没有兴趣观赏一番?”

水玲珑眨了眨眼,笑道:“好啊。”

姚老太君看了柳绿一眼,对房妈妈吩咐道:“柳女官辛苦了,快带柳女官喝喝茶。”

这是有话单独对水玲珑说了。

水玲珑对柳绿点了点头,柳绿与房妈妈去了西暖阁用茶。水玲珑则与姚老太君去往了种满牡丹花的后院。

没了外人,姚老太君开门见山道:“太妃娘娘对选秀的事怎么看?”

水玲珑没想到姚老太君会突然关心这个,姚老太君一直对姚欣不肯把皇位归还给云家而耿耿于怀,尽管荀奕这孩子天生逗人喜欢,又主动亲厚姚老太君,姚老太君的心结划开不少,但也从没关心过后宫里的事。

似是感受到自己问得太唐突了,姚老太君又很坦荡地笑道:“是这样的,新帝选秀,但凡未婚女子都要参选,可老身并不希望自己的重孙女儿入宫,若太妃真同意皇上选秀,劳烦太妃透露一下风声,老身好赶紧替蕙姐儿张罗一门亲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便是水玲珑也一时没参透其中的玄机,水玲珑就道:“这事尚未下定论。”顿了顿,又道,“当然,蕙姐儿今年十七,也到该议亲的年龄了。”

话里有话!

姚老太君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失落,尽管很快,但还是被水玲珑给捕捉到了,水玲珑微微诧异,难道荀奕选秀姚老太君不喜欢吗?

姚老太君垂下眸子,呷了一口茶,脸上再次有了无懈可击的笑容:“说起蕙姐儿的亲事,老身今日斗胆与太妃娘娘讨个意见。”

直觉告诉水玲珑,姚老太君在提起蕙姐儿的亲事前咽下了一些话,就好比放电影时突然剪辑掉了一段,水玲珑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发髻上的流苏,优雅地笑道:“老太君请讲。”

姚老太君看着水玲珑眼底闪过的深意,心头微微一震,她已经掩饰得那样好了,但太妃好像还是感受到了什么,此女的心思之敏锐简直令人咋舌,真不明白太后如何放心让她与诸葛钰把持朝纲的?诸葛钰十多年不娶,谁说不是对太妃余情未了?他们俩若是某日联起手来,岂不成了另一个荀枫?而届时,后宫可再没姚家女子什么事儿了!

姚太君想起那人的告诫,忽觉字字珠玑!

“很难启齿吗?”见姚老太君思索得略久,水玲珑出声问道。

姚老太君的表情转换得很快,几乎是无懈可击:“老身是怕太妃娘娘不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