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姜名唤来的元吉听到这一句笑了,委婉道:“大小姐用的是不同的。”
人和人不同,熏香和熏香自然也不同,李明楼用的熏香是选自名料出自名家之手,当然极其难得。
李明楼笑了笑不再问。
“名叔你不要看了。”她看着紧张盯着香炉的姜名,“不会有问题的。”
外边传来脚步声和金桔唧唧咯咯的声音。
“夫人和我住一起呢。”李明楼道,对着门口笑了笑,门帘掀开,盲眼妇人被金桔搀扶着走进来。
她一进屋子就轻轻嗅了嗅:“换了香了啊。”
是啊,夫人和少夫人在一起,熏香是都要闻到的,武鸦儿总不会害自己的母亲,所以这只是礼物,姜名摸着下巴神情依旧凝重,那这个礼物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糊涂。”元吉摇头,“这当然是道谢。”
道谢吗?姜名看他。
“如果不是你们帮忙,他们哪有那么顺利渡河解困灵州。”元吉道,“你们十人就让他们少伤亡了数百人,甚至数千人,这可是我们真心实意的相助,当然要对少夫人道谢。”
姜名恍然,失笑,神情也终于松懈:“是啊,这么简单的事,我想多了。”又摇头,“也怪不得我想多,都将这个人,现在应该叫都督了,真的很厉害,能养兵善用兵,头脑机敏应变周全。”
他在振武军中忍不住想如果此人是对手的话,还真不敢保证胜算,所以不自觉的警惕戒备。
他们两人说话,那边女子们也在说话。
“夫人喜欢这个香吗?”金桔问。
妇人坐在香炉前微微的摆了摆头,让香气在面前散开:“这个香,很简单。”
她没有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而是很简单,李明楼好奇问:“夫人会做吗?”
妇人脸上浮现浅笑:“会啊,天气不好的时候,要熏一熏,小孩子娇气呢,有香气睡的安稳,隔壁晒的咸鱼太多了,不要跟他们吵。”
她的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却是颠三倒四,应该是回忆里生活场景的碎片,李明楼顺着着她的话点头,虽然颠三倒四,但还是回答了问题,她会做熏香。
李明楼一笑,对姜名和元吉指了指桌上的熏香,又指了指妇人:“母传子的手艺。”
姜名和元吉也笑了。
“制香不容易呢。”元吉道,“他有心了。”
李明楼金银不缺,珍宝不奇,贵重是心意,亲手做也是心意,武鸦儿送不了贵重的,便送出心意。
李明楼歪头凝思:“所以这个人真不错,心思透彻做事清楚明白,我该送些什么呢?”
她能表达的心意的方式太多了,亲自动手是最不需要的一种,所以她不会亲自动手做些什么。
元吉一笑:“小姐的在意就是最大的心意了。”
李明楼笑了站起来喊金桔:“我们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李明楼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吃的穿的戴的都不挑选,金桔选好什么就是什么,金银华丽不拒,破烂简朴也不会嫌弃,小姐是极好的性子,但这般年纪的女孩子过的清心寡欲也是令人忧伤。
听到李明楼的话,金桔惊讶又开心:“小姐要什么?”
李明楼道:“不知道啊。”
以前都是别人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主动想给别人什么,还是第一次。
“那我们去选啊。”金桔高兴拍手,将盲眼妇人也搀扶起来,“夫人一起去。”
妇人对金桔和李明楼让她做什么从没有反驳,说声好啊。
“库房好多东西呢。”金桔扳着手指,“金银布匹摆件补品,有家里带来的,也有后来买的。”又喊元吉,“元爷,窦县那边也还留着一个库房呢吧?”
元吉点头:“我备车送你们去。”
金桔高高兴兴的带着李明楼和妇人向外走去。
“....小姐我们先看首饰吧?”
“....男人不需要首饰吧?”
“....随便看看嘛,反正看都看了,姑爷不用,少夫人可以用啊,夫人也可以用。”
“冬衣也正好挑出来做。”
“少夫人,床用了几个月了,也换一换吧。”
三个女人走出去了,金桔唧唧咯咯的声音绵绵不绝。
元吉站在廊下目送:“看来大小姐要精挑细选几天了。”
姜名很有经验:“女子们要是开始挑选东西了,那就没完没了。”
“小姐可从不这样。”元吉木然的脸上浮现笑意,眼中又几分哀伤,以前倒也罢,从出嫁重回李家后,小姐就更无欲无求了,活的像个枯木老朽,“都要忘记她还是小姑娘。”
元吉看了眼室内,桌子上的熏香被摆放回小盒子里,小盒子端端正正的压在案头常看的舆图上。
所以,小姐有个玩伴真不错,这个玩伴也真不错。
姜名看着元吉木头脸上的笑,再听一向安静的后宅里传来女子们的说笑,神情再次凝重,伸手捏住了下巴:“一盒子土香.....就这样了?”
这个武鸦儿,怎么知道小姐喜欢熏香?还竟然自己去做熏香送来。
“所以,他果然厉害。”姜名点头做出论断,“不得不防。”
......
......
夜灯点亮,一只手从宽大的外袍里伸出来,以往素白的小圆指甲艳红,手腕上也带着一只玉镯,散发着柔光,让这只手柔美又娇媚。
手拿起小木盒子放到一边,将舆图展开,收回去的手被袖子盖住。
元吉的视线也回到桌案,落在舆图上,他伸手点了点:“目前来说,回应灵武新帝的地方并不算太多,比如这里,这里,但他们也没有归顺安康山。”
李明楼不以为怪:“各存心思而已,没有了先帝,人心还是散了。”
虽然今日的祸乱就起于先帝,但先帝这棵烂了根的大树倒下,还是让天下震动惶惶四散。
“韩大人已经被大公子接到了。”元吉说道,“大公子问是一起回剑南道还是继续留在山南?”
李明楼道:“当然是留在山南,韩大人想必很愿意帮山南稳定兵马局势。”
元吉领会应声是,又想到什么:“小姐,正如你先前所说,齐山向我们剑南道借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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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事断不可少项大人
剑南道的府衙里有些忙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大堂这边很安静。
两个将官坐在厅内安静的有些不耐烦。
“李三老爷今日还回不来吗?”他们问道。
门外站着的小吏忙进来施礼:“三老爷在矿上亲自盯着给陛下的贺礼,事关重大,不敢催他回来。”
新帝登基的确事关重大,两个将官只能将要说的东南形势紧要重大咽回去,再重大也不能说重过皇帝,不合适。
来之前齐大都督叮嘱过,剑南道奸诈,小心不要被抓到把柄,毕竟他们是来抓剑南道把柄的。
另一个将官端起茶喝了口:“给新帝登基的贺礼至关重要,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大都督没在,还好有三老爷坐镇,待三老爷选好了,我们也好看一看,我们大人也正为贺礼发愁。”
意思就是他们会继续等,直到见到李三老爷,小吏感激又歉意:“我再派人去看看。”
他转身出去,来到后院,看到在廊下坐着和三个婢女捣胭脂的李敏。
“敏爷,他们是打定主意要么借到兵,要么就等着三老爷亲口说不借,总之不会自己主动走。”小吏说道。
“借到,他们得了好处,不借,我们不顾全大局,以后但凡东南江南出了问题,就都是我们的错。”李敏撇嘴,“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
小吏说声去看看,不多时就把人带回来。
“黔中那边是有了大麻烦,好几个州府的都叛乱了。”斥候说道,“齐山现在被叛军腹背夹击,如果黔中也落到叛军手里,就到了我们剑南道边界了。”
现在叛军真是隔一段就增多一些,新帝登基对天下安稳好像没什么用,小吏心里叹口气,神情肃重:“齐山没有说谎啊,看这两人能有耐心这么等下去,还以为没有那么严重紧急呢。”
“齐山可不傻,不周全不会出手。”李敏站起来:“请大家来吧,一起去见齐山的人。”
小吏伸手拉住:“敏爷,那就真的只能借兵了。”
让大家都知道事关剑南道安危,唇亡齿寒,剑南道的兵将可是英勇不避难不避险,合议后一定会同意借兵的。
“就是要让大家知道现在形势危急只能借兵。”李敏嘀咕一声,又肃重神情,拍拍小吏催他,“都这个时候了,事关紧要,无可选择,快去,我也去。”
小吏再不迟疑应声是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回头,不见李敏跟在身后,而是还站在廊下,正挤在婢女们中间指指点点。
“别捣过了,手法事关紧要,差之毫厘出来的颜色就缪以千里。”
小吏有些无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事关紧要啊!
......
......
“这件事最要紧!快些派兵,快些派兵,不能让叛军接近我们剑南道。”从矿上被叫回来还有些恍惚的李三老爷被这个消息惊醒。
前几天府衙说道给皇帝登基贺礼,李敏一反常态要他亲自择选,他当时还不乐意,又不是给他自己选,费心费事选不好还要担责任,直到亲自来到矿上才明白李敏的用心。
剑南道要送的贺礼是自己打造,材料大多数都来自自己的矿上,官造官属。
算一算来剑南道快两年了,他第一次见到剑南道的聚宝盆,金银盐铁铜矿。
“三老爷,你也该看一看了。”李敏对他贴着耳朵嬉笑。
这是剑南道的,这是李奉安的,是李明玉的,现在是他.....的!
叛军要打过来剑南道有危险意味着什么,李奉景很清楚,意味着聚宝盆就变成别人的了。
“三老爷说的对。”李敏拉他坐下来,“三老爷不用急,已经告诉齐山我们会出兵的。”
厅内的文官武将们皆点头:“三老爷放心,平叛本就是我等卫军之职。”
李奉景不在意什么职,听到派兵便松口气,文官武将们便看着舆图沙盘继续商议。
李敏给李奉景使个眼色,李奉景踱步去高案前,李敏端着茶跟过来。
“三老爷,有个大问题。”李敏低声道,“我们的兵不多了。”
李奉景像踩了水的猫跳起来:“怎么会!”
李敏按住他顺毛扳着手指解释:“公子带去了一部分,寻找的大小姐的出去了一部分,太原府又送去了一部分,还有江陵府.....兵马再多架不住这样分呢。”
李奉景按着心口,不知不觉已经分出去这么兵了吗?现在这世道,兵就是钱啊,花出去肉疼。
但哪里都不能节省。
“现在要去黔中那边是平叛,跟找人,送个东西,守家护院行路可不一样。”李敏低声道,伸手在李奉景眼前正反晃了晃,“打仗,起码要动用一万兵马。”
李奉景跌坐在椅子上,不用李敏提醒,他自己在思考了,少了一万兵马守护,剑南道怎么办?剑南道的聚宝盆怎么办?
“三老爷,不知道陇右的项大人.....”李敏低声道。
掌管剑南道半年多事务的李三老爷,游走官商富豪权贵应酬中已经练就了机敏,不待李敏说完人就坐直了身子,眼睛闪亮:“还有项大人呢!”
项李一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诸位,关于此事,请听我一言。”
说罢向舆图前的官将们走去。
李敏扶住差点被碰到的茶杯,继续说完刚才没说完的话:“.....的伤好了没有。”
不过这个无所谓了,待写信向项云请兵的时候一起问候吧。
厅堂里响起了李奉景高高低低与文官武将们争论的声音,这些大人老爷们的事,做下人的李敏就不参与了,他或者轻手轻脚适时端茶倒水,或者站在一旁安静侍立,侍立的时候想他这算是坏人吧。
坏人就是这样,谁都算计,不止是李奉景,项云,还有自己的同伴们。
李敏对着茶水照了照,那他应该是世上最漂亮的坏人。
.......
.......
李三老爷的意见很快就被大家接受,谁能不接受呢,他说的的确合情合理。
“明玉还小啊,他要在山南协助平叛,又要去麟州觐见,兵马不能不跟着多一些吧?皇帝哪里更需要兵马!”
“明玉不在,剑南道不能没有人啊,让项大人来,不仅能增援兵马,还能稳定人心。”
“我能怎么办?我无能啊,我大哥死的早,哥哥啊你死的早,留下这一双儿女一家老小,又偏逢乱世!”
“我不管,你们也不用跟我说这些大道理,这次黔中平叛事关紧要,项云必须在场我才安心。”
李奉景捶胸顿足忽喜忽悲伤让在场的文官武将也跟着心神纷乱,最终也叹息一声,这件事让项云来做也的确安心。
就算不用兵马,让项云来领兵也可以,于是各退一步。
陇右按级别来说与剑南道相同,所以不能命令,由李奉景以自己的身份向他请兵援助。
李奉景的身份当然不用亲自做这件事,待文武官员散去,他也自去休息,道衙的厅堂里一如既往点亮灯火。
李敏坐在桌案前认真端详一盒胭脂,另一边坐着的文吏握着笔有些苦恼。
“你知道试胭脂可不能用手背,脸上和手上效果是不一样的。”李敏说道,用手沾着胭脂一点在眼角轻轻一抹,晕染浅红。
文吏哪里知道这个,也不知道这个信怎么写。
“敏爷这信该怎么写啊?难道真像三老爷那样哭?”他说道,有失体面啊。
“齐山给我们的信,你按着抄一下就行了。”李敏视线都没动,对着桌案抬了抬下巴,“前因后果利弊他写的清清楚楚,文采飞扬感天动地,我都看哭了,让项大人也感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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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义不容辞
项云看到这封信之后没有哭,立刻将信传给陇右道衙的文官武将们看。
文官武将中倒是有几个红了眼。
“大都督不在了,四周宵小可恶。”他们恨恨说道。
四周临近的州府以往都从剑南道受益,与李奉安称兄道弟,更有不少表明愿受其驱使,现在这些州府反叛后竟然想要对剑南道动手。
“皇恩尚且能负,图谋剑南道又算什么。”项云说道,“更何况多数都是利益之交,能有今日也不奇怪。”
“大都督刚不在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心思诡异了,有些货物的欠款不想给呢。”
“后来看到小公子承继了节度使,这才老实了。”
有些官将们点头议论,但也有些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项云让大家停下议论。
“这些人狼心狗肺大都督不会在意,泉下有知也不会伤心,大家不用为这种事悲愤。”他说道。
李奉安是什么人,自然知道人走茶凉,知道利益浅薄人心难测,知道他死了很多事很多人都会变。
悲春伤秋从来不是李奉安的作为,所以他在仅剩一口气之际利索的安排了子女以及剑南道诸事托付。
接下来也一切都很顺利,剑南道安稳,李家也没有生事,李明玉更是承继了节度使,只是没想到安康山叛乱,皇帝突然驾崩,朝廷仓皇离京,鲁王在外登基.....
世道都乱了,剑南道也难免风浪颠簸,这就不是人算能算到,只能是天算。
项云摆手结束对这件事的商议,道:“除了留守的,其他兵马全部调集,形势紧急,我们立刻出发。”
一声令下,陇右兵马齐动。
作为陇右节度使,又是战乱期间,项云除了安排兵马还有很多事要处置,一直忙到夜色深深才回到住所。
项云的住所很简单,妻子女都在太原府,只有几个老仆粗妇日常伺候,这些老仆都是跟着他几十年在外求学任职,虽然夜深,室内灯火暖暖,干净整洁的家常衣衫摆放在衣架上,铜盆里的水不烫不凉温温恰好。
项云洗了手脸,换了衣衫,接过老仆端来的一碗热汤茶,喝一口驱散了眉间的疲惫。
但一天的忙碌还没有结束,一个文官走进来:“大人。”
这是道衙的行军司马蒋友,是项云刚从幕僚中提拔委任的。
蒋友是陇右置道的时候应聘来的文士,李奉安过世项云在剑南道的期间,他将陇右管理的安稳,从一众幕僚中脱颖而出,项云受伤离开剑南道回到陇右之后,便提拔他为行军司马。
这个职位可以在节度使不在时代行其职权,足见项云的看重,蒋友更是尽心竭力。
“都督,关于出兵黔中的事,我还有一些想法。”蒋友说道。
项云便喊老仆:“去准备一些夜宵和暖酒来。”
这是要彻夜长谈了,老仆应声是退了出去,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伺候,项云的贴身仆从死在刺客手下之后,新的贴身仆从这些日子又常常来回奔走太原府和陇右,一个月没几天在这里。
屋门拉上,四下无人侵扰。
“大人,我不太赞同您出兵。”蒋友说道。
项云看他一眼:“我方才没看出来你不赞同。”
先前在大堂上商议时,蒋友可没有说话。
“在那种场合说,不合适。”蒋友道。
陇右一直在剑南道掌控下,这里的官府兵马先前都是李奉安任命的,请置节度使后才交给项云,项云也并没有增添多少新人,所以这里的官员大部分可以看做是跟剑南道一体的。
就算剑南道情况不危急,一声令来他们也不会推辞,在那种场合下反对,蒋友会成为众矢之的。
项云笑了:“那你是觉得现在我再说就合适?”
不管是现在还是先前,其他人或者能说不去,身为节度使的项云不能说。
这么简单的道理,蒋友并不是不知道,也没有因为项云的嘲讽而羞愧惶恐,听到这句话舒口气。
“这可是连剑南道都不敢说不的事,都督说当然不合适。”他道,“我只是想确定下都督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我的看法一致,我便有千万种场合来说它不合适。”
项云没有问他确定了没有,干脆利索的道:“现在天下到了以兵马论大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