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齐大人的笑着点头,将酒杯递过来:“安都督,快请饮了这杯酒庆贺吧。”

安康山哈哈笑,在侍从的搀扶下接过酒。

“还有,安都督,怎么不见赵琳赵大人?”齐大人环视四周问。

安康山哦了声,也看四周唤人:“去把赵大人请来。”

原来是没来吗?

有两个将官应声是转身出去,齐大人便看向安康山继续适才的话题:“....范阳这边都督不用担心,由葛大人,王大人。”他指着座中另外两人。

那两人便对安康山点头拱手示意。

“他们会替大都督您打理。”齐大人说道,再看安康山感叹,“你可快去京城吧,陛下现在很需要你,朝廷也需要你,你不知道那个武鸦儿比全海好不到哪里去。”

“武鸦儿吗?”安康山举着酒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啊。”

齐大人摇头:“厉害什么啊,根本就不懂事。”

营帐的门被掀开,先前走出去的两个将官进来了:“赵大人来了。”

齐大人停下说话看去,却并不见有人走进来。

人呢?

站在门口的将官手一扬,手里拎着的一个东西便砸向齐大人。

齐大人猝不及防下意识的伸手接住,首先鼻息间腐臭,再低头一看,一颗人头上腐烂的脸对着他,大冬天里也有蛆虫在其中蠕动.

齐大人发出尖叫,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营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狂笑.

安康山将酒杯放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第五十四章 挣逃的飞蛾

营帐里没有了歌舞乐声,但依旧喧嚣摇晃。

京城来的大人们,没有来得及发出质问怒吼或者惊恐向外逃,就被一枪刺穿。

雄壮的兵将单手挥舞挂在长枪上的人,人尚未死透,手脚挣扎抽搐,恍若起舞,血涌涌而出滴落在地上,地毯绽开一朵朵血花。

营帐外京城来的兵将也在被屠杀,有抵抗的有向四周逃的,但这华丽的营帐就像一张蛛网,已经进入网中的飞蛾只有死路一条。

抵抗的被乱刀砍死,跪降的被一枪刺穿,逃走的被乱箭射飞。

火光鲜血人影乱撞,喊声叫声笑声掀起了新的喧嚣。

很快这里京城来的人都变成了死尸,挑起的尸首被扔在地上,安康山粗壮的脚踩过,发出咯吱的声音。

“我正愁被武鸦儿这小杂种抢了名号没办法进京,你们就急不可耐的送来了。”他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才觊觎我的兵马,太晚了吧。”

营帐掀起,金羽毛屏风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让站到门口的安康山不可直视。

“都督,这些人都杀了。”有将官笑道,指着满地尸首。

尸首里还有未死的翻滚发出惨叫,没有兵将上去补一刀,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听着。

“负责护送的是宣武道的兵马。”又一个将官指着一个方向,“三百多人,也都在瓮中了。”

浓烈酒气的夜风里有呜呜狼嚎般的号角声传来,坐着吃肉喝酒说笑的官兵有些不解。

“这是什么声音。”一个宣武道兵握着一条狼肉干用力的咬着,含糊打趣,“你们还带着活狼来的吗?”

身边与他敬酒说笑的范阳兵忽的露出了獠牙,手里的酒瓮举起砰的砸在这宣武道兵的头上。

酒水与血花四溅。

与此同时其他的地方也都飞溅了血花,坐着说笑的范阳兵都化成了狼,将宣武道的兵扑倒。

燃烧的篝火变的暗淡,欢笑变成惨叫,酒气混杂腥气,夜色里火光通红恍若蒙上一层血雾。

在一条排水沟中匍匐潜行的兵士们发出颤抖。

“项南,我们,我们不回去救他们吗?”一个同伴低声颤颤。

最前方的项南头也没有回:“我们能救他们吗?”

同伴们看着身后乌黑的夜色,闻到浓烈的血腥气,以及耳边越来越清晰的鬼哭狼嚎,这不是营地,这是阎罗殿,他们这些人飞蛾投火,但真的就这样逃走.....

“我们不是逃走,我们是要去报信。”项南纠正,“安康山造反了,我们要通知前方的兵马城池,通知京城,否则生灵涂炭,而且.....”

而且能不能逃出去还不一定。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快走。”他低声喝道,急速向前匍匐。

是啊,现在回头是无谓的牺牲了,同伴们不再多问屏气禁声沿着沟渠,跟随项南在夜色里潜行,头顶上似乎到处都是的范阳兵的跑动声。

扑杀结束,火把照亮了当场,孙哲站在原地俯瞰满地的尸首,神情满意。

“大人,数目不对。”有将官跑来,“少了一百多人。”

孙哲顿时惊讶:“什么?怎么会少了一百人?”

“饮酒的时候,有人来来去去。”一个将官跪地,“我们也没有在意。”

喝酒多了自然要方便,只是没想到有些方便的人一去不回。

“没有那个项南。”又一个将官核查了死尸跑来喊道,“是他带着人跑了。”

“项南?”孙哲摸着胡须,咿了声,“竟然发现了什么吗?不愧是剑南道李大都督的女婿。”

旁边将官冷哼不屑:“别说剑南道的女婿,老丈人来了又能如何?这里可不是剑南道,这是我们范阳军的天下。”

火光明亮喧闹的营地终于抛在身后,一百多人的队伍加快了脚步,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嘈杂。

“我们向哪里去?”有人发出低问。

夜色茫茫心神混乱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了方向。

“从这里向前有一峡谷,只要我们能进入峡谷,就有机会摆脱追兵。”项南道。

夜色没有丝毫凝滞他的步伐,脚步和声音一样坚定,安抚了身后跟随的同伴们。

“项南,你对这边这么熟悉啊。”同伴感叹。

项南嗯了声:“路上我查看了附近的舆图。”

同伴们响起一片低低的欢呼,夹杂着有项南在真好,还是项南厉害之类的话。

项南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并不厉害,他只是知道有路,但这路能不能走过去他不敢保证,而且应该是走不过去......

嗡的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了夜空。

“倒。”项南大喊,向地上俯倒,同时伸手拉身边的同伴,但还是晚了一步,身边的同伴一弹,如同鱼一般跃起然后噗通一声栽倒,只发出来一声闷哼,火光同时在他身上燃起,照亮了四周的同伴们苍白的脸。

前方响起笑声,伴着马蹄声声,火光也逐一亮起来。

“小儿们,受死吧。”有喊声砸过来。

紧接着便是一片弩箭如雨倾盆而来,不仅是弩箭还带着火油。

“卧倒卧倒,向前爬。”项南喊,一面奋力趴在地上向前爬,一面看着身边的同伴不断的弹起折断,惨叫,火光腾起。

没有马匹的兵士在箭雨下很快就陷入沉寂,只余下火光腾腾,散发着衣服皮肉燃烧的焦臭。

马蹄哒哒前方的兵马疾驰而来,举着手里的弓弩长枪嗷嗷的叫。

“还以为我们派不上用场呢。”一个军汉笑道,用手里的长枪戳向地上躺着的尸首,“竟然有这么多人从营地里跑出来了,是孙哲太废物.....”

他的话没说完,手中的长枪一顿有大力从尸首中传来,燃烧的尸首也从地上弹起来,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其下跃起。

借力一撑长枪,双脚飞起。

那军汉眼一黑,头被燃烧的衣袍罩住,发出一声惨叫从马背上滚落。

四周的兵马顿时震惊,怒吼着四五把长枪长刀砍过来。

马背上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年轻人一甩长枪,枪点如雨,锵锵锵锵将袭来的兵器们击开,一夹马腹人便向外冲去。

“杀了他!”

怒吼声如雷,散落的兵马们围拢,距离太近无法动用弓弩,只能无数的刀枪砍过来。

人在马背上起伏左右,长枪随之上下前后左右飞舞,带起一片片血雾,人跌倒,马扬蹄,尖叫,嘶鸣,火星四溅。

聚拢的兵马如一双大手合拢拍打,又不断的张开,就像看到一场精彩的演出,鼓掌停不下来。

伴着聚拢分开,年轻人身边围拢的兵马越来越少,他的白袍血迹斑斑,长枪已经没有了枪头,但当一个举着铁锤的军汉凶神恶煞砸过来,没有头的长枪依旧稳稳准准的刺穿了他的咽喉。

跌落在地的军汉一时没有死去翻滚,又撞翻了同伴们的马匹,借着这一空隙,白衣年轻人催马向前疾驰,在暗夜里如同一道流星。

“追!”

“放箭!”

嘈杂的吼声,马蹄声,以及弩弓上弦声在夜风里擦过耳边。

项南头也不回,紧紧俯身马背,一手转动无头长枪,一手抓起马身上携带的盾甲,一阵箭雨落,马儿嘶鸣飞一般向前。

等这边再上弓弦,白衣年轻人已经离开了弓箭射程。

看着满地滚落的尸体,为首的军汉发出咆哮:“追!前方是峡谷,是死路!”

地面震动,军马飞驰,长枪长刀弓弩举起发出嚎叫,如翻滚的巨浪去吞没飘摇的小船。

小船的前方突然出现一道深沟,深沟的对面可以看到耸立的山谷。

“他逃不掉了!”

“放箭!放箭!”

身后的兵马逼近,喊声也逼近,但那小船没有丝毫的停滞,反而加快了速度,伴着箭雨的破空声,马儿发出一声嘶鸣跃起,又一声嘶鸣,响起山石以及重物滚落声,旋即归于平静。

奔驰的巨浪停在了深沟前,火把照耀看不到对面,也看不到沟底。

......

......

“跑了一个?”站在营帐前的安康山看着跪在面前的孙哲,有些惊讶问,“不仅跑出了营地,还一人一枪一马杀出了你们的重围?”

孙哲的头几乎贴在地上:“也可能跌下深沟死了。”

安康山身边的一员大将面色狰狞:“可有见到尸首?”

孙哲颤声:“沟深夜浓还没找到。”

“那就是有可能是跑了!”大将吼道,握住腰里的大刀,就要斩掉孙哲的头,“要你何用!”

孙哲面色惨白抬起头大喊:“那人是剑南道李奉安的女婿......”

不知道是李奉安这三个字,还是别的原因,安康山抬手制止了大将落下的刀。

“罢了,一个人跑了就跑了,不用管他。”他说道。

另一个大将看了眼孙哲,低声道:“都督,此人年纪轻轻有此功夫,不容小觑,现在不除去,只怕是大患。”

安康山哈哈笑,身上肉乱颤:“李奉安选的女婿当然不一般,不过,李奉安这般不一般的人都死了,他的女婿又能怎么样?天下大势,无可抵挡。”

他抬起手。

“升旗!”

有两个壮军汉抬来一杆大旗,站在安康山身后哗啦展开,明亮的火把照耀下,其上讨逆贼全海罗适清的大字迎风飘摇。

“传我十五万儿郎,随我进京,清君侧,讨逆臣!”

“传天下义士,随我进京,清君侧,讨逆臣!”

夜色里无数兵马冒出来,吼声如雷滚滚。

“清君侧!讨逆臣!”

第五十五章 小城望小将

三月初的大路上先前已经有了蒙蒙春意,但这几日却重新变的灰秃秃。

冒头的青草被踏翻的泥土遮盖,垂下的柳枝也变得七零八碎,更不见行人。

延县虽然不是个大城,但也不至于人迹罕至,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蹲在城墙上的两个守城兵紧张的向外张望,在他们旁边又有七八人靠着城墙或者蹲着或者坐着。

“消息是真的?知府真的被范阳军斩首了?”

“真的,当着满城人的面,说是逆臣同党什么的。”

“范阳军怎么跑到这里了?”

“先前朝廷是发了圣旨让卫军进京护驾,但后来又有了圣旨说不用去了啊。”

“管什么圣旨啊,这件事的关键是范阳军怎么能杀知府。”

文官和兵将是不同的,兵将犯了军法,将帅在军中就能处置,将帅犯了大错,朝廷也能下旨斩杀,但文官很少被斩杀,除非是谋逆的大罪,皇帝不杀文官,最多革职查办牢房里多关几年。

皇帝都不杀,范阳军的官兵哪来的权利杀文官?

“何止杀了知府。”向外张望的守兵回头,“你们忘了前几天逃过的百姓们怎么说的?”

城墙上一阵沉默,前几天就像突然噩梦一般,以为一成不变的日子全变了。

春光明媚大路上的民众不再是悠闲赏春,踩踏着青草撞断了柳枝,大人叫孩子哭,跑丢了鞋子凌乱了头发。

知府被杀了,府城被占了,村落城镇被烧了,官兵在杀人,放火,劫掠,快跑啊。

他们想要跑进城池躲避,但这如同蝗虫般飞来的人群把县城的人们也吓坏了,知县立刻关了城门调集了县里所有的兵马守门,又派了兵马去府城打听情况,但派去的兵马都没有回来.....

然后县城外出现了范阳军。

人数并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吓人,或许是因为他们的马蹄肆意的踏破聚集在城门外民众的头,或许是纵马疾驰驱赶惊恐的民众,然后射箭为乐。

知县战战兢兢的站在城门上来喝问,回应他的是一波箭雨以及吼叫。

“这些都是逆臣的附众,都是有罪的。”

“你们快开城门!不开城门,就也是全海罗氏的同党!”

“我们范阳军奉旨讨贼!”

十几个雄壮的兵士在城门下喝骂叫嚣,知县丢下一句只听从朝廷的命令,或者让他们取州府的文书告示来,否则绝不打开城门,便缩回县衙。

那些兵人数不多叫骂一通便离开了,聚集在城外幸存的民众不敢再停留纷纷逃生去了。

趴在城墙上探身,还能看到死去的无人掩埋的尸首。

青天白日下竟然能看到这种场景,做梦也想不到的啊,兵士们神情茫然,这个噩梦什么时候结束?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城墙上发呆的守兵们打个机灵,那些范阳兵又来了!

跟前几次不同,这一次的范阳兵多了十个人,三十多人气势汹汹的直奔城门,他们身上还背着软梯!

“天啊,他们是要攻城吗?”一个守兵大喊。

他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与此同时城门下弩箭嗡的一声袭来,雄壮的军汉巨大的弩弓,哪怕在城墙上,箭也射穿了他的咽喉。

守兵捂着咽喉栽下城墙。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城墙上的其他人呆滞,有人爆发一声惨叫。

“哥!”

这是一个瘦小的守兵,个子还没有手里的长枪高,人扑向城墙下。

还好其他人回过神眼明手快将他拦住没让他掉下城墙,此时又有弩箭射来,拦住小个子的一个守兵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地。

箭如雨而来,所有的守兵都向后躲去。

嗖嗖的声音也随同箭雨而来,城墙上箭带着一只只铁钩抓住了地面城墙。

“他们要攻城了,他们要攻城了!”

“快去告诉大人啊,快去叫人来啊!来人啊!”

城墙上陷入混乱,有人在奔跑,有人大喊,有惨叫,还有放声大哭,就在不知所措以及绝望中,城门外也传来喧闹,嘶吼,惨叫,而搭在城墙上的铁钩软梯并没有人爬上来。

难道是哥哥还活着吗?牵挂亲人的小个子守兵爬到城墙口看下去,然后呆住了,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任凭身后乱跑乱喊乱叫,直到脚步杂乱.....

“真是攻城吗?”知县颤颤的声音传来,“来了多少人啊?”

“三十多人。”小个子声音呆呆答。

“三十多人!我们只有一百多人啊!”知县喊道,“这可如何是好!”

勿怪知县畏怯,这不是人多人少的事,而是打仗征战的经验。

大夏内地久不经战事矣。

拿着刀枪的官兵跟日常的差役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被杀光了。”小个子说道。

知县举手向天悲痛:“我们都会被杀光的,某深受皇恩,绝不向贼人投降受辱.....谁被杀光?”

小个子伸手指着城门下,知县以及一众守兵小心翼翼的移过来,没有箭雨袭来也没有叱骂叫嚣,城门前正混战一团。

两个军汉嘶吼着被掀翻从马背上跌下,日光下闪闪的枪头上满是血,血滴落在握着长枪的手上,滑落到白色的衣衫上,衣衫一个飞旋,长枪刺穿又一个军汉。

那军汉双手握着长刀,瞪眼不甘的倒下来。

白袍的旋风已经握住了这军汉的长刀,横力一推,长刀飞向纵马逃开的一个军汉,噗嗤一声,斩断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