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细长,只容两人同行,所以先前围在他们两边的护卫只能换了队列,在前和在后。
全海一边走一边问武都尉今年多大了可有娶妻的闲话,武鸦儿答着二十了有妻,闲言碎语路短到了宫殿前。
宫殿前也站满了兵士,分别守在桥的尽头,占据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
这座宫殿与其他的宫殿不同,是个敞开式的,夏天必然凉爽,但冬天的话可能不太舒服,不过还是有两人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
一个裹着棉袍的老者,一个年纪芳华的美人。
老者手里抱着一把琴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然后有琴声响起颤颤悦耳。
全海在桥上停下脚:“啊,陛下谱写了新曲子了。”
那就是大夏威武的皇帝啊,武鸦儿看着这个老者,皇帝也是会老的,老了跟其他老人也一样。
“香儿,朕写好这个曲子了,你来伴舞。”皇帝说道,抬起头满面欢喜。
倚在他身边的美人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满心满眼都是他,美人看到了桥上:“全海。”
她站起来喊,美丽面容并没有因为惊恐愤怒而失色。
“你快些让陛下见他们。”她喊道,“见到陛下他们就不敢这样了。”
或许这话听的太多了,全海的声音不耐烦而尖利:“他们是要害陛下的!陛下见他们很危险!”
皇帝伸手拉住罗贵妃的裙角:“香儿,还是先跳舞吧。”
他似乎没有看到两人的争执,而罗贵妃也顾不得对他一笑。
“陛下不见他们才危险!”她喊道,美人的愤怒有着别样的魅惑。
全海当然不为所动,伸出双手举在身前拍动,大笑:“现在不危险了,我召集的兵马已经到了,把吴章都杀了,崔征他们也成了阶下囚......”
他的手在身前拍打,武鸦儿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拍打,啪啪两声响,全海向一只断掉的柳树撞在前方的护卫身上,这猝不及防的撞击让那两个护卫向前栽倒,但他们没有倒下,武鸦儿握住了他们手中的刀,噗噗两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一瞬间死去的三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身后的护卫们也还站在原地呆呆,台阶上的罗贵妃从头到尾看清了,她的樱桃小口张大,美丽的容颜拉长扭曲......
啊的尖叫让湖水激荡。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惨叫,呼喝,跑动,刀入肉,声声不绝,但都不能让皇帝看向这边。
他低着头专注的琴弦弹动,如流水的琴声倾泻,时而欢悦时而激荡又时而平缓,皇帝的身子随着琴声摇晃,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他闭着双眼,陶醉在眼前的欢舞中。
武鸦儿在刀光中翻舞,直到宫殿前最后一个兵士被割破喉咙跌入湖水中,桥上的兵士不再涌来而是满面惊恐的后退。
全海已经被杀了,眼前这个杀神又这么可怕,他们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武鸦儿没有去追杀他们,看着两边被染红的湖水说道:“海棠花是红色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脚落在桥头的地面上,向前两步,撩起染红的锦袍,将刀放在身侧,对台阶上晕倒的女人,疯狂弹琴的皇帝跪下。
“臣振武军武鸦儿,救驾来迟。”
皇帝抬起头停下弹琴,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笑:“朕终于谱出新的琴曲了。”
武鸦儿没有觉得这话无法对答,抬起头:“恭喜陛下。”
第三十八章 君前有新人
当知道结果,尤其是不好的结果,等待总是格外的漫长。
最先听到动静的是那些兵士,宫墙上的守卫们面色惊恐的回头向宫内看,他们没有机会再回过头,等候在宫门外原本松散说笑的振武军再次恢复了虎狼之态。
嗡嗡的破空声响起,宫墙上的守卫倒下不少,箭矢上还带着铁钩绳索,一些瘦小的兵士飞奔借力在宫墙上攀爬而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崔征等官员回过神的时候,宫城门已经打开了,振武军的嗷嗷叫着冲进去。
看守他们的兵士没有跟去,只跟着发出呼喝声助威。
为什么杀了这些宫城的守卫?不是蛇鼠一窝吗?崔征等官员们惊惧。、
这一次宫城里没有惨烈的战斗,厮杀声才起就停了,宫门的守卫们没有抵抗而是向内跑,但迎来从皇宫内跑出来的兵士,前有狼后有虎顿时更加慌乱。
“全海已经伏诛,尔等被蒙蔽胁从立刻缴械。”
听到这个喊声,慌乱兵将们再无反抗之心,纷纷弃械跪地。
宫门里的喊声杂乱,外边听不清,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崔征等百官心乱如麻,他们没有等多久,就见那些跑进振武军又跑出来,没有如狼似虎扑上来他们撕碎,而是列队站在宫门前。
一个颤颤巍巍的面色发白的太监走出来,看到崔征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惊吓,喊了声崔相爷就哭了。
崔征的心就碎了,难道下一句要听到的是皇帝驾崩了?
皇帝驾崩这个结果的确也在他们的预料中,但不是他们作为阶下囚的时候。
“相爷,大人们,陛下请你们进去。”还好太监哭没有耽误说话,“全海贼人已经伏诛了。”
崔征向后两步腿脚一软,身后有官员们搀扶住他。
什么?
真的假的?
是不是阴谋?洞开的宫门,就像野兽张开的大口,走进去是不是把他们都一口吞掉?
“不过我们现在跟进去也没什么区别。”一个官员苦笑。
是了,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这些人的掌控下,想吞掉他们,宫门外和宫门内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进不进也由不得他们做主。
“快些遵旨。”
“快些进去。”
“你们这些大人竟然不听陛下的话吗?”
粗鲁的士兵们用刀枪推搡他们驱赶。
他们堂堂重臣岂能被一群兵士像牲口一样驱赶,崔征将袖子一甩站直身子:“为国事何惜此身。”
他推开兵士们的刀枪,阔步向宫门走去,反正已经这样了,其他的官员们也都横了心别无选择,整理了衣衫端正了神情决然迈进了宫门。
大夏的皇宫还如同先前一般奢华绚丽,但此时并不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到处散落着死尸和兵器,血水慢慢的渗透地面,不过见过宫门外惨烈的官员们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神情只保持着震惊和疑惑。
在外边,这些振武军真杀了吴章和他的兵马,在宫内,他们也真的杀了全海的兵马。
跟宫外一样,宫内的兵将们被驱赶蹲着圈在一起。
那这振武军是谁的人?
“这位公公。”崔征开口唤前边带路的太监。
皇帝很久不上朝,但身边的太监大家都不陌生,只是今天出来这个太监却面生,更叫不上名字,举止做派也畏畏缩缩,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没上过台面紧张的。
那太监很明显在走神,被一喊吓的慌张的转过身应声是。
“陛下真的平安?全海呢?”崔征问,“真的被杀了?”
太监嗯了声:“陛下平安。”伸手指着前边:“全海,在湖里,还没捞出来呢。”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海棠宫前,尽管已经一路适应了惨烈,看到这里的场景还是有体弱的官员撑不住呕吐,红色湖水映照下白色的桥和黄色的宫殿带着诡异的美感。
湖水里飘着很多尸首,就像进行了一场两军大战。
一群太监正颤抖着在湖水里打捞尸体,而指挥他们的是一个美貌的女子。
“先把全海捞出来。”她站在台阶上,裹着华丽的裘袍,用手掩着口鼻喊,“把这个老贼捞出来,鞭尸。”
崔征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莫非这振武军是罗家的人?如果是罗家的人,那这结果倒也不错,至少除掉了一个,留下的外戚比太监也占不了多少大义。
他挺直了脊背高声喊:“陛下!”身躯又弯下来,“陛下!”
这一声鼻音浓浓含泪。
罗贵妃看到了这些官员:“崔征,你好大胆!你让人围攻皇宫,要害死陛下,我哥哥们呢?快请我哥哥入宫。”
崔征差点以为罗贵妃现在是主人,直到看到前边引路的太监低着头走路,对罗贵妃的话充耳不闻。
崔征没有再理会罗贵妃,加快脚步跟上,其他的官员们也忍住眩晕急匆匆的走过白桥,跟着崔征涌进殿内,一眼就看到坐在一张龙床上的皇帝。
皇帝正伏案挥笔写着什么,一张琴扔在旁边,地上散落纸张。
这场面跟外边看到的又不一样。
“陛下。”崔征喊道,噗通跪下俯身以头撞地大哭,“臣罪该万死。”
身后咚咚响起一片跪地撞头声,哭声响彻了宫殿。
皇帝这才被惊醒,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员,哈的笑了,双手拎着刚写好的纸:“崔爱卿,你们来的正好,快来看朕刚谱写的曲子。”
皇帝该不是疯了吧?哭泣的百官们抬起头。
但不管皇帝是吓傻了还是吓疯了,只要他还活着就必须立刻收拾残局,安抚人心。
皇帝被请到许久不曾来过的大朝殿上,河南道和京营的大部分兵马都还被关着,崔征也不敢用这些振武军,还好宫里的太监还剩下很多。
太监们在街道上骑马或者奔跑传来在家闭门的官员们,也将陛下安好要升殿的消息传开。
全海的尸首被打捞出来,摆在大殿前,崔征率领百官对龙椅上的皇帝三叩九拜,山呼万岁。
原本安静的在龙椅上拿着琴谱和琴昏昏睡的皇帝惊醒,不知道是被满殿的官员还是被声音吓到发出大叫。
太监们忙跪地安抚,崔征也上前,但皇帝始终惊恐,忽的喊:“武鸦儿。”
伴着这声音喊,有一个身穿铠甲的兵士从柱子边走出来俯身:“末将在。”
崔征等人这才发现他,进宫后他们也四处看,没有见到这个人的踪迹,还想着是不是也死在湖水里了,原来穿上了铠甲。
本来就对他陌生的官员们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普通的兵士护送陛下来上朝。
皇帝伸出手要挥开面前围着的人,武鸦儿便越过众人走到龙椅前,单膝跪下伸手握住皇帝的手。
“陛下,臣在这里。”他说道。
皇帝握住他的手坐下来。
殿内一片安静,场面陷入凝滞。
武鸦儿打破凝滞:“陛下,大人们都来了,请议朝事吧。”
皇帝坐在龙椅上,散乱的眼神渐渐凝聚,视线扫过面前,似乎这才认出他们都是谁。
“你们,都来了。”他说道,声音带着疲惫,但总算不再怪异。
崔征俯首哽咽:“陛下,臣等来迟了。”
“来了,就不算迟。”皇帝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陛下被全海蒙蔽,容臣等禀告。”崔征说道。
皇帝道:“奏来。”
恢复了君臣的对话,崔征俯首应声是,从龙椅前退开,其他的官员们也忙各自归位,但要起身的武鸦儿却被皇帝留住。
“武鸦儿在御前。”皇帝说道,指了指旁边。
第一次站到这个位置的一个太监忙慌张的退开,武鸦儿不懂也不在乎合不合规矩,应声是便站到一旁。
已经在殿内站好的官员们看着这一幕也无人说话。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先前臣查军部.....”崔征开口说道。
殿内的官员们开始依次或者愤怒或者悲痛将事情的经过从头讲来,不过这些事他们都已经熟悉的闭着眼也能讲,所以更多的时候视线落在武鸦儿身上。
现在这一幕是他们预想的结果和场面,除了多出一个人。
武鸦儿。
这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
......
冬日的原野上马蹄声脚步声震震,伴着嗡嗡的破空声,旋即是嘟嘟的撞击声。
箭雨飞来撞到这边举起的圆盾上。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受伤,受伤的人很快被拖进圆阵的正中,前后两边的兵丁已经将空缺补上,就像一个水桶齐齐而紧密,水桶会因为受伤不断变小但不会有豁漏。
弩箭之后双方的距离更近了。
“盾兵,退,长枪,杀。”
两边的兵马撞到一起,刀枪兵器发出刺耳的碰撞。
一个兵士的大刀劈中对面一个兵士的肩头,兵士发出惨叫,但他手中的长枪却依旧送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又有三根长枪跟过去,将握刀的兵士刺翻。
一层一层滚滚向前,碾压着对面的兵丁,甚至带了伤也不停下脚步,除了受伤的痛苦,他们的神情麻木,动作机械,一排一排一队一队做出一个动作恍若庞然大物,似乎怎么砍也砍不透,砍不倒......
对面的兵士眼神越来越畏惧,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队形却不能及时的恢复填充,队伍越来越松散,出手渐渐不是攻击变成了防卫,一步退步步退,不知道哪一个先开始向后逃去,顿时溃散。
鼓声阵阵,不是收兵,而是结阵。
“前进!前进!”有号令响彻原野。
圆形的队伍快速的移动,变成了方阵,分两翼展翅向溃散的兵马追去。
奔逃的兵士们更加如潮水,也没有了阵法,在四野上狂奔。
再远处已经没有了援兵,这一次退走后再无力前来了。
站在城门上眺望的李明楼轻轻的吐了口气。
第三十九章 事过有善后
外围墙的门徐徐打开,一群群民夫快速的跑出去,手中抬着各式各样各种材料的架子,他们将负责救治伤员,收敛死尸,兵器,铠甲等等清理战场的事。
除了部分负责哨探的,其余的民壮们都集结列队回转,街道两边挤满了相迎的民众,看到列队进来的民壮,大家都发出热烈的欢呼。
这样的欢呼相迎已经好多次了,但谁会厌烦胜利的庆贺了呢?民壮们挺直胸膛。
欢喜中总有眼泪,有受伤的民壮被亲人拉着哭,有急切寻找自己的亲人而未得哀痛大哭的。
每一次出战,每一次胜利,都是要有伤亡的。
“亡故的名册都登录好。”李明楼说道,“他的家人我们窦县养。”
我们窦县,主簿嘴里砸吧砸吧:“当然。”
李明楼又和主簿去看望伤兵,死去的令人悲伤,受伤的也令人难过,那些因为伤残了的主簿也表示官府会奉养终生。
窦县的城门已经不再关闭,防守重新回到外围墙,不断有民壮来回奔走,跟在军营或者民壮营的轻松肆意,围城乱兵刚临城下的惊恐生涩,现在的民壮们就像泥塑烧成了陶器,散发着釉光。
好消息不断的送回来,乱兵已经退走,没有新的乱兵涌来,窦县的消息也开始传向四面八方。
窦县遭受乱兵围困的时候,附近的其他县城都知道了,吓的闭城不出,但因为水粮不足以及消息闭塞,乱兵没来自己城里先乱了好几波,狼狈不堪。
听到窦县打走了乱兵,诸城才开了城门解了困局。
光州府的兵马也终于赶到了,这一次除了祝通,熟人长史也来了。
“窦县一直被围困,眼下刚退,正要给大人去报告。”主簿主动承担责任。
“你们动作太快了。”长史喊道,“大人得知消息立刻命令发兵,还特意向道府请更多援兵,集结快马赶来,你们竟然已经把他们击退了。”
主簿叹息:“不知道该说是福还是祸,原本是为了防范山贼阻止民壮练兵,没想到应对了乱兵之灾,如果不是有这些民壮,我窦县此次就是丰城的下场。”
“他们逃的太快了。”祝通扼腕,“我带着人在四周追了,也没有看到。”
“这些人真是乱兵?”长史问出此趟来的重要问题。
主簿道:“他们这样说。”
这些日子的对战除了击退乱兵,还抓了一些俘虏。
长史和祝通忙跟着主簿去看这些俘虏,这些俘虏都关押在县衙大牢。
祝通凶神恶煞的将这些人审视一遍:“你们是淮南道的兵?我怎么不认得你们。”
主簿道:“我们也问过了,他们不说自己是哪里的。”
祝通不信:“那是你们不会问。”
他亲自拿起鞭子将几个俘虏严刑拷打,但不管怎么打,这些人只说自己的是大夏的兵。
长史用袖子掩着鼻子劝停:“不用问了肯定是宣武道的乱兵,我们把他们送去宣武道,让他们处置。”
反正他们淮南道不会有乱兵,都是宣武道的祸。
主簿又请长史去探望伤者和去军营鼓舞赞许民壮们,长史亲自看了伤亡的惨烈,又去军营检验了一次民壮们,惨烈让他震惊,而民壮们与上次截然不同的面貌也让他震惊。
“真是好汉,怪不得能击退乱兵。”他连连称赞,但还是婉拒了多留一日,“大人和府道都关切此事我当即刻回去禀告。”
长史大人带着抓获的俘虏匆匆离开,与上次不同的是,除了州府的兵马护送,窦县也派出了一队民壮,县衙的一个官吏和中五带队,去向知州以及府道讲述具体的经过。
去知州和道府这是无上的荣光,挑选出来的都是参加战斗的民壮,很多人身上还带着伤,他们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在民众和亲人的欢呼声押送着俘虏走出窦县。
去往知州和府道的路途很远,但当敢握着兵器冲出坚实的城墙,冲向举着刀枪的官兵,这天下好像也没有他们不敢去的地方了。
“大人,这些民壮看起来像真正的官兵了呢。”长史的随从看着这些民壮队伍,和他们带来的官兵相比,看起来队列更严整也更吓人。
“窦县可是被围了半个多月呢。”长史神情带着了然,他们可不是真的刚知道消息,窦县被围的事关系其他地方甚至自身,当然仔细盯着呢。
他扫过这些或者高瘦或者胖矮,因为要去知州府道这种大城市见高官而露出傻笑的民壮们。
“他们半个多月杀的人,比咱们这些官兵两年杀的都多,刀和血锤炼出来的,当然不一样。”
这是赞誉了,随从惊讶:“大人认为他们很厉害。”
“当然厉害。”长史看随从像白痴。
“那大人为什么还要急着走?这么厉害在窦县住着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随从挠头不解,“知府大人叮嘱您在这里多看看呢。”
长史回头看,有两层围墙的窦县比先前大了很多,日光照耀下小城也透出几分浑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