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奉耀皱眉,李敏不等他说话就拉住他的手:“这些不打紧,三老爷你先借我些钱救急。”
钱?李奉耀很生气:“我还没钱呢!”
这是他在李宅最恼火的事,看着金山银山,他一分钱都拿不到,吃喝用度当然是不缺,要什么有什么,但是,那些东西有什么意思,而且还是这些下人们送给他的。
他要钱,要掌控,要自己送给自己。
“你怎么会没钱?”李敏瞪圆眼,“难道二老爷没有给你钱吗?”
二老爷?他哪里有钱?还不如自己呢,至少自己在剑南道吃穿用度不用花钱。
李奉耀反握住李敏的手,其他的事都丢开:“什么钱?你快讲来。”
……
…….
李奉耀里里外外的忙碌操心项云没有再关注,他坐在室内想着最近叹气,事事不顺啊。
李奉耀李奉常认为李明玉承袭节度使是他的功劳没有用,剑南道的这些人并不会这么认为,因为的确不是他的功劳。
没有功劳在剑南道这里做事就不方便,不过,还好有一件事是顺利的,李明楼在见过项南后,已经启程去太原府了。
那就让事情变的更顺利一些,将原本要推迟的成亲立刻办了,夜长梦多这种老话是有道理的。
项云取过纸笔,抬起没有受伤的左臂,用左手开始写字。
他年少博才,能双手书,天文地理皆通,上行下达为官兢兢业业,却半辈子屈人之下,难道一辈子都只能屈人之下吗?
第五十八章 离家的途中
简短明了混杂在家书琐碎中的密信,被最可靠的随从携带而去。
大夏国不管是偏避的小路上还是宽阔的官路上都有信使奔走,官府的公文令信有驿站令兵传送,私人的则五花八门,自己的随从,镖局的镖师,南北奔走的货商一一不等。
而随着这些人的奔走,各地的奇闻异事以及京城最新的消息也随之传播开来。
这段日子最奇闻的就是一个小娃娃当了节度使,有羡慕天生富贵命的,有嘲笑世道荒唐,有悲愤乱了天道伦常,也有一本正经引经据典分析李奉安何意皇帝此意又何解,乱乱纷纷扰扰。
项南走进来见到这场面心里叹口气,他没有再转身离开,这么偏僻的小驿站都如此,整个大夏朝此时没有清静的地方了。
核验了身份驿卒端上了简单的饭菜便再次加入大家的讨论中,项南安静吃饭,心里难免纷乱。
没想到李奉安死了这么久还能让儿子当上节度使,有了节度使旌节剑南道还可以被李氏霸占,而李明楼就更能霸占他了。
项南的筷子戳着盘中的肉,看着一旁的包袱里露出的信封一角。
他几乎日夜不停翻山越岭,但家信依旧如影随形,就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网,冰冷的将他禁锢。
“…..家里来的信啊!太好了!”
身后传来男人的笑声。
这世上还有人喜欢接到家信啊,项南回头看去,在他身后一桌挤了六个男人,饭菜也很寒酸,穿着打扮是驿兵。
项南想起来了,自进来后只有他们一桌没有谈论小儿都督的事。
一个大胡子男人手里正捏着一封信瞪眼看,被另一个男人伸手夺过去。
“看什么看,你又不识字。”他说道,“还给鸦儿。”
信被塞给一个年轻人,他与项南背对背而坐,只看到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身。
“是我娘写的,她要来看我了。”
年轻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项南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你媳妇来不来?”
“肯定啊,婶子就是带媳妇来跟鸦儿成亲的。”
“哈,回家就能吃喜酒了!”
也是一个可怜人,不仅要回家,还要成亲,项南同情的看这个男人一眼收回视线。
时近傍晚,涌进来驿站的人更多,厅内更加嘈杂。
“新消息,韩旭已经接下了任命。”
“不寻死觅活了?要去委身那个小儿了?也不过是沽名钓誉闹剧罢了。”
“不去才傻呢,那小儿坐着的可是金山银山。”
“别说去做刺史了,去给那小儿当上门女婿都是天大的福气。”
厅内响起哄笑声,项南放下碗筷走了出去,他没有去后面的客房,而是直接去了马棚牵马,日夜不停的赶路吧,离家越远越好。
武鸦儿的视线从门口收回:“这少年跟我们一样。”
“独行却不是令兵气息。”胡子男低声道,“这条路是通往宣武军的。”
“宣武还好,河东那边的人要小心些。”武鸦儿低声道,手在桌上敲了敲,又有一封信掉出来,“河东那边已经一半姓安了。”
胡子男面色不安:“这信上说军令让我们分兵去河东,怎么办?”
“当然不去。”武鸦儿道,“不仅不去,还要把振武的所有兵马都调到我们这里。”
有军令不遵,还要假传军令,这么大胆的事他们从未做过,也不是没做过,只是这次好像要做的很大…..
挤在一起的男人们对视一眼:“鸦儿,不会有问题吧?万一出了事,梁老大人也保不了你。”
武鸦儿笑了笑:“有什么问题?现在还有军令可遵?世人只看热闹。”他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厅内说笑小儿节度使,韩旭等等事热闹,“死人都已经看清楚了,所以才敢为幼子谋功名,难道那小儿得了节度使只是为了名字好听吗?那是要让剑南道固若金汤。”
原来是这样啊。
胡子男点头:“李奉安是个狡猾的家伙,他做事肯定有算计,我们跟他学,就算捞不到好处,也吃不了亏。”
武鸦儿端起酒碗,因为白皙而显得阴郁的脸上浮现笑容,这笑容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让他整张脸都莹亮。
漠北是他的家,家里有亲人来,就更是家了。
他们几人都是孤儿,好容易武鸦儿还有一个娘,那就是大家的娘。
赶路,回家,男人们也都笑起来,端起酒碗重重一碰。
世人谁不想有家,回家,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回家,为了家反而要越走越远。
晨光笼罩大路边的驿站,驿站里并没有来往的热闹,几层兵马围拢的内里安静如夜。
门被推开金桔端着食盒探头向内看,看到站在墙边的李明楼。
李明楼穿着里衣,长发系在身后如同泥塑。
“小姐,你又没睡?”金桔不安道。
李明楼嗯了声,金桔走过去,跟着她看墙上,墙上挂着一副舆图。
“剑南道在这里,我们现在在这里。”李明楼指给她看,“已经这么远了。”
金桔当然不会讨人嫌的问太原府在哪里,而是眨着眼故作无知:“啊,这么近。”
纸上的距离一手可量,实则隔山跨水千里迢迢,李明楼有些怅然,但隔着山水总好过隔着生死,她笑了笑转过身:“吃饭吧。”
“小公子收到大小姐送的庆贺礼物了吧?”
“不知道剑南道怎么庆祝呢。”
金桔在一旁说些开心的话让李明楼下饭,吃饭的时候元吉像往常一样进来,拿着最新收到的消息。
“剑南道一切都好,大都督已经见过了治下官员,并巡检了八部。”
“季良的确胆大妄为,还好东海先生会论断阻止,小碗开始跟着东海先生学医术了。”
元吉说了大事也不忘小事,说到这里抬起头看李明楼。
“韩旭已经接任,准备启程往剑南道来。”
“是崔宰相说服的他,他是崔征的人。”
崔征想要把手伸到剑南道,这不意外,李奉安死了,多少手都想伸过来,伸过来打断就是了,就算是宰相的人也一样。
李明楼当然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另外的细节,握着筷子啊了声:“原来是他。”
这个韩旭在朝中平平,又是文官,跟李奉安没有什么来往,小姐竟然知道他?不过,小姐能让公子承继了节度使,知道一个韩旭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元吉点头:“小姐不用在意,他就算是宰相的人,来剑南道也如同个死人。”
李明楼哦了声,事实上韩旭没来剑南道就成了死人。
她想起来了,那一世在李明玉之前被任命为剑南道节度使的那个人就是韩旭,只是还没有接过旌节,在赴任的途中遇到兵乱死了。
然后项云才趁机替李明玉奏请承袭。
这一次李明玉直接成了节度使,韩旭竟然还要往剑南道来,那这一次他还会死在途中吗?
第五十九章 既定的命运
李明楼握着筷子沉默又怅然。
这就是既定的命运吗?不过也不对,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舆图前。
金桔不敢打扰,站在一旁努力的连呼吸都消失。
元吉跟着走过去,李明楼脸上的裹布遮盖了她的神情,但依旧能感受到她的肃重。
“今天是几月几?”她问道。
元吉没有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十月初三。”
前一世韩旭被任命为节度使也是在十月,死在什么时候过去十年她实在记不清,但地方还记得,淮南。
“时也命也。”
李明楼的耳边似乎响起姜亮懒洋洋的感叹,看到这个老头抱着粗茶碗缩在椅子中。
“韩旭本不会从这里过,但他是个大孝子,赴任之前去拜别老母,从老家到剑南就要经过淮南,早不早晚不晚赶上兵乱,所以是命不好。”
“这根本不是命好不好的事,那是淮南,紧邻安康山长子所在的浙西,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更何况宣武的兵闹饷闹到了淮南。”刘范伸手一点看透世事,“这很明显是被宣武和浙西操控的。”
这的确是宣武和浙西节度使操控的,刘范和姜亮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大家已经看到结果了。
先是宣武节度使假纵官兵闹饷,告了罗氏贪墨了饷银,朝廷哗然。
宰相崔征指全海与罗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要问罪全海。
全海自然不服,让皇帝一道旨意定罪宣武节度使,革职进京。
在这一片朝堂纷争中,韩旭的死反而如同小船入海,大浪打翻无声无息不见,也没有人关注一个节度使身份的官员是怎么轻易被乱兵杀死了。
淮南也没有人再关注,宣武闹兵乱之后,淮南被浙西借口帮忙平乱悄无声息的占据了。
项云则也趁这个乱机提请让李明玉承袭节度使以安稳剑南,待朝廷选出新任节度使后再行交接。
崔征和全海都不希望对方的人掌控剑南道,在项云一番游走之后,皇帝同意了。
成元四年初,李明玉拿到了旌节。
成元四年正月十五,全海调宣武新任节度使吴章率兵马埋伏在宫城要先下手为强干掉崔征。
吴章当场反水,全海挟持皇帝退避皇宫中,宣告宰相崔征叛乱。
这就是大夏国乱的起始,成元四年的官宦朝变。
随后,全海请皇帝发令调十二卫军入京护驾,安康山以救皇帝为名义发兵,振武军武鸦儿神兵突降先一步到了京城,袭杀吴章,破宣武道围城兵马,然后入宫杀了全海。
成元四年二月十八,崔征率百官迎皇帝归朝。
二月二十,行军途中的安康山宣告谋反,一声令下宣武、浙西、平卢、河东、淮南五面应和。
天下大乱。
“原来那时候东南的一个小小的兵乱其实是安氏叛乱的前奏。”姜亮幽幽长叹,“世事啊真是莫测。”
“莫测什么!如此荒唐的事只要好好想一想就能看出问题。”刘范愤怒,“只不过朝廷被崔征和全海那两个废物把持,他们除了争权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全海轻易上了吴章的当,崔征轻信了安康山,他们让天下大乱。”
“他们当然不想天下大乱,想还是不想也由不得他们。”姜亮不急不躁,吹着茶碗的热气,“曲子已经谱成,才会起前奏,荒唐也非一日。”
安康山意图谋反是已经筹划许久的,宣武兵乱是他发令的信号,崔征和全海的争变则是他的东风。
那一世李明玉是在年初拿到旌节,期间周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可以推断宣武兵乱韩旭死亡是在十二月初。
这一次李明玉十月拿到了旌节,韩旭还是在十月的时候得到了任命,那么他离开京城回家乡然后再去剑南道,算着日子十二月的时候还是会走到淮南,所以还是会死吗?
命运还是不能改吗?
“小姐,我们要去淮南吗?”
元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李明楼的怅然,她看到自己的手已经落在舆图上,手指点着淮南的位置。
元吉的话打断了她,又提醒了她,但念头才飞扬又立刻被她压下,手从舆图上收回来,衣袖滑落遮盖了手臂,其上的灼烧烂疤因为启程往太原府而浅了很多。
“有几件事你安排去办。”李明楼说道,从舆图前走回桌子前。
看她要端起碗,泥塑的金桔活过来:“小姐,饭菜凉了我去热一热。”
已经沉默了这么久了吗?李明楼点头,金桔收拾。
“让京城的人盯着崔征和全海。”
“查一下徐州刺史吴章的动向。”
李明楼对元吉开始吩咐。
元吉没有疑问,崔征和全海是如今天下最掌权的两人,人人都会盯着他们,尤其是李明玉还要进京谢恩,只是这个攀附罗氏的吴章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
“明玉已经宴请过剑南道的诸人,让他立刻去山南和黔州拜访那边的文武官员,亲自去。”李明楼说道。
山南道设置节度使,黔州低一级为观察使,两者与剑南道相邻,地理位置重要,李奉安在时与之关系也不错,此时李明玉子承父业,两地是叔伯长辈也是同僚,是该走动一下。
这件事严茂肯定已经安排,元吉还是点头应声是,他为大小姐能考虑到人情来往细心而欣慰。
李明楼看着他说出了下一句话:“…..带着兵马去。”
元吉神情一滞。
是他想错了,还是大小姐说错了?
李明玉身为大都督出行自然有兵马护卫,还特意说带着兵马去的兵马,肯定不是指普通的护卫,是字面意思的兵马。
十二卫兵马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出辖区,当然这个可以忽略不计,李奉安也一向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带着剑南道的兵马进入山南和黔州,那意味着…..
李明楼似乎没有看到也不明白元吉的惊讶,继续平静吩咐:“至少要在两地留三个月。”
带着自己的兵马留在别人家里那么久,这是抢地盘啊,元吉不用困惑了,不是他想错了,大小姐就是这个意思,大都督也从未说过的意思,想或许是想过…..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元吉深一脚浅一脚的告退了。
元吉需要安抚一下情绪,不过李明楼并不担心他的执行力,元吉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唯一会让他犹豫迟疑谨慎行动的是他们姐弟二人的安危问题。
李明楼也没有再多给元吉解释,一个解释就要更多的解释来解释,她没有时间浪费在解释上,尤其元吉是不需要她解释的人。
天下即将开始陷入征战,当然是掌控越多兵马越多的地盘最重要,至少不能让山南和黔州这两个剑南道的门户要地落入他人之手,就像姜亮和刘范分析的那样,抢先两个月占据山南道对剑南道很有利。
李明楼站在舆图前,安康山宣告谋反的时候,天下是措手不及。
叛军兵马扑向京城,另外还有安康山散布在各地兵马中的随众随之作乱,他们兵马所经过的城池措不及防溃不成军,有的官员抗击满城覆灭,有的官员则干脆投降加入了叛乱。
成元四年二月,病重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受惊而亡,罗贵妃被崔征下令处死谢罪试图安抚叛军,同时请昭王继位。
成元四年三月,尚未启程的昭王被安康山长子安德忠围攻,为护城保百姓,昭王亲率王府兵出城迎战,不敌而亡,安德忠依旧屠城。
成元四年五月,武鸦儿率兵迎护鲁王为帝,以河中为陪都,直到四年后安康山被武鸦儿亲手斩杀,叛军四分五裂,皇帝才得以回京城。
武鸦儿病故后,又经过五年大夏朝才渐渐平息了战乱。
然后,有功赏功。
然后,她们姐弟就死了。
“小姐。”金桔略不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明楼从舆图前回过头,看到金桔拎着热好的饭菜回来了。
小公子成了节度使,所有人都在欢庆,只有大小姐没有开心,反而变得更加沉默以及忙碌。
不知道别人的大丫头们会怎么做,金桔张张口将劝慰的话咽回去:“小姐,吃了饭再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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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更内容太少,跟着看的朋友辛苦了,可以攒起来看的,很是惭愧。
第六十章 有路先行
天大亮,天又暮色,项九鼎站在驿站外看着四周亮起的篝火,看来今晚起程又无望了。
“今晚还要给小都督庆贺吗?”项九鼎拍着肚子道。
随从提醒:“九爷你的表情开心一点。”
项九鼎伸手将嘴角拎上去:“小公子当了大都督我当然开心,这还用提醒吗?但这走的也太慢了。”
虽然说走就走离开了江陵府,但这些日子并没有走多远,李明楼昼伏夜出,夜间行路本来就慢,还经常停下来,一停就是两三天。
“大小姐身体不好。”随从给出理由。
项九鼎将手放下来:“大小姐身体不好,还是不想走的快,我都没有意见,大小姐怎样需要理由吗?”
随从含笑:“九爷说得对。”
项九鼎撇撇嘴,然后露出更大的笑容:“走得慢也好,家里能准备一场更周全更盛大的婚礼。”
他已经收到项云的信,信中说到了太原府就举办婚礼,不再是原本商议的定亲。
李奉安遗愿不用守孝要看到女儿终身有定,但李明楼还小不急着圆房,不过这并不影响婚礼大办,如今李明玉承袭节度使,更是双喜临门要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