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宁愿要这样丑陋的真实!
她拿起紫竹箫呜呜地吹奏了起来。
箫声音域宽广,曲调幽深,她吹奏了一曲《葬花吟》。
这悲凉的曲调在静静流淌的府河上散播开来,来往的行人有人驻足停留,侧耳倾听着这悲伤的萧曲,仿佛有种百花落尽的萧瑟弥漫在心间,却又能感觉到那曲调之中带着的孤傲芳洁,不肯屈服。
楚惜情吹奏着这曲《葬花吟》,似乎一时间情绪也融入了曲子的意境之中,惶惶然不知身在何处,仿佛化身为黛玉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寄人篱下,风刀霜剑的现实,不肯屈服现实的孤傲芳洁,在悲伤中却又有因情所伤带来的苍凉。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曲尽,流水无声。
周围一瞬间似乎安静了下来,很多人被那种情绪所感染了,都陷入了悲伤之中。
楚惜情叹了口气,收起紫竹箫,看着有些迷茫的梅香,“回家吧。”
梅香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何,方才她觉得很是难受,为何她会觉得此刻的小姐有种说不清的孤寂呢?
周围的人重新开始活动了,原本停驻的船只继续穿梭,楚惜情只是忽有所感,这时也有些意兴阑珊,正待回府,忽听得有人在喊:“等等,那位奏萧的公子,停一下!”
楚惜情愣了一下,听声音朝左右看着没瞧见有人。
梅香也正大惑不解呢,忽见得一艘三明瓦的白蓬船从桥洞里划了出来,那声音又传来过来:“这儿呢,快点划出来!”
“在船上呢。”梅香叫道。
楚惜情朝下一看,便见那白蓬船从桥洞里划出,船只不小,瞧着是夜行船,显见是从外地来的,这时候随着船身渐渐划出,阳光下明瓦反射出绚烂的光线。
楚惜情微眯起眼睛看去,只见一道剪影在阳光下割裂出来,正昂着头对她喊着:“在下柳裴然,敢问刚刚那是什么曲子?”
他正背对着太阳,强烈的光线让楚惜情一声分辨不清他的容貌,直到船只开得远了些,才看清面前的人。
是个十七八岁的锦衣公子。
他昂着头望着她,身形修长,一身缂丝云纹石青色直缀,腰间系着五蝠衔珠白玉扣,白玉镂空幽兰佩,外披着件灰鼠里黑貂毛的鹤氅,乌发束着逍遥巾,在风中随风摆动着。
----这算是男2呢还是男一呢?
萍水相逢赠名箫
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庞。
整齐的眉毛乌黑如墨,墨玉般的眼睛澄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载满了星河,璀璨生辉,悬胆鼻,嘴唇天然带着些上扬的弧度,总是给人一种带笑的感觉。
明明一张俊雅的脸,因眉眼的间距宽阔,便显得一种天真之态,笑起来唇畔隐约的两个酒窝更让他增添了几分孩子气。
他拱手问她,姿态也是极优雅的,自报姓名,问她曲子的名字,本来是件有些唐突的事情,但被他这样说来,却只给人一种天然而不造作的潇洒之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这是个很容易就让人有好感的少年。
楚惜情拱手回道:“曲名《葬花吟》。”
“我竟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这些年竟是白活了!”
那少年柳裴然喟叹不已,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今日花开又一枝,明日来看知是谁?明年今日花开否?今日明年知是谁?此曲高洁,可惜了——”
楚惜情诧异地看着他,他竟是听懂了这曲子,原来也是个性情中人。
“如何可惜了?”
柳裴然遗憾道:“可惜如此仙音,此萧却是劣等,妙音配劣箫,实在让人心痛。”
柳裴然却是不待她说话,径自回头喊道:“抱犀,快把我那支箫拿来!”
旁边伺候的小厮抱犀闻言急忙钻进船舱,不多时拿出一根箫来。
楚惜情在桥上说道:“我这箫本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倒让公子笑话了。但若无感情,便是再好的箫又有何用呢?”
柳裴然怔了一下,目光一亮,慨叹道:“兄台此言甚合我意,既如此,更该配上绝品,方不辜负这样仙音。抱犀,你把这送上去——”
楚惜情正诧异间,便见那船上打了板子,小厮抱犀上了岸,便跑上八士桥。
“这位公子,我家少爷说把这支玉屏紫竹箫送您,此箫名暮云,是名士所制,存世五十年,乃箫中绝品,请公子笑纳。”
楚惜情大为吃惊,若如此,此箫定然十分珍贵,看其光泽,表面绘制的山水画,便可知是上品,不由推拒道:“这如何可以?我与你家少爷只是萍水相逢,怎能收这样的贵重之物?烦请你带回去罢。”
抱犀摇摇头道:“公子就不要为难小人了。您别吃惊,我家公子是天下第一潇洒人,最是喜欢结交朋友,仗义疏财,平生最爱奏乐听乐,公子既说了送您,您就收下吧!”
楚惜情实在有些不敢置信,萍水相逢,这个柳裴然居然只凭一支曲子就送了这样一只名贵玉屏箫?
“这怎么可以,萍水相逢,在下不能平白收他人之物,你拿回去吧。”
怎么看,这小子不会是骗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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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子
若真是这样名贵的箫,换做是她,万万无法舍得送人呐。
抱犀也很肉痛呢,虽说自家少爷惯是仗义疏财,但像这样头一次见到一个人,就把他自己随身携带的极其名贵的紫竹箫送人的事情,说实话连抱犀都从没见过,难掩吃惊。
“公子您可别为难我了。”抱犀说着竟是把那箫往楚惜情怀里一塞,就拔腿跑开,一边就上了船。
梅香瞪圆了眼睛,“居然有这样的愣子!”
她惊奇地看着柳裴然,今儿这事可算是咄咄怪事了,从没见过这样痴傻的呆瓜!
楚惜情掂量了一下那紫竹箫,重量不轻,光看色泽形态便知是上品,她一时真的有些迷糊了,只是蹙眉对下面说道:“柳公子,在下自己也有箫,真的没必要收你的箫了。”
柳裴然在船上喊道:“兄台且收下吧,名箫配仙音,相得益彰。知音难觅,梦白今日难得一见,此箫的确是箫中极品,在我所见的诸多箫中,还未有能和它媲美的。”
楚惜情还想说什么,见船上的抱犀已经在说:“快迟了罢,公子,咱们得快些去了,不然要赶不上了。”
柳裴然闻言,便让人开动船只继续往前了,楚惜情想追上去,便见他摆手,笑容灿烂而潇洒:“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请再为梦白吹一曲,便已足够了。”
楚惜情心中的怀疑退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
知音难觅,她忽然明白了柳裴然的话,明白了他为何会这样做。
他只是为乐而痴而已。
既然人家都如此悠然随心,一派魏晋名士的纯然洒脱,她又何必为为何他送箫而纠结不已呢?
她洒然一笑,拱手道:“多谢柳兄赠箫,此箫的确是极品,愿以一曲送柳兄!”
“请。”
柳裴然认真地端坐在船头,神情专注,一旁小厮抱犀已经拿出个铜鎏金金蟾香炉点起香来,香雾缭绕间,少年微闭起了眼睛,静静聆听楚惜情再次吹起的曲子。
这一次是用名箫暮云吹奏,箫声在幽深之中更加细腻婉转,音色更是优美至极,只一吹奏,楚惜情便是知道,柳裴然绝对没有撒谎。
此箫的确是极品,让她一时间便喜爱起来,更是感佩柳裴然的洒脱。
这一次,曲调不再忧伤,换做了静谧悠扬的《流水》。
高山流水觅知音,今日正以一曲《流水》送给这样一位萍水相逢的知音。
在优美的箫声中,那艘白蓬船随着艄公的撑杆缓缓朝前驶去,船上的那个少年睁开眼睛望着石桥上持箫的楚惜情,那一袭白衣渐渐晕染了江南的水墨,缓缓消失不见了。
唯有一缕箫音不绝于耳,绕梁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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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渊
“少爷,家里…咱们是不是早点回去呀?”抱犀试探地问。
“回去作甚?本公子要游历天下呢。”柳裴然不喜地摆手道:“快些,准备到会稽山去,别耽误了时间,敬之怕是要等急了!”
“哎。”抱犀愁眉苦脸地望着远方,心里自求多福了。
船只渐渐远去了。
楚惜情收了箫,叹道:“真是好箫。”
梅香喜滋滋地说:“哇,还是姑娘厉害,平白得了这么件宝贝。”
楚惜情看着消失的船只,淡淡道:“回家吧,再不回去,杜妈妈该着急了。”
临河的一家酒楼里,靠窗的地方,正有人在侧目望着。
“哥,那人是谁呀,你认得么?”
窗边,一位穿着藕荷色遍地金梅开五福夹袄、荼白拖泥大撒花裙的少女伸头看去,白净细嫩如新藕的脸上,羽睫飞动,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好奇和崇慕,“他吹的曲子真是好听,而且…”
人长得也很俊俏呢…
少女有些脸红,转过头来看着哥哥,鬓边斜插的白玉兰低垂两串珍珠,“哥,绍兴有这样一位名门公子么?”
一边的少年郎乌发束着紫金冠,眉宇清俊,英气勃勃,穿着一身缂丝秋香色云纹交领宽袖锦袍,腰间系着玉笛,他正出神地听着曲子,这时候曲终人散了,才听到妹妹的话。
“奇怪了,若绍兴真有这样的人物,那不该完全没有名气才是,我来这段日子也结交了不少绍兴年轻俊杰,却不曾见过此人。”
方才见楚惜情吹曲时风姿潇洒,仿佛出尘,如此人物,却未曾结识,少年深感遗憾。
“哦。”少女有些失望。
“张福,你去打听下,刚刚那位公子是哪位。”少年回头吩咐道。
隔壁的包厢里,却也正有几人在聆听箫曲。
“是那天上山碰到的小白脸!”座位上的一个大汉瓮声瓮气地嚷了起来:“这小子怎么在这吹起曲儿了,啧啧,还挺好听的。”
靠窗的男人今日不再穿着蓑衣,一身宝蓝色缂丝万字纹交领窄袖道袍,脚踏墨黑官靴,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黑眸目光幽深,正看向桥上的少年郎。
少年吹曲,萍水相逢,知音赠箫,如斯情形,当真谈得上是一桩传世佳话。
“真不错,刚刚我都听入神了。”顾炎伸头看去,“两次都遇到他,也真是巧了。大哥,要不我叫人喊他过来说话?”
顾渊摇头:“不必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再喊回来嘛!”铁牛说着,便欲下去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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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都督干
顾渊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真当出来是游玩了,别忘了我们身负皇命,剿匪还未结束。”
铁牛挠了挠头。
顾炎不以为然:“大哥,你可别说真当是出来剿匪的了。呵,那些白莲教匪作乱还想称帝,但不过是乌合之众,用得着大哥出马么,这不剿灭他们很轻松么。说是残党跑到太湖去了,但是请大哥出手还真是杀鸡用牛刀,若非是京城的情势,大哥也不用避到这里了…”
“好了,少说两句。”顾渊起身,看了眼窗外那走过八士桥到了对岸的少年,淡淡道:“衙门里还有公务,不与你们在这闲谈了。”
顾炎见哥哥出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瞧瞧,他就是做什么都太认真了,你说这回不是皇上让大哥出来散心,还能是什么?还真把剿匪的事儿当打鞑子呢?”
铁牛道:“俺也不懂,跟着都督干。”
顾炎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不等于对牛弹琴?”
顾炎起身,眉眼带笑:“嘿嘿,铁牛,走,不管大哥了,咱们去喝花酒去,在京城都斗得乌眼鸡似的,到了外面还不松快松快?”
“哈哈,这个俺喜欢。”
两个人顿时勾肩搭背,狼狈为奸,出了酒楼直寻美人窟去了。
…
楚惜情既离了府,杜妈妈心中焦急,又怕人看出破绽来,只是把丫鬟各自支开,整个湘园就没个空闲的人了。
“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道行不行?”杜妈妈双手合十开始求告起菩萨来了,谁知道诸天神佛这会子却是打盹了,越是怕什么来什么。
楚家三小姐楚惜忧偏偏就在这时候来了。
“大姐在吗?”楚惜忧穿了身柳绿缠枝牡丹夹袄,杏黄纻丝蝶恋花百褶裙,俏生生好似一朵白牡丹,进了院子,见湘园内颇为安静,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心生诧异。
杜妈妈心中叫糟,心道这会子大小姐还未归来,若是三姑娘一定要上去那岂不糟糕,但若是大小姐这时候偏又回来了,那更是不好说去。
“姑娘去桂园了,一会就回来,三姑娘有事奴婢说?”
楚惜忧有些失望,想了想道:“那我在这等大姐吧,我想寻几个花样子。”
杜妈妈遂请了楚惜忧进花厅坐了,上了茶,“那奴婢先拿几个样子给您看看?”
楚惜忧摇头,只说要等楚惜情回来。
等了半晌却不见人,杜妈妈心中焦急,楚惜忧蹙眉道:“大姐怎的还不回来,我去五妹看看。”
说罢便欲起身离开。
杜妈妈连忙道:“三姑娘别着急,大小姐一会就回来了,那边离得远嘛,这马上——”
楚惜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正生疑,忽听有人在喊她:“三妹怎么来了?”
楚惜忧回眸一看,便见楚惜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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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望兰
楚惜情梳了个三小髻,再带上珍珠小花冠,斜刺里一根白玉凤头钗,配上藕荷色绢纱堆花,鹅蛋脸,脸蛋圆润,柳眉自然地延展弯曲,眉色乌黑,眼睛仿佛一汪秋水,清澈明亮,尤其是那大而圆的黑眼珠,仿佛一丸黑水晶在白水晶中游走,黑白分明,格外显得灵气逼人。
楚惜忧心中嫉妒,说实话,姐妹几人容貌都算是出色,但要说气质淡雅宜人,灵气逼人的,便是只有大姐了。
“大姐,人家不是想来跟你讨几个花样子吗?阖府就只有姐姐的绣工最好,花样子也别致,妹妹想做几个香囊,挑来挑去没有好样子。”
楚惜情挑眉,微微一笑:“好啊,随我来吧。”
“刚刚三姑娘在这可等了好些会子了,姑娘去五姑娘那里,可是去了许久了。”杜妈妈在一边说话,一边给楚惜情使了个眼色。
“又在园子里转了转,山茶都开了,明日姐妹们去西园那里赏花吧?”楚惜情不动声色地说着,一边挽着楚惜忧上了二楼。
梅香一边伺候着,接了披风,又去把楚惜情之前做的花样子拿来给楚惜忧。
“好呀,姐妹们可有些时日没聚过了,咱们是不是也开个诗会什么的?”
诗会?
楚惜情看了她一眼,她还惦记着武昌侯夫人的宴会呢?
“也是无妨,随便耍耍,用不着那么认真。”
梅香拿了花样子过来,楚惜忧翻了翻,忽然瞧见一个别致的花样。
“姐姐,这是什么花,样子好别致。”
“这是天堂鸟花,又叫极乐鸟花,鹤望兰,是海外才有的品种,因为形似仙鹤,有幸福、吉祥、长寿之意。”
楚惜忧看着绣样上面对称绣着的花朵,花朵是橙色,花蕊淡蓝,花边淡紫,形如伸颈远眺的仙鹤,端庄而色彩妩媚热烈,十分优雅迷人,而且寓意也是极好的。
“这样子漂亮,姐姐,我能不能描回去?这种花绍兴有卖的么?”
楚惜情摇了摇头:“应该是比较稀有,我这是看杂记上记载了,觉得有趣,自己画出来的。”
楚惜忧有些失望,她心中暗自思量了一会,笑道:“姐姐借我回去描了,过两日再还你。”
“好,你拿去吧。”
楚惜忧没坐多久就拿了花样子走了。
杜妈妈连忙问:“姑娘,那事儿怎样了?”
“办好了,妈妈放心便是。”楚惜情细想了一下:“明日到西园去赏花,倒是需要准备一番。”
杜妈妈不知楚惜情为何要邀请姐妹们去赏花,但觉此事有异,楚惜情见她踟蹰,淡淡道:“明日自然有好戏可看,妈妈且等着便是。”
杜妈妈蹙眉道:“姑娘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危险?朱少爷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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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踏两只船
楚惜情摊开桌上的澄心堂纸,提笔慢条斯理地练起字来。
纸上只有一行诗:云在青天水在瓶。
“不需管他,我自有主张。妈妈给妹妹们下个帖子,邀她们明日去赴宴,五妹也请了。”
楚惜情低敛的眉眼中带着些许冷意,明天,会是个怎么结果,那可真的很难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