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岁月,在她眼前。
第八百一十一章 千载岁月如风过
千年岁月前,须弥大陆百国林立,诸侯遍地,洪水与战火交织在一起,天灾与人祸同时降临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洪水里襁褓中的婴儿啼哭不息,硝烟中厮杀的战士不知为何而战,野兽是这片大陆的真正的主人,啃噬着尸骨,咆哮着冲入人群,毁灭家园。
后来战火里,出现了二十九位勇士,他们带领着自己国家的勇士,踏遍大陆,自大海到沙漠,自山林及平原,将这片大陆割裂成二十九块,而兽性始终流淌在他们血液里,残忍嗜杀的天性让他们因战而生,不为建立文明而存在,这片大陆,依旧难逃战火,未得休养生息。
再后来,又有七位明君是天降福星,他们或出身于古老的氏族,有着世人侧目的高贵出身,或来自乡间田野,不甘为奴为卑,揭竿而起,树立大旗,拥有着天生的领袖风范,起义,壮大,吞并,定都,立国。
这七人,便是须弥大陆七国开国帝君,他们无一不是最勇敢的战士,无一不是最英明的君王,保护着自己的子民和家园,在漫长的岁月里,一代又一代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牺牲,在杀戮与奋进中,渐渐形成了须弥七雄之势。
此后百余年,七雄之势偶有变动,却再无更改。
或许唯一不变的,依旧是战火的蔓延,国土的争夺,资源的掠抢,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为了守住更好,七国之间战事不休,从未歇止。
那些版图的变动,碰撞,挪移,都是以无数人的鲜血为代价。
这不是一个极度发达的文明,没有友邦亲邻的风俗,更没有哪一种力量可以约束七国。
历史在此,滞步不前,除了永不止歇的战事,再未有过半点进步,七国之人彼此仇视,埋藏在他们骨血间延续了千年的仇恨难以抹去。
战争,一直存在,死亡,一直存在,苦难,一直存在。
百年余前,无为学院平地而起,震惊天下。
她看到了当年一袭白衣,还是墨发的鬼夫子走过了千山万水,沿途尽是白骨残骸,他的眼中饱含着悲怆与哀凉,怜悯着这片焦土世界。
最终他来到了无为山,开山立院,誓要结束这乱世,平定这天下。
他起誓那日,天雷滚动,浩浩荡荡的雷雨倾盆而下,他立于群山之巅峰,一柄长剑怒对苍穹。
无为学院立院后,混沌不清的战事渐渐变得了有了条理,有了规矩,不再混乱不堪,也不再毫无章法,只以鲜血和力量来决定胜负。
这个世界,渐渐有了清晰的制度,有了严明的律法,有了值得歌颂的人性光辉。
战事,也可以智取,而不是一味地靠死亡的人数来判断高下,城池,也可以交换,未必是一定要靠开战来定国之疆域,百姓,应该厚爱,而不该是他们当作战场机器,为死为战而生。
她看到了南燕的大坝的兴起,免百姓年年皆遭洪水之患,那是第七届七子耗尽一生心血所铸。
看到了苍陵部落天神的诞生,给了野蛮人以信仰的力量,不再使悍莽的苍陵的如同野兽般过活,得以约束,那是第一届七子为了苍陵做出的努力。
看到了后蜀广开学堂,若非是有数代智慧的积累,那里的人们在历经战火后想不到靠着商贸杀出生天,那是得第二届七子的余泽蒙荫。
看到了商夷潜心壮大,繁衍后嗣,历代帝君皆以霸者形象出现,如此方能震慑人心,那是第三届七子为了商夷日后的发展写下的策略。
看到了白衹帝君身边总是跟着一个枯瘦的年轻人,能言善辩,长袖擅舞,游说于诸国之间,为夹在细缝中求存的白衹一次次换得生机,那是第四届七子的俯首甘为孺子牛。
看到了西魏一场瘟疫险些覆灭,有人尝尽百草,呕心沥血,拯救灾民千千万,那是第五届七子立下的不世功劳。
最后她看到了大隋,那位欺雪师姐,当真是欺雪肤色,貌美无双,以孱弱之躯撑起破败战场,割舍情爱,为大隋故,死亦不皱眉,那是,第八届七子的悲壮史诗。
她看到这个世界真的在慢慢变好,看到所有人的努力原来真的是有用的,看到那些舍生赴义的人,他们成全的大义在十年,数十年后终结善果。
这是一副,须弥大陆的浩瀚史书,是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
自远古时代,到眼前,那一副副的画面鲜活生动,鱼非池就如同站在历史长河岸边,看到了须弥历史的山河改色,风云变迁。
她终于明白,无为学院带给这片大陆的,不是争夺,不是杀戮。
无为学院带来的,是文明。
没有哪一种外来的力量可以约束七国,除了文明的力量。
世人尊无为学院为圣地,并非是尊敬那里智慧超群的鬼夫子,也并非是敬拜那里历届的无为七子,而是因为,那里是播散下了文明种子的发源地,那里给须弥的,是秩序。
冬雪覆地,河面结冰,鱼儿藏在冰面下,闪烁着机灵大眼睛的孩童将眼瞪得圆溜溜,跟冰面下的鱼儿对峙着,馋得咽一口唾沫,想着娘亲做的鱼头豆腐汤。
一声号子拉响,数百个大人拖着渔网在冰面上。
扑腾扑腾的鱼群在渔网里又蹿又跳,挣扎着要钻出渔网孔,逃回冰面下。
一群孩童跑过来,欢呼雀跃着,跟鱼群一般的又蹦又跳,红扑扑的脸蛋笑得咧开了嘴,门牙还缺了两个。
这是一个丰收年,这里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冬季捕鱼了,所以鱼群里的鱼儿大多肥美诱人。
“阿爸,你咋把鱼放了?”一个胖墩墩的孩子急声问着,他的父亲正清点着收获,顺手还把一些鱼扔回了水中。
父亲揪了一把孩子肉乎乎的脸:“老人说过,小鱼得放,放了明年俺们才有的吃,抓完了你明年吃啥?”
孩子问:“老人是谁?”
父亲大声笑道:“老人就是先人。”
“阿爸,你明年还来捕鱼吗?”
“来啊,等你长大了,阿爸就不捕了。”
“去年你就不在,去年杨叔叔他们也不在,还是阿妈和婶婶她们来捕的鱼,捕得可少了,都不够过年吃的。”
“去年阿爸去打仗了,明年不打了。”
“为啥不打了?”
“没仗打了。”
“为啥没仗打了?”
“你个臭小子,你盼着你阿爸打仗去啊?快去上课堂,等下先生打你手心,你就知道疼了,把这个给你先生带去。”
胖墩墩的小胖子想起先生的严厉,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接过父亲手里递过来的一条肥鱼,连跑带喘地往课堂赶。
课堂上先生正说着书,下面一群孩子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先生没有打小胖子,把鱼放在盆中,笑容清和地让他坐好,旁边四岁的小姑娘看着小胖子羞得红通通的脸蛋,咯咯直笑。
下了课,先生抱着四岁小姑娘,提着鱼往家中走,小胖子追过来,恭敬而笨拙地行了一礼,好知求问道:“先生,为啥现在没仗可打了呢?”
肤色略显苍白的先生微微一怔,目光似也飘去了很远的地方,缓缓踱着的步子踩在白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小胖子跟在先生身后,小心得不敢大声说一句话,先生是村里的大人物,连他阿爸都要对先生恭敬有礼有呢。
彼时农家炊烟起,袅袅青烟一道道接上天,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农家普通饭菜质朴的清香,家养的鸡在雪地里咯咯叫,羊群在羊圈中嚼着早早存下的野草,远处听得见汉子们满载而归的爽朗笑声,吆喝着晚上喝酒,庆贺这一场丰收,今年过年有个好盼头,来年新春有个好盼头。
先生似是想了很久,才慢声说:“因为,太平了。”
太平无战事,再不会有农夫被征赋兵役,战场上,再也不会有大片大片的尸骨无人掩埋,那些被鲜血浇灌过的大地,将来会开出新生的野花,带来新生的希望。
因为,太平了。
小胖子不能理解,太平了,这三个字所包含的厚重含义,那是以无数人的悲壮赴死换来的三个字,有屈辱,有战火,有牺牲,有被牺牲。
他听到他阿妈唤他回家吃晚饭,给先生行完礼,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蹦蹦跳跳往家中跑去。
先生看了看手中还在蹦跶的活鱼,寻了条小溪,将鱼放了。
小姑娘扒在先生手臂上,转头小脑袋看着她神色有些悠远的父亲,奶声奶气地问:“爹爹,你在想娘亲吗?”
先生抱起小姑娘,说:“不,爹爹在想很多人。”
“爹爹,娘亲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
“你娘是商夷国的人,她要落叶归根的。”
“那我们呢?爹爹不是上一国的人吗?”
先生听着小姑娘发音不准,失笑出声,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抱着她慢慢往家中走,走入了人间烟火,走入了市井生活。
他说:“我们是须弥之人。”
第八百一十二章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小姑娘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带着对世间万物的好奇,打探着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她趴在先生肩头上,粉扑扑的脸蛋上突然惊奇,伸出手来张在半空,大声喊道:“爹爹,有神仙!”
书谷回头看,天空中空无一物,只有白云悠悠千载过,扬扬飞雪不知人间愁,他似有所觉,似无所查,却没有说话。
“爹爹,真的有神仙,她刚刚还摸了我的手呢。”
“爹爹,神仙跟我说话呢,她叫我加油。”
“爹爹,你见过神仙吗?”
…
“鸾儿,爹爹没有见过神仙,但爹见过,比神仙更高贵的人。”
“什么样的人比神仙还高贵呢?”
“很多很多,他们跟我们一样,是普通人,是须弥之人。”
鸾儿扑烁着的大眼睛看着后面的天空,她刚刚真的看到神仙了,神仙容貌绝美,眼含清泪。
鱼非池她看过了须弥岁月变迁后,又看过了很多地方,自南往北,从南燕到大隋,看过了新建家园的人们;也看过了卸甲归田与妻儿重聚的儿郎;看到过独守春闺十余载,迎得郎君归家来时,罗妇脸上泪;看到过樵夫放下战刀,握起斧头归来山林时,砍倒一根柴禾时的满足自在。
看到过大地的伤口在慢慢愈合,看到过悲怆的过往正渐渐成为传说。
她似无处不在,她又似从未存在,她看过了这苍生万千的一悲一喜,看过了人世红尘里的所有久别重逢,看过了一家又一户的人,三世同堂,整整齐齐。
看到了新起的高楼洋溢着欢喜,看到了正在修建的道路条条伸向远方,看到了废墟正被重建,看到了饱受苦难的百姓脸上终得笑颜。
是哪一国人,已经不重要了,是商夷还是大隋,也已经不重要了,须弥浩大,战火已经只有一点点,凝成一束小小的光芒,而其余的地方,都在复苏,都在重新活过来。
不会再有人追究,他们到底是哪一国人,不会再有人满腔杀意,准备随时战死,不会再有新人活生生被分离,走向战场。
最后她看到了书谷,看到了书谷怀中的书鸾,那是向暖师姐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看一看这孩子。
长得真是可爱,得了向暖师姐的气度容貌,还得了书谷的聪明,她的一双眼睛,干净得像是这天地间最通透的清泉,满满都是新生的希望与明亮,不含半点杂质。
须弥将来,是他们这样的孩子的,他们,就是未来的希望,未来的须弥主人,未来的世界拥有者。
所有先辈的牺牲和奉献,为的就是给这些希望的幼苗铺就大道,把苦吃下,把泪咽下,把血喝下,留一个干净的世界给他们,让这个世界在他们手中再生出新的模样,那会是一个新世界,一个不再有战火,不再有纷争的新世界。
而自己这一辈人,不过是如同万万千千的先躯一样,是历史的尘埃,是洪流的浪花,是甘愿粉身碎骨的先勇之辈,自己这一辈人,终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未来的主宰,是鸾儿这样的孩子。
于是,一切都有了意义啊。
十年杀戮,剩下的都是被点亮的希望啊。
她想伸伸手,摸一摸书鸾,就像摸一摸这未来的希望,就像是与这未来的世界对一次话,含着眼泪,带着笑意,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将来就拜托给你们了,要加油啊。
要加油,让这世界变得更美好,更光明。
要加油,须弥之人。
画面变幻,时光飞快流转,千余年岁月在她眼中一一而过,万副画卷在她指间一如繁星,所有的人与事皆不见。
她再看,眼前不过是一树花开,落英缤纷。
“如今,你可知,何为游世人?”
“游世人是河边淘米的娘子,是鲜衣怒马过灞桥的少年郎,是孩子手里摘下的清香白花,是田园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是草原上的风,是冰面下的鱼,是山林里的一捧泥土,是峭壁上的一株青松,是帝王将相手中的征战杀伐,是苍穹之下的万千生灵,是苍天,是大地,是山川湖海,是日月星辰,是我,是鱼非…”
“不,不是的。”
“不,游世人是一切,但唯独不是鱼非池。”
“游世人,不是鱼非池!”
她“抬”起眼来,“伸”出手,猛地按在那堵移动的“墙”上,声音也变得坚定有力:“我要离开这里,鱼非池不属于游世人,她属于另外一个人。”
那声音没有说话,但能感受至他的不满,空气变得有些迫人。
鱼非池的手再“按”,力量加大,声音也更为坚定:“我既为游世人,便为苍生主宰,你竟敢拦我,破开岁月界!”
她能感受得到世间万物,一朵花开的声音,蝴蝶翅膀的颤动,泥土松动的呼吸…
她能感受得到,有一个人,正快马加鞭而来,就要来到无为学院,那个人,正来接自己,接鱼非池。
她还不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游世人,她还有一些东西未放下,她不能把鱼非池完全地投入游世人这个身份,她还有爱,有眷恋,有心上人想见。
她不觉得这是游世人的失败或羞耻,相反,她喜欢这种残缺,喜欢这种小小的自私,喜欢这种,明知不可,偏要勉强。
她要离开。
所以她肃正了眉目,带着不容亵渎的滔滔威势,一声清喝:“破开岁月界!”
一阵清啸陡然响起,撼天动地,卷起狂花乱舞,鱼非池似不存在于此,但又似稳居于此,那声音难以撼动她半分。
手中的“墙”消失,那声音说:“勿忘归途。”
“我终会归来,游世人,终会归来。”
在鱼非池看过了这整个世界之后,再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足足一月余,鬼夫子在藏书楼顶守了她一月余。
鬼夫子看到,某个大雪停飞,阳光晴好的日子里,鱼非池平躺悬浮于半空的身子,慢慢直立,慢慢降落,慢慢点足停在白雪地里。
她睁开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平和,包容温厚。
两人遥遥对立,鬼夫子说:“你醒了?”
“醒了。”
“决定了吗?”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鬼夫子潸然泪下,泪湿前襟。
慢慢飞下藏书楼,鬼夫子站在鱼非池跟前,细细端祥着她,她眉目依旧,未有变化,但她的气质,全变了。
变得遥远不可捉摸,变得高贵不容侵犯,变得…不再像鱼非池了,像个游世人。
鬼夫子慢慢提袍,缓缓落跪白雪地,垂首低目,长长的胡须及地,拜道:“游世人。”
无为七子,学院之最,见帝君亦可不拜,曾于藏书楼前,受学院司业大礼一跪。
而游世人,须弥之最,超越帝君,超越学院,超越一切的存在,今日于藏书楼前,受鬼夫子一跪。
鬼夫子终于迎来了他期盼了百余年人,他是激动,或是心酸,难以说清。
一百多年的坚持,要很多很多的勇气,才能战胜内疚,才能原谅失去,要不作多余的无谓思考,才能孤独而忘情地活着。
鱼非池抬手扶起鬼夫子,拱手行礼,对着鬼夫子深深一拜:“多谢夫子,三年教导之恩。”
“恭送游世人。”
鱼非池转身离开,踩着白雪地,一步一步离开此处,带着温柔的笑意,深情的眼神,不管她是谁,是什么身份,都不要紧,鱼非池这个人,这个身份,爱的是石凤岐,既然怜爱这苍生大地,那自己也是苍生大地之一,也要怜爱自己。
鬼夫子看着鱼非池走远的背影,慢慢走回了藏书楼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衰老过,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上。
走到六楼,他推开了门,门后是历届七子的白玉灵位,他看着这些灵位,蹒跚了步子,一块一块地擦拭而过,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轻声念叨,目光久久留恋,细细听去,他最后似在说:“值得的,值得的。”
鬼夫子有一个最大的秘密,无人知晓,这个秘密在他心间藏了一百年,平日里不敢拿出来看,也不敢说给别人听,压了他一百年,折磨了他一百年。
一百年前的那个游世人,不是别人,正是他。
一百年前,他没能做到改变这世界,他很清楚,那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事情,要很多很多,很多人的牺牲,很多代人的牺牲,才能一点点推动须弥大陆的历史车轮往前。
他是没有觉醒的游世人,他创办无为学院,为天下育良材,他培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七子,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世界,推动着历史。
起初也曾不甘过,觉得上天不公,后来便明白,上天没什么不公的,不公不过是自己失败后,将一切后果都怪罪于上天,替自己找了一个失败的借口,好像这样,就不是他自己无能了一般。
但是,总是有内疚啊,这么多的好孩子,总是有内疚。
最内疚的莫过于,自己未做到的事,却要强迫鱼非池去做到。
自己这个游世人未能觉醒,却逼着她去觉醒。
但是,值得的,值得的。
这乱世,就要结束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你在我身边,我依然想你
鱼非池走下山时,看着飞雪中纵马而来的石凤岐,面带笑意。
坐骑未停,石凤岐已提前下马,来到鱼非池跟前。
他觉得他的非池有一点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只感觉,她随时会消失。
一种莫名的恐慌禁锢着石凤岐,他觉得眼前鱼非池好像只是一个幻像,一碰就要碎。
鱼非池抬头看着他,这样熟悉的眉眼,才是她最最眷恋不舍的,要怎么样,才舍得放下这一双多情又威严的丹凤眼。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她问道。
石凤岐拉着她靠进胸口,轻闭着双眼,眉头有苦楚聚拢成峰,道道如刀刻,他说:“我很好,受了些伤,但是养养就好,就是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也不要到处跑,以后我不见了,你就在家乖乖等我,我总会回来找你,我回来找不到你的话,我会着急的。瞿如他们也很好,没有出什么意外,但是他们不知道你来这里,我知道,所以我来接你,跟我回去吗?”
“对了,我已经知道黑衣人是谁了,我刻意把他留着等你,我以前随司业下山游方的时候,不是很理解学院司业和老胖子上央他们为什么要留着石牧寒,让人恶心,现在我懂了,他们留着石牧寒是牵绊住我,让我记得还有仇未报,要记得回去。我把黑衣人留给你,把迟归留给你,你也要记得报仇,要记得回去。”
“跟我回去吗,非池?”
他将鱼非池抱得很紧很紧,紧到勒到鱼非池身上的肋骨都痛,好像只要松开一点点,她就会从怀中消失不见,随时不见,所以半点也不敢松懈,恨不得死死地将她固在胸前,无论是谁,也别想让她离开,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可以。
鱼非池揽着他瘦长的腰,脸颊贴着他胸口,点点头:“当然了,带我走吧。”
马蹄缓缓踩过积雪,踏地泥泞,石凤岐强健有力的臂膀将鱼非池圈在怀中,一路缓行,走得很慢。
不要太着急,还有些时间,来得及,来得及留一些时间容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珍惜这不多的时光。
沿途有很多好风光,一直以来,他们赶路太匆忙,错过了这些好风景,冰川万里,白雪世界,洁净得好似一尘不染的茫茫大地,孕育着新的力量,一些种子正在积攒力气,等到春风起,便能破土出。
鱼非池看着这片充满了光亮的世界,她想,她终于撕破了黎明前那已深到极致处的黑暗,也不对,不是她一人撕裂的,是很多人一起,前赴后继,悍不畏死,撕开黑暗,迎接黎明。
他们看了一场日出,日头从远方的山群里跳出来,红色旭阳烈如火,金色光芒照映大地,鱼非池张开双臂拥抱着这片金阳,深深地呼吸着微带冷冽的空气。
石凤岐坐在不远处的石块上,支着额头看着她,金色光线镀在她身上,她似从九天而降的神仙,光芒万丈般地耀眼。
“看什么?”鱼非池回头笑道。
“看你到底是游世人,还是非池。”石凤岐笑说。
“都是,但是在你身边的,是鱼非池。”
“过来,非池。”石凤岐向她招手。
鱼非池坐在他身边,问:“想说什么?”
“什么都不想说,你还在就很好。”石凤岐吻过她额头,“我跟商帝约了一战,二月二。”
“好日子,二月二,龙抬头。”
“到时候,看着我出征吧,我答应过你,会把这天下夺过来,也会带给这天下希望和新生,我对你的诺言,从来都是作数的。”
“好,我会在站在城楼上,备下好酒,等你凯旋。”
“在那之前,我们有一些小小的问题要解决。”石凤岐搓了搓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呵在了口热气,说道:“既然你是鱼非池,就应该还有鱼非池的小性子和小脾气。”
鱼非池笑得眉眼都弯,手臂挂在石凤岐脖子上,“啾”地一声亲了他一口:“走,我们回去解决那些小问题。”
一月初九,二人回到大营。
众人几乎,热泪盈眶。
好酒好肉好歌一整夜,所有的人都在用尽全力地庆祝着这场劫后余生。
鱼非池被灌到七荤八素,红着脸颊扑倒在石凤岐怀里怎么也不肯再沾半滴酒,石凤岐便将所有堆到鱼非池跟前的酒水通通翻了三倍,替她挡了去,这才帮鱼非池脱了身,抱着她回去休息。
朝妍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扯了一下商葚的衣袖:“师姐,我怎么觉得师妹好像变了?”
“是变了。”商葚也说。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石师兄虽然笑着,但是一点也看不出是真心高兴,他们这是怎么了?”朝妍奇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