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韬轲不公平,既然他们是共分南燕,那就公平竞争,谁有本事夺得多,就是谁的。

商帝他,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迟归,他不欣赏迟归,也不觉得迟归会在南燕战场帮石凤岐多少,他对他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事实上,他也是对的,迟归的确没在南燕之事上出任何力。

石凤岐他念着,他也有一个大将在拼命,瞿如既然要为他行这逆天之事,划破商夷,那他便该去为瞿如坐镇商夷,以防商夷失信。

而这种事,太过凶险,他不愿让鱼非池前来冒险,因为稍有不慎,商帝便有可能反目,反擒了她,并且对瞿如进行围杀——通天大道,道路两旁还有城池,谁知道商帝会不会在那两边安排了什么招数,等着对付瞿如,从而制住非池?

所以,石凤岐亲自前来,一保瞿如,二替非池。

这便有了,我们所见的,双王并立。

真正意义上来说,世间已只有两个帝君,隋帝与商帝。

须弥这一段历史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小国崛起,蚕食大国的那种又虐又燃的悲壮故事,没有这样的传奇流传于世,说书人编都编不出来,事实就是小国被打到头都抬不起。

第一强国与第二强国,在这种七国争霸中理所当然地走到了最后。

这个故事是,爸爸就是强大,爸爸就是仗着强大让你服,你不服,就打到你服!

这才是历史长河里的真相,才是真正常见的状态,什么弱小之辈于苦难中奋发图强,从而崛起威震天下,都是胡说八道,扯来诓人!

你若相信,你要照着本子想去演一段这样的传奇,你会被打到连渣都不剩!

强国尚且要经受断臂之痛,裂肤之苦,饱受创伤与折磨才能立足于世,弱国有何资格敢叫嚣一声他要逆天?

没有足够强横的实力,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最常见的结局是尸骨无存。

不信?

不信可参见,白衹!西魏!苍陵!后蜀!以及即将亡国的南燕,他们是鲜血淋漓的教训!

第七百三十三章 帝君之间的闲谈是风月,也是风霜

商帝说,南燕战场上只有一个七子韬轲,那也就是意味着,初止不在。

以商帝的性子,自是不会把治理后蜀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初止的,初止的性格,并不适合治国,尤其是,不适合治落败之国,所以,初止回到了商夷。

他与石凤岐还见了一面,只不过二人相见,不复当年。

他对石凤岐与鱼非池恨之入骨,见面之时,连个招呼都不是很想打,若非是忌惮着石凤岐是大隋帝君,他甚至有可拂袖离去。

千不甘万不愿地他向石凤岐行了一礼,石凤岐看着他突然就想到了明珠,于是没了好脸色,只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然后转身就走。

商帝见了,笑声道:“你知孤为何留他在商夷吗?”

“为何?”石凤岐喝着酒问道。

“他的能力在你们七子之中或许并不突出,但是放在普通人之间却也出类拔萃之辈。孤当然知晓他是心思恶毒,趋炎附势之人,但是乱世乃用人之际,诚然他恶毒卑劣到令孤不耻,但孤依然可以利用他的才能,为孤效力。”商帝慢声道。

石凤岐听罢一笑:“待你大业得成,便是他人头落地之时,对吧?”

商帝端起酒盏,但笑不语。

便是默认了。

狡兔死,走狗烹,弹尽弓藏之事并不少见,开国功臣大多没有好结果,功高震主之辈,多是身首异处。

石凤岐心里叹一叹,商帝,果然是天生帝材。

“韬轲师兄呢?你会这样对韬轲师兄吗?”石凤岐好奇地问道。

“不会,但孤会让韬轲辞官。”商帝说。

“哈,那倒是要多谢你留我韬轲师兄一命了。”石凤岐讽笑一声。

“非也,有绿腰在,他与孤之间总有难以释怀的芥蒂,与其日后发酵成不可挽回之局面,孤从一开始,便不会让这种危机存在。”商帝摇头道。

石凤岐这倒是没想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你呢,你若为须弥大帝,开国功臣也不少,你会如何?”商帝问他。

“我与你可不一样。”石凤岐说。

“所以,你成不了最后的赢家。”这话题,是又绕回来了。

石凤岐没跟他争辩,面对商帝,石凤岐倒真不敢托大来一句,商帝必会败于他手,这个对手太强大了,城府极深,谋略极深,浸淫帝王权术多年,怎么看,都不敢小看。

当两位有着同样雄才同样抱负,甚至有着同样高度和眼界的君王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所聊之物,未必一定是有关天下之事。

或许,他们两个会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聊一句宫外某转角处的油果子味道极好,前些日子听闻哪里有了什么奇妙趣事儿,更或者,他们甚至可能聊一聊吹笛子的心得。

也未必一定要把一位国君想得那样神秘,仿似他们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只是比常人拥有更为强烈的野心罢了。

商帝酒过三巡,问了石凤岐一个问题:“你单枪匹马来商夷,不怕孤在此处杀了你?”

石凤岐支额轻笑:“我虽极为讨厌你这人,但我却知,你做不出这样的事。如你做了,首先看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

商帝畅快大笑。

石凤岐眸色沉一沉,若商帝敢在这里杀了自己,他相信,南九的长剑不出半月,将会收走商帝的项上人头,鱼非池会立时与南燕音弥生达成和解,大隋与南燕联手,辅以苍陵的力量,围剿韬轲大军。

商帝只要没得失心疯,都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来,他虽然满腹帝王术,但他不至于肮脏至此。

再者,这天下之事难道是杀一两个君主就能解决得了的?

真正的矛盾永远是来自于国与国,军与军,民与民之间的激烈冲突,君主,不过是一种象征,一个矛盾的集中点,将这些冲突全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一种具像,他们代表着各自不同的力量而已。

这种象征的毁灭并不意味着力量的毁灭,相反,他极有可能将一切推入更深层次的混乱之中。

如今这样干净清爽的局面得来不易,真正有脑子懂谋略的人,会珍惜这种局面,怀抱小人之心只想得到暗杀行刺这种事的人,目光不够高,眼界不够大,说白了,便是一句,眼皮子浅。

所以石凤岐并不惧怕商帝会对他行暗杀之事,担心这种事还不如担心商帝会不会中途变卦对付瞿如来得实际,毕竟瞿如才是眼下真正给商夷造成麻烦的人。

瞿如攻打商夷,大隋是报了仇雪了恨了,可是对商夷来讲却是另一种侮辱,心高气傲,久居第一的商夷们习惯了用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视着他国之人,如今却被打得半死不活,他们没道理不愤怒。

商帝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平抚商夷的这种激烈情绪和冲突,而在处理国事的时候,有一个方法是万金油,任何时候拿出来都很好用,这方法便是矛盾转移。

与其让商夷人一直关注着国内的这些事儿,不如把他们的视线转移去南燕的战事,大肆鼓吹南燕前方战线上的功绩与惨烈,也给韬轲树起了商夷第一强将的凛凛威风。

石凤岐偶尔会旁观商帝做这些事的手法,带着欣赏的神色,他为帝多年,处理起这些棘手的问题时,格外的熟练,未有半点的生涩之感。

而在瞿如未完成那等逆天之举前,石凤岐不会离开商夷。

商帝要弄一个商夷第一强将出来,隋帝也要造一个不世英雄功垂不朽!

与此同时,南燕的消亡速度,肉眼可见。

摊开南燕地图,城池若是在地图上有灵魂有生命,你甚至可以听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呐喊,那是死亡前最后挣扎发出的绝望悲鸣之声。

鱼非池与韬轲二人纷纷争分夺秒,争取着一切时间,像个贪婪的奸商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宝藏,疯狂地把城池掠夺入怀,抢在手里。

他们都清楚,南燕这地方,谁抢得快,抢得多,就是谁的,抢到最后无处可抢之际,南燕也就彻底消亡了,他们两国也要就此罢手,等待最后的决战,现在争抢来得越多,对以后就越发有利。

于是,他们谁也不会仁慈,不会手软,甚至不会眨一下眼。

这是比金光闪闪的宝藏更为诱人的东西,是疆域,是土地,是国!

他们几乎都要忘了,这是一个有着宁死不屈意志的国家,他们无视这种伟大,粉碎这种坚强,无情冷漠得像是两台机器,残忍地收割疯抢着胜利果实。

南燕就像一个精美的蛋糕,被两个饿疯了的人,狼吞虎咽。

鱼非池站在军营瞭望台上,看着远方交战的笑寒与音弥生,这种时候不分什么技巧,拼的是硬实力。

南燕在经历这么久的坚强与宁死不屈之后,已有些疲软,因仇恨而升起的战斗意志,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的,这样战斗意志不纯粹,不像是真正的军队那样,有着不败的战意与烈性,支撑南燕燕人的主要支柱是屠城之仇。

而人们最擅长的事情,是遗忘。

哪怕屠城之恨再怎么刻骨铭心,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事,死了这么多的人,失去了这么多的城池之后,这种意志会被渐渐消磨得薄弱。

这对南燕来讲,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对大隋与商夷来讲,是如虎添翼。

此消彼长,南燕之颓势,不需多想。

鱼非池看着战场上渐渐压倒性的战局,慢慢走下了瞭望台,玉娘在下面接着她下来,笑说:“听那臭小子说你怕高,吓着了吧?”

“还好,这瞭望台不算高。”鱼非池道:“玉娘,长宁城安排得怎么样了?”

“都安排好了,候氏夫妇与叶藏两人都在长宁,要办好这件事不难,难的是…”玉娘迟疑了一下。

“难的是他不肯走。”鱼非池笑道,“没关系,不用他走。”

“公子就这么拍拍屁股去了商夷,把你一个留在这里收拾这烂摊子,你不生气?”玉娘笑问道。

“气什么?他相信我,才敢把这烂摊子留给我,我相信他,才敢让他一个人孤身闯商夷。”鱼非池说道。

玉娘点点头,又见那方迟归走过来,心想着,这迟归小公子也是厉害,趁着公子不在,南九又上了战场,可着劲儿的钻空子献殷勤,巴不得成日里都与鱼姑娘粘在一起。

可惜啊,鱼姑娘这个心肠古怪得很,有时候很柔软,又时候却硬得跟什么似的,对迟归他是一丁点儿的柔情也没有。

迟归上来挽住鱼非池胳膊,其实他已经比鱼非池高出了很多,鱼非池都只到他肩膀的高度了,这样的动作做来未免总有些怪异,可是他却做得极是自然。

鱼非池则是更自然地把手臂抽出来,对他说:“有事吗?”

“无事我便不能来找你了么,小师姐?”迟归受伤的眼神看着她,何必要对我这么冷淡呢?

“没有,只是我这会儿正要去看一些公文。”鱼非池说道。

“小师姐,你是讨厌我了吗?”迟归问她。

“不,我只是希望明白,很多事情是强求不得的。”鱼非池坦承地说。

“我没有强求啊,我只差跪求了。”迟归笑了笑,笑容又脆弱又悲伤。

鱼非池心底叹声气,没再说什么,拉着玉娘离开,留得迟归一人站在那里,笑容衰败,复又撑起,依旧是天真少年模样。

第七百三十四章 叫一次我的名字

在同一段时间里,是有多件事在同步发生的,时间不再是一条细细的长河,他变得很宽广,容纳着诸多浪花并列起舞,卷起涛声。

诸多事件的时间线,大概是这样的。

以鱼非池与石凤岐为中心,第一次辐散,是他们二人攻南燕,迟归与南九游说卿白衣,韬轲与商向暖暗中伺机而动,书谷与卿白衣垂死挣扎,苏于婳准备着随时给鱼非池这方以支援,瞿如勤练兵,广招人,叶藏倾尽全力为大隋暗中准备了最精良的兵器装备,音弥生带领南燕奋起抗隋。

第二次辐散,是他们二人决定彻底结束后蜀之事,定下两国共伐南燕策略,叶藏散尽家财将后蜀逼入绝境,迫其投降,韬轲与商向暖半路杀出夺下后蜀,同时共争南燕,卿白衣自戕,商向暖遇害,南九与迟归回归鱼非池身边,苏于婳赶赴战场,与瞿如会合,以作攻商准备。

第三次辐散,是石凤岐前往商夷,以定商帝之心,鱼非池主理南燕战场,瞿如大军攻破商夷,夺七城,开天道,苏于婳以军师身份随行攻商,韬轲与鱼非池共争南燕,音弥生步入绝境,南燕生死存亡将在两月之内定下结局。

每一次的全面大局,与局之人越来越少,很快,等到第四次辐散的时候,音弥生将退出历史舞台,南燕从此不复存焉。

鱼非池与石凤岐稳稳掌舵,带着须弥这艘大船一寸寸走向最后的结局,角角边边的小人物有太多,没有人关注,但鱼非池关注。

南燕除了有音弥生,还有一个人也很重要。

鱼非池承受了太多的人死去,那都是些她救不到,救不得的人,但是挽澜,她可以救,她相信她可以救。

说来也是好笑,她与挽澜相识之时,挽澜不过六岁,她记忆里的挽澜依旧是个小小的孩子模样,傲娇得不得了,又熊又暴躁,出生于将军世家,自幼便是照着一个将军的模样成长,就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相处,鱼非池却把他记得很深很深,很是疼爱喜欢他。

他还小,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可以忘却亡国之痛,可以抚平万千伤口,可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他只是个孩子啊,哪里有让孩子战死沙场的事?

于是,鱼非池要救他,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救他。

可以死很多人,但不可以死孩子,孩子是未来的希望,是须弥的希望。

她在无声无息地等着一次机会,一次可以把挽澜救出来的机会。

她自是晓得,挽澜哪怕是战死,也不会有后悔,但是,鱼非池不想他死。

仍留在南燕的叶藏夫妇与候氏夫妇,一直在等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这个。

长宁城作为地处南燕北边的王都,鱼非池很清楚,长宁城最后一定会是被韬轲攻下,鱼非池自己的大军没那么快杀到北境,抢不到那座王城。

不过那座王城对她而言也并无不同,对现在的他们来讲,南燕任何一城都是普通无奇,只是一个又一个战利品,王都或普通城池之间,毫无分别。

鱼非池不介意韬轲攻下长宁城,夺下南燕王都。

她只是知道,挽澜会在那里。

大隋与商夷同时攻伐南燕之时,音弥生便下旨着令挽澜前去出战抗敌。

挽澜那时很兴奋,很激动,他终于有可以上战场的机会了,可以为南燕而战,而不是蜷缩在长宁城,如个真正的小儿一般享受着大人庇佑与保护。

他是挽家的独子,挽平生的儿子,南燕的九岁小候爷,大将军!

他生当战死!

韬轲对他没有仁慈,并未因为他今年还是孩子,就留有情面,铁蹄铮铮踏过,他踏破了南燕的江山如画,更踏破了挽澜的片片尊严,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攻退。

韬轲每夺一城,挽澜便要失一城,退一城,韬轲步步进,挽澜步步退,他小脸上的愤恨笔笔如刀刻,越来越悲痛。

精致漂亮的南燕被切割成数块,像是一堆被人切碎的碎肉,零乱地散落着。

当整个南燕只剩下六座城池的时候,鱼非池这方还有两城待攻,韬轲还有四城,四城里包括长宁,在这种时候,鱼非池主动去见了音弥生。

那时已值深秋,只差一步便要跨进隆冬,大隋的雪怕是已经下了厚厚一层,只有南燕还依旧飘着南风。

鱼非池约了音弥生密会,着了一身斗篷,坐在马车里,马车颠啊颠,簸啊簸,摇晃着鱼非池的心神。

“小姐,到了。”南九敲了下马车门。

相见的地方是一处湖水边,月光下的湖水极美,粼粼水光像是鱼人的尾。

音弥生一身普通的长衫站在湖水边,道道水光映在他脸上,他转身看着慢慢走来的鱼非池。

说来可笑,大隋在南燕大地上肆虐了这么久,鱼非池竟然没有与他正经地见过一次面。

忽尔他一笑,似万千光华陡绽,压过满池湖水的月华如皎。

摘下斗篷连帽,鱼非池笑看着他:“好久不见啊,音世子。”

“好久不见。”他说。

“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两人相视而笑,无尽的酸楚与挣扎都在这笑声中轻轻飘落,落在湖面,像是蒲公英的花种,温柔飘远。

“我想救个人,想请你帮个忙。”鱼非池说。

“想怎么救他?”音弥生不用多问,也知她要救的是谁,她是个念旧的人,舍不得让那孩子死。

鱼非池歪头笑一笑,说了自己的想法,音弥生听了,也笑一笑:“韬轲能答应?”

“能的,这是我们当初的协议之一。”鱼非池说道。

“看来你真的早就做了这次两国攻燕的准备,连这种事情都想好了。”

“抱歉啊,音世子。”

“若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是不是会怀着这样的愧疚过一辈子?然后记得我一辈子?”

“对啊,就算你接受了,我也会记得一辈子。”

“所以,何必还要道歉呢?能让你记一辈子,也是很值得庆幸的事。”

音弥生目光温柔地看着鱼非池,也不知是这一夜的月色太美好,还是他的目光太过深情,只觉得被他这样望着,好像是掉进了了美梦里。

梦里四处尽是温柔轻软的风,繁花片片落,衬着他轻轻松松,温润安和的声音如同神曲。

他走过来,走到鱼非池跟前,递了一个小盒子给她,小盒子很精致,有着南燕人独特的讲究跟气质,他说:“等南燕之事你彻底了结之后,再打开看。”

“好。”鱼非池接过来,盒子不重,泛着淡淡的木香味。

“我有一个请求,你能答应吗?”音弥生低着看着他,在他温和宁静的双眼中好像都能看到鱼非池的倒影,一直烙到他心上。

“给南燕之人以尊严吗?”鱼非池笑问他。

“这不必我请求你,你与石凤岐自会善待他们,我相信你们。”音弥生说。

“那是什么?”

“叫一次我的名字,而不是音世子。”

鱼非池无由来地便红了眼,鼻头都泛红,她仰面笑看着音弥生。

她知道,今日这是一场决别,自今日后,便是黄泉再见了。

她轻唤着:“音弥生。”

“此生足矣。”

他很轻很轻,很轻地拥抱了一下鱼非池,轻得好像是拥抱一片南燕从来不曾见的雪花,轻得好像是一朵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带着新生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扇动了翅膀,轻得好像一片花瓣离开花朵时有着无限留恋的温柔。

爱如微尘,他爱得艰辛又低下,独守远方,默默注视,从不打扰,他甚至害怕自己的爱是鱼非池的负累,宁可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人爱着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

一生无执念的音弥生此生两大执,一执南燕,二执眼前人。

无执之人生出的执念最是可怕,难以摧毁。

可惜的是啊,他此生这两大执,无一能成,南燕不可留,眼前人不可守,通通未得到。

半月后,南燕覆国,独留王都长宁城,宁死不降。

音弥生,不知所踪。

鱼非池试图过去找去音弥生,翻开过战场上每一具尸体,想找到他,又不想找到他。

她在一片狼藉满地血腥的十方战场上,勤劳得堪比收割生命的死神,翻遍每一个角落,每一张残破不堪的脸都让她心慌,努力擦掉他们脸上的血渍,她却也害怕认出那就是音弥生。

找了好几天,她没有找到音弥生,笑寒说,战场上的死尸太多了,哪怕是再找上三个月,都未必能找得到他。

鱼非池说:“音弥生武功不差的,未必就死在战场了。”

笑寒叹息:“你觉得,他会求活吗?”

哦,是了,他不求活路了。

鱼非池坐一个人枯坐在无边的战场上,看着身边脚下无数的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发焦发黑的大地上,她忽然很怀念音弥生的琴声。

他拂得一手好琴曲,琴音如诗如画,道不尽的江南漠北好风光,说不完的情意风月密绵长。

她只是,突然很想念音弥生的琴声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我不死,南燕就不算亡!

鱼非池他们离长宁还有好几城的距离,那几城都是韬轲的战利品,按着他们的约定,鱼非池的大隋大军是不可以从这里经过的,他们只能留在自己的地盘上,同等的,韬轲的商夷大军也不会来打扰鱼非池的地界,双方要保持绝对的距离与缄默。

于是,鱼非池没办法快速赶到长宁。

但她并不心慌,她认定,挽澜不会死。

音弥生答应了鱼非池一件事,这件事,是他会给挽澜下一道旨,旨是这样的,长宁,只守不攻,绝不主动攻敌。

鱼非池后来给韬轲以私人身份去了一封信,信中对她的韬轲师兄说,请他手下留情,长宁早晚会是他的,请用困城之术,不要攻城。

就困着吧,把长宁像一座孤岛一样的困起来,所有想要逃命的人可以出城,不会有人伤他们性命,一点点的消磨下去,让长宁城慢慢失去抵抗,慢慢向韬轲妥协,再配合音弥生的绝不主动攻敌,鱼非池相信,过一段时间,长宁城总会被韬轲慢慢蚕食掉。

那唯一一座像孤岛一样的王都,他在整个须弥大陆上,是南燕最后的一块土地,最后一点点微弱之光,在风雨飘摇的动乱里,这点微光似是将要立刻熄灭而去,只缺一阵小小的风,长宁这点萤光,就要被高照的艳阳代了。

韬轲答应了鱼非池的要求,于他而言,早几天拿下长宁与晚几天并没有区别,他正好可以借用这样的时机整肃调理大军,而且在南燕事毕之后,韬轲要直面的是石凤岐与鱼非池,这两国开战前的短暂平和,是暴风雨前到来之前的宁静,他可以珍惜。

音弥生同意鱼非池这么做的原因,自是因为音弥生知道南燕保不住,那么,保住挽澜也是很好的,他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姿态,坦然地面对着这一切,他心里唯一的牵挂,不过是挽澜,还有一个叫阿青的小姑娘。

那两人都在长宁城,既然鱼非池有办法救他们,音弥生如何能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