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着桌子叹着气说着话,一叹先帝离世引人怅惘,二叹上央处境使人忧心,三叹豆豆懵懂无知不明恐惧,四叹公子明知不可强求仍在死撑,五叹非池深明大义甘心为棋,六叹…叹不完。

玉娘望着这面铺,说道:“当年我恨先帝负了先皇后,说好了一辈子一双人,他却娶了别的女子进宫,我虽然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但我总觉得身为国君哪里有不能解决的事,现在我可算是知道了,就是因为成了国君,才有了那么多无可奈何,可叹那臭小子,怕是还没有吃到苦头。”

上央优雅地吃着面条,笑道:“没关系,吃过这次苦头,以后就什么苦也吃得下了。”

“唉,以前我呆在这邺宁城里,是想多陪陪我儿子,还有公子,公子不管去哪里,总是要回到这个地方我都清楚,如今看来,他回来了还不如不回来呢。以前的他,过得逍遥自在,现在…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自在。”玉娘叹着气。

“别叹了,再叹下去你额头的皱纹又该冒出来了。”上央笑话她。

“你会不会说话!”玉娘骂道,“我额头上哪里有皱纹了?”

“没有没有,你依旧是当年光彩照人的玉娘。”上央连声笑道。

“你少贫,豆豆怎么办啊?”玉娘看着在外面帮着自己打扫院子的豆豆。

“来找你正是要说此事,你带豆豆走吧。”上央放下筷子,看着玉娘认真地说道。

“我倒是想带她走呢,天天跟着你在这儿活受罪,好好的姑娘熬了这么多年了,得她自己乐意呀。”玉娘骂道。

“她会同意的,你今日就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你们就启程,盘缠啊人手什么的,我已经准备好了,会有人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上央说道。

“你怎么跟她说的,那姑娘可是个死心眼的,你别把人家一辈子害了。”玉娘皱着眉头疑惑道。

“害不了,我若是要害她,怎么会让她走呢?”上央双手支着下颌,看着院子里像只忙碌的小麻雀的豆豆,笑得温柔。

“以前我骂你不娶人家还耽误人家,现在我真是要去烧香拜菩萨地谢你没有娶她,跟了你真是要倒八辈子的大霉!”玉娘骂了一声。

“是是是,你都对,那就这样说定了,明日你记得来府上找我。”上央摇头笑,当年若不是因为先皇后独宠后宫,玉娘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可是要被人嫉恨到死的,他拿出个瓶子交给玉娘:“明日上了马车之后,把这个掺在水中,让豆豆喝下去。”

“这是什么?”玉娘接过问道。

“救她的东西。”上央笑说,“我不会害她,你就安心吧。”

玉娘放好在袖子里:“我知道你不会害她,你敢吗?”

“不敢。”上央笑着起身,准备离开,又停下来问道:“你最近见过清伯吗?”

“没见,他那酒馆也关门了,我还以为你安排他去别的地方了,怎么,不是你吗?”玉娘奇怪道。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以后再找吧。”上央摇头笑道,又招呼着豆豆回去。

豆豆回头跟玉娘打招呼,脆声道:“那玉娘,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去吧。”玉娘摆摆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景有些伤离愁,这邺宁城里,到底还要死多少人呢?

上央是这么跟豆豆说的,他说:“这么多年来在邺宁里已经待腻了,如今公子已经继位称帝,鱼姑娘也要封后,大隋有他们两们便可高枕无忧,自己也累了,有归隐之意。”

豆豆满脸欢喜,脆生生地笑声问道:“是真的吗?先生,你准备辞官回家吗?”

“嗯,回老家,你想跟我一起去吗?”上央看着一脸欢快的豆豆,他的步子都轻松起来。

“想呀,当然想了。”豆豆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低头羞红着脸:“那先生愿意让豆豆去吗?”

“当然了,不然干嘛问你呢?”上央笑声道,“明日你跟玉娘先行一步,我把邺宁城中的事安排完了就来追上你们。”

“先生不跟我们一起走吗?那我留下来等先生一起吧!”豆豆一把拉住了上央的衣袖,紧张地说道。

“傻豆豆,你们坐马车,我骑马,不出几日的功夫就追上你们了,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明日你记得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放在马车上,一并带过去,我走的时候就不用再准备了。”上央轻轻敲了一下豆豆的额头,宠溺地笑声道。

豆豆眼神慌乱了一下,然后还是笑道:“那好吧,先生可要早点来,我们走慢一些,先生你就能快些追上我们了。”

“好,就依你的。”上央握着豆豆柔软的小手慢步走在回去的路上,与豆豆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走路多一些,可以听她叽叽喳喳地有说有笑,声音清脆得像山间野风吹过铃铛似的。

第二日,上央目送着豆豆与玉娘坐的马车远走,他素衣飘飘,望着那马车的眼神又眷恋又深情,清雅至极的上央先生好像从来没有情绪激动过,永远淡若清风。

傻豆豆啊,一路顺风。

他掸了掸袍子,又看向王宫的方向,是时候早朝了。

昨天夜里,鱼非池整夜未睡,她坐在窗下看着月亮一整晚,秋月真是凄寒,莫名就透着孤苦伶仃之感。

天未亮的时候,她出了门,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是个尾巴拖在地上,夜间的寒风吹在脸上打得人脸发疼。

她一直走到了苏于婳的府上,苏于婳披了外衣把她迎进屋,摸到她的手冷得发寒,连忙生炉子:“大半夜的你有事?”

鱼非池像也是觉得双手太冷了一般,窝在苏于婳双手中,看着她说道:“师姐,明日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你得大半夜地跑来说?”苏于婳搓着鱼非池手背,帮她暖着手。

“总之,明日不管出什么事,你都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好不好?”鱼非池轻声说道。

“你若是对的,我当然站在你这边,可你若是错的,我可不一定会帮你。”苏于婳笑道,“你可没少干糊涂事儿。”

“明日我肯定是对的。”鱼非池嗔了一声,“而且我哪里做过糊涂事了,我只是跟你意见方式相左罢了。”

“你先说说什么事吧,我总不好这样没头没尾的就答应你。”苏于婳揶揄地笑了一声,“怎么,明日石师弟要宣你为后了?这事儿我可不看好,你现在这名声当王后,连着石师弟也是要被连累着被人骂的,这对于新登基的帝君而言可不是好事。”

“你说的世人皆愚昧,他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怎么就不配当隋后了?”鱼非池当即怒道。

“当谋臣和当王后可不是一样的,谋臣在幕后,王后是门面,幕后怎么脏都没关系,门面却是个要漂亮干净的,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苏于婳笑着说,“不过你若是因为这事儿来的,我帮你也无妨,反正这王后的位置给别人也是给,还不如给你呢。”

“你也差点成为了曾经的太子妃好吧,能不能有点追求,假装吃个醋啊生个气什么的,你这样搞得我很小气的样子诶,好不啦?”鱼非池一脸嫌弃地看着苏于婳,这个人简直是一点也没把那场婚事当回事过。

“你本来就小气死了好不啦,没见过嫉妒心像你这么重的,你要是成了王后,石师弟最好不要纳妃,否则啊,他纳多少你能弄死多少,后宫里头能被你整成一个乱葬岗。”苏于婳皱皱鼻子。

鱼非池听罢叹声气:“唉,看来我果然是成不了一代贤后了。”

“你不成一代毒后就不错了,还指着贤后呢?”苏于婳故意夸张地说道。

“同门师姐妹,说话留点面子行不行,还给不给人活路了?”鱼非池心痛地叹息。

“给给给,明天的事我答应便是了,这么晚了赶紧回去睡,大晚上的就为了这么点事跑一趟,你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苏于婳鄙视道。

“我睡你这儿行么?”鱼非池说。

“干嘛?我当年跟曲拂可是正经来过的,你不怕我把你怎么着了吗?”苏于婳挑着眉毛看着她。

“拉倒吧,你除了对自己有用的人感兴趣,没用的不分男女你一律没兴趣,拿床被子过来,我就睡你这儿了,这大晚上的回去简直要把人冻死。”鱼非池搓着手臂连翻白眼。

苏于婳拿她没辙,抱了床被子加到床上,两人窝在被子里挤着互相取暖,入睡前苏于婳问了一句:“师妹,明日你怕是有恶战吧?”

“嗯。”

“放心,这次师姐会帮你。”

“好。”鱼非池闭着眼睛轻轻发笑,泪水盈湿了睫毛,苏于婳看在眼中,什么也没说。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三十九问,三十九罪

先帝在前一段时间里已经葬入陵墓了,举国上下本来还要再戴一段时间的白孝才算是为先帝守丧。

可是鉴于先帝临终之前的三道遗诏实在是遗臭万年,败尽了以前他在民间积下的好名声,所以他死后,民间根本没为他守几天孝,过了头七,该吃吃该喝喝,该逛窑子的也绝不含糊,莺歌燕舞也继续起。

可见,先帝的这名声啊,已经跌到泥潭里了,死了的人只能指着坟墓骂,活着的人却是恨不得要将他活剐,比如上央。

满朝文武呢,都是些有眼力见儿,会来事儿的,晓得上央与新帝的关系,不输当年与先帝的感情,说不定更为深厚,谁也不敢在这关头去跟石凤岐再上折子弄死上央。

刚刚才折了一个先帝呢,你又要把摄政王弄死,臣子你敢做这事儿你就是居心叵测啊,你要反呐!

当然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他是不怕死,不畏死,只为匡扶正义而存在的。

这样的人,可以被称作国之脊梁,支撑着一个国家的傲骨,让这个国家的君主不至于一直被奸小所蒙蔽,可以以一己之躯投入万丈熊焰之中,焚烧成灰,只为挽救国家于危急存亡之关头。

大隋也有这样的人,绝大部分被关进了天牢,话儿还没喊几声,都没能让人听个响就被一顿乱棍打下去,关进牢里不见天日了,再怎么有热血赤诚之心也只能与鼠蚁为伍。

好在,还有一个人,她将仗义执言,清君侧,除奸臣,匡正义,扶社稷!

这个人,就是鱼非池。

说来羞耻,鱼非池吧,她根本是一点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的,时不与她呀,命不大好,被逼着成了一个正义人士。

这日早朝的时候,石凤岐见一切都风平浪静,只以为这会是个与平日里无异的早朝,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中午吃什么饭菜,要留鱼非池在宫中陪他一起用膳,晚上了得找个机会翻墙出宫,好几日未能一亲芳泽他甚是想念。

结果呢,芳泽鱼非池她抱着一摞厚厚的折子,颤颤巍巍地走到金殿中央,走着走着,折子还掉了两本在地上,鱼非池对着旁边的大臣道:“辛苦您,帮着捡一下呗。”

大人心慌,连忙弯腰把折子捡起来放在鱼非池手中的折子堆上。

鱼非池看着苏于婳笑了一下,笑得明媚娇艳,苏于婳回以轻笑,小师妹,找死还找得这么愉快的人,你也是头一份了。

石凤岐看着鱼非池颤颤巍巍地抱着一堆折子好笑,等着她说话。

鱼非池将折子抱着怀里,看着石凤岐,脸上盈着艳丽又肆意地笑容:“陛下,在下要弹劾当朝太宰,摄政王,上央!”

石凤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看着鱼非池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旁边的大臣吵吵闹闹低声议论,有些摸不着头脑。

石凤岐把手一抬,压住了满朝议论声,看着鱼非池:“你说你要弹劾谁?”

“上央。”鱼非池声音轻且坚定。

石凤岐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幽深,看了一眼鱼非池之后,又看向上央,上央正望着鱼非池,眼中有些震惊的神色,似是没想到鱼非池会弹劾他。

“弹劾何事?”石凤岐转头看着鱼非池,缓声问道。

“罪状共计三十九条,陈清于奏折之上,请陛下过目。”鱼非池抬着手动了动手臂上这一大堆的折子,笑盈盈地说道。

“拿上来。”石凤岐淡声道。

小太监没太明白这日这是唱的哪出戏,鱼姑娘咋能把上央先生给弹劾了呢?上央先生可是陛下的老师和朋友啊,而鱼姑娘跟陛下又…

不容小太监想这许多,他恭敬地把折子抱上去抱到龙案之上,然后抱着拂尘恭敬地站在一边,眼光悄悄地瞄了一眼鱼非池,鱼姑娘好样的,这气定神闲谈笑风声的样子您当真不像是在找死!

三十九本折子,石凤岐一一翻过,一一看过,看一本望鱼非池一眼,朝中大臣额头上的冷汗便多一滴,鱼非池嘛,毫无变化,谈笑风声嘛。

金殿之中的空气都好像是要凝滞了一般,谁也晓不得这位刚登基未满一月的陛下他是个什么脾性,跟他当太子的时候有没有太大区别,会不会也跟先帝一样变得喜怒无常,尤其偏袒上央。

大人们的担心是正确的,因为石凤岐很快就说:“尽是些无稽之谈。”

鱼非池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鱼非池道:“陛下可能给我个机会,问上央先生几件事?”

石凤岐还未开口说话,上央已抢了先,他走出来站到鱼非池一侧:“鱼姑娘想问我什么?”

鱼非池与上央二人相对而立,站在金殿之上,齐齐望了一眼石凤岐,两人的眼中都带着成全之色,陛下啊,我们的陛下,愿你的帝位,千秋万世地永固。

而后鱼非池与上央两人,目光相接,出人意料,未见火花,平静得令人诧异。

“大隋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此等惨状,皆因强征赋税,遍布徭役致使,请问是否乃上央先生所为?”鱼非池问。

“是。”上央答。

“大隋上下无男儿,十五之龄皆为兵,五十高龄不得返,使得大隋女户极多,国力势弱,请问是否乃上央先生所为?”鱼非池问。

“是。”上央答。

“朝令夕改,大隋本已将入伍年纪提高至十八年纪,就因边关告危需要人力,所以临时降低入伍年纪,让万千未受军中训练的男儿前去赴死,未曾抱有怜悯之心,请问是否乃上央先生所为?”鱼非池问。

“是。”上央答。

“律法酷厉严格,丧失人伦,但凡有不与先生意见相同者,皆是叛臣,不容他人声音,敢有反对者轻则入狱重则斩头,草菅人命,不尊礼教,请问此事是否乃上央先生所为?”鱼非池问。

“是。”上央答。

“蒙蔽先帝,妖言惑主,奸佞妄为,残害同僚,刚愎自用,滥用刑罚,知错不改,屡犯屡错,却仗着先帝宠信极尽所能行恶毒之事,请问此事是否乃上央先生所为?”

“是。”上央答。

“新帝登基,权倾朝野,挟帝宠以令诸臣,妄图使再得当今陛下宠信,继续为非作歹,残害生灵,只为一饱私欲,请问此事是否乃上央先生所为?”

“是。”上央答。

鱼非池共计三十九问,上央三十九答。

她例一条罪状出来,上央便承认一条,条条当诛,桩桩该死。

众卿家,在初冬的季节里已是满身冷汗,胆子小的都只差尿裤子了,他们实实不明白,鱼非池为什么会在这今日在与上央翻脸?

以前明明他们是同进同去御书房的。

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管鱼非池说什么罪状,上央都直接认下,连想都不想,就像是有心找死一般。

更不明白,他们两人明明这是无形的厮杀,为何还能如此的平静从容,就如同只是谈些头话说些趣事一般。

鱼非池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对上央拱手:“谢先生。”

然后她看向石凤岐,看到了石凤岐已经阴沉到带着凛冽杀机脸色,也看到他幽深眸子里藏着的汹涌刀光,鱼非池依然只是轻轻地笑:“陛下,上央认罪了。”

“所以,以鱼姑娘看,上央该定什么罪?”石凤岐身子微微前探,看着鱼非池,到这里就够了!鱼非池,不要再逼一步!

鱼非池歪头想了想,看着上央:“上央先生您是大理寺卿,主管律法,就连大隋的法典都是您定出来的,依您看,您该定个什么罪呢?”

上央也偏头想一想,然后拱手对着石凤岐,合声笑道:“按律,株连九族都不足以抵在下之罪,然在下乃是孤家寡人,并无亲友,所以,在下是死罪。”

“陛下。”鱼非池笑看着石凤岐,又望了苏于婳一眼。

苏于婳抬抬眉,走入场中,也拱手道:“我也认为,上央当死,上央不死,大隋必乱。”

鱼非池转过身,凌眉扫众卿:“诸位觉得呢?”

诸位被天大的好事砸晕了头,砸弯了腰,砸屈了膝,扑通扑通地趴倒在地:“臣等认为,上央当死!”

以前他们动不了上央,是因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上央抗衡,没有敢动上央,而且上央有两位隋帝的保驾护航,想动也动不了,今日是个天赐的好机缘,没成想到他们内部的人开始内斗,鱼非池这摆明了是与苏于婳联了手,要搞死上央夺权。

再想一想,鱼非池可是有可能会成为大隋王后的人,毕竟先帝的遗诏摆那儿呢,而且新帝自己也喜欢这女子,那新帝就极有可能偏帮自己未来的王后。

今日这局势,怎么看,上央都是个死啊,他们此时不推波助澜,更待何时?

早就说过了,上央啊,在整个大隋上下都不得人心。

鱼非池静静地看着上央,上央笑了一下,说道:“鱼姑娘说完了,可轮到在下说了?”

“上央先生,请。”

“陛下,臣要弹劾鱼非池。”

第五百六十八章 九问,九罪

鱼非池与上央二人静静对立,苏于婳站在退后一些的中间位置,也静静地看着这两人。

昨日晚上鱼非池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鱼非池要做什么了,先帝临终前下的三道遗诏看似昏庸无道,但是真正的聪明人看得出来,先帝意欲为何。

所以她能明白鱼非池盈湿了眼睫的薄泪,也能理解鱼非池一定要这么做的原因。

但是,苏于婳依旧觉得,鱼非池这么做很蠢,她蠢在一世聪明,最终愿意为了石凤岐而割裂自己。

她没想过要阻止鱼非池,此事不止于石凤岐有利,还于大隋有利,而于大隋有利的事,苏于婳都不会阻止。

她后来看了一眼石凤岐,已是帝君的石凤岐如今已经能很好的克制住他所有的情绪,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跳下王位拉着鱼非池就跑,由着身后洪水滔天也无所谓。

有了担当与责任的人,总是要比以往时候更加收敛些。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听道上央他沉声喝问:“攻商之战始于你手,未与我等细细商榷便贸然开战,只为一己私利,此事你可认罪?”

鱼非池答:“认。”

上问问:“谎报军情,毁陛下当日大婚,使先帝急怒攻心病情加剧,此事你可认罪?”

鱼非池答:“认。”

上央问:“在下于七城附近征兵之时,鱼非池你从旁侧听,当日你便已知此事不对,有害大隋,却选择了沉默未加以阻止,任由我大隋陷入此等水深火热之中,此事你可认罪?”

鱼非池答:“认。”

上央问:“狐媚惑主,欲夺君心,明知先帝不喜,数次提点,仍不知悔改,冲撞先帝圣驾,先帝为将你恶毒心思掐灭,不惜自甘服药只为陛下看清你狼子野心,你竟眼看先帝赴死却仍不惜代价与先帝作对,我行我素,致使先帝驾鹤西归,此事你可认罪?”

鱼非池答:“认。”

上央共有八问,条条罪状都是事实,鱼非池在邺宁城中作恶多少,难以算清,说她是为大隋出过力的,无人敢反驳,但是说她为了自己的私心而行过多少不该的事,也没有人能为她诉冤。

先帝的死,从来是与鱼非池逃不脱关系的,就算是石凤岐不责怪,先帝不责怪,上央不责怪,天下人会责怪,她终将为世人所不耻!

上央第九问:“你使妖术手段,蛊惑君心,有意染指凤位,然,你是一个无后之人,难为我大隋诞下龙嗣,却嫉妒成狂,欲使我大隋从此无后,断子绝孙,此事,你可认罪!”

前八问,鱼非池认得平静自然。

第九问,鱼非池手指轻颤,看着上央许久,紧闭的嘴唇苍白失血,眼神狠且厉,咬着牙才说出那句:“认!”

满朝沸然,这一下,就连苏于婳都有些诧异了。

苏于婳猛地抬头看向石凤岐,石凤岐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鱼非池身上,像是要把她身体看穿一般,他的眼神带着震惊,疑惑,不解,还有悲痛。

石凤岐的面色变得苍白,紧着牙关所以两颌之处高高凸起,他像是咬烂了自己心头一块肉,再和血咽下。

而鱼非池呢,鱼非池只是看着上央,拼着身心俱伤,肝胆俱裂也未退一步。

上央说:“按大隋律法,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按大隋律例,其罪当诛。”鱼非池说。

“苏于婳!”上央突然又沉喝一声。

苏于婳回过神来,看着上央。

“昨日种种你皆悉数到场,你身为大隋谋臣未能及时发现过错予以提醒是为不智,身为陛下好友见陛下身陷情局而不全力点拔是为不义,先帝对你信任有加而你未能达到先帝期盼是为不忠!如此不智不义不忠之罪,你可认?”上央喝声问道。

苏于婳看着上央,微微低头:“在下认罪。”

“我等身为大隋之臣,有负先帝重托,有违陛下信任,无一能逃,请陛下,降罪!”上央提袍,对着石凤岐跪在殿上。

他从未对石凤岐跪过,他们是朋友,是师徒,更是莫逆之交,他们从来都是平等相处,没有这样那样的地位之分,上央他连先帝都不需要怎么跪,何况石凤岐?

他今日这一跪,跪尽他毕生大愿,跪尽他此生伟业,跪尽他擎天鸿志!

上央跪后,鱼非池与苏于婳随后跪落,等着石凤岐发落。

众人谢罪,以谢天下!

石凤岐半倚在龙椅之中看着这三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时而幽深,时而惶然,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好像坐化了一般,连呼吸都听不到。

他一向都知道,先帝最后那三道遗诏是在为他铺路,可是他不愿意走上那条路,他总觉得可以再找另一个办法解决上央的事,只要平息内乱就行了,上央不该死,不该为他而死。

他一直在想办法,哪怕上央努力地瞒着他,他也猜得到此时的上央面临着多大的压力,他想快点解决这件事,他的老师上央啊,从小帮过他那么多,也是时候让自己这个做弟子的来帮帮他了。

他只是装作不知道,只有装作不知道,上央才不会自己站出来去赴死以平息大隋之乱,石凤岐从来都不想逼上央。

石凤岐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鱼非池。

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鱼非池会把上央逼上绝路,以拖上她自己身家性命的代价,也要除掉上央,就为了保护他。

该要感激鱼非池吗?感激她连死都不怕,粉身碎骨也只是为了成全自己。

还是应该恨她,恨她不止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害死上央,害死自己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两个人。

能原谅她吗?原谅她这个凶手。

不能有后啊,她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呢?为什么不说呢,是怕自己会狠心离开她,还是怕自己会包容她于大隋不利?

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

她真的一直是这样吗?能够抹杀一切只为达到目的,不顾情意不管人伦只求权益至上?

这今日这场剧变,到底是他们商量好的,还是鱼非池突然发难,打了上央一个措手不及?

昨日里,上央还在与自己细细说着变法之事,说着呀,以后大隋总会知道这场变法的好处,他充满了信心与憧憬的神色,就好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大隋会何等强大。如果他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场剧变,还能那样风清云淡地与自己商量着那些事吗?

御书房里还堆放着上央近来定下的各项变法之策,只等时机一到就要推行下去,他如果有心赴死,为何还要这么做?上央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他死了,世上再无人能把他的愿景实现。

所以,到底是不是鱼非池突然对上央动手了,而上央不过是在还击?

石凤岐有点想不明白,所以他想了很久很久,看着这两人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废物一般,什么事情都是别人安排好了,而他只用坦然地接受,接受别人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