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恶毒的话说出来,就已经是她最大的体贴善良了,她做不到,别人渴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愿意成全的人。
石凤岐看着鱼非池负着手,从容着迈着步,走出王宫,上了马车,动作流畅没有半分滞涩,就像自己的婚事在她那里,还比不得一件小小的朝中小事重要,她根本不在意自己会娶谁。
石凤岐他想着,大概以前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有她爱的人,她从来不会把目光分一些在自己身上,不管自己是爱她也好,恨她也罢,都无法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就像现在,隋帝要让自己娶妻,她听过之后,也只当是听过了。
上央效率很快,与内务府办事法不过两三日余,就递上了花名册跟画像,画中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之,千金小姐们的地位与家势都很不寻常,若以地位论,个个都是够格成为太子妃的,若以相貌论,没一个是及得上鱼非池的。
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反正只是娶一个女人回去,绊住石凤岐的心就行了。
隋帝与上央挑挑拣拣看了半天,拟出来两三个无论人品,相貌,还是家世都出众之辈,写在名单上,递给石凤岐去看。
石凤岐接到之后,一把撕得粉碎,额头的青筋直跳:“我说了,我不娶,你们聋了吗!”
“公子,此事由不得你我作主,陛下心意已定。”上央也很无奈,他当然晓得石凤岐不想娶,他只是没想到,隋帝在这里等着他们。
早先上央先还很奇怪,为何隋帝看着石凤岐与鱼非池越来越默契,却还能放任不理,原来,他早就想好了对策,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
哪里有什么朝臣突然提起立太子妃之事,不过是隋帝的安排罢了,隋帝啊,他只是借着朝臣的嘴,把这事儿说出来,让石凤岐知道,得个信儿。
隋帝,从来也没准备让石凤岐有后路可以退,隋帝知道,石凤岐不可能再爱上别的人了,干脆也就不等了,反正到最后他总是要娶一个不爱的人,不如早娶早超生。
石凤岐看着上央,邪笑一声:“你信不信我这就去把这三个女的杀了?他指一个,我杀一个,我倒要看看,大隋上下有多少个当官儿的敢再往你们手上送名册,来多少,我灭多少!”
第五百三十三章 局势有变
石凤岐强硬的态度让上央有些吃惊,原以为这段日子以来,石凤岐蛮横的性子已经收敛了不少,但没想到,触到他底线之后,他反弹得这么强烈。
上央把他的话说给隋帝听了之后,隋帝只是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上央,你说我们两这么多年来,怎么就教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陛下言重,公子只是在此事格外坚持,别的事都还好。”上央说道。
“可就这一件事,能毁了他一辈子啊,上央。”隋帝半垂着眼睛。
“陛下,要不…就算了吧。”上央说,“谁知道公子以后会不会改变心意呢,或许等到那时候也不迟?”
“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没可能了,他没可能摆脱得了鱼家那丫头。也只能说那丫头的确不同寻常,被她吸引,也是常事。”隋帝苦笑一声,招呼上央坐下。
“那陛下准备如何?”上央有些担心,隋帝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件事,那是一定要做到的。
“先不说此事了,苍陵的事怎么样了?”隋帝摆摆手,放下这些小事,问起大事。
“有些奇怪,未按我们想象中的进行。”上央也坐直了身子。
“怎么说?”隋帝问。
“本来按计划,南燕与后蜀联手,应该可以快速拿下整个苍陵,但不知为何,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上央道。
其实用不顺利来形容,并不合适,应该是大出众人意料。
南燕与后蜀非但没结成联盟,在苍陵推进,反而自己打了起来。
如今整个须弥以南一片动荡,根本没有早先时候他们设想的格局形式,苍陵,南燕,后蜀三国,战火滔天。
这与最初的设想,已经是相去十万八千里了。
隋帝听上央的话,沉思了一下,说:“鱼非池已经有数日没进宫了吧?”
“告了病假,说是身体不舒服,陛下你就准了她在家休养。”上央说。
“嗯,知道了。”
大隋的天气已经是深秋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能都看到脚边草叶上结着的白霜,天气转凉之后,南九给鱼非池加上了厚衣,又在凉亭里点起了火盆,生怕把鱼非池冻着。
深秋里的天气总是阴绵绵潮糊糊的,一点也不干爽利落,鱼非池坐在凉亭里看着外面一池秋水,支着额头一个人喝酒。
“第一次来你这院子,倒是挺清雅的。”隋帝换了常服,来到鱼非池府上,坐到她旁边,四处观望一下她的府邸。
“音世子种了些常青树,所以院子看着挺幽深的,陛下今日怎么出宫来了?”鱼非池给他递了杯酒。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隋帝喝了口小酒,陪她看着已经空无一物,只有一池清水的池塘,“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陛下关心。”其实没病,只是不想去早朝罢了。
“会钓鱼吗?”隋帝突然问道。
“如果陛下是说把鱼杆伸着,把鱼钩放下去,等着鱼上钩,那我会钓。”鱼非池开着玩笑。
“哈哈哈,无妨,我教你。”隋帝招呼下人去取两根鱼杆过来,捏着鱼饵串在鱼钩上,帮着甩了出去扔到池水里,把鱼杆递给鱼非池,自己也握着,两人坐在亭子里钓着这一池锦鲤。
“其实你也是鱼,我是钩鱼的人,鱼饵是阿岐,你是条聪明的鱼,但还是会心甘情愿咬勾。”
“嗯,人心皆贪嘛。”鱼非池握着鱼竿,并不反感隋帝的话。
“苍陵的事,是你动的手脚吧?”隋帝望着水面,随口问道。
“陛下说对了。”鱼非池道,“的确是我。”
“目的是什么?”隋帝问道。
“目的…陛下不是知道吗?何必还要再问?”鱼非池轻笑,只是笑容微苦。
“我曾以为,你一辈子都做不出这样的事。”隋帝叹了声气,背也驼了些。
“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曾经也觉得,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这么肮脏卑鄙。”鱼非池说。
“如果你提前知道了我会让阿岐成亲的事,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这与他成不成亲没关系,这与大隋的未来有关。”
“鱼非池,寡人一定会让他成亲的,你也早点死心吧,至少,你能活得轻松一些。”
隋帝的那根鱼竿有鱼咬钩,牵动着浮筒一起一伏的,鱼非池出神地看了会,慢慢把鱼竿收起来,看着那条甩着尾巴在鱼钩上挣扎着的黑花锦鲤,伸手取鱼取下来放回池中,看锦鲤又重新游回了深水处。
她可以救得了这条锦鲤,谁能救得了她呢?
隋帝走后,鱼非池刚刚准备收好这些钓鱼的事物,拿下去放好,就见到石凤岐急色匆匆而来。
鱼非池心底叹声气,不去朝堂,也避不开这些人这些事。
“鱼非池,是你做的,对不对?”石凤岐也隋帝不一样,他显得有些激动的样子,还带着气愤。
“太子殿下说哪件事?”鱼非池一点点缠着透明的鱼线,也不抬头。
“有人挑动了南燕与后蜀之间的战事,并且将苍陵拉了水中,现在三方大战,互不相让,所有的人都不再把当时的约定当回事,一片混乱,这件事是你做的,对吧?”石凤岐走过去,看着神色冷漠的鱼非池。
“嗯,这件事的确是我,刚刚隋帝已经来问过了。”鱼非池继续缠着鱼线,还是不抬头看她。
“你是怎么做到的?”石凤岐觉得这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鱼非池怎么可凭一人之力就挑动了三国大战?
鱼非池一点点缠着鱼线,慢悠悠地说:“首先,苍陵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无能,是个可有可无之地,南燕国内一条苍江,后蜀国内一条绥江,相交于偃都,可是这两条大江都是自苍陵起始,往东而去的,流经这两个地方。”
“那又如何?”石凤岐看着鱼非池神色安然地缠着鱼线,坐下来问她。
“我从南燕战死的士兵那里拿多些东西,从后蜀战死的士兵身上少拿些东西,放进苍江中,顺着河道流向南燕,再从后蜀的士兵身上拿多些东西,从南燕战死的士兵身上少拿东西,放进绥江里,流到后蜀,当然了,路途遥远,沿路还有很暗礁和激流,所以拿的数量很大,不过这很容易,两军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清理战场的时候,顺手捡一点就好。”鱼非池慢声道。
“你丢失的是什么东西?”石凤岐问道。
“贴身之物。儿子离家里,老母亲求的平安符,丈夫离家时,妻子亲手绣的荷包,父亲离家时,孩子送给他的图书画,什么都有,数以万计吧,全都倒进了江水中。”鱼非池说着轻笑了一下,“接着你就该想到了,这些东西,会沿着河流送到两国,沿路的人打捞而起,会知道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已经战死。”
“鱼非池,你好恶毒!”石凤岐的眼角在跳,这样的方法,她如何想得出来!
“紧接着,两国之内,民声载怨,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懂我们人的安排,当他们同时捡到南燕与后蜀两地的信物时,只会觉得,是南燕的人杀了后蜀的人,后蜀的人杀了南燕的人,苍陵反而无事。”鱼非池始终慢慢说着,并不高声,说得很仔细,很详尽。
“然后两国之中,百姓愤怒,南燕恨后蜀,后蜀恨南燕,点燃他们的战事,只差一把火。”石凤岐说,“你是找谁做的这些事?乌那明珠吗?”
“当然不是,是初止。初止急着要拿到一定的功劳重返商夷顶端权势范围,所以,他势必会听从我的建议,引起南燕与后蜀之间的矛盾,再接着,以初止的能力,利用这矛盾,让南燕与后蜀成为仇敌,就很容易了。”鱼非池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他会怀疑我帮他的原因,因为是我毁了他,我恨他。但是他知道,在仇恨和权势之间,权势远远要重要得我,像他那样的人,当然能暂时放下仇恨,达成目的再说。”
“以你自己的人手,不可能做成此事,苏于婳帮你传的信。”石凤岐说道。
“对,苏师姐当然会帮我,她比我更希望看到天下大乱,乱中取胜,才是大隋唯一的出路。”鱼非池还在缠着线,那条鱼线好像怎么也缠不完。
“那苍陵呢?你是怎么说服苍陵的?”石凤岐继续问。
“苍陵更简单,我只用跟乌那明珠说,你们想做奴隶吗?你们刚刚摆脱商夷,难道又想臣服于后蜀吗?你们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的阴谋吗?去战斗吧,去拼杀吧,为了你们的自由,为了你们的国家,为了你们以后的子孙可以有着正统的血脉,不必背负亡国奴的名声,去战斗吧,去打仗吧,趁着如今南燕与后蜀正内乱,你们有机会可以得到自己的正义的,你们可以洗涮屈辱的,你们是自由的勇士,是天上的雄鹰,地上的野马,为了你们自己,去战斗吧。”
鱼非池用了一种,极为冷静,极为平常,像是念书一般的语气,缓声说着,眼神看着不知名的远处,空洞无物,唇边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第五百三十四章 好危险,我差一点爱上你
石凤岐觉得自己有一点虚脱的感觉,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他看着鱼非池,突然想到一个词:可怕。
这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你背叛的是什么?”石凤岐轻声问她。
“知道。”鱼非池低下头。
“卿白衣,音弥生,商向暖,挽澜,书谷,乌那明珠,甚至我,上央,老胖子,我们所有人,都被你骗了。”石凤岐看着她,声音依旧轻轻的:“你把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让后蜀得到苍陵,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三国大战,从一开始,你就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是的呀。”鱼非池笑道:“从我想到后蜀有可能会背叛商夷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要这么做了,可笑你们都不知道,还一直在帮我成事,突然觉得,我自己挺厉害的。”
“可是卿白衣他们不会知道,他只会觉得,是大隋背叛了后蜀,是我背叛了他。鱼非池,你在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背叛的这些东西,是其他人珍视的,爱护的?你毁掉三个国家的同时,还毁掉了所有人的感情,难道以前的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石凤岐看着鱼非池的眼神很受伤,他能明白鱼非池这么做的原因,可是他觉得,鱼非池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不应该不珍视大家的感情,不应该漠视曾经的过往。
鱼非池抬着眼睛看他:“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我一直是这样的人,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
石凤岐与她久久对视,看她平静得不起波澜的眼神,看她脸上淡然的笑容,看着这张脸,煞好看,为何却如此令人害怕,如此让人心寒?
“好危险,我差一点爱上你。”石凤岐突然说。
鱼非池的神色险些崩溃,内心如同一道惊雷挟着闪电直落落地劈在她心房,看着他的眼神也险些变得难受与绝望,差一点就要暴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模样。
那是不能细看的样子啊,残垣断壁,荒芜人烟,寂如坟地,立着刀剑。
说罢之后他慢慢起身,慢慢离开,慢慢不再多看一眼鱼非池。
他觉得他很恐慌,恐慌于为什么鱼非池会是这样的人,恐慌于她对苏于婳更加残忍,还恐慌于,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人。
而令他觉得恐慌的原因不过是…他根本从来不知道,鱼非池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若不是为了他,鱼非池何至于此?
他走得很慢,鱼非池没有目送他,只是低着头缠着鱼线,一圈一圈,一匝一匝,重复而沉默,像是要把那些险些崩溃的情绪慢慢缠回去,不要想,不要看,不要理会。
他离去后,秋风卷起了些落叶,扬在半空中,鱼非池手上那卷鱼线终于缠完了,她安安稳稳地放下在桌子上,看着对面站着的音弥生。
音弥生猜到过鱼非池会毁了她自己,但是他不知道,鱼非池会毁得这么彻底。
如果苏于婳的残忍是刻薄无情,不管任何过往,那鱼非池的残忍是苏于婳的十倍百倍,她是残杀过去的一切,毁尽过去的一切。
“我说过的,让你早些离开,回南燕去。”鱼非池对他说道。
“我的确应该早些离开,越早越好,带着你一起走,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音弥生难过的只是鱼非池翻转了她自己的心意,做出以前绝不可能做的事,难过的是,鱼非池终于快要杀死她自己。
“他快要成亲了,你担心的事并不会发生,走吧,世子殿下,回南燕,去保护你的国家,你的子民,去做你应该做的事。”鱼非池对他笑道。
“你宁可粉身碎骨,也要陪在他身边。”音弥生走过来,看着鱼非池的眼睛,他的神色很难过很难过,他心疼鱼非池得不得了,他知道做这一切,鱼非池会有多痛苦,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鱼非池什么都不会让他做。
“儿女情长的话,就不要再说了,眼下,天下才是最重要的。”鱼非池笑道。
当天晚上,苏于婳提了酒来了找她,让南九,迟归,音弥生都不要来打扰,她要与鱼非池说会儿话。
两人关在屋子里,喝了半醒半醉,地上散着几坛空酒瓶,鱼非池坐在地上,双肘在后方支着地,仰着身子看着她:“我终于变成跟你一样的人了。”
苏于婳也喝得差不多了,有点醉醺醺的,摇晃着酒杯笑道:“我很佩服你,小师妹,这样的方法,我永远也想不出来。”
“他们今日都来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怎么做到的,我觉得他们很蠢,比如苏师姐你,就一定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你从来不问。”鱼非池晃着酒瓶子,笑看着苏于婳。
苏于婳坐过去,挨着鱼非池在地坐上,头枕在她肩上,说道:“大隋想在五年之内拿下整个须弥,太难了,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连我,也只是一口气硬撑着。但是如果南燕,后蜀,苍陵三国大乱,彼此削弱实力,便只剩下一个商夷,我打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内攻下商夷,总是可以的,留下两年的时间,去收拾南方的三国残局,绰绰有余。”
“如今北境安稳,不用担心,我们只需南下,不停地南下,所以小师妹你此举虽然大胆,但是也极为高明,或许,不会有这更高明的手法了。让他们三国打得死去活来,为我们做准备,日后,我们去捡现成的就行。”
苏于婳说着说着,大笑起来,转过身看着鱼非池,笑声道:“大隋想要一统须弥,唯一的办法就是乱中取胜,任何一个国家稳定对我们来说都不利,小师姐你够狠,一乱乱三国!”
“对啊,乱中取胜,不乱,怎么定?”鱼非池也吃吃发笑,因为酒气上头而红通通的脸,扬着笑意。
“是的,过不了多久,后蜀,南燕,苍陵之间的战火从会苍陵一直蔓延下去,蔓延到他们三国之中,我们还可以从中作梗,让他们永远打个不停,简直是太妙了。”苏于婳笑着靠近鱼非池,热气呼在她脸上。
“果然天下最懂此计的人,是苏师姐你。”鱼非池捏了下苏于婳的下巴。
“可是对他们来说,你就是叛徒,你背叛他们的感情,背叛了他们的信任,你会被他们不耻的。”苏于婳还是望着鱼非池。
“如果我们失败了,也就是这五年的时间,被他们不耻五年而已,有什么关系?”鱼非池笑道。
“若是我们成功了呢?若是我们得到了这天下,我们成为结束这乱世的英雄,霸主,天才,你会怎么办?”苏于婳问她。
“不知道,到时候再想吧。”鱼非池提起酒,喝了一口。
苏于婳看着她无所谓的神色失笑,她知道鱼非池一定很难过,她太了解这个小师妹了,从学院的时候他就了解她,知道她是个下不去狠手的软弱可欺之辈,今日她做下这样的惊天大局,她的良心受到了多少折磨,不用猜都知道。
所以苏于婳来找她喝酒,也许全天下,只有自己能懂她这么做的原因。
这就好比,你明明知道往前一步是悬崖,可是你并没办法回头,你只能往前,你知道会死,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往前一步,死的只是你自己一个人,而后退一步,带来的就是滔天火海,死的是一堆人,那些爱着的,恋着的,喜欢的,所有人。
死自己,还是死更多人,也不是很难选,对不对?
两人最后喝到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在地上躺着,苏于婳枕在鱼非池小腹上,看着窗外的夜空,突然说:“小师妹,我差一点,喜欢过书谷。”
“嗯,他是个不错的人,难得苏师姐你会动心。”鱼非池半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星星,北边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
“小师妹,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是很痛苦的吧?可是当书谷娶商向暖的时候,我只是难过一下下,很小的一下。”苏于婳有些失神的样子。
“大概,你不够爱他吧。”鱼非池搭着话。
苏于婳听着笑了一声,握着鱼非池的手,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鱼非池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天色,从漆黑如浓墨,到慢慢的天边泛起鱼肚白,再慢慢地有蓝天与白云映入眼中,月亮淡下去,太阳升起来,一道霞光照进屋子,照在二人身上。
她想整整一夜,想着石凤岐难以置信的眼光,还想着他看自己时的惶恐和不安。
如今的自己啊,是真没法儿配得上他了。
鸡叫了两声,苏于婳从她身上醒过来,睁开眼看着鱼非池出神的样子,问道:“你一夜没睡吗?”
“睡不着。”鱼非池笑道。
“本来我昨日带酒给你,就是想你好好睡一宿的。”苏于婳站起来,苦笑一声。
“师姐有话要说?”鱼非池坐在地上看着她。
“小师妹,我将嫁给石师弟。”
第五百三十五章 陛下防得辛苦
鱼非池看着外边暗沉沉的天色,浓云如墨染,铅灰的颜色在天空上一团一团的簇拥着,让人看着好像心底也压上了沉重的铁铅,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很缓慢。
她看着这些的表情带着类似天真的懵懂之色,就像是一个孩子不明白花为什么会开,鸟为什么会飞,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好像所有事总要与她反着来。
望了许久之后,鱼非池慢慢收回眼神,慢慢低下头。
换了衣服,梳洗干净,今日她该上早朝了,昨日已经把事情跟他们都说过了,今日该去御书房把后面的事再说上一说,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因为,这才是正事嘛,这才是她应该要关心的事。
迟归觉得鱼非池有点不太对劲,探过手去把鱼非池的脉,无奈道:“小师姐,你身体越来越差了,真的不再多休养两日吗?”
“还好,你天天给我熬那么多的补药,已经好多了。”鱼非池僵硬麻木的脸拉扯出一个笑意。
“我在这里等你,小师姐今日早点出宫,我今天给你好好看看脉,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迟归扶着鱼非池下得马车来,送着走进了宫门。
也许是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的原因,鱼非池走路轻飘飘的,就像是踩在云朵上,软软地要陷下去。
好在她神色向来淡定得很,旁边赶着去金殿上早朝的官员路过她时停下来行礼问好,然后才敢继续往前走。
鱼非池听得他们低声议论,讨论着谁会成为未来的太子妃,听说陛下已经拟了名单,就等着太子点头了,又说太子脾气暴躁不乐意此时成亲,跟陛下闹得老大不痛快,等等这类的话,细细地着传入鱼非池耳中。
她恍然了一下,原来苏师姐是内定,还没有对外公布。
想要让石凤岐娶苏于婳,需要达成两个必要条件,一是苏于婳同意,二是石凤岐点头。
隋帝应是说服了苏于婳,只差说服石凤岐了。
鱼非池便心想,如果石凤岐一直不肯低头,或许隋帝也没有办法吧?总不能把他绑着去成亲。
她这样想着,慢慢走进了金殿之内,满朝文武已站好,石凤岐也站好了,他没有多看鱼非池一眼,就连以前的那种刻意的漠然也没有了,他只是彻底地无视着鱼非池。
今日这早朝没有说什么别的事,主要是说了隋帝拟的那个姑娘人名,隐隐着向臣子们透露了他的意向,有意要从这三个女子里立一个太子妃。
石凤岐气得胸膛一起一伏,但没有当场跟隋帝翻脸,但是很明显,他是不乐意接受这些人的。
众朝臣得此消息,心思乱动,有想着赶紧去攀亲近的,有想着要帮着自己家闺女推一把一举夺下太子妃之位的,已是连鱼非池还站在这里都不太顾忌,只在一边讨论声纷纷,说个不停,就好像,这亲事,明日就要结成了一般。
苏于婳侧眼看鱼非池,鱼非池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站得比块石头还要稳。
她又看了看另一边的臣子,眼神冰冷,若这些人知道,他们不过是台阶,不知会做何感想。
下朝后是照旧的御书房议事,不过这天大概真的事情少,就连御书房议事也议得格外的快,石凤岐毫无例外地跟隋帝大吵了一架,只差当众掀桌子,两人吵得面色涨红。
于石凤岐来说,不管他有没有爱上鱼非池,这都不代表他愿意娶别的女人,就像他以前说过的,就算他得不到红玫瑰,也不会改了喜好去爱一片白月光。
鱼非池便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一句嘴,由着隋帝跟石凤岐的争吵声只差要把这御书房的屋顶掀翻。
等两人吵得差不多了,上央会站出来和稀泥,就跟以前一样,拖着石凤岐离开,然后说两句话让隋帝平缓一下火气。
这一次也是这样,简直没有半分意外的地方。
而隋帝也毫不例外地留下了鱼非池,不过这一次,他给了鱼非池一堆信件,有的已经拆过了,有的还没有,鱼非池拿起来看了看,看到了很熟悉的笔迹,看到其中的内容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防着这些,也是辛苦了。”鱼非池缓缓地看着信,带着笑意道。
“从你们到邺宁城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知道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的。”隋帝说道,指了指那一堆的信件:“这里面,有的是初止的,有的是商向暖的,有的是叶藏的,天南地北,全在这里。”
“向暖师姐与叶藏师兄我倒是能理解,初止的话,怕是没安好心。”鱼非池捡起初止一封信扫了两眼,笑声道:“他希望太子记起我来,却不是盼我与他能重修旧好,而是希望把大隋这块铁板打碎,分裂我们。”
隋帝点点头,说道:“不错,难得你在此事还能保持清醒。”
“我当然要保持清醒,如果让太子知道,是陛下你给他喂了诛情根,让他忘了我,他会多恨你我不敢想,而我一直帮他骗你,我们所有人都这么努力地瞒着他,他若是记起来,只怕会觉得活在一个天大的谎言之中,恨透我们所有人。那样的话,大隋也就没办法像此时这般强大坚固了。”
鱼非池一封一封地收起信,细细数了下,众人的信加起来足有三十多封,有的还是飞鸽传书的小纸条,这么多的信隋帝全部截了下来,也是下了大功夫的,对于石凤岐失忆这件事,隋帝已经做到了极致。
“不过,陛下把这些信今日拿给我看的原因,怕不是想跟我聊初止吧?”鱼非池将信叠得整整齐齐放好,抬眼看着隋帝。
“不如你来猜一猜,我想说的是什么。”隋帝坐在那里端详着鱼非池。
“大概是想告诉我,这世上有太多居心叵测之人对大隋虎视眈眈,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把大隋逼上绝路,不止战争,还有阴谋,比如初止这种。所以,大隋现在急需更加巩固的关系,从上至下,从里到外,都要森严壁磊,固若金汤,不给任何人以可趁之机。而我与太子之间过往的事情,就是最大的变数,你必须要把这个变数灭掉,除掉一切不稳定因素,对吗,陛下?”
鱼非池温声说着,也不激烈,近来她已经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总是很温和,温和得如同温热的白开水,寡淡无味,平静自若,她说罢之后也静静地看着隋帝,有时候她会想,隋帝为了石凤岐,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隋帝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正是我想的,我防得住他们一时,防不住他们一世。我拦得住这些信,也拦得住一些人,但是我拦不住话语流传,如果有朝一日这些事情传到了阿岐耳中,我必须确保,他就算有悔,也无可回头。”
狠心如隋帝,不止对别人下得去狠手,对石凤岐也足够心狠。
“所以这也是陛下急着为太子指一门婚事的原因。”鱼非池笑道,“您这位父亲,为了自己儿子也是煞费苦心,拼了全力。”
“他是可以成为一代霸主的,只要他的软肋能被剔掉。我想他活着,我还想他活得霸道精彩。”隋帝说,“我会让苏于婳嫁给阿岐。”
“我知道,昨日苏师姐已经同我讲过了。”鱼非池笑了一下。
“那也就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隋帝道。
“嗯,都清楚。”鱼非池笑道,“不过陛下,我依然觉得,太子不会娶任何人,不管是苏师姐,还是谁家的千金,他不会娶的。”
“年轻人最大的错觉,就是觉得天地在你们掌心之中,你们可以自由把控,孰不知天地浩大,风云变幻最是莫测。”隋帝笑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觉得隋帝这话说得也挺有道理,过份的自信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很谦虚地起身行礼:“多谢陛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