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看着鱼非池卧房中的烛光久久不熄,料想着应是她正跟绿腰钻着被子说着悄悄女儿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绿腰并不恨你们,虽然你们从韬轲手里夺走了一半的白衹,以及整个西魏。”商向暖陪着他看,手指间夹着个酒杯,懒洋洋地晃着。
“那师姐你呢?”石凤岐看着她。
“本事不够就要认输,没什么好怨的。”商向暖提着酒杯与石凤岐轻碰了一下。
“我之前在西魏的时候,听初止说,他本来是准备用整个西魏作筹码,来换与你成婚的条件,师姐,你知道这件事吗?”石凤岐一直没跟鱼非池提过此事,他不想让鱼非池烦心,更不想让她伤心。
商向暖点点头,“嗯”了一声,“知道,不过,他太看得起他自己了,也太看得起西魏,区区一个边夷小国,想换我商夷的驸马之位,未必太把自己当回事。”
“所以你只是假装答应他?”石凤岐又问。
“当然了,我商向暖好说也是个商夷国的长公主,要嫁的人,要么是与我身份相佩,要么是有足够利益,他初止算什么东西?石师弟,你不会真的信了吧?”商向暖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我没信,我只是觉得,像向暖师姐你这样的女子,应该配更好的男子,我初止师兄…怎么说呢?”
“他配不上我就对了,什么怎么说,大老爷们吞吞吐吐的,当心小师妹哪天看不上你,把你弃了重新找个更好的去。”
商向暖把他噎了半天的话一股脑说出来,但心中仍是有些暖意。
不管他们身份如何,至少,他心里还是想着自己这个向暖师姐的,那也不枉自己白疼他们一场。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真的觉得,这黄米酒难喝得要死?”商向暖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皱着眉头看着石凤岐。
石凤岐尝一口再试试:“我觉得还行,向暖师姐你太娇生惯养了。”
“我身为长公主,娇点怎么了?”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第四百四十三章 齐心协力请绿腰一舞
宫宴。
鱼非池并非是个矫情的人,她对宫宴这种东西并不抵触,毕竟事物存在就是有理,宫宴上的无趣无聊虽然令她觉得百无聊赖,可是她也不会造作一番,以示自己清高如白莲。
所以,她倒也按得下性子,去赴商帝为他们准备的宫宴。
几年不见,商帝怕是变化最小的人,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往年是怎样的霸气雄傲,如今依然是。
年轻一辈的帝王中,他是最具帝王气像的。
宴上来的人很多,对于大隋太子首次正式出访他国就选择了商夷,大家众说纷纭,但都不是啥好话,大体是讲石凤岐肯定是怀揣了狼子野心,趁着商夷与后蜀大战的时候,对商夷进行不可告人的图谋。
石凤岐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小声对鱼非池:“诶你说,他们都已经把我盖章定性为来坏他们好事的了,我要不要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把商夷搞死搞残算了?”
鱼非池有些沉痛地看了一眼石凤岐,大概这两天他跟韬轲喝酒喝得有点多,把脑子喝坏了,惋惜地说道:“年轻人,不要总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这样无视客观因素就往外放的话,说多了容易被打脸,你脸挺好看的,不要总是自己打自己。”
石凤岐没得到鱼非池的表扬,显得有些忿忿:“你这几天,天天叫绿腰跟你睡,你还知道我是年轻人啊!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我是鳏夫!”
鱼非池一把推开他的脸,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韬轲,韬轲显得很安静,沉默地喝着酒,鱼非池觉得,他才像是个真正的鳏夫。
想到这里,鱼非池在石凤岐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石凤岐听罢,疑惑地看着她:“你去说啊,你去说也是一样的,韬轲师兄一直认为你还在怪他呢。”
“我本来就是在怪他,他不用以为。”鱼非池撇撇嘴。
“你说你这人,明明嘴硬心软…”
“去不去啦!”
“去!去就是啦,凶什么凶!”
石凤岐跟鱼非池低声吵了半天,然后抖抖衣袍,站起身来,走到殿前,对商帝道:“商帝陛下。”
“石太子有事?”商略言握着酒盏,看着石凤岐。
“正是。”石凤岐偏头看了一眼韬轲,心想着,唉,死就死吧,反正也是为了兄弟,死一回也没啥,便把心一横,他说:“我自大隋而来,往日在我邺宁城,曾有一女子一舞惊华,令无数风流文人尽数折腰倾慕,我有幸见过此舞,可赞其舞只应天上所有,人间难求,后来此舞在大隋失传,擅起此舞的女子也移居于金陵城中,恰逢初到商夷,甚是想念大隋邺宁城的旧物,又遇此良机,所以…”
他微低头,拱手:“恳请陛下再请此舞,以解在下思乡之情。”
商帝放下酒盏,带些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意味的笑容看着石凤岐,更看着面色复杂的韬轲,他略微有些戏弄的语气问石凤岐:“此舞,名唤何舞?”
石凤岐答:“绿腰舞。”
宴上尽沉默。
如果鱼非池离韬轲再近一些,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有多激烈,这位向来很沉着很稳重的韬轲师兄,他几乎要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他灼热的目光望着商帝,殷切地盼着商帝能答应石凤岐的要求。
他是如此渴望再见绿腰一面。
而商帝只是淡淡地看着石凤岐,半晌之后,才出声说话:“孤听说,石太子并不喜美色,更不贪夜间笙歌,何以对此舞如此执着?”
石凤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有些扭捏地看向鱼非池:“不瞒陛下,其实是太子妃喜欢此舞,我是为了哄她开心,才来向陛下提一提的。”
众人哄笑,纷纷道原来大隋的太子是个宠妻如命的,也把目光投向鱼非池,各有所表。
鱼非池端庄地坐在那处,由着一张老脸红得发烧,也一动不动,显得大气从容的样子,偶尔向商帝点下头,以示自己承认石凤岐的话,只是在内心里却把石凤岐祖宗十八代都提出来鞭了一回尸。
十天内,石凤岐是不要想上她的床了。
笑归笑,但是绿腰这舞,石凤岐是请定了的,不单说为了韬轲师兄,也是为了那可怜得简直没法儿说了的绿腰姑娘。
商帝听完石凤岐的话也跟着众人笑了笑,但是他比众人要明白,石凤岐这通胡绉不过是顺手拍鱼非池一记马屁,他的目的依然是为了韬轲与绿腰。
正当他在思考的时候,右下手位置的商向暖也站起来:“如此说来,我石师弟是为了我家小师妹了,那我这个做师姐的,自然也当为石师弟这份真心出一份力,免得天天看着石师弟一个人巴巴地喜欢着小师妹得不到外援。皇兄,反正此间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正好缺一些歌舞前来助兴,不如就请绿腰姑娘出来舞一曲,如何?”
这也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石凤岐作死跟商帝对着来,是因为他仗着他是大隋太子的身份,商帝不敢把他如何,商向暖可就不同了,她可是商帝的妹妹,商帝随时有处置她的权力。
商向暖说完这些话,喝了一口酒,酒一入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变得浓烈,渐渐整个屋子都闻得到这种微微清冷的香气。
商帝面色一变,手掌按住御案,微眯着眸光看着商向暖。
商向暖跟商帝对着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是目光坦荡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商帝大笑,笑得众人心惊肉跳,搞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他笑完之后,大手一抚,说:“如此看来,今日孤若是不成全石太子你这请求,倒是坏人姻缘了,那孤便允了你!”
“谢陛…”石凤岐话未说完,却又被商帝打断。
商帝说:“不过孤与绿腰姑娘有过协议,她不可轻易见人,也不愿再似舞姬一般为人起舞,所以…”
他看着众人,众人也看着他,不知他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所以,可见其舞,不可见其人。既然你的太子妃只是想看绿腰舞,那就看舞好了。”他说罢,手一挥,道:“来人啊,起屏风!”
鱼非池闭眼骂一声这小心眼儿的商帝真不是个玩意儿,小气得要死!
让韬轲见一面绿腰能少他一块肉吗?非得这么刁难!
有病啊!
但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若是再提其他的要求未免得寸进尺,真把商帝惹毛了谁也得不到好果子,或许连绿腰一个影子,韬轲都不见不着了。
所以,虽然未能达到最好的结果,至少…至少让韬轲知道,现在的绿腰,过得并不那么坏吧。
宫人们立起屏风,绿腰在一众宫女的遮挡下,请她入了屏风。
石凤岐叹息一声,小声说:“咱们尽力了,商帝太他娘的难搞了。”
鱼非池托着气鼓鼓的腮帮子生闷气,内心里的怒骂已经快要连成一片海,嘴上却紧紧闭着没说话。
“别气了,总比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要强。”石凤岐撞一撞鱼非池的肩膀。
“别碰我,我在想招呢!”鱼非池闷声道。
“你不会要大闹宫宴吧?姑奶奶你消停点,咱们刚到商夷,正事儿还没办呢,别就让商帝给撵回去了!”石凤岐心中一紧,他可是知道鱼非池蛮横起来有多不讲理,别在这儿闹出什么事,可就是大麻烦了。
丝弦声将起,屏风里的绿腰抬手遮眼,映在屏风上的身影窈窕美丽。
“等一等!”鱼非池突然喊一声。
石凤岐以手遮脸没眼看,他就知道鱼非池不折腾出些幺蛾子来不会罢休。
商帝的神色果然不悦,冷冷地向鱼非池看来:“还有事?”
鱼非池被他这目光看得背后一寒,犟着说:“咱们无为学院几个人好久不见了,今日难得有此机会重逢,又遇商帝开恩让我等一睹绿腰舞之精妙,何不让我等奏乐助兴,也为商帝陛下您的仁德海量起乐?”
商帝正欲反驳,鱼非池已经连忙走出矮几,对着商向暖,韬轲,迟归,苏于婳,还有石凤岐道:“我记得你们几个都是懂音律之物的,既然咱们有幸看到绿腰姑娘起舞,也有幸为商帝陛下奏乐,难道你们不乐意吗?”
这话说得,怎么听着好像商帝逼着他们奏乐似的?
毕竟石凤岐是她男人,就算她作死自己也得是第一个陪她一起作的,所以他哈哈哈的干笑完之后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当然愿意!”
商向暖看着这对活宝哭笑不得,也行宫礼:“臣妹义不容辞。”
“小师姐的话,我一向是很听的。”迟归稳稳地站出来。
“难得共襄盛事,恭敬不如从命。”便是苏于婳有点看不下去鱼非池这胡闹,但是大家都站出来表明了立场,她也不妨凑个热闹。
而且难得能见商帝吃鳖一回,怎么想怎么都是个痛快事。
最后便只有韬轲了,鱼非池有点紧张地看向韬轲,这可都是为了他,他最好不要说什么臣悉听陛下安排之类的鬼话,不然鱼非池真的会过去掐死他!
第四百四十四章 暗无声息又惊天动地
屏风里的绿腰站着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鱼非池在外面的胡闹她也听得很清楚。
她抬袖遮着的脸上有些笑意,想着自己不过是一个青楼出身的普通女子,能得天下这么多奇绝英才这般倾心倾力相助,是何等的荣幸?
只是韬轲会怎么样呢?
绿腰轻抿了下红唇,有些紧张。
韬轲看看众人,又看看屏风里的绿腰,慢慢站起来,对商帝拱手道:“臣,也愿意为陛下抚琴助兴。”
鱼非池长出一口气,趁着商帝未说话,她赶紧又道:“无为学院向来是历国历朝共尊之圣地,学院中人才辈出,纵横七国百余年,睥睨天下未将万物放在眼中,今日共为商帝陛下您起乐助兴,实为陛下之仁德令我等感怀,恭贺陛下。”
这已经不算是马屁也不算是高帽子了,这是变相地逼着商帝答应,不答应你就是跟无为学院对着干,不答应你就是看不起无为学院!
没有人敢看不起无为学院,鱼非池也不敢。
商帝看着鱼非池老半天,看她呼喝着一众人来唱歌起舞,也看她是如此花言巧语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逼到不得不答应的份上。
他深深后悔,当年未必早些除掉这两个祸害,留到今日,简直是弥天大祸。
“准了。”最后商帝说。
鱼非池手握着拳在腰间暗暗一比。
不过,他们几个呢,在音律上倒是真的各有精通的,鱼非池,不行。
她的艺术细菌匮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学得稀烂。
她倒也真的认真学过,只是连鬼夫子都教不好她,大概只能说,她的脑子里没长好那几根弦。
以前在学院的时候,无为七子在闲得快要长毛的日子里,时常在竹林里经常各执乐器地唱赋作诗,鱼非池从来都是一本正经认真旁观地那一个。
现在也是,只不过当初的无为七子换成了现在这几个人。
没多少差别了,反正,永远也凑不齐无为七子了。
鱼非池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抚琴的抚琴,奏萧的奏萧,还有埙,笙,和…树叶。
本来石凤岐不是吹树叶子的,他会吹笛子,吹得还蛮好。
可是鱼非池想着,那玩意儿是商帝的喜好,而且他以前经常吹笛,温暖跳舞,这种时候还是避着些好,别一不小心勾起他伤心事,大家彻底玩脱了,连命都得搭这里。
他们五人各有所擅之物,聪明的人也能极快就找到乐曲中的默契,他们站在那里,奏响乐曲,看着屏风里舞姿翩翩的绿腰。
真是一把好腰,柔韧得像是最坚韧的野草。
屏风上勾勒着绿腰的影子,越是这样,越能看出她身姿有多婀娜动人,她动作有多美丽流畅。
她与韬轲在这几年里,最近的距离,只是这一纸屏风,近得伸手,就可以拥抱彼此。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尽心尽力地跳过绿腰舞,像是想用尽所有的气力为他起舞,告诉他,自己过得没有那么糟糕,还记得绿腰一舞怎么跳,还有力气跳,自己很好,他不用担心着,牵挂着。
大家手中乐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衬得韬轲抚着的琴弦悠扬悦耳。
他有些枯瘦的手指轻拔琴弦,温柔深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屏风之上,他看着屏风上的绿腰,想象着屏风里的她。
他能很温柔地克制住内心的痛苦和激动,能让自己不要冲上去砸碎了屏风与她紧紧相拥,他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又好像用琴声说尽了千言万语。
大概是他的曲子太过悲伤,满屋子里都充斥着哀伤的基调,鱼非池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居然流下了眼泪来。
可是再好听的曲子,也有结束那一刻,绿腰翩然的舞姿随着韬轲拔响最后一个音节而止步。
他们隔着屏风相望,他们看彼此,他们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之间好像近得只是一步之遥,可是他们之间也好像有千山万水。
鱼非池下意识地说:“不如再舞一曲吧。”
让他们可以这样毫无用处地再相望片刻,也是好的呀。
商帝说:“绿腰姑娘今日累了,就先下去休息吧。”
鱼非池再一次觉得,原来权力有时候,真的是种好东西。
下人抬起屏风,慢慢往下退去,绿腰站在屏风里,被隔在里面一同离开。
突然屏风上映上了她的手掌影子,石凤岐步子一错,替韬轲挡住商帝的视线,韬轲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惊涛骇浪的,与那小小的手掌轻轻暗合。
只一瞬间,屏风就离去,她也离去,他们隔着屏风相挨的时间,只一瞬间。
这一瞬间,电光石火,无声无息,于韬轲而言,却是一瞬永恒,惊天动地。
是上天额外赐给他的福气,值得他用尽下辈子所有的好运气去偿还。
后来的宫宴再无半分活力,大家意兴阑珊地喝了几杯酒,商帝看上去也有些醉了,便结束了这死气沉沉的宴席。
鱼非池等人慢步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想着今日这一切的原因,大家都很沉默。
“小师妹。”突然她听到韬轲叫她。
“韬轲师兄。”鱼非池转过身,看着他说,“你别谢我,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绿腰。”
韬轲听着微微一笑,说道:“谢谢你。”
“都说了别谢我…”鱼非池嘟哝着。
“小师妹,听师兄的话,离开商夷吧,这里不是你能留的地方。”韬轲说,眼中的关爱怜惜神色一如往年,大家好像,都很疼爱小师妹。
鱼非池刹时红了眼,翁声翁气道:“我又不是为你来的,你管我做什么。”
韬轲看着她一脸又倔又犟的臭脾气,只得对石凤岐说:“带她离开吧,石师弟,如果你真的想让她开心的话。”
“韬轲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说?”石凤岐疑惑地看着韬轲,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韬轲才要这么坚持地让他们离开。
“眼下的事,还不够乱吗?”韬轲苦笑一声,“商夷跟后蜀这一战本就难免,早打晚打并没有区别,小师妹,你是阻止不了的,这是天下大势,我们只能顺势而为。我不希望你看到最后最惨烈的画面,我不是大师兄,我有能力让你离开,让你不用面对这一切,小师妹,在我们之中,一定会有人死,而且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谁,或许是苏于婳,也或许是我,但是不管是我们中的谁,小师妹你都不必眼睁睁地看着,再感受一次无能为力的绝望。逃吧,小师妹,逃得越远越好,离这些事越远越好,恨我们越多越好,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鱼非池看着韬轲,红了许久的眼眶终于滴下眼泪来,她扁扁嘴,说:“韬轲师兄,其实我知道,是我们一直阻止着你和绿腰见面,如果不是我们,你早就可以跟绿腰见上两面了。”
“不怪你们,你们总不能把白衹和西魏拱手相让,就为了我跟绿腰,这不现实。”韬轲擦擦鱼非池脸上的泪痕,“不过小师妹你还能这样想,师兄我真的很开心。”
韬轲跟窦士君最大的一样,是他未曾忘却无为七子的情份,最大的不一样,是他能在这情份中分辨出他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所以他在一边努力地维持着与鱼非池,石凤岐的感情的同时,一边也在为他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比如后蜀,他虽明知后蜀与石凤岐的关系匪浅,但这不意味着他会为了石凤岐而止步。
他的果断,他的坚定,既源自于他与绿腰之间这凄惨的局面,更源自于他的本性,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这也是鬼夫子挑中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有了像鱼非池这样不愿意看到任何七子出事的人,也有了像苏于婳那种完全可以忽视任何七子情份的人,还需要像韬轲这样,能两者兼具的人。
他的无为七子名号,名副其实。
容不下鱼非池他们为儿女情长的事难过太久,鱼非池与石凤岐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快速投入到了商夷与后蜀的战局分析中。
苏于婳在商夷这么长一段时间,她得到的情报极为精准而且及时,鱼非池看着那一座标记着烽火台的城池,眉头越皱坡紧:“韬轲师兄这是准备各个击破,最后再连成一线,一举拿下后蜀整个边关防线。”
苏于婳点头:“小师妹言之有理,我这些天已经让人送了不少破敌之法去后蜀,应该还能拖延一段时间,让后蜀不至于全面崩溃,商夷也还需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商夷耗损越多,对大隋越加有力,等到把商夷拖得差不多的时候,大隋可以趁势南下,一举夺下商夷,后蜀两国!”
鱼非池听着苦笑,真不是知是该谢苏于婳帮了卿白衣一把,还是怨苏于婳坑了韬轲一把,不过苏于婳倒真的是天生的战略军事高手,看事情挺到位的。
而没过多久,鱼非池终于明白了韬轲那天晚上说那些话的原因。
后蜀边关防线全线崩溃,商夷大军一涌而入,如同蝗虫过境,开始了疯狂地攻城掠地。
第四百四十五章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与上次去白衹不一样,上一次,鱼非池是被迫着去的,是看着窦士君快要为白衹呕心沥血而死,想要完成他的心愿,才接下了白衹那堆烂摊子。
那时候,被逼着做这些事,鱼非池的内心充满了挣扎与拒绝,还有数不清的痛苦和酸楚。
这一次,是他们主动来的商夷,来到这个是非之地。
鱼非池连喊苦都不能,是她自己要来的,多少不甘都要仔细咽下去,没有资格向任何人吐露半分。
当她得知后蜀战线全部崩溃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叶藏他们怎么办?叶藏,朝妍,瞿如,商葚他们都还在后蜀。
而且他们在后蜀的地位极高,要么是天下首富,要么是后蜀大将,如果后蜀出了事,第一个要冲锋陷阵,拼尽老命的人就是瞿如商葚两人,而第一个受到强烈冲击,甚至有可能家破人亡的,就是叶藏。
打仗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尤其是后蜀,他们的土地里种不出粮食,他们所有的物资都要靠银子去买。
而长期的战事足以拖垮一个富贵的国家,卿白衣的王宫里有再多的存粮存银,也只能难以长期支撑这样一场艰苦的战事。
更不要提,在战争爆发的时候,银子是最无用的,或许,他们根本买不到什么东西,所有银子,都成了废铜烂铁。
鱼非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专心地看着地上的石头,石凤岐却知道她脑海中在疯狂地想着办法,想着能解后蜀眼下危机的办法。
她一直坐到太阳下山也没动过一下,石凤岐觉得,她再这么坐下去,该要饿坏了。
“非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们一起想办法。”石凤岐温声说。
“你这会儿就是把山珍海味摆在我面前我也吃不下,我嗝应得慌。”鱼非池苦着一张小脸。
“你嗝应什么?人是铁饭是钢,干嘛跟自己过不去?”石凤岐陪她坐下,伸手揉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脸上皱着的痕迹全都揉掉一般。
“石凤岐啊,后蜀卿白衣,叶藏两口子,瞿如两口子,这一回真的怕是要玩完了。”鱼非池唉声叹气,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救不出他们。
“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会让卿白衣死的,我更不会让戊字班的人死在那里。”石凤岐握着她的手。
“就算戊字班的人逃得脱,卿白衣也逃不脱,他是后蜀的帝君,蜀帝啊,你看西魏与白衹,这样小的两个国家,他们的国君都不曾背弃自己的国家逃走,你觉得卿白衣会走吗?不,他不会的,他会跟后蜀一起死。”
鱼非池一边给自己提问,一边自己回答,那些答案她跟石凤岐都清楚,说出来,好像也于事无补。
“非池!”石凤岐扳过她身子,让她看着自己,“我不会让卿白衣出事的!就算是绑,我也会把他绑出来!”
“我知道,因为你欠他的,我也欠。我明明知道你让卿白衣做后蜀国君的原因,就是看中了他的无能和善良,不管你以后是想一统天下,还是保持须弥依旧分裂的模样,卿白衣这样性格,都不可能给大隋造成任何威胁,而且能帮你一起制衡着商夷。”
“我那个时候在偃都,就已经看穿了你的身份,和你的打算,我明明知道,我依然帮你,帮他坐稳国君之位,所以我也欠他的,还有南燕也是一样的,我也欠音弥生的,石凤岐,我们欠的人好多啊。”
“啊…好烦啊。”最后,鱼非池平淡地叹声气,平淡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平淡地发了个感慨。
所有的事,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好烦啊。
她从来没有跟石凤岐说过这些,虽然石凤岐隐约间能猜得到,鱼非池早就帮过他无数事,可是当鱼非池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时,他却不知该感动,还是该难过,她最怕负人,却为了他,负过太多人。
他把鱼非池拥进怀中,温柔地说:“非池,没关系的,如果这些事以后真的需要有人来偿债,我会偿的,我们负过的人,我会还的。”
“好啊。”鱼非池很愉快地答应。
石凤岐抚额:“你能不能稍微感动一下,我刚才是在表白,你懂吗?”
“你一天到晚都在表白的啦,我哪里感动得过来。起开,我去找苏师姐有事。”鱼非池推了一把石凤岐,想站起来。
石凤岐一把拖着鱼非池坐下,稳稳当当地看着她:“这个是不是所谓的过犹不及,我要是稍微疏远一下你,你反而能感受得到我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