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从来都没忘,这里是角斗场,养着我们这些困兽作斗,养出最厉害的角斗士。”

“我会在藏书楼前等着你们,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

艾幼微还是替戊字班争取过一些东西的,争来的最大的东西,便是继续保存戊字班的存在,学院里的厮杀惨烈,上山时共计弟子有三百,几经波折厮杀下来,现如今仅存一百零六人,这些简单明了的数字背后,都是数不清的手段与鲜血。

各自为己,各自为国,你说他们有错,其实都没错,全看各自本事。

而当一个班上的人数少过十人时,会将这个班别撤掉,余下的弟子合入其他班别中,所以当初的南北两院共十班,如今只剩下五个班,南院留得子丑两班,北院留得甲乙戊三班。

原本,戊字班这些人,是要并入甲乙两班的,是艾幼微与鬼夫子商量许久,说是那鱼非池与石凤岐,怕是宁死,也不可能让曾经的戊字班被拆散了分下去,而那两个孩子是这学院中最有希望完成学院愿景的人,何不网开一面?

鬼夫子想起了鱼非池下山前,来到自己房前告辞,临走还记得擦一下门口木鱼上的灰尘,想着那孩子总是与旁人不同一些,便应下了艾幼微的请求。

自那日后,果然戊字班的八人一改往日懒散性子,司业们来讲课时,听得比谁都认真,那些积了厚厚灰尘的书本,他们渐渐翻得书页都烂,他们惫懒了近两年的时间,此时要追上学院里其他弟子,就要付出比他们多百倍的努力。

而仇恨从来都是最好的催化剂,它可以使一个毫无斗志的人,燃起全部的力量。

大家都在等着鱼非池与石凤岐做出决定,看他们要如何报复庄言,不止戊字班的人,还有其他的人,比如韬轲与商向暖。

下山半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往日那般疏浅,所以他们也会担心鱼非池与石凤岐受不受得住此番打击,又会做出什么样激烈的举止来。

可是他们二人只是沉默,静得没有半点动作,他们越是这样,越是使人不安,就好像是将要搏击的雄狮,最怕是他蛰伏待敌。

商向暖问韬轲:“你说,他们两个到底准备如何?”

韬轲摇头:“我也不知道,想来不会轻易放过那庄言就是了。”

“韬轲,我真担心日后与他们为敌。”商向暖叹气道,她虽不知石凤岐到底是什么人,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会忠诚于商夷国,不管他将来去到何方,对商夷国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

韬轲无法安慰商向暖,他也不知道将来这一行人将会走向何处,到那时,大家是以何种身份相对。

在大家都怀着疑惑与揣测之时,鱼非池与石凤岐终于做出了反应,而谁也想不到,他们会以那样的方式向庄言报复。

第二百零三章 黄道吉日宜安葬

在鱼非池与石凤岐毫无动静的时候,最最不安的人是庄言。

这位像是得上天垂怜,找到了人生希望的庶子,他好不容易爬到今日的地位,好不容易拥有了一只不俗的力量,他甚至想着,若有朝一日下得山去,哪怕他不是无为七子,哪怕他入不得叶华侬的眼,有这些人,他也可以自由地去任何一个地方,做出一番不俗的成就。

他自是有真才实干的,不止写得了漂亮文章,手段与计谋在无为学院这人才济济的地方也十分的够看,否则无法收伏叶华侬留给他的人脉,彻底化为己用,他已经想好了一百种方法应对鱼非池与石凤岐的反击,他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壮着胆,他不怕,他能赢到最后。

有自信是好的,只是要看清,这自信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是不是自大。

那日是开春后最好的一个天气,吉祥槐上长出了嫩芽,泥土地里冒出了新草,一切都有着欣欣向荣的样子,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气息。

鱼非池伸个懒腰,闻了闻这早春的芬芳,似是无意般问了迟归一句:“阿迟,你与南九一同练武,现在能在南九手下过几招了?”

“十…二十招吧。”迟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成绩拿出来实在不甚优秀。

“够用了。”鱼非池转过身子拍拍他脑袋,“最重要的是能保命。”

对面走来石凤岐,石凤岐身后跟着瞿如与商葚,他对鱼非池笑道:“我看过黄历了,今日宜安葬。”

“嗯,好日子。”鱼非池也笑,笑得身边的迟归不明所以,张大了眼睛望着这两人,又看到瞿如与商葚都佩上了剑,更觉疑惑。

“去吧,把豆豆叫过来,我与她喝壶酒,听说早春三月的好酒,最易使人醉,我倒要看看,在我喝醉之前,你们回不回得来。”

“那你可要喝快点,我们动作很迅速的。”石凤岐微笑的眼中含着锐利之色。

“就怕你们不够快。”

豆豆是个一个看上去文静瘦弱的小姑娘,平日里极不起眼,但眼神很灵动,透着聪慧温婉,像极了这三月的春水,脉脉含情却不外露,温柔极了。

时候还早,鱼非池当真温了一壶酒,与这豆豆说上了话:“戊字班的人大多死于庄言之手,叶藏与朝妍是因为脑子好用,躲得快,瞿如和商葚则是因为武功高,旁人伤不到他们,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豆豆那如三月春水一般的眼睛里泛起了苦色,细秀的手指放下酒杯:“戊字班的人大多是因为年轻气盛,不服输不肯低头,才屡次落入庄言的陷阱里丢了性命,叶藏师兄多次劝阻,也拦不住他们,我是个胆小怕事的,每次有什么事儿,我都往后躲,便跟着捡了这条命回来,非池师妹若是要笑,便笑吧。”

“活着便好,我笑你做甚?”鱼非池给她酒盏里满了杯酒,这姑娘能被司业们看中带上山,自是有她过人之处,怕死会躲,也算是一门本事,有什么好笑的?

“我本不愿上这无为学院来的,怎奈家中家道中落,父辈们指着我下山后能有一番作为,苦口婆心劝了数日,我拗不过家中双亲的话,这才来到学院里,其实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作为?”豆豆苦笑道,喝了那盏酒。

“你是哪里人?”鱼非池听她说话口音有些耳熟,便问道。

“武安郡人,一个小地方,非池姑娘你未必听说过。”

“大隋国武安郡?”

“正是。”

“你们郡上,可有一富绅名叫石磊?”

“有倒是有,但说富绅也远谈不上,就是家中稍微殷实些,吃穿不愁吧,但听闻那石家是习武世家,极痴枪法,与其说富绅还不如说是武道之家。”豆豆见鱼非池有兴趣,话说得细了些。

“他们…一直住在武安郡吗?”

“倒也不是,大概是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搬去的,到如今也就七八年吧,非池师妹与他们有何渊源吗?”豆豆奇怪地问。

鱼非池停杯,抬眼一笑:“并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豆豆满是担忧地看着外头,有些不安地说:“也不知石师兄他们此去是否能平安归来。”

“能的,放心吧。”

是能的,毕竟迟归是要叫南九一声小师父的,毕竟石凤岐一杆长枪破过宫门,挡过刺客的。

所以,当他们杀红了眼一般杀进北院,杀开丑字班的课堂大门时,谁能阻挡呢?

在那些鱼非池与石凤岐沉寂不动的日子里,他们每夜都在寻找,当初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迫害戊字班的好友,一个个寻出来,列在名单上,一个个记下,悬在刀枪上,等到这一日,他们终于找齐了所有人,名单也列了长长的一条时,石凤岐对鱼非池说:“大开杀戒如何?”

“处理好了就行。”鱼非池说。

所以他们今日用了一种谁也不曾想过的粗暴方式,向这些仇人发起了最直接的报复,那就是,大开杀戒。

鱼非池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果然三月早春的好酒最易醉人,她身子微热感到微醺。

石凤岐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想着自己若不能赶在她醉倒之前回去,怕是又要被她笑话。

庄言厉喝痛骂了一声又一声,眼看着丑字班变修罗场,死去的人一个又一个,他除了招架住迟归的长剑,竟分不出半点力气去帮旁人。

瞿如他们与石凤岐不一样,他们已经压抑了太久,许多次他们想救下谁的时候,都会被人生生拖住,分不开身,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要好的朋友死于敌手,他们却毫无办法,那种感觉早已足够将他们逼疯,所以当他们有了这样宣泄的机会,他们是下手最无情,最狠辣之人。

两人武功本来就不弱,练的虽然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但是发起狠来,卯足了劲儿地要盯着一个杀的时候,也有着极其可怕的力量。

瞿如的眼睛甚至都是红的,平日里他话不多,但是极重情义,失去那么多的好友,他未早早冲来与丑字班拼命,已是他极力忍耐过的了,此时得了机会,如何指望他会留情?

而迟归在山下经过半年历练,再也不是那个扛几具尸骸都要吐上半天的稚嫩少年,见多了死人与鲜血,渐渐也能习以为常,手起刀落间,隐隐着也有了几分南九的架势。

并不是所有的复仇都需要用到冗长无比的阴谋,当可以直接了当地解决问题时,以鱼非池那般懒散的性子,是绝对会选择最简单的方法的,她与许多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深刻地理解过一个看似简单的道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是无用的。

无情地碾压,有时候才是世事常态。

庄言的人是不可能与能力与石凤岐等人相抗衡的,在偌大的学院中,有太多高人隐藏着,而庄言虽然往日里有几分隐忍,却依然不够隐忍,过早地暴露了出来,一举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这样的后果,是石凤岐对庄言的人进行单方面的屠杀时,没有一个外人愿意帮助他们,大家选择了沉默。

他们杀了很多人,掐指算算约摸十来个,丑字班里三分之一的人便这么去了,但石凤岐却偏生留下了庄言的命,带血的手指捏着庄言的脸:“不急,你的命我会留到最后。”

庄言眼中尽是恐惧,不知为何下山半年,戊字班的人全都换了心肠一般,往日里那般温吞懒慢的性子,再也不见,取而代之是眼前这如同厉鬼般的果决与狠辣。

杀人取命并不是最可怕的折磨,真正令人胆寒的事情是,我会杀你,但你不知我何时会杀你。

石凤岐他们并没有想就这样给庄言一个痛快,那未免太便宜了他,他们还会来找庄言,但庄言并不知会在何时,要的,便是让他日日夜夜提惊受怕,不知何时屠刀落下。

尸体是要需要处理掉的,杀了十来人,一人扛着两具尸体,便往后山走去,抛尸入深渊。

什么?你说你要去找司业们告一状,告发戊字班这等暴行?

有谁看见了?谁看到石凤岐他们杀人了吗?

韬轲说:“石师弟等人今日一直在与我比武切磋,甲字班诸人皆可作证,哪里有空去对丑字班的人下手?”

商向暖她说:“就是啊,明明刚刚小迟归输了瞿如师兄三招,气得还要跟瞿如师兄再战几回合,怎么就去过丑字班了?”

旁人他说:“我们没看见。”

丑字便孤立无援。

毕竟,谁愿意得罪学院中实力最强的北院甲字班?谁又愿意与石凤岐和鱼非池这两个妖孽为敌?

庄言他永远不会明白,权威的力量有多可怕。

三月春风吹,鱼非池将要喝醉,却未等来石凤岐一行人回来,暗自笑话一句:“手脚真慢。”

门口来一人,长身玉立,清雅有礼,有着自骨子里生出来的温柔,他说:“非池师妹。”

第二百零四章 善良的大师兄

半醉半醒的鱼非池稍稍眯开眼,看清门口来人,这人她认识。

其实除了戊字班的人,她对学院里的人相熟的,一双手数得过来,能认识眼前这人,实在是一场当时结下的小因缘。

“大师兄。”

大师兄,窦士君。

学院里文章写得最好的人便是他了,又谦和有礼,从来不争,心地善良得几乎不似这学院中人,当初学院里的司业将另一个下山名额本已给了他,没有迟归什么事,是鱼非池近乎有些不讲理地从他手里夺了过来,他却也没几分怪罪,说是凭自己本事拿到的,才能心安理得,十分乐意与鱼非池正面来一较高下。

只是后来,因着他这过于恪纯的性格,敌不过叶华侬她们手段奇出,被害得重病一场,错过了那回最重要的“天下为公”之试。

这么久不见,他病早已好了,只是较之往日更清瘦了些,身上那几乎是道骨仙风的气质也越发明显了。

窦士君他走进来,对着鱼非池拱手行礼:“非池师妹,许久不见。”

“大师兄今日登门,可有什么事?”鱼非池抬手让他坐下,豆豆给他倒了一杯酒。

“非池师妹,不该坐在这里喝酒。”窦士君说。

“哦,那我应该去哪里?”鱼非池笑道。

“去司业那里,去他们不敢找你麻烦的地方。”窦士君话语间有些无奈,“你以身作饵,诱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前来找你,再等石师弟他们一回头,便将那些人一并除掉,师妹心思,当真缜密。”

他真是一个,不会转弯抹角用漂亮话掩饰丑事的人,鱼非池这小心思被他如此直接地说出来,竟跟背书一般流畅自然,半分滞涩之感也没有。

是的,鱼非池不该坐在这里,当她身边没有了石凤岐这一群武力高强的人之后,她与同样不会武功的豆豆就像两个肉靶子,等着有些人上门寻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与豆豆实在太容易了。

聪明的做法,应该是鱼非池去艾幼微那儿,总不会有人敢去艾司业房中杀人的,她这般大大方方地暴露着,有点像是在等死。

等的就是那些人前来送死。

谁知道这学院里暗中对戊字班心怀杀机的人有多少呢?谁又知道有多少暗自眼红鱼非池的人呢?与其等到日后再去寻找,不如让他们早些自己冒出来。

本来,是应该按窦士君所说的那般行事的,只是窦士君既然出现在了这里,想来这鱼非池这小心思是没法成功了。

“大师兄你既然看得出我的打算,便知我不会放过这些人,又何苦要自甘受累,多跑一趟呢?”鱼非池笑问他。

“这半年来,学院死的人太多了,每日起来,闻到的都是血腥味,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同门师兄弟手足相残,能救得了一个,便救一个。”窦士君说道。

他这话,真的太过大仁大义了,换个人讲,半点可信度也没有,可是由他讲,却无比令人信服。

他天生就带着善良而温柔的性子,从他干净透明的眼中就能看出来。与迟归不一样,迟归是什么也不懂,笨得发呆,蠢得可爱。

可是窦士君他是有大智慧的人,却从未用过这等智慧去害人,甚至不曾去争过什么,自律得像个修仙的人,这学院里竟还有这样的人,未被玷污得一团脏,当真赞他心智清明,十分难得。

“大师兄,你在这学院里怎么活这么久的?”鱼非池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但也是真话,他这样性子,未被人早早害死,简直是奇迹。

突士君让她的话逗得一笑,如这三月春风,温暖得令人舒适,他笑道:“不是要靠害别人,才能活下去的。”

“师兄的意思我知道了,看来今日这里不会来人了,他们…该多谢大师兄你救了他们一命。”鱼非池说道。

“他们谢不谢我,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师妹你天生奇才,若有心要杀他们,我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窦士君说。

鱼非池拈了个杯子在掌心里转啊转,半倚在身子在椅子上:“我老家有一个故事,师兄你想听吗?”

“什么故事?”

“有一个农夫被蛇咬了,本来要打死那条蛇,可是那条蛇求饶说是因为冬季到了,它又冷又饿没办法才咬农夫的,求农夫放过它,农夫心善便将这蛇放在怀中给它取暖,后来…那条蛇就把农夫咬死了。”鱼非池说完笑看着窦士君,“大师兄,你觉得这农夫…是不是死得活该?”

“我明白了,师妹。”窦士君何其聪明之人,只需轻轻一点,他便什么都通透。

大概真的是窦士君打过招呼了,那些本来应该趁着鱼非池落单要对她动手的人,一个也没有来送死,这令鱼非池有些遗憾。

窦士君走后,鱼非池撑了半天的困意终于袭来,杯子一放,窝在榻上就要睡过去,豆豆往日与鱼非池来往得少,倒不知这个在外高贵冷艳的非池师妹也有这般有趣的模样,便低头笑起来,又给鱼非池盖了条毯子,静静地坐在一边,规规矩矩地将两手放在膝盖,乖乖巧巧地坐好。

鱼非池越看这姑娘越觉得有意思,这样瘦瘦弱弱如同营养不良一般的小姑娘,她真的靠着怕死贪生的神奇技能就能避开庄言的逼杀吗?

像是感受到鱼非池在盯着她看,豆豆怯生生地回头看她:“是不是我打扰到师妹你睡觉了?”

“没有,豆豆我问你啊,如果你是那农夫,你会怎么做?”鱼非池支着额头瞧她。

豆豆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才说:“我若是那农夫,一开始就不会让那蛇咬到我,我会早早就避开它。”

“为什么呢?”

“因为我打不过那条蛇,也没办法同情它连命都不要,所以离它远远的,才是最好的,不是吗?”豆豆反问一声。

鱼非池听了她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这个豆豆,当真是趋吉避凶的好手,在一切危险来临之前就提前躲开,何尝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所以,她能活到现在,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为什么不投靠别的人?比如庄言,比如商夷国。”鱼非池又问道。

“我是大隋国的人呀,自然不能去投诚于商夷的,而那庄言,虽说打的是大隋国的威名,可是…可是他总归杀了戊字班那么多人,我没办法去仇人麾下求活命。”豆豆小声地说。

“而且我觉得,只要捱到师妹你跟石师兄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现在不就是了吗?”豆豆小心地抬眼看着鱼非池,想来往日鱼非池古怪的脾气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导致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这笑语晏然的女子,跟当年学院中的冰山美人是同一人。

鱼非池听了她的话,有些感概,大概当时一个个死去的戊字班弟子,都有过豆豆这样的心思吧,只要等到她与石凤岐回来了就好,只可惜,他们回来晚了。

挪了挪身子,鱼非池让出块地方,拍了拍又说道:“来一起躺着睡会儿吧,睡醒了还得去看四书,我跟你说,那玩意儿看着最让人头疼了。”

接下来数日,丑字班的人离奇死亡的越来越多,这些人死得没有半点规律可循,有时候接连几天一天死一个,有时候一天死几个,有时候几天都不死人。

庄言每天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去向司业们求救,司业们说:“学院里的一切都靠你们自己,司业绝不插手。”

是的,司业们绝不插手,哪怕是学院里闹出这样的血腥屠杀,司业们也从来没有要阻止一下的意思,毕竟他们知道,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绝不会在学院中蔓延成群体事件。

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如戊字班这般,胆大到杀人如麻。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戊字班那五个人的战力,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寻到如同商夷国这样强大的外援做支撑,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巧妙的挑好对象,杀人如同拆墙,精心拆掉着周遭许多,却能保持着房屋不到。

这里面的精巧计算,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算得出的,那是合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之智,经过准备度量,才算好的力度与尺度。

戊字班八人组的赫赫凶名在学院中渐渐成型,无人再敢轻易上门寻衅,但也没几个人敢与他们来攀关系,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粗暴原始,该被唾弃。

就好像整个戊字班,被全院的人排斥了,他们走在学院路上,别人会绕开,他们去饭堂,别人会另寻桌子,不屑于他们为伍一般。

不过,戊字班也懒得在意这个,当年全院都把他们当做垃圾一样看待的时候,那眼神也未必让人好受到哪里去,如今成为学院强者,就更不会在意这样的目光了。

鱼非池列出的那条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庄言。

石凤岐为了折磨庄言,已经故意留了他许多天的命了,听说庄言已经两天没出门,在屋中被逼疯了,蓬头垢面,神经兮兮,一直叫喊着有人要杀他。

等到这一日旁的枝枝芽芽都除掉,石凤岐眼看着时机差不多,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第二百零五章 所谓天才不过笑话

庄言的脑袋,被一个人提着送到了丑字班。

这个人不止鱼非池这个孤陋寡闻的人不认识,就连对学院之事了若指掌的石凤岐都只知道他的名字而已,他看着这个人,面露疑惑:“初止。”

相貌平平,身形平平,声名平平,一切都很平庸普通,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没几分特色的这么一个人。

他放下庄言的脑袋,拱手弯腰,弯得极深,身子都折了下来,对这一班人卑声说:“正是在下。”

“你来做什么?”石凤岐有些警惕,在戊字班背了这么多人命之后,没有人可以不警惕。

初止抬起身,卑微而内敛,似是怕得罪了石凤岐一般,小心翼翼地说:“久闻戊字班大名,今日备上薄礼,来见过各位。”他说着看了一眼桌上的庄言脑袋。

这份礼,可不薄,他截了戊字班的糊,戊字班还不能说什么。

众人面色有些奇怪,看着初止的眼神也算不得有多友善,毕竟在这种关头敢来向戊字班示好的人,实在是需要大气魄大胆量,不是谁都有胆子跟学院里几乎所有人为敌的,而且他挑的时机太妙了,就在鱼百非池他们快要对庄言的报复彻底结束的时候,冒了出来。

除了石凤岐,其他几人下意识地看了看鱼非池,想看看她对这事有何看法,却见鱼非池趴在桌子上正在睡觉,根本没有多看这初止一眼。

“你送这份礼,是想跟我们谈什么?”查觉到初止的眼神也向鱼非池望去,石凤岐出声打断他。

初止依然是那般低下的姿态,脸上的笑容不多不少,透着刚刚好的谦卑:“并没有想谈什么,只是想与各位交个朋友。”

“哦,这便有意思了,你初止在学院里一向低调,从不多事,活像个影子一般在角落里,想尽了方法不引人注意,今次却要主动站出来跟我们这群学院公敌交好,初止师弟,你这很难让人不对你起疑啊。”石凤岐说道。

“日久见人心,待得时日长了,你们自会相信我。”初止没有什么多话,只是再作一揖就离开了,真的是一副不求回报的样子。

他走后班上几人围在一起,纷纷有疑惑:“这也太古怪了,他跑来做什么?”

石凤岐心里有猜测,想听听鱼非池的看法,便敲了敲她脑袋:“你整天睡什么?说说。”

鱼非池拍开他手,动了动身子,没理他,继续睡。

“非池师妹,你就说说嘛。”朝妍见石凤岐吃了鳖,便摇着鱼非池的身子央着她。

鱼非池让她闹得无法,只得抬起来头来,说道:“他想争无为七子呗。”

“他要争无为七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能帮他。”叶藏不解道。

“这学院里头,任何有希望争无为七子的人,都会被一帮人盯住,你看看窦士君,看看韬轲他们,谁不是天天提防着被人暗中除掉了?这初止想争这名额,首先就得保证他的性命无虞,他又找不到别的可以依附的势力,那么我们这个护短记仇出了名的戊字班是他最好的选择,毕竟现在谁还敢动戊字班的人?”

鱼非池耐着性子仔细解释,深觉这学院里活到现在的人都是怪物,而且指不定还有多少没现真身的怪物在等着机会一鸣惊人。

听完鱼非池的话,朝妍了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搭上商葚的肩头,皱着漂亮的秀眉:“原来,我们也有成为香饽饽的时候?”

石凤岐听了便笑,对她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初止的确有这个打算,但也不仅仅是因为戊字班最近的势力凶猛。”

“还有原因?”

“你问问瞿如就知道了。”

瞿如平日里活像个哑巴,话少得可怜,这会儿被众人这般盯着,倒有些不适应,清了清嗓子才道:“初止乃是西魏国的人,可是学院中并无几分西魏的势力,他又不会轻易改变决心投靠他国,所以一向没有任何国家概念无法无天的戊字班,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商葚有些讶异,平日里倒不知瞿如心里还装了这些事儿,便好奇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以前是西魏国的人,西魏地方不大,有什么事儿大家也都知道,初止的父亲也算是西魏的一个奇葩了,连考十三年会试都未中弟,一心报国却无门,沦为了西魏一个笑话,初止大概也是想回去一圆他父亲的愿望吧。”瞿如面对着商葚说话时神色明显不同,语气里的温柔与小心听得旁人都起鸡皮。

总结来说,便是一个寒门士子。

这寒门士子他已经黏了上来了,戊字班总不能跑出去吆喝一声“初止生死与我等无关”,也就只能让他这么黏着了,反正也没掉一块肉,不是什么损失,就是没能亲自杀死庄言,心里总是有些疙瘩。

在戊字班这群人眼里看来,庄言真是什么也算也不得,只是一个简单的仇人这样的概念,可是在外面学院里的人眼中看去,那便是另一番画面了。

庄言几乎具备成为一个逆袭成为传奇的一切条件,他出身不好,自幼受尽折磨屈辱,但头脑聪明,内心坚韧,从不对命运屈服,默默忍耐等待机会。

后来得一机缘,入得无为山,在大隋与商夷两国左右逢源,如同走钢丝一般的,活生生让他一步步走出了光明前景,成为了学院里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虽说不可呼风唤云,但也至少风生水起,人们都想着,照着书本子里的故事演,他下一步该要趁势上扬,走上巅峰,夺下无为七子,成为须弥大陆上一个自苦难中崛起的传奇人物了。

他天才的光环陡然而落,而且落得如此狼狈落魄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就像是眼看着一曲将成的华美乐章嘎然而止,留下了无尽的空白,令人唏嘘不已,扼腕一番,好生叹一叹人生无常,世事多变。

所谓天才,不过是一个笑话。

折了他这天才羽翼的人却并不将这当回事,照旧过日子,看书本,为着不日后的无为七子而努力,这才对得起死去的戊字班兄弟姐妹。

庄言的死,只是众人三日的话题,三日过后,人们惊诧于另一人的崛起。

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初止,在一次例行小试中,一举冲进前五名,大家平日里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眼看着他仅仅居于窦士君,韬轲,商向暖,石凤岐之下,不由得想,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于是,初止成了大家的新话题。

学院里还有不足百来号人,每七日有一次小试,学院里的司业们会拿出一个题,让全院弟子做一篇文章,交由那位最是守旧古板不过的陈书庄司业来点评,依次排好名次,再张榜于演武场,每七日的小试对学子们来说,都是一场磨难。

谁都知道,这是学院在为无为七子的选拔提前做测试,能稳定地坐在前十位置的人,才有资格去争一争前七,也是让大家看一看,他们在学院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位,许多背负盛名的人不过尔尔,也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人惊煞眼球。

初止就是惊煞众人眼球的人。

紧接着便有人打听这初止的来历势力,一听说是与戊字班关系匪浅,替戊字班取过庄言人头的,便再无人敢动歪心思,毕竟大家还想要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