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非池在内心里将石凤岐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面上笑得温柔优雅,扶起快要跪下去的一个中年妇女,亲切地说:“张婶子,你们怎么来了?这是你孩子吗,长得真好看。”

“李四哥,你背上的伤好了吗?要多注意,不要受了寒气,这大隋国的天气冷,千万要小心。”

“陈阿弟,你腿不方便就不要到处跑,在家里做木工的时候也要多起来走动,坐久了当心腰不好。”

是的,这些人,鱼非池,一个也不认识!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管叫他们什么,他们都应的,毕竟这是石凤岐高价请来的戏子啊,他们是帮着完善鱼非池这个善良仁慈,又低调隐忍的主角形象的。

群演不需要名字,只需要卖力热情吆喝。

这上千人,全是鱼非池曾经“救”下的奴隶,加上他们的“家人”,足以延绵占去半条街,再敲锣打鼓一番,红绸飘扬一场,声势浩大,不怕这邺宁城的人不知道鱼非池曾经做下的“功德如山”。

鱼非池不需要一个如同苗芽儿那么高大伟岸的形象,她只需要扮演成润物细无声一般的亲切善良女人就好,她做了许多好事从来不曾宣扬,她救下的奴隶比苗芽儿多多了也从来不说,这些得到了自由的奴隶知她被诬陷,看不下去了自发前来为她洗涮冤屈。

这是什么?这是真圣母才有的待遇啊!

而南九那方,石凤岐早就吩咐过,眼瞅机会成熟,立刻带着那三百奴隶前来应援,那三百奴隶苗芽儿他们不敢关回奴隶场,也不敢虐待他们,怕破坏了她美好的形象,所以只能把他们安置在城外,搭了棚子派人看管,以南九的身手要将他们带过来简直易如反掌。

这些只听南九号令的奴隶,穿过了千人围堵的长街,换上了布鞋,跪在鱼非池面前谢她之前救命之恩,再诉说一番为奸人报蒙蔽,未能及时为恩人发声主持正义,备觉内疚,前来求鱼非池原谅。

而扮演圣母的鱼非池则是善解人意的扶起他们,宽宏大量地说:“不怨你们,连城中百姓都被她迷惑了,更何况是你们呢?”

苗芽儿说服百姓的话都是鱼非池教的,鱼非池自己的话又岂会差?她说得令人感动泪下,又那么恰到好处,不让人觉得煽情虚伪。

这话说得妙,那些脸上火辣辣疼的百姓们,有了一个完美的台阶下,他们只是被奸人所蒙蔽迷惑,所以错怪了鱼非池,他们不是真心要对无为学院的人怎么样,都怪奸人作恶。

也有些怀疑鱼非池这是在糊弄人的声音,不过谁还敢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呢?难道他们就不怕犯了众怒,被这些得了自由,视鱼非池为再生父母的奴隶们打死吗?

所以有人沉默,有人疑惑,也有人附和地看着鱼非池,是如何优雅而不失亲切,高贵而不显高傲地与他们说话,聊天,发笑,像是一群多年不见的老友重新相聚,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就好像他们认识多年。

鱼非池真像一个体贴善良的再世菩萨一般,与众人亲切交谈,一点也视自己为英雄,没有慷慨激昂的说辞,只与这些面上烙着奴字印的人闲话家常,与苗芽儿的举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越发衬得苗芽是何等的浮夸。

没有人比鱼非池更懂得利用这等巧妙的微心理,她清楚地知道,何种形式才是击垮苗芽儿的最佳方法。

她可以生造出一个女英雄,也可以轻易把那一切拿回,让苗芽儿什么也不是。

这比苗芽儿那番作为更有说服力,至少从人数上来讲,就要稳胜她。

只是鱼非池的内心是崩溃的,世上为何有自己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石凤岐等人站在云客楼前面带微笑,注视着鱼非池受人敬仰尊重的模样,奋力握紧的手泄漏了他们想疯狂大笑的真相,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鱼非池,她是最不喜哗众取巧的人,现在却不得不站在众人眼前,演这样一出戏,她怕是羞愤欲死。

相比起弟子们的隐忍,楼上的司业显得放肆得多,三人笑得抱成团,看着鱼非池这吃鳖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笑成了傻逼!

第一百八十八章 鱼非池的愤怒

其人之道,用于己身,上央对石凤岐如是说。

从全场搜救苗芽儿开始,到鱼非池受千人奴隶叩谢为止,这场利用言论操纵百姓声势的拉锯战彻底到达了真正的高潮,鱼非池觉得,不该再给叶华明任何反击的机会,拉锯战到此,大家都有些厌恶了,她想就此结束,封死叶华明所有的可能。

而叶华明最有力的发声人是苗芽儿,所以鱼非池没有半分仁慈地将苗芽儿的万丈光芒击得粉碎。

她毫不迟疑地用一些不大不小保证百姓听得见声音,感叹一下苗芽儿姑娘是如何陷害自己,自己与南九之间不过是要好的朋友之类的话,再说一说苗芽儿是如何欺骗大众,与奴隶场狼狈为奸上演了一出戏码,目的就是要对付自己这个真正想要拯救奴隶的人。

她语调中不含恨,只有惋惜,更能使人相信,她是无辜的,而苗芽儿是何等的卑劣。

这算不得鱼非池在骗人,事实上,真正想救奴隶的人一直是鱼非池,苗芽儿也的确是迷失了最初的方向。

虽然鱼非池,从内心深处里,实打实地讨厌这样抛头露面,名扬天下。

林渺儿收到这风声时,当场吓破了胆,她怎么也没想到,鱼非池最后会用这么一招,来个绝地反击。

她还未想好该怎么办,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她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滚到地上,她眼中涌起泪,狠声道:“表哥!”

石牧寒是皇陵众贵人第一个收到邺宁城风声的,从林渺儿要帮苗芽儿开始,石牧寒就知道大事不妙,匆忙向隋帝告辞,想赶回了邺宁城,可隋帝手边却有些事非他不可,他不得不拖了些时日,办好事情,等他回来时,邺宁城中风向已大改。

而他这个愚不可及的表妹,被叶华明当枪一般的使竟未查觉半点,林家何以有如此愚钝之人?

“将她赶出去,与我林家没有半点关系!”石牧寒没有心情听林渺儿在这里哭哭啼啼,她那点脑子不想方设法在鱼非池手下自保,还要冲上去招惹鱼非池,当真是被害死也活该。

苗芽儿此时早已慌了神,她便是再不知死活,也知道若没了林家帮她,她根本不可能躲得过无为学院的人,所以她神色惊恐地看着林渺儿,而忽略了真正有决定权的石牧寒。

石牧寒生来最不喜蠢笨之人,见苗芽儿这副蠢相,更觉火从中来,低喝一声:“听不见吗?将这个女架出林府!”

下人很快过来,抬着大哭大叫的苗芽儿扔出了林府,苗芽儿想起了叶华明,冲叶家奔去,可是叶华明现在比石牧寒更为火大,更为愤怒,根本不会再理会苗芽儿这样一个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的棋子,叶家大门一闭,将她拒之门外。

苗芽儿这才意识到,她那些万丈光芒的英雄形象,在一日之间轰然倒地,她被打回了原型,依然只是那个不知权谋之事深浅的愚昧村姑。

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再没有人如昔日那般把她当成英雄来看待,也没有人围在她身边听她说话,没有人追随她,没有人在乎她,她变回了一个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一双白色的锦鞋停在她眼前,她抬头看到石凤岐,就像当日在城郊外一样,她睁眼看到的便是这个如同谪仙般的男子,生得好看,长得风流,一双凤目凛凛摄魂,她自此种下不该有的情根,疯狂生长。

她终是能靠近这谪仙人,她以为当她光芒万丈,便足够与他般配,他便会看到自己,所以她迷失沉醉在众人盲目的崇拜狂热中,她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还是那些声音太大,她听从那些声音走到了今日。

直到今日,她依然难以分清哪一个是真的自己。

自那双锦鞋后又露出一双绣鞋,绣鞋尖尖小小,如这鞋的主人一般模样好看,她低下头弯下腰,理了理苗芽儿耳边的发:“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走到今日,你后悔吗?”

“我…是你们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们!”苗芽儿大声喊道。

“怎么现在又变成了是我们逼的你呢?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了,这只是做戏,我还在戏中拉过你,是你自己不肯回头。”鱼非池温柔又残忍,细声呢喃般在苗芽儿耳边说话,“苗芽儿,你这万丈金光是我给的,我也可以随时收回,就像此刻。”

鱼非池一直说,苗芽儿要怎么活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她要投靠叶华明,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鱼非池不会有任何意见,唯一的小小问题是,她未免太过恩将仇报了些。

将自己与无为学院陷入那样的难堪的境地,让他们背了无数的骂名,就该要想到,鱼非池不会对她手软仁慈。

总不可能指望自己是个木桩,受尽诽谤之后,不作出任何回响。

苗芽儿的眼神是破碎的,甚至很痴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从云端跌入泥泞的打击的,或许她现在自己也开始分不清她到底是谁,她到底是险些被人卖进了青楼,还是她真的去那奴隶场里走过一遭,把自己都骗过了的人,很难从骗局里抽身而出。

苗父走过来,抱着苗芽儿心疼得流泪,却不能说什么,他的确是贪了那一百两银子,但又何尝没有听了他闺女说喜欢上了那石公子的原因,这才答应了无为学院里这些人?

苗芽儿后来变了一个人,最难过的人莫过于苗父,他心疼闺女是实打实的,后来看到苗芽儿越走越偏,想着只要他女儿真的能得到幸福,按她自己想的方式活着也很好,不曾想,走入了邪道。

他怀里还有那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甚至不止,无为学院的人出手大方,给了他足够多的盘缠,也安排了人手,要把他们送离邺宁城,不被仇人找到,他们曾经承诺过的事都一一做到,失信于人的,反而是苗芽儿与自己。

他背影佝偻,带着步子迷离的苗芽儿越走越远,石凤岐问鱼非池:“你不杀了她以绝后患?”

“你觉得她对我而言,以后还是患吗?”鱼非池说。

“不是。”石凤岐笑道,苗芽儿从来都不是鱼非池的对手,哪里能成患,只是有些感概,鱼非池到底不是嗜血好杀之人,换个女子,今日怕是不会放苗芽儿一条生路了。

“你不是很善良吗?你不是富有同情心吗?原来也不过如此!”叶华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今日过后,他再无机会得到南九,他自然发恨。

他从叶华侬那处知道,鱼非池竟然会为了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刘白破了她自己的习惯,为刘白鸣不平,那么,她怎么会舍得对苗芽儿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下手呢?她不是同情苗芽儿吗?怎么会忍心把一个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到这般地步!

只要她一日不忍心,叶华明就一日可以攻击鱼非池,他就一日占上风!

那么现在,她的善良,仁慈,同情心都去了哪里?!

鱼非池奇怪地看着他,觉得这个逻辑有些可笑,所以她笑问道:“所以,善良的人就活该被人欺负,老实的人就理当遭人占便宜,有同情心的人就应该被人利用,你觉得这世道就该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善良就是软弱,鱼非池,你懂什么!”叶华明知大势已去,竟已连平日里顾忌的风度也不要了。

鱼非池失笑出声,旋即满目冷色:“我是不懂,不懂你这种人的想法,在我这里,善良是本性,计谋是盔甲,手段是刀剑,若是守得住善,着上盔甲,舞动刀剑,又有何不可!”

“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叶华明白得反光的脸上涨着红色,“鱼非池,我叶家,绝不会放过你!”

“不必你来找我,我也不会放过你,将天下穷苦人圈养成奴隶,当作货物买卖,斩下奴隶双足供你玩耍浸酒,剥夺一个人最基本的自由与尊严,把他们变成傀儡一样的行尸走肉供贵族们戏耍玩乐奴役!”鱼非池声音拔高,那是她内心深处真正的话,她真正想做的事,她用最有力的声音说出来——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放过叶家,放过你这天下最大的奴隶主吗?”

“我不会的,叶华明,这只是一个开始,为了南九,为了这天下的奴隶,我愿意假装做一个伟大的人。”

别人对付叶家的原因,鱼非池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的目的一直都很简单。

无关朝堂,无关大隋,无关学院,她只是无比憎恨无比唾弃这万恶该死的奴隶制度,她所受的教育,她所认识的道德伦理观,她存在过的那个世界,让她无法与这须弥大陆上的所有人一样,默认奴隶这种“物品”的存在。

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该容忍许可的事!

她是懒惰,可是她没有懒到连良知这种东西都一并扔掉。

所以当她有力可借,有人可用的时候,她愿意改一改懒惰本性,辛苦一些,假装自己伟大,来做一件她想做的事。

一件她来到这须弥大陆上,真真正正想做的事,纵使力量渺小,收效甚微,甚至看着愚蠢可笑,如同以卵击石,她也愿意做一回蚍蜉,来撼参天大树。

而在这过程中,如她所言,她以计谋做盔甲,以手段为刀剑,不介意沾一身污秽跟这些毫无人性的畜牲来一场拼杀!

第一百八十九章 勾结一下隋帝

后来没有人问过石凤岐那上千个已经获得了自由的奴隶是从哪里来的,只从石凤岐与上央聊天时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原来石凤岐他们在邺宁城动手对付叶家的时候,武安郡的富绅石磊也开始在慢慢解救着困在边关运不去商夷的奴隶们。

后来鱼非池望着一屋子的匾额时,哑然失笑,这些戏言一般的话却在时时提醒她,原来真的有一日,自由是如此的弥足珍贵,需要一些人拼尽性命才能得到。

后来司业们命从学院里带来的厨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全是鱼非池爱吃的菜,席间几人沉默居多,似是在想鱼非池今日那番话,是不是他们自出生之日起便觉得是正常事物的奴隶制度其实不正常。

后来,鱼非池只如平常,吃饱喝足提壶酒,坐在窗边喝得微醺后沉沉睡去,睡姿有些不雅,与白天痛斥叶华明的她判若两人。

石凤岐给她拉好被子,坐在她床头认真地看着她,想着她白天真正发怒的样子,原来她的骨子里,有如此疯狂的执着。

“还好我有准备,不然我看你放出那么大的话,要怎么收场。”石凤岐点了一下她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在邺宁城中横冲直撞,石凤岐在后方将一切安排妥当。

这样两人无声配合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满足,毕竟这世上能跟他计划的人不多,能跟上鱼非池谋算的人也不多,所以他说嘛,他们是天生一对。

每个人都有触底疯狂的一面,只是看有没有人触碰发觉,鱼非池也有,而叶华明是实实踩在她底线上的人。

她要对付的不止是一个叶华侬,叶华明,她要对付的是整个叶家,整个以叶家为中心的奴隶生意,所以她耐心极好,一点一滴,慢慢地来,把邺宁城中沾染了这生意的人,连根拔起!

她能力不大,无法在整个须弥大陆上有所作为,但是在她目光所能及邺宁城里,她能掀多大的风雨就掀多大,反正到最后,什么烂摊子都会有司业们兜着,怕什么?

她这不惜代价的举止,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反而不是叶华明,而是石牧寒。

石牧寒在一耳光教训了林妹妹,赶走了苗妹妹之后,第一件事,是断了与叶家的所有来往,对上门来求见的叶华明闭门不见,往日里与叶华明有关系的人或事,也迅速处理完毕。

石牧寒很清楚,无为学院要跟叶家不死不休,不再是往日那般小打小闹了,而石牧寒绝没有半点兴趣也怪物鬼才辈出的无为学院为敌,便是不能拉拢无为学院,与至少不要结仇。

与叶家果断的撇清关系,是他向无为学院示好的第一步。

他这一步,做得极其明智。

因为出事之后,未过两天,御驾归来。

隋帝归邺后的第一件事,是秘召无为学院司业进宫。

秘召有多秘?秘到连几个弟子都不知情。

这一次秘召之后,次日隋帝下令,搜查京中几位官员府邸,用的理由是,隋帝爱民,迫于百姓言论压力,不得不对奴隶之事予以重视,彻查强抓百姓困养成奴的恶行。

不巧,那几位官员都是鱼非池当初让苗芽儿带着人去打砸抢过的。

又不巧,那几位官员府中奴隶没见几个,倒是有大把的罪证指向叶家。

再不巧,有臣子当日弹劾叶家近年来搜刮民脂民膏,肆虐百姓,结朋纳党这些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罪名,共计七十九条。

震惊朝野,吓得龙椅上又胖又矮的隋帝都差点滚下了龙椅,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好一副我不知情我很震惊的表情,惊诧不已地问道:“叶卿乃是寡人左膀右臂,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

朝臣声泪俱下,满心忠肠:“千真万确啊陛下,臣有证据,臣有证据啊!”

隋帝肥胖的身躯灵活地左转转右转转,像不知如何是好一般,然后沉痛地叹息:“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彻查吧,交由…交由…上央呢?上央去哪儿了?”

“上央让你革职抄书去了。”

“把他叫回来,寡人怎么会革他的职呢,你肯定记错了!寡人最是喜欢听上央说故事了!”

“是是是,臣记错了,上央先生是身体不适休养了些日子,现已大好,可以回朝中为陛下效力了。”

“如此就好,寡人甚慰,那这叶家之事,就交给上央去办,你们好生帮着上央一起查,不要让他累着,上央身子不好,要多多为他分忧。”

朝臣们苦不堪言,陛下您这还未给上央先生安个一官半职,就喊着一帮子臣子去帮他,这是唱哪出?

下朝后,隋帝扯了扯捂在身上有些紧的龙袍,跑回寝宫,坐在榻上,问着对面的人:“怎么样,今日我威风不?”

“威风,就是你能不能减减身上的肉,你在门外跑的时候,我这里的茶水都颤了颤。”石凤岐笑着说道。

隋帝双手往胖子一叠,欣慰地看着石凤岐:“小胖子啊,你这事儿办得漂亮。”

“为陛下办事,岂敢不尽心尽力?”石凤岐调侃一声。

“你少来,你跟那个,那个,鱼…鱼什么来着,怎么样了?”隋帝十分八卦地凑过来,眼儿巴巴地等着石凤岐说他与鱼非池之间的事。

“鱼非池。”石凤岐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

“我记着干嘛,我又不娶她,那姑娘不错诶,拿下没?”

“老胖子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哪里不正经了?你个小胖子不要假正经!”

“正在…正在努力中。”石凤岐不好意思说,离拿下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要努力啊,想当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那皇后早就跟我那个嘿嘿嘿了。”

“嘿嘿嘿?”

“就是你懂得,那个嘿嘿嘿…”

“哪个嘿嘿嘿?”

“你个臭小子你敢戏弄我,我打死你!”隋帝拖着胖胖的身躯艰难地爬过桌几,连石凤岐衣服边儿都没摸着,石凤岐已大笑出宫去了。

根深叶大的叶家,他们家太宰大人不过是去了一趟皇陵回来,便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叶华明这时才明白过来,鱼非池兜兜转转了这么多事情,耗费了这么多时日,图的不过是要一招将叶家打入绝境。

以奴隶场入手,毁了叶家的生意,冲击了叶家的朋党,埋下了证据,毁了他们家的声誉,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几时与隋帝达成了共识!

他与叶华侬两人双双跪在堂中,上方坐着他们叶家的大主人,叶广君叶太宰,叶太宰慢慢喝着一杯茶,由着堂上一双儿女跪得膝盖发肿,也未有叫他们起来的打算。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叶太宰翻了半本书,才慢声问话:“我不在邺宁城中这段日子,你们兄妹两个,倒是看家看得极好。”

“儿子有罪!”叶华明这会儿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在叶广君面前,他什么也不算,他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叶广君赏他的。

叶广君翻了一页书,语调不变:“哦,罪在何处?”

“罪在未能将无为学院趁早扼杀,酿成大祸!”叶华明切牙切齿。

换来的是叶广君重重一脚踹在他胸口,当场吐血。

“罪在你手段不如人而不自知,罪在你筹谋不当而推诿他人,罪在你当年没有死,死的是你哥哥!”叶广君踩在叶华明胸口,脚心用力,踩得叶华明透不上气来。

听到“哥哥”二字时,叶华明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狠狠地看着叶广君:“当年,是他自己要去死的,跟我没关系!”

“若不是你求他,他会为你这么个废物去死?华采是何等好男儿,焉是你这腌渍货比得上!”叶广君低声闷吼,像是触动了他的经年之痛。

“我也是你儿子!我也是!凭什么就该我死,凭什么他死不得!”叶华明细弱的声音发出呐喊,并不好听,声音嘶哑聒噪,像只乌鸦。

“他若在世,叶家不会被糟蹋成这番模样。”叶广君一耳光打在叶华明脸上,打得他白净的脸上五个手指印通红,当真是半点不留情。

叶华明被打得说不出话,只是含着一口血咽下,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发。

叶华侬跪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叶广君掌掴叶华明,嘴角有些冷笑,她自是犯了些错,但失去的只是一个奴隶场,顶多是被责骂一顿便也过去了,叶华明自视过高,与整个无为学院为敌,就活该被鱼非池他们整得狼狈不堪,将整个叶家都拖进泥泞里,现如今被父亲打得半死也是他自找的。

叶家的关系一直如此古怪,或许可以理解为侯门深户里的人都是无情的。

“华侬,我记得你与太子还有桩婚事是吧?”叶华侬正想着自己的心思,陡然听到叶广君叫她。

她连忙收敛心思低头回话:“是的父亲。”

“依我看,好事将近,你说呢?”叶广君冷笑一声,莫名让人觉得阴寒。

叶华侬咬咬牙关,说道:“父亲,此事只是女儿与太子口头上的说法,若太子反悔…”

“那你就去死,不然你还有什么用呢?”叶广君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这一儿一女没有一个是合他心意的,他真正器重的孩子早就死了,早就被那个人害死了。

叶华侬身子一颤,连忙说道:“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一百九十章 古怪的对话

叶家这个太宰,他在朝中当官已有很多很多年,从最初的一个县官爬起,一步步做到了太宰之职,且不论他手段有多卑劣,但是其人野心与目光可见一斑。

现在的年轻人见识得都太少,十五年前的邺宁城血案他们大概都不知道,那年的邺宁城血雾绕城三日,死去之人难以计数,隋帝陛下如同得了失心疯,手起刀落斩尽人头数百,朝中百官多有遭受牵连。

唯叶家与林家这两大家族在那场血雨腥风的往事中,巍然不倒,甚至在朝中地位日渐高涨,渐渐形成了左林右叶的说法。

林家自是不必多讲,林皇后的娘家,地位超然理所应当,但是叶家能在那场风雨飘摇中撑过来,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只有老人们知道。

大概是这往事太惨痛,把一个当年就年过半百的老人痛击得郁郁不得欢,所以今年六十五岁高龄的叶家太宰,早已看透了天家的无情,以及隋帝的寡恩,看透了,便不会再指望那石家之人。

不止隋帝,还包括石牧寒。

叶广君选择扶持石牧寒的原因里,固然有石俊颜看似无能,但背后实力可怖,将来不好控制,不适合成为叶家辅佐之人这样的原因,却也不仅仅于此,更深层的故事,旁人却从未探得半分。

或许,王宫里头那位隋帝,他知道。

絮絮叨叨这么多,只是想说,叶家这个事儿,已经不是年轻人能玩得转的了,不止于奴隶,不止于叶家兄妹,更不止于一朝一臣,他已牵涉进了王室秘闻。

但凡跟秘闻这两字沾上边的,都是千丝万缕的羁绊织成密集的网,一招不慎,无为学院的老头儿们也保不住这些肆意张狂惯了的弟子们。

所以,司业们有了在这整个事件中的第一次插手,与隋帝秘谈。

秘谈后的结果隋帝那方已展露出来,学院里的弟子们辛辛苦苦打了这么一场大仗,隋帝你必须做出回应才不算是白费了他们一番心血,于是隋帝当朝派上央对叶家彻查。

所谓彻查只是个借口,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看着没半点用的隋帝要对叶家下手了,而且,上央快要上位了。

而无为学院这方的结果却不明显,他们最先的时候说过,他们来这大隋搅风波,目的是要稳住这大隋朝堂,或者说稳住整个大隋,拔掉叶家这毒瘤的确是要稳住朝堂了,但他们的脸上却无兴奋之事,他们担心了许久的事情,在叶家倒下之后,终究会发生的。

秘谈过后他们三人的心情有些沉重,他们在想,事情有点大,再交给孩子们,他们能不能把握好这个度,叶家这棵大树不是很好拔。

司业们排排坐,杜康酒醇香而绵长,暖心暖肺,艾幼微他抓着酒囊揉一揉:“我担心叶家会来个鱼死网破,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要不让他们几个停下,我们接手?”

“你觉得事情到这份上了,非池他们几个会轻易放过叶家?不把他们打死打残,就不是鱼非池了。”

“能把握好这事情尺度的人怕是只有石凤岐了,他对这大隋国熟悉,与隋帝关系又好,若是真担心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让石凤岐去控制事情走向是最好的,至少保得他们几个平安。”

“你这不是坑他吗?”

“咱坑他们坑少了?多这一桩不多!”

“那就…坑他好了。”

于是当日石凤岐刚从宫中与隋帝说完话出来,又被司业提着进了小黑屋,司业们笑得温柔真诚:“叶家这个事儿,小子,我跟你说,就只是叶家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石凤岐不明白,所以摇头:“怎么只是叶家的事儿呢?”

“我知道你小子野心大,把那野心收一收,不能动的人不要动,听到没?”

“谁是不能动的人?”

“你小子心知肚明,就不要装疯卖傻。”

“小子真不明白。”

“石凤岐,你个臭小子少敢司业打太极,这事儿你把范围控制好了,超出这个范围,咱几个也别想从这大隋国回学院了。”

石凤岐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三位司业,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几个弟子所做的一切,都在司业们的眼中,他们始终旁观着事情的走向。

他也的确很清楚司业的意思是什么,也知道他们说的不要动的人是谁,他更知道所谓的范围是什么,但那与他的本意相悖,他等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了,十数个春夏,无数个日夜,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机会终于到了,可是现在,司业要把他的机会毁掉。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艾幼微:“这是隋帝的意思吗?”

他的眼神里有点不甘的神色,还有委屈,愤怒,甚至绝望,艾幼微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复杂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却也不得不狠下心肠:“这不是隋帝一人的意思,也是我们学院的意思。石凤岐,学院此行下山的目的,你是弟子五人中最清楚的,你当知司业所图为何。”

石凤岐缓缓握紧放在双膝上的手,直到骨节泛出青白的颜色,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咽下所有的不甘心,然后站起身,神色如常,不露悲喜:“弟子知道了,非池他们那边,我会酌情提点安排,请司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