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副很令人心颤的画面,那些匍匐跪在地的,那些被吊在铁链之上受鞭刑的,那些衣衫破烂蜷缩在角落里眼中只剩下恐惧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有鲜活的生命。

当这样一副震撼人心的场景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无人可以装作看不见。

是的,谁都默认了须弥大陆上有奴隶生意这种行当的存在,谁都知道奴隶一生没有自由与意识,谁都晓得奴隶只是贵族的玩物,不及贵妇怀中一条狗一只猫来得精贵,可是没有人几个人当场见过奴隶是如何被驯化的,如何被折磨,如何变得麻木不仁的。

除了这世上,最令人恶心的奴隶主之外,没有人知道,奴隶这门生意,可以脏到连多看一眼都是罪孽,当这一切鲜血淋漓地呈现在他们面前时,拷问的是一个人的良心。

商向暖转头不忍细看,这位长公主除了对她的皇兄和温暖有着扭曲的恨意之外,其他的时候都是正常的,甚至勉强当得上善良二字,她从来不知,那些运往商夷金陵城的奴隶,曾经受过这样的苦难。

“待我回商夷,要跟皇兄说,这生意以后…商夷便不要做了吧。”商向暖低声对韬轲道。

韬轲只是怅惘地叹息了一声:“难啊,长公主,你不知,这些奴隶还有他用。”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茶室,他知道,鱼非池就在那里注视着这一切,韬轲在想,鱼非池所做的这一切看似对付叶家,是不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这奴隶生意不过眼,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把这生意狠狠重击?

若真如此,鱼非池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懒惰闲散的人,或许有一样顶好也顶坏的东西,这东西叫良心。

没有人比韬轲最清楚,若成为无为七子,什么都可以有,唯独良心这东西,万万存不得。

站在鱼非池身边的南九手指在轻轻发抖,他目力极好,奴隶场的一切他尽收眼底,半点不漏,那些被糟蹋得没了人样的奴隶,他们所过的日子南九也曾经过过,所以他能感同身受,他有切肤之痛。

鱼非池趴在窗子上看着下方的一切,并未回头去安慰南九,她可以为南九挡住一切羞辱他,看不起他的人,但是她无法替南九去除心魔,与其时时温柔呵护,不如让他自己面对,这法子或许残忍或许刻薄,甚至不近人情,但却是最好的。

本来鱼非池,也没想要做一个温柔的人啊。

与他人的目光不一样,鱼非池并未将过多的眼神放在奴隶场上,而是看着带领奴隶和百姓砸奴隶场的苗芽儿,她眼中有极不合宜的兴奋之色,当大家对这惨景都感到痛心与难过时,她却是亢奋的。

她真的极为享受这样众人拥护的感受,哪怕她到这拥护的代价,是她眼前那些孤苦可怜的奴隶悲惨的人生。

“你会不会后悔,挑中了苗芽儿?”与她同坐茶楼的石凤岐问话。

“为什么这么问?”鱼非池懒懒地说。

“毕竟原本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若不是我们将她们拉进来,她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变化,她现在已经彻底沉沦在了眼前的光环中。”石凤岐笑声问她。

鱼非池转转脑袋看着石凤岐,莫名笑了一下:“我来反问你一下,她是因为得不到你,才想要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至少她认为你喜欢她这样,于是沉沦美梦中迷失方向,所以石凤岐,你会不会后悔,挑中了苗芽儿?”

“我不会,我无需为他人的选择背负内疚。”石凤岐说得自然,这样看,往日里骂他一句薄情寡义的衣冠禽兽,也当真不算冤枉了他。

鱼非池说:“所以,我也不会。”

“唉,我与你真是天生一对。”

石凤岐心口石头悄悄放下,他便是担心鱼非池会因为苗芽儿的事有所自责,才有了那一问,现在看来,骂她一声良心让狗吃了,也是骂得对。

苗芽儿说了她要选择自己的人生,愿意活在这虚假的万丈光芒里,鱼非池自不会拦着,只要她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想这样活一辈子鱼非池都没意见,就是不知等这几幕戏落下后,苗芽儿她能不能自己再造这一段光芒。

更何况,之前鱼非池已与苗芽儿谈过,她是清醒地知道她在做什么的。

鱼非池向来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她该负的责任会负,不该背的内疚她半点也不会有,她从来也就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什么都是恰到好处。

日光很好,雪色也也很好,石凤岐在侧细细看着鱼非池懒懒散散趴在窗子上的侧脸,她眉目开始渐渐长开,少了往日里的稚气,多了些少女气息,薄薄的光勾勒她皎好的容颜,白色的袍子更衬得她雪色透白,虽不事装扮,但仍难掩风华。

就算她从不曾刻意,可她一直都有嚣张艳丽的模样。

石凤岐心想,若能看这样的她一辈子,该是多好?

而南九在旁边悄悄退几步,看着石凤岐静静注视鱼非池,他的唇角也缓缓勾着笑,有人待小姐好,那便是最好。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是大家的事

等到叶华明赶到时,奴隶场已被拆得七零八落了,后来抓的那些奴隶也在韬轲和商向暖的暗中操纵下,被人接走,落下了一个空壳在这里,让叶华明看了徒自生恨。

苗芽儿不止超出了鱼非池的预料范围,也不在叶华明的控制之下,一个秉承着追寻内心自由,要活成自己最得意样子的人,是不会完全受命于任何人的。

她要的是在万人目光聚焦下的荣光,而叶华明要的是苗芽儿就此收手,这里有根本性的对立矛盾,所以鱼非池并不是很担心苗芽儿完全为叶华明所用。

说鱼非池阴险也好,卑鄙也罢,她对人性看得这么透,自然会借以利用,这是很顺手的事情。

鱼非池他们闹出这么大阵仗,自然会引来官兵,百姓父母官朱究界朱大人他对这些刁民所为感到愤怒和震惊,带来衙役与士兵,誓要拿下这众为非作歹的猖狂之徒。

身为女英雄的苗芽儿岂甘让信徒受累,英勇跳出要跟这些人大战三百会合!

亏得有韬轲与商向暖武功都不弱,才未真个伤及平民,而苗芽儿毫无自觉地将这些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振臂高呼“除恶官,请民愿!”

也是这朱究界平日里来作恶太多,太失民心,落到现在大家伙儿有机会了,自然是有事没事都得往上踩他一脚,才算是出了平日里憋的恶气。

自古民不与官斗,今日却是调了个头,眼看着朱究界被人打得如同猪头,也不见有什么同僚前来助他,更不见有谁喊一声拳下留人,这官品也算是烂到了一定地步。

场面好笑,鱼非池看得笑出声来,却听身后南九正声低喝:“你来做什么!”

这便回头看,来人却是叶华明。

他一身绿色的袍子,绿得浮夸,加上他白得反光的面皮,活像个唱戏的,鱼非池觉得他的审美有些可怕,便不敢再多看他,只给了他后脑勺。

“鱼姑娘这是铁了心跟我过不去了?”叶华明又细又弱的嗓音听得人鸡皮直起。

“我怎么会跟你过不去呢?跟你过不去的明明是苗芽儿嘛。”鱼非池笑道,也不知叶华明看着自己的盟友把他的老窝拆了,是何感受。

“叶某来此,是想看看姑娘还有何妙招,许久不曾遇上姑娘这样有意思的对手了。”叶华明自己坐下,看着鱼非池的背影。

这种示威的话毫无意义,所起的作用还不如三岁小儿打架前喊一声“我告诉我妈去”,所以鱼非池并不准备搭理。

石凤岐知道鱼非池是极不喜欢这叶华侬的,便说:“叶公子无事便请回吧,这地方窄,可容不下您这么号大人物。”

“说到大人物,谁能大过当年的旧太子石无双呢?叶某倒不是曾知,石公子竟会旧太子所做的战神赋,莫非石公子与旧太子有何渊源?”石凤岐在太守府前那一鼓战神赋,总是能惊动一些人的,叶华明只是其中之一。

能被当朝列为禁曲,那曲子自是有他的意义存在。

石凤岐凤眼微抬,露几分戏色,清绝俊雅的脸上写几笔少年才有的得意轻狂:“要你管?我说我跟石无双拜过把子你管得着吗?”

鱼非池白眼一翻,石无双死的时候小哥你才三岁,还在撒尿和稀泥巴玩吧?你们能拜把子我看他老子要把你打成傻子!

但叶华明并不为石凤岐这无礼冲撞的话动气,几年前他就领教过石凤岐这张刻薄的嘴了,这样的话算得了什么?所以叶华明只是微微一笑,红唇如血,薄薄而启:“石公子风趣,只是这战神赋于我大隋国意义不凡,石公子无事,还是少击为好。”

“怎么,怕我将地底枉死的冤魂召出来,向你叶家索命?”石凤岐似笑非笑一声。

叶华明常年笑着的脸皮微微一滞,很快恢复自然:“石公子此话我倒是不解了。”

“不解就别解了,我又不是算命的,犯不着为你解签。”石凤岐对叶华明讲话极不客气,冲得厉害。

两人正你来我往,一句一枪,鱼非池招了招手,招石凤岐过来,指着下方:“打过去了。”

石凤岐立马来了精神,蹿到鱼非池身边,看着下方的精彩,嘿嘿哈哈地笑,只差拍手鼓掌叫好。

看了一眼叶华明到来,鱼非池弯弯嘴角,伸个懒腰,拍拍石凤岐的肩膀:“年轻人,你这一回可不能挑错人,要是挑错了,咱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石凤岐握过她的手:“这是我找上央商量过的人名,你就算信不过我,也该要信上央先生吧?”

鱼非池抽回手,只是笑。

怕是你早就拟了名单只是往上央那里过了一遭做做样子给自己看吧?狡猾的后生。

“既然叶公子是要来此处看戏的,那我也不好让你失望,叶公子,你可要受得住这场戏才好。”鱼非池笑着从袖子掏出个小铜镜,冲着下方晃一晃。

下方的人早已冲向了太守府,朱究界来此阻止热血翻涌的人激起了群众的怒火,在苗芽儿的引导下,拆毁奴隶场的大军攻向了太守府,那个吃着百姓俸禄搜刮百姓民脂,却不为百姓办事的阴秽衙门。

他们坐的这茶楼位置很特别,站在左边看,可看到老街上的奴隶场被拆,站在右边看,可看到太守府的衙门遭难。

鱼非池她是计算好了的,就算今日朱究界不来奴隶场找个死,她也会攻向太守府。

反正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再闹得精彩点又何妨?反正就算是捅破了天还有无为学院的司业们来收拾摊子,怕什么?

于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袍客,在他们最好最轻狂的年纪里,连大隋国都邺宁城太守的大门也敢砸敢烧,那太守大人的胡子也敢揪敢扯,那老虎的屁股也敢摸敢打。

苗芽儿痛斥这太守府的骂名也很讲究,太守大人朱究界包庇奴隶场,纵容奴隶主抓人,渎职怠慢,不顾民怨,致使无数落入恶人之手的可怜人无处申冤。

字字句句属实,无半分冤枉了朱究界的地方。

自这朱究界之后,苗芽儿又一路往下,找上了不少官员的府邸或衙门,从这些大官大富之人家中救出了不少被他们买了去的奴隶,她的奴隶队伍越来越壮大,她身后的跟随者越来越多,她的光芒越来越强烈。

她自信飞扬得如同她自己真是个太阳般。

在她身后的人好像已是最狂热的教徒,只要跟着苗芽儿就能拯救无数的奴隶,就能做一回圣人,就能伸张这世间的公义!

这是一场极其荒谬的行动,在任何人看来,都极其的不可能,极其的好笑,由任何人策划,也不可能实现,不可能做到。不说别的,只说得罪了京中这么多的大官,一般人便不敢这么做,那些百姓也不敢这么做。

往日里鱼非池行事,总是希望事情越小越好,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一个最小的范围内,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目的,但这一回她一改往日作风,恨不得闹得整个邺宁城都翻天才甘心。

没有哪个百姓敢跟着她这么疯,这么狂,这么不要脑子不顾安全地冲动行事,这样的场景,不论怎么看都显得不切实际,有点脱离真实。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商向暖。

或者说,他们没有商向暖身上的那迷人暖香,那些精致可爱的香囊,浸酒之后散发的幽幽香味,可以使得商夷国老奸巨滑的曾亲王冲动之下做出刺杀鱼非池的决定,也可以使得大隋国的百姓做一回向自由致敬的勇敢之士。

否则何必每一次行动,商向暖堂堂一个商夷国长公主都要亲自挤在人流中?她大可以与鱼非池一起坐在这茶楼中轻松快活看戏就够。

这从来都不是鱼非池一个人在做的事,而是整个无为学院一起的行动,叶华明只将目光放在鱼非池身上,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鱼姑娘,好大的本事。”叶华明仍未离去,陪着鱼非池看着这场大戏从晌午至日落,最终得出这么句结论。

鱼非池只是负手,立在窗前:“有本事的人不是我,是我们,叶公子,不知你看了半天,觉得这幕戏如何?”

“很好,很精彩。”叶华明眼中渐渐漫上阴鸷,他自然看得出,刚才苗芽儿打砸抢的那些官员,都是平日里与叶家来往极密切的人,这奴隶生意也有他们的份,或者说,要靠他们多方遮掩,才能把这肮脏生意顺风顺水地做这么些年。

现在可倒好,鱼非池是来算总帐了,这些人,她一个也未放过,整个邺宁城中,但凡跟这奴隶生意沾了边的人,都被鱼非池揭了屋瓦,闹翻了天。

所以叶华明是不可能半点怒意也没有,相反,他极为愤怒,他算来算去,算不到的是鱼非池有这样的胆子,做这样的事,他该恨极方是。

于是连着他声音都有些微的扭曲,像是压抑着怒与恨,想竭力保持他高高在上的架子,他有这扭曲的声音说——

“我也有一出戏,鱼姑娘看了之后,也当欢喜!”

第一百八十三章 苗芽儿之变

任何一场“演讲”,到最后关头都必须有一个足够高的平台,让领导人兼英雄来慷慨陈词一番,表达一下中心思想与大义天下。

苗芽儿也不例外,在第三幕戏将要落幕的时候,将会掀起一个高潮,抨击黑暗,直入人心。

本来按着计划,苗芽儿将在这里怒斥贪官,狠批奴隶主,伸张正义,将所有的事情都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剩下的,就不再与她有关,而是无为学院的几位弟子出手,将一切事情的走向引导上他们想要的道路。

就连苗芽儿念的那戏词儿都是鱼非池所写,那些简单但极有力量的词汇根本不像出自鱼非池之手,正义而凛然的话语也不似鱼非池说得出,但那戏词儿,偏生就是她作的。

苗芽儿喝念完了那精彩的戏词之后,人群中提前爆发出了不在计划内的呼喝赞美。

可见那人群里,走出来个身着劲装风姿飒爽的女子,她头扎红巾,脚蹬长靴,俨然是个女武士的模样,几步登上高台,她站在苗芽儿身边:“苗姑娘说得对,这世间最不可忍之人便是那些迫害奴隶的恶人,他们的行径惨无人道,手段卑鄙残忍,践踏他人生命,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以作惩戒!”

茶楼里的鱼非池看得挑眉,这是唱哪出?

林家姑娘林渺儿几时有了这么高的觉悟,要为穷苦大众发声了?

她身为皇亲国戚,皇子是她表哥,皇后是她姑姑,皇帝都是她姑父,她跑过来要为奴隶说话了?

鱼非池偏头看了一眼叶华明,眼中有玩味,看来叶华明为她准备的这幕戏,很是不凡。

“鱼姑娘别急,还有更好看的在后头。”叶华明阴冷地笑望着鱼非池。

鱼非池听了抬抬下巴,她一个人唱了这么久的独角戏,总算来了个可以与她正经打对台的对手,眼底终于有了一点点认真之色,对叶华明说道:“那你别让我失望。”

叶华明冷笑不语,只继续看着下方。

下方的苗芽儿好似与林渺儿相识许久一般,两姑娘并肩而立,迎着风飒飒然,如同冬风若剪剪出了这样两位女中豪杰。

但见林渺儿对苗芽儿不着痕迹一点头,苗芽儿便语声哽咽,泪盈眼眶,但坚强的她怎么会在众人面前流泪?她只是好似忍着巨大的屈辱与不甘,声声泣血般控诉:“诸位有所不知,林姑娘今日来是救我的。”

这话一出,群众哗然。

现如今的苗芽儿可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谁人敢动这英雄?这是要犯众怒啊!

“诸位静一静,请听我说。”苗芽儿姿态放低,如个普通人与大家说话一般:“想来诸位也知道,近日来我一直住在云客楼,云客楼也被无为学院的贵客所包,但我并不想住在那里,我是逼不得已啊!”

她吸吸鼻子,又掩了掩嘴,目光扫过下方众人,盈盈一美目的泪,看得让人心中怜爱:“但是,无为学院的鱼非池,她绑架了我的父亲,我不得不听屈从于他们,虽然他们答应我,让我去救出更多奴隶来,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阴谋!”

此时她的语调高昂些,像是有很多说不出的恨在胸口郁积太久,需要发泄,所以她愤怒地指着鱼非池所在的茶楼:“她根本就是想把这些奴隶收为己用!你们也知道,她身边就有一个奴隶名叫南九,她其实,根本没想过要救这些可怜的奴隶,她只是想把奴隶场的奴隶全抢过去,自己卖了再赚钱,她根本没有良心!”

百姓有点震惊,对于无为学院,这天下人多是敬仰推崇甚至顶礼膜拜的,从来无人敢说无为学院有几个不好,更无人敢将奴隶生意这么肮脏的行当和他们联系起来,好似他们生来便如他们身上的白袍,洁净高雅,悠然出尘,如个仙人。

现在苗芽儿这话,是要把他们从至高的神坛一把拉进地狱。

这个时机挑得好,挑中的正是大家心中激情最高涨的时候,稍微加一把火,都能使他们怒火攻心,失了理智。

这且不算完,苗芽儿还说道:“今日我救出了邺宁城中所有的奴隶,但我更担心他们再次落入恶人之手,所以不得不请林家小姐前来相助,保全这些奴隶,不使恶人奸计得逞!”

她手指再一戳,像是要戳破空气戳破鱼非池的脸皮,戳穿鱼非池的身体,狠狠地向茶楼戳了过来。

被她这么一戳鱼非池挑挑眉,然后笑起来,起先是抿嘴轻笑,后来摇头笑出声,最后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笑得一头栽倒在石凤岐怀中,挂在他身上笑得难以止歇。

叶华明看她笑得有如癫狂,便好奇问道:“鱼姑娘在笑什么?”

“此戏精彩,我当欢喜,故而发笑。”鱼非池在石凤岐怀中转过身子,笑吟吟地看着叶华明。

“精彩在何处?”叶华明问她。

“你知苗芽儿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她的,只是我想收回来,她这形象随时都会崩塌,所以你找来了林渺儿,接替我的力量,使苗芽儿得以继续保持这样一个英雄形象。”鱼非池歪头笑道,她鲜少有在外人面前笑得这般肆意的时候,今日这一出戏的确是让她有了兴趣好生与叶华明来唱上一唱,所以她才有这些许反常的状态。

石凤岐拉着她站在一边,觉得鱼非池跟叶华明这样的渣滓说话有点掉身价,所以替她说着后面的话:“只有让苗芽儿得以继续成为英雄,你才好借她的口继续污蔑非池。有了先前非池豢养男宠,购买奴隶的传闻,更有南九的确是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这样的事实,想让百姓相信,非池的最终目的是将所有的奴隶再次转手卖出,这并不难,现在苗芽儿就快要成功了。”

叶华明捋了下胸前垂着发,夹在指头,眼中有些得意笑色:“石公子是越发聪明了,不知你还看出了什么?”

“剩下的就简单了,非池这几出戏看似一直与你叶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每一处都是针对你布的局,你在最后关头反手利用,不仅化得叶家危机,更将非池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此一举两得,想来叶公子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石凤岐冷嘲道。

“毕竟是与无为学院的人过招,在下不得不谨慎为之啊。”叶华明说着看了一眼站在石凤岐身侧的鱼非池,“现在如今整个邺宁城的人都知道,你鱼非池才是真正想对这些奴隶下手的幕后黑手,所以,鱼姑娘,被人陷害的感受你觉得如何呢?”

鱼非池笑够了,才轻轻掩了下胸口,豪气干云一声:“爽!”

何止爽,简直是爽毙了!

鱼非池之前那豢养男宠的污名还未洗去,又多了一桩贩卖奴隶,压迫英雄的罪名,南九便是活证,她若是不被唾骂咽死,也要被人用石子砸死,那可不再是几句流言几个眼神的事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是叶华明与石凤岐两人都没有点明的,以为她想不到的。

叶华明若真想给苗芽儿找一个靠山,他多的是人挑选,完全可以找一个叶家的狗腿可信得多,却偏偏挑中了林渺儿,自不可能是看中了林渺儿那点在后宫里用都不够格的小手段,也不只是看中了林渺儿与石凤岐之间有一场孽缘,故而在对付鱼非池这件事上,她会倾心尽力。

因为林渺儿姓林,林这姓氏,普通无奇,唯一使它变得不凡的,是大隋当朝林皇后,林家是与叶家不相上下的大族,也是石牧寒敢不将叶家当作依靠,甚至敢多有打压的仰仗。

林皇后随隋帝去了皇帝,石牧寒也不在邺宁城中坐镇,林家重要人物都不在此处,林渺儿姑娘毫无意外地掉进了叶华明的陷阱里,被他利用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日后就算鱼非池真个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首当其冲的便是今日多事的林渺儿,鱼非池一个叶家还未解决,又要牵扯上皇亲国戚,牵扯到林家,便意味着牵扯到石牧寒那位二皇子,这里的一箭多雕,叶华明算得很是精明。

叶家这位二公子的狡诈之名,当真不虚传。

而鱼非池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而叶家却能在这漩涡里全身而退,巧妙地将这一切推到林渺儿身上,推到林家身上,毕竟叶华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露过脸,没有人知道,叶家才是幕后操盘的人。

石凤岐没有说破这件事,是他已经在开始替鱼非池想方设法避开林家,鱼非池不会知道,那林家是比叶家难缠百倍的存在,林皇后绝不是林渺儿那样的小角色,而石牧寒的手段与心思也绝不输叶华明半点,所以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都叫石俊颜早早将石牧寒带去皇陵,免得他在这里坏事。

鱼非池眼下最大的麻烦是如何洗掉这一身的脏污,否则,那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功亏一篑了。

“想要解决眼前这事,也很容易。”像是一番好心般,叶华明要提出友善的解决办法。

“愿闻其详。”鱼非池笑道。

“把南九给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妈炸了

“叶二公子。”

“嗯?”

“你妈炸了,赶明儿我就上你妈坟头蹦迪。”

鱼非池眼色平静,面带微笑,优雅至极。

叶华明虽然听不懂鱼非池这稀奇古怪的词儿,但总归听得懂炸了,听得懂坟头,便知这不是什么好话。

在这种时刻,鱼非池还能如此沉着淡定地说出些他听不懂的骂人的话,叶华明只会把这当作鱼非池是外强中干,故作高深,所以显得不是很在意,他只是看着南九,手指想碰一碰南九的脸,却被南九躲了过去。

收回手指,叶华明冷笑道:“你以为你们还有翻身之策?”

“那谁知道呢?”鱼非池看着这人,怎么越看越恶心人?

再这般聊下去也无意义,叶华明便多看了一眼南九,说道:“今日晚上,将南九送到我府上,我便放过你,苗芽儿也会彻底消失,不会再出现在世人眼前,这流言也自会慢慢平息,鱼姑娘聪慧之人,自不需我多说也能明白。”

他说罢提着袍角下楼,鱼非池坐回椅上咂了一口茶,瞅着南九笑:“我们家南九,可真是抢手。”

南九面色很不好看,甚至有些阴沉,这在他身上倒是极为少见,他握着剑的手松松紧紧,不知在想着什么,最后只说:“小姐,下奴…下奴可以…”

“不可以。”鱼非池打断他:“你要去别的地方我没有意见,就是叶华明这变态狂那里,想都别想。”

石凤岐听着鱼非池与南九两人你来往地说着闲话,他知道这个时候鱼非池的内心肯定在想着什么解决的办法,只是不好当着南九的面表现出来。

在她看来,相对起解决她自己身上的麻烦事,安抚住南九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石凤岐只好把她再当做自己的头等大事,想着办法。

此时就算南九下去,取代了苗芽儿的位置,跟众人说他并不是鱼非池的奴隶,他是自由之身,所救出的那些奴隶与他一样都是自由之身也于事无补。

因为他脸上的奴字烙印,他赤裸的双足,他时时站在鱼非池身后,都让他看上去是一个十足十的奴隶,撑破天去,他也只是吃穿得好一些的奴隶,但仍是奴隶。

这是在外人眼中不可更改的事实,除非南九舍得离开鱼非池,那又怎么可能?

怕是叫南九去死都可以,叫他离开鱼非池不可以。

更不可能指望苗芽儿收回今日的话,哪怕他们能逼迫苗芽儿再当着众人说一次,说今日这番话只是一场误会,证明鱼非池并非奴隶主,没有贩卖奴隶的想法,也再不可能取信于众人,叶华明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叫苗芽儿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番话。

好像鱼非池什么都不能再做,左右都是错,可是越沉默,越容易被拖入更深的泥潭,叶华明今日这么做了,就根本没想过要再给鱼非池留后路。

甚至,他还有更阴险的招数等着鱼非池。

否则他不会说出让鱼非池交出南九这样的话。

这些想法在石凤岐脑中一直来回,但他眼中带笑静静品茶,动作很是风流自然,笑看着鱼非池与南九细细说话时,也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意思,他将情绪藏得很好,不露半分。

偶尔与鱼非池目光一相接,都只是从容一笑,再缓缓分开视线,好像他们之间,渐渐开始有了默契,不需要再像以往行事时,需要每一件事都细细商量过后再作决定。

韬轲与商向暖急急跑上楼,显然对刚刚发生的事显得震惊,他们万万没想到,苗芽儿到最后关头会反咬鱼非池一口,虽然后来快速做出了反应,打断了她的话,却也让林渺儿带来的人将苗芽儿带走了。

此时此刻,他们更在意的是鱼非池准备做什么,就像鱼非池说的,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学院的弟子一起做的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反转,也需要大家一起来承担。

鱼非池让他们先坐下,拍拍他们身上的风雪,有要事相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又斟了两杯茶,以解他们心急,她声音平缓柔和,半分不急的模样:“不要惊慌,先前捉迷藏的事儿办好了没有?”

商向暖看了一眼韬轲,点点头道说:“办是办好了,可是师妹,师姐担心撑不到用上他们的时候啊。”

“撑得到的。”鱼非池端起茶杯在鼻下左右轻晃,闻了闻茶香,她是越来越喜欢这大隋国了,在这苦寒边塞之地里,竟能种出如此沁人心脾的好茶叶,半点不输江南雨后的尖尖绿茶。

商向暖见她这般轻松自然的样子有些心急,她在这茶楼里是不知外面骂成了什么样子,那不可是当初骂她养男宠的架势,那是要把鱼非池往死里逼的阵仗啊,所以她一把抓住了鱼非池的手,说:“不如我们找司业问问吧,师妹,我怕…”

未曾料过商向暖会对自己的生死关心,鱼非池内心深处有些感动。

毕竟在商夷国的时候鱼非池可是狠狠阴过她一把的人,她此间这般拿得起放得下,倒令鱼非池有几分佩服。

所以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好,心大不记仇,当日仇当日了,不似有些人,一点小仇记到心底里去。

她拍了拍商向暖的手背,笑着宽她心房:“你也知道,这个事儿算是司业们给咱们布置的功课,哪里有去找司业问答案的道理?而且事情也未必就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可是师妹…你总不能背这样一身骂名,这也太冤了!”商向暖气道,“那苗芽儿也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好歹我们也救过她一命,到头来她喜欢个男人还喜欢出毛病来了,都怪你,成天拈花惹草!”她说着朝石凤岐一瞪眼,瞪得石凤岐直摸鼻子认错。

“这件事你们若是相信我,就交给我来处理,我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石凤岐神色郑重地说道,不带平日里的嬉戏之色。

鱼非池懒着身子靠在椅靠里,笑眯眯望着他:“当真?”

“当真。”石凤岐点头,神色严肃,又补了一句,“你的事我从来都当真。”

鱼非池撇撇嘴,这人好听的话是张嘴便来,拉了南九下楼去,她边走边说:“如此也好,倒省得我成天心累操心这些事了,石凤岐,我看好你哦。”

她满脸的不在乎神色,好像这邺宁城的人把她骂成任何样子,也难使她动容一般,她从来只关心她愿意关心的人,旁的人从来不在她心上过。

石凤岐那日一个人在茶楼中坐了很久,望着皇宫的方向不知想了些什么,只知他桌上的茶渐失温凉,透着冷意,他最终看到月上西楼如勾,才提袍回了云客楼。

上央似在等着他,在离云客楼不远处的地方备下了马车,等着他的公子到来,石凤岐见了只笑,果然世上最能猜他心意之人是上央。

“公子怕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吧?”马车在街上慢慢行着,上央笑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