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央微露些奇异的神色,好像未料到会听得鱼非池讲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沉默了片刻,说:“果然是在下唐突了鱼姑娘,鱼姑娘目光之深,在下佩服。”

鱼非池笑而不语,这些道理,上央他是明白的,他只是没想过自己会明白,他本是抱着来教与自己的想法敲门的。

一边的迟归认真地思索着鱼非池的话,撅着嘴皱着眉,然后说:“是不是跟学院里的刘白师姐一样,大家都喜欢看她有多惨,好像这样的围观会让大家觉得他们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付出一点根本不需要成本的怜悯与同情,就是善良与高贵。是这样吗,小师姐?”

鱼非池拍拍他脑袋:“阿迟也开窍了。”

“可是…他们逼死了刘白师姐。不管是恶意的嘲讽还是善意的怜悯,刘白师姐她都…”

“她都承受不住,被人用眼光与语言杀死。而我不是你刘白师姐,我不会。”鱼非池知道迟归担心的是什么,完全不必要,像鱼非池脸皮这么厚,心脏这么强的人,这点流言蜚语并不能使她动容。

能否承受住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异样眼光,大概是考量一个人的心脏是否真的强壮的最直接试题。

显然,鱼非池根本没有想过要给出正确答案,她活成什么样,从来与旁人无关。

上央告辞了鱼非池,走到回廊上的时候,遇着了艾幼微,艾幼微搭着他的肩,笑声道:“我们非池你是不用操心的,与其担心她,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家那位公子,是不是足够强大,足够优秀,足够配得上她。”

“天下好男儿,十中有九在无为。依艾先生看,除了我家公子,谁人配得上鱼姑娘?”

上央嘴角扬着自信的笑容,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有多少底蕴,多少手段,多少压榨不尽的潜力,没有人比上央更清楚。

世人所见石公子,不过一面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窝里横

与其在这云客楼生闷气气得肺疼,不如想想怎么解决了这肮脏事。

石凤岐就是这样,有生气的时间,还不如去找一找苗芽儿到底在哪里,毕竟事情的根本不在鱼非池养了几个男宠这件事上,而是在苗芽儿那处。

他与韬轲消失了一整天,晚上才回来,回来时饭菜刚上桌,他饿得厉害,坐上桌子扒了几口饭,抢了一个鱼非池看中的红烧狮子头:“苗芽儿找到了。”

看在他找人有功的份上,鱼非池不计较狮子头被他抢了这一桩仇,筷子伸向了醋鱼。

石凤岐似是无意,又夺了鱼非池筷下的鱼肚肉:“跟城西李家,就是她以前订过亲的那夫家有关。”

看在他找到罪魁祸首的份上,鱼非池再次放过他,吸吸气,准备夹一筷子酿豆腐。

毫无意外,石凤岐又一勺子挖了去:“我把她藏起来了,没带回客栈。”

此事办得算是聪明,带回客栈必是瞒不过叶华明,石凤岐带了脑子办事,鱼非池就不计较他的夺人之好了。

只是当石凤岐连鱼非池最爱的豆角烧茄子这么道素菜都抢了去时,她终于怒火中烧,跟石凤岐拼了命。

石凤岐嘴里还咬着两段豆角一段茄子,被鱼非池打得上窜下跳,急急咽下嘴里的菜,他才回骂道:“你还晓得发脾气啊,你不是菩萨吗你?你有种你跟外人闹去,窝里横算什么本事!”

“我还就窝里横了,石凤岐你个王八犊子看我不打死你!”鱼非池不知从哪儿摸来把扫帚,追着石凤岐一路打上了二楼。

石凤岐一贯晓得鱼非池的心是石头做的,外边的风言风语伤不得她半点,但仍是止不住有些难过,想着好好的女儿家,被外人这样歪曲事实地肆意辱骂,总不是个好事。

他也未有多说什么劝慰开解之词,鱼非池不需要。

也未像迟归那样气得要跟外人去解释,外人不会听。

他要做的,不过是将流言平息。

鱼非池不在乎,他在乎。

所以他与韬轲一日奔波,原本韬轲就有了些线索,加上石凤岐追根究底不罢休地问与查,总算是逼问出了下落。

城西李家想娶员外的富贵女儿,聘礼却不是很够,但是这是他鱼跃龙门的好机会,他不想放过,所以便四处筹银子。

筹来筹去,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也还是差了二十两白银。

对富贵人家来说,二十两银子或许就是个酒钱,但是对普通百姓来说,是笔巨款。

眼看着员外家的女儿要许给他人了,李家一着急便生了坏心思,瞅着苗芽儿生得不差,等到了苗芽儿独自外出的日子,一麻袋将她套了卖进了青楼,换了纹银二十两,作了聘礼。

这沾着罪孽的婚事李家结得良心安不安,旁人无从知晓,但是苗芽儿失踪后,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着实把李家吓破了胆子。

青楼里的老鸨也是,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买了个丫头回来,好生调教几天便送出去接客,又是源源不断的银子入荷包,不曾想,买来了个烫手山芋,万万不敢再将她推出去见恩客了。

心下一狠,便要退货,跟李家讨要那二十两银子,把苗芽儿给他退回去。

李家不敢声张,只能吃了这闷亏,把苗芽儿接回来一阵闷棍打晕了,扔到了城效外边十里地的时候,绑了她手脚,要把她饿死在那荒芜人烟的地方。

他想得挺好,没想到的是石凤岐一脚踢开他屋门,一通拳脚打得他满地找牙,引着石凤岐与韬轲找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苗芽儿。

苗芽儿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京中为了找她翻天覆地她不知道,兜兜转转差点沦为青楼女子她也不知道,只知道有几个恩人将她救了下来,护送她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却也请她暂时不要离开。

苗芽儿他爹,那个告状的中年男子这些天一直安置在云客楼里住着,他女儿寻了回来,秉承着人道主义精神,学院弟子悄然带了他去看看他女儿。

父女两个相拥而泣,旁人心中感怀。

鱼非池心想,大抵她天生是恶人,在这种美好的时刻,要使毒计。

她先是仔细地叙述了一番苗芽儿被绑的前后经过,并未添油加醋,只是如实地还原了当时的情况,听得苗家父女两人眼中含恨,被李家退了婚已是大辱,他竟然还做得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如此这般痛骂一番,鱼非池也跟着应和一番,帮着骂一番。

然后说:“实不相瞒二位,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热心的人,帮着找回苗芽儿也的确是有其他的原因,我需要利用你们帮我做成一件事,你们可以选择做与不做。”

“姑娘乃是我救命恩人,我怎会不知恩图报,姑娘但说无妨!”苗父说道。

“先别答应得这么快,我可不想你在事后说我蒙了你。这事儿做了,我给你纹银百两,你父女两个远离邺宁好好过日子,但条件是你们暂时不得见外人,而且你们也不是被李家所卖,而是有别的原因。此事风险极大,有可能会得罪高官,我们自是可以保你平安,但你们也会受些委屈。不做,那就简单了,现在你们就可以走,去太守府把状纸撤了,告不告李家你们自己决定。”

鱼非池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叠着腿,手里懒洋洋地拔个茶杯盖儿,话语也是说得轻飘飘的,全然没有半点要逼迫他们答应的意思,站在她旁边的商向暖稍稍握紧了手,有些不同意鱼非池这等作法。

若换作是她,她不会给这鱼家父女有做选择的机会,既然是自己救了他们,那他们为自己做件事,便是再正常不过的回报。

商向暖在想,鱼非池到底太仁慈了些。

商向暖的想法也没错,只能说,她果然是在宫里长大的人,在利益面前,人性这种东西,是可以忽略掉的。

那苗芽儿扶着他父亲的手臂,有些害怕地看着一屋子的白袍客,最后目光落在了石凤岐身上,这是她得救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无由来地便信任多一些,所以她看着石凤岐问:“这位公子,也是这样想的吗?”

石凤岐望望旁边,见旁边确实无人,才指指自己:“你问我啊?是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跟她想法一样的。”

苗芽儿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她父亲:“我听爹爹的,爹,你说呢?”

苗父思虑了一下才点头,说:“几位救了我小女性命,别说做一件事,做十件百件也是应该的,姑娘请吩咐吧。”

鱼非池手中的杯盖儿一跌,发出一声脆响,合在了茶杯上,她偏头看了这对父女一眼,有些惋惜。

“先在这里好好养身体,需要你们的时候,自会有人来通知你们。不要外出,被人盯上了,你们也就小命不保。”她说罢,拂了拂袍子起身离开。

石凤岐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南九与迟归不时打叉,落得商向暖与韬轲跟在后面边笑边说话。

“若今日是我,事情就简单多了。”商向暖笑道,“非池师妹如此心软,怕是对她不利。”

“心软?”韬轲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摇头道:“长公主太小看她了。”

“你这是何意?”商向暖不解道。

“你当真以为那苗家父女是要报恩才答应她的?不过是那一百两纹银的诱惑罢了。”韬轲笑看着前方负手而行老气沉沉的鱼非池,“你以为她把那苗父接进客栈里好吃好喝的伺候了这么些天,真的是为了保护他?叶华明根本不屑对一个庄稼汉动手。”

“你的意思是…”商向暖微惊。

“她不过就是想那庄稼汉看一看有钱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过惯了好日子便会有向往,他们若不答应非池师妹的条件,便要回去再过那等清贫日子,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韬轲边说边笑,笑鱼非池心思之狠:“她看着是比你仁慈,给了他们选择,其实,是她早就准备好了诱饵,猜到了他们会做出的选择,才做出这样仁慈的样子,这样的人,既博得了好名声,还达成了目的,方是最为可怕。长公主,她的心思,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商向暖倒吸一口气,觉得心惊,由小可见大,鱼非池在这些细枝末微处都有这样的心思,谁人知道,她在大处还会有怎样的作为?

两人正说着话,耳边传来石凤岐的笑声:“那苗家老儿若不是贪心,非池不一样没办法?说到底了,是他自己贪,怎能怨别人?有人好心给了一个乞丐一袋饼,结果那乞丐太贪心一餐吃完了整袋饼,活生生给撑死了,他死了难道要怪那好心人?”

韬轲听罢大笑,说道:“石师弟言之有理,人最忌便是贪。那石师弟,你对非池师妹算不算贪呢?”

石凤岐横眉一睨,透着得意之色:“当然不算,我要给我自己找个夫人,而且我只要她一个,所以我这叫正当需求。”

第一百七十七章 气煞了叶二

苗家这位姑娘被找到之后,一直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沉寂了又有个好几日,而在这段时间里,叶华明并未停止过追查苗芽儿下落的事情,他知道鱼非池要利用苗芽儿对付叶家奴隶场,而且他也从来不对鱼非池掉以轻心,所以此事他算是尽了全力。

令人遗憾的是他一直未能找到苗芽儿,在他想来,只要苗芽儿不在他的奴隶场里,鱼非池就不能拿他如何。

叶家的奴隶场在重修,虽然奴隶堵在边关暂时运不出去,但叶华明知道,只要叶家一天不倒,这边关大门早晚会为他打开,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日进斗金的生意,他总不会就此放弃。

更何况,他还要在这些奴隶中找到合他心意的艳奴。

奴隶场修来并不难,那本也不是什么奢华之地,只要铁链足够粗,铁门足够牢,关得住那些卑贱的奴隶就好,所以转眼间,这奴隶场已是修了一大半,而风风火火地抓奴隶填被空缺之事也在进行。

叶华明并不会为了无为学院那几个人,放下他要赚钱要找艳奴的大事。

真正使他不得不停下来,与鱼非池来一场生死较量的事情,发生在一个薄雪微下的清晨。

叶华明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上有一团乌云坠着,像是要下雨,也像是有闷雷,沉得让人心头压抑,等来等去等到一场小雪,小雪下得斯斯文文,一缕一缕的小雪花儿轻飘飘地在半空里浮着,久久都不着地。

一声尖厉而凄惨的哭喊声,惊得这小小的雪花儿籁籁着地,迎来了鹅毛大雪,密如织布,盖在了邺宁这座粗砺古老的城池上。

早起的人们,看着一个衣衫带血,蓬头垢面的女子在尚还无人来往的街上凄厉大叫,手指上都尽是血痂,赤着一双足,她似疯了一般地大声喊着:“我不是奴隶,我不是奴隶,我是苗芽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爹!你快来救我啊!”

彼时的街上还冷清,冬日里头躲懒贪睡的生意人也还未挑着担子出街,无人而宽阔的长街成了苗芽儿的舞台,她在舞台上,上演了一场逃亡奴隶苦苦求生的大戏,演技精湛,感情投入,令人忍不住想陪她落泪心慌。

血染红了地上积了一夜的雪,她柔弱单薄的身子倒在了雪地里,像是一幕令人心痛惋惜的戏落下了帷幕。

众人围上来,惊讶着这不是前些日子全城百姓帮着寻找的苗芽儿吗?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像个奴隶一样?

有白袍客挤开人群,面色严肃,眼神冷峻,解了白袍盖在苗芽儿身上为她避雪取暖,怜惜道:“没事了,苗姑娘,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不再是他人的奴隶,别怕。”

然后抱起这昏迷了的苗芽儿,一脸肃杀地从人群中大步流星离去。

留下的众人便三五成群围成团,开始了今日里的第一个话头:“这不是前些天贴画像的那苗芽儿吗?怎么成奴隶了?”

“大概又是被人抓了,听说自打那奴隶场起了场怪火之后,他们在四处找奴隶呢。”

“是吗?唉,好好的闺女,被折磨成这模样,真是可怜。”

“说到底了,那奴隶场真是作孽的地方,那把火啊,说不定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烧的一场业火。”

“就是就是,我可要把我家闺女看牢了,别也落得跟这苗芽儿一样的下场。”

嘿,你看,人们又开始发挥他们的想象力,生编出了个故事出来了,还把这故事当成真相,再表达一下他们的高见,体现一下他们的善良。

鱼非池担心今日这开场大戏他们办砸了,所以早起占了茶楼一个好位置半眯着眼钓鱼半看戏,戏比她想象中的更好,苗芽儿姑娘天生好戏子,当去梨园当花旦。

“小姐,回吧。”南九见鱼非池困得支在手背上的脑袋都在摇摇欲坠,有些不忍心她这么熬着。

“不急,回去了又要编戏,很累的,再坐会儿。”鱼非池干脆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去。

“小姐你不爱这些事,不如就算了吧。”南九说,“叶华明不能对我怎么样,下奴武功很好。”

鱼非池听着睁开眼,看着南九,笑着道:“我自是知道南九你武功好,叶华明根本碰不着你半点,再不济以咱两的性子把他那恶心人的玩意儿宰了便是,但是啊…”

“但是什么?”南九问道。

但是你家小姐我竟还有些悲天悯人的庸俗大义,由你开始,我便是恨上了这奴隶生意。

“唉,你不懂,南九。”鱼非池叹了口气,又闭着眼睡过去。

南九不懂,但也不问,只是细细掖着鱼非池身上的披风,又拉了拉窗子免得冷风灌进来,陪着她坐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石凤岐来找她,南九便说:“照顾好小姐,我去办事。”

“当心,不要被人发现。”石凤岐叮嘱道。

南九话不多,只点头谢过他好意,便头也不回走进风雪里。

叶华明听得街上的大戏时,正赏着几个奴隶的双足,下人把话带到,他先是抬眼看了那下人一眼,下人心中一颤,退了一步,而后听见奴隶的惨叫。

叶华明一手握着一只脚,看其伤口应该是生生扭断拽落的,血染红了他半个手掌,他举着两只脚左右看了会,似有些不满意,扔进了火盆里,然后在备好的盆中清洗双手,一边洗他一边说话,声音平淡:“知道了,下去吧。”

下人夺路而逃,不敢多留半分。

叶华明并不是愤怒,一个苗芽儿还不值得他愤怒,他只是有些惊讶,惊讶于鱼非池原来也是这般不择手段,卑劣无耻的人,原还以为她会是什么高洁之辈,不会利用无辜之人。

不曾想,她利用起来也毫不犹豫,苗芽儿绝不在他的奴隶场中,她生生编了这样一个故事,倒是不惧街头百姓说什么,一群愚民,手无半点权利能对叶家如何?

要担心的,不过是这只是鱼非池的开胃菜罢了,她沉寂了这么些日子,怕是准备着一场雷霆之势。

如此一来,叶华明倒真觉得这事儿,有那么点难办了。

擦干手上的水渍,叶华明唤人将那失了双足的奴隶拖下去,没了双足的艳奴对叶华明来说是没用的,没用的艳奴是没有活路的,在叶家,艳奴就是这样的…玩物。

好似刚才扭断奴隶双足泄怒的人不是叶华明一般,他端起了茶杯又是那个面皮白腻的叶二公子,动作也透着女性化的优雅:“看紧近日来抓的那批奴隶,若是让他们跑了,或者被谁救了,你们就提头来见吧。”

守在屋子外边的侍卫大冬天里出一身冷汗,连忙应声退下。

鱼非池想从奴隶场的事入手对付叶华明,一个奴隶的力量自然是不够的,所以叶华明想得很对,新抓来的那批奴隶还未训练好,未变成最听话的贱奴,未完全失去自我意志,若在这个时候被鱼非池他们救了,便会被他们所利用。

所以看紧新抓来的这批奴隶,的确是很明智地事情。

他还做了一件事,因为对鱼非池的底限没摸透,让他吃了一个亏,所以他现在需要对鱼非池知根知底,而整个邺宁城中对鱼非池行事手段最为清楚的人莫过叶华明的三妹,叶华侬。

叶华侬近日来有种洗新革面重新做人的架势,不再着那些华丽衣袍,也不再浓妆艳抹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甚至不再怎么出门与邺宁的名媛们一起说话赏雪,成日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户。

也是,她一出门便要勾起人们记起她那颠来倒去的婚事,总是丢人,鱼非池受得住那些人的目光,叶华侬却是个不愿意去受的,向来高傲惯了的人,哪里容忍得了一群贱民对她指手画脚?

叶华明的到来有些出乎她意料,但她很快明白过来,定是她这二哥在鱼非池那里吃了什么苦头,所以找上自己来了。

果然叶华明说:“二妹这些日子倒是清闲。”

“二哥有话,不妨直说。”对于这个逼迫自己嫁给石俊颜的二哥,叶华侬并无好脸色,都成叶家弃子了,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来问问二妹,对鱼非池一行人,可有什么看法?”叶华明落坐,看样子是准备长谈。

叶华侬冷眼看着他,对这张白净面皮极为厌恶,最终别过头去,只说:“二哥是想问哪一方面?”

“所有方面。”

“那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与鱼非池那些在学院里的旧仇,足以说上好些个时辰。

“你且慢慢说,我来慢慢听,我有的是时间。”

叶华侬笑了一声,在叶家把她当成废子抛弃之后,她对无为学院的了解怕是唯一的作用了。

在她的心里,她有时候巴得叶家马上倒塌,然后让大家来看一看,这个所谓的叶家骄子也不过如此,然后她风光大嫁石俊颜,成为叶家唯一活命的人。

但有时候,她也很清楚,她与石俊颜那场婚事不过是个假假的协议,谁也说不准石俊颜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叶华侬觉得很迷茫,在这迷茫的当口,她什么都不做,静看事态发展才是最明智的,所以她数日不出门,不出声,对外面的事不做评论。

现在叶华明找上门来,她会尽她本份,该说的一点也不会瞒着。

在叶华明与鱼非池之间,不管他们最后谁死得凄惨,都是叶华侬很高兴看到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叶华侬成了旁观者,任何一方的惨败,她都有利可得的。

至少,叶华侬自己是这样想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霸道自私不讲理

叶华明从叶华侬那里知晓了鱼非池的过往“战绩”,得知她手段奇特,不按常理出牌,擅于谋略,也得知了她软肋众多,竟有人世间最令人不耻的同情心与善心。

这令叶华明当场失笑,原来不过尔尔。

欲成大事者,居然还保留着这种可笑的东西,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鱼非池,本来也就没想过要成什么大事,大什么气候,她自是小人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快活。

就好比她在睡饱吃好后,又开始编戏。

编戏是一件极耗心力的事情,尤其是群戏,好在鱼非池有许多饱富同情心与善心这两样无用事物的小伙伴,可以帮着她一同把戏一场接一场地编下去。

第一幕,这戏说的是苗家姑娘如何智斗奴隶场看守,逃出生天。

这幕很好编,鉴于鱼非池近日来跟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气场不太合,不是很乐意让他们赚赏银,便把这故事换了个方法传出去,传故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苗芽儿姑娘本身。

说来这苗芽儿真是一次又一次地令人刮目相看,一个农家女,有此等机灵的脑子和利索的口齿,都要令鱼非池他们刮目相看了。

你且看她,在客栈大堂中间的桌子上一坐,左邻的张大妈右舍的李大婶前街的五嫂子后巷的陈姑婆,皆是瞪大了眼竖起了耳,听那智斗奴隶场的好故事听得好不入神,随着苗姑娘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她们也好似跟着亲历了一场历险,拍着丰满下垂的胸脯纷纷称奇叫好。

随着那苗姑娘语调一转,她语带哀怨,直骂那奴隶场黑良心没人性,不把人当人,可怜那奴隶场里的人儿一生没个好盼,了此一生。

帕子再一抬,拭拭泪珠儿,引得一群婆娘们也跟着黯然落泪。

鱼非池坐在二楼的小阁里,咬着南九剥好的炒板粟,满嘴的板栗清香,听着下方苗芽儿纷声纷色地讲故事,又看围过来听故事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尽是人头攒动,眼中有几分笑意。

坐在她对面的石凤岐听这故事已经近百遍,这两日苗芽儿是把这故事重复了又重复,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实不明白这故事还有什么可听的,鱼非池听得这般入迷。

“我说,你还准备让她说几天?”石凤岐捡了粒板粟剥了塞进鱼非池嘴里。

鱼非池咬了一口他手指头,若不是石凤岐缩得快,定是要被她咬出两排牙印子来。

鱼非池收了眼神看着南九:“等南九那方差不多了,就不说了。”

石凤岐也瞅着南九:“南九啊,那你可要快点,再这么听下去,我都要相信苗芽儿真的是被叶家奴隶场给掳了。”

“下奴会尽快,再过几日就好。”南九低头道。

石凤岐支着额头,打了个呵欠,睨着下方:“这姑娘,比我们想象中的好用。”

鱼非池只是笑,不置对否。

等到晚上这听热闹的终于散去,苗芽儿累了一天的嗓子也终于可以歇息片刻,喝了几大口水,坐在椅子上轻轻掩着喉咙,苗父心疼女儿,买了好些润喉的事物给她。

晚饭时她也是跟着学院的人一起吃的,近日来学院里的司业们带着上央不知上哪儿浪去了,不怎么常在云客楼,所以只有几弟子加南九,再加上这苗家父女。

苗芽儿很勤快,累了一天还忙活着说要做几道可口的小菜给众人调调口味,鱼非池说不必如此辛苦,她却已跑进了厨房。

她手脚也快,未多时已是端着三碟小菜出来,鱼非池一看,哟,这个菜,有意思。

她将这菜放在石凤岐跟前,有些害羞地说:“石公子,我见你喜欢吃这几样菜的,特意用我们这里的方法重新做了一遍,您试试吧。”

众人互相对望,又齐刷刷望向鱼非池,面色微微露笑,哟,有意思。

鱼非池面不改色心不跳,吃了一口学院厨子烧的菜肴,又给迟归与南九布菜,脸上是半点多余神色也没有。

石凤岐在桌子底下踢着鱼非池,鱼非池缩缩腿,不理他。

石凤岐便再踢,鱼非池再缩。

石凤岐锲而不舍,鱼非池幽幽一叹:“南九啊,阿迟啊,石凤岐他不让我吃饭,在下面踢我呢。”

石凤岐白眼翻上天,抬手止住就要站起来跟自己干一架的迟归与南九,端起饭碗:“吃饭,吃饭。”

见石凤岐试了一口自己烧的菜,苗芽儿姑娘满是期待地问:“石公子,味道可还让你满意?”

石凤岐认真品一番:“还行,不过苗姑娘,你以后记得,这秋葵不要炒得过猛,先用沸水焯一焯,再大火烧油下锅翻炒下调料,调料一入味便立时起锅,如此方能保持秋葵的原滋原味。”

苗芽儿一愣,有些局促不安,绞着朴素的衣服下摆:“对不住公子,这菜是我没有做好,我这就端下去。”

她说着便要伸手撤走盘子,鱼非池却拦下她,笑道:“你烧菜也辛苦,怎么好浪费,快坐下一起吃饭吧,今日你也累着了。”

苗芽儿闻言,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坐在鱼非池左边,右边便是作死的石凤岐。

鱼非池担心苗芽儿因着石凤岐那番话心里不痛快,特意夹了两筷子秋葵放进迟归碗里,不知为何却被南九拦下:“小姐,这个菜迟归不可多吃。”

“为何?”鱼非池不解。

南九放下筷子,神色严肃而认真,仔细而郑重,说:“此菜极补,尤其补肾,迟归练功最忌心火过旺,需气守丹田,清心寡欲…”

所以,苗芽儿姑娘是担心石凤岐肾不好,来给他补肾了?

他后来还在说什么,已没人听得清,大家只是闷头扒着饭,因为忍着笑所以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石凤岐铁青了一张脸,死死瞪着鱼非池:“你今日要是敢笑一个,我就半夜摸进你房间让你帮我好好泄火!”

他总是嘴上凶得厉害,实际行动从来不见。

鱼非池只觉脸有点僵,有点酸,也知道这会儿石凤岐是真在火头上,千辛万苦地忍着笑,几次故作严肃脸想憋住笑意,肚子都憋得发疼,最终仍是忍不住,冲出了客栈在外面笑得前俯后仰,没个形象。

有她起头,商向暖与韬轲也放声大笑,笑声都要穿透这客栈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