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姐嗑完最后一颗瓜子,接话道:“长康郡主呢,听闻是同当今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故而京里传闻多有些暧昧。长康郡主死了,这些流言没灭,反而愈演愈烈。现下啊,都说这嘉和郡主极有可能代替她姐姐长康,成为殿下的正妃。”

任丰年下意识的否认道:“不可能。”

大表姐嘲笑她道:“你还不可能了?半盏茶前你连嘉和郡主是谁都不晓得呢。”

二表姐抿嘴笑,又道:“你们想,储君都监国了,若是嘉和郡主嫁给太子,将来不就是皇后么?”

任丰年张张口,有些食不知味,她很想反驳两个表姐,并不是这样的,你们表妹夫怎么可能娶别人呢?但又不知能拿什么当证据,不由有些沮丧。

大表姐又道:“我们今儿啊,是叫你同我们一道去嘉和郡主的生辰宴的。你也知道,祖父虽已辞官,在朝中却有好几个厉害的学生。郡主的生辰本来就满长安请人,故而咱们也蹭到这难得的席面。横竖上头都写了请路家女眷的,咱们一道去也没什么。”

任丰年发着怔,有些懵懵的点头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我最爱外祖母的糖蒸酥酪~外祖母做的糖醋小排~外祖母做的清蒸童子鸡~外祖母做的四喜烤麸~外祖母做的鸡汁小馄饨~外祖母做的油煎馄饨~外祖母做的——

任丰年:闭嘴吧你…

第44章 第四四章

其实嘉和郡主的生辰,之于任丰年完全没有吸引力, 又不认识, 凑什么热闹?

但她不得不承认,女孩都是如此, 听到嘉和与李琨的传闻,她实在按捺不住自己, 只想去瞧瞧嘉和有没有她美貌。对, 她就是这么肤浅。

生辰宴当天,任丰年中规中矩的把自己打扮一番, 又特意用了李琨送她的东西。她想,其实也没人的眼这般尖, 能发现什么端倪,只要她自己不说便是了。一身竹青色暗纹云锦长裙, 配上只小小妆点的乌黑发髻, 云鬓间插上一对润泽的珍珠白玉簪子,便是一身完整打扮了。毕竟请的人多,她连嘉和郡主的面其实也不定能见着, 又何必隆重打扮。

不过旁观两个表姐, 倒是打扮的十分隆重, 都用了全套沉沉的赤金头面,妆容也十分精致。任丰年开口问道:“姐啊, 我是不是打扮的太寒酸了些?”

路齐婷看她一眼,笑说:“没有啊,你别多想, 反正咱们也未必碰上正主呢。我和齐媛只是心痒罢了,你想,咱们在家的时候能有几次是这样精心打扮的啊,嫁了人就更没机会了。”

任丰年不由笑了笑,这两姐姐还挺有意思的。

果然不出任丰年所料,镇国公府门口的马车、驴车早已经排的水泄不通,不仅有大贵人前来,一些小官家的姑娘媳妇也收到了请帖。

任丰年和两个表姐坐在车里面面相觑,任丰年笑眯眯道:“这么多人啊,看来咱们要排许久。”

路齐媛也给闷的叹气:“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了,头上的金头面压的我难受极了。”

等进了府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任丰年三人被带去了大院子,那里有成排的大圆桌,有好几张桌子已经坐满女眷。任丰年心想,外院的人这么多,大约都是嘉和郡主不会来见的,真正混得开的都在里头呢,想想又有些放松。

镇国公府安排了好几位嗓音清锐的仆从来报礼儿。这报礼的习俗自古就有,不过时下很少有人再会用了,今次倒是嘉和郡主生辰宴上碰上了。好在像路家姐妹这样的客人送的礼儿,是不会有人写进报礼的大单子上头的,能被这些仆从报礼的都是有来头的大贵人。

比如:“安阳长公主赠,羊脂白玉如意一对,赤金万寿点翠长簪成对,焦尾古琴一把,各色绸缎六十六批,鸽血红宝石一套,王九安《日出江山图》…”

她们这一院的人就边用膳,边默默的听大贵人的赠礼,想想自己的,还真是没法比较。任丰年自己送的是一套赤金镶玉头面,放在外面值钱稀罕,到了嘉和郡主跟前,大约不过是在库里积灰的玩意。

再比如:“太子殿下赠,西域大月国雄雌狮一对。”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变色,消息灵通些的人都晓得,大月国是本朝府附属国,每年进贡无数,其中这对狮兽却是前无古人的贡品,年前上贡时引起无数人热议,街头巷尾都是关于这对狮兽的画册,不过大多是听流言猜测而画,真正见过狮兽的人却屈指可数。

不成想太子殿下竟以狮兽为礼,赠予嘉和郡主。一时间饭桌上的姑娘小姐皆愣了神。其中一个爱说嘴的挤眉弄眼的笑:“我看啊,太子与嘉和郡主大约是好事将近。”

路齐婷与这大嘴巴小姐很熟,不由皱眉道:“湘娟,你也真是,这是在郡主的生辰宴上呢,怎么好背地里议论人家亲事?”

湘娟笑嘻嘻道:“成成,我不说就是了,横竖是早晚的事。”

任丰年在一旁默默吃菜,口水鸡好吃,金糕甜了些,奶汁角一般吧,有点腥味。莲蓬豆腐清甜可口,不错。蜂蜜花生…算了她不能吃花生。蝴蝶虾卷,虾肉挺软弹,就是量太少。小米煮鲍鱼,还成,鲍鱼有些老了。三鲜丸子,呕呕,粉色丸子里头居然有香菜!

任丰年放下筷子,内心默默流泪,她倒是想吐,可是太不雅观了,只得招手叫一旁的婢女:“我有些不适…”

婢女知会其意:“请随我来。”到了外边又特意给她指明了地方,才快步回去。

任丰年把香菜丸子吐掉才觉得好受许多,白着脸准备回去,不成想却忽然瞧见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背影——阿莲。任丰年不晓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下痒的要命,一边骂自己贱得慌一边控制不住的偷偷跟着走。

花园里很热,混着蝉鸣声端的让人烦躁,任丰年深吸一口气从大树旁小小挪步,猝不及防被反身扣住。阿莲看清是任丰年,才松了手劲,悄悄用口型说了声抱歉。

任丰年刚想说话,却听见大树的另一边传来说话声。

“表哥之前还说,与我两不相干,可若非您在意我,又为何送我这般贵重的礼儿?”这道声音有些模糊,隐约是个年轻女子的嗓音。

“你不喜欢?”熟悉的低沉。

“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女子的声音有些微的羞涩。

“送礼须得合人心意,这是礼节。不必误会。”

嘉和气恼道:“你就嘴硬罢!哼,从前您…从前您不是这样的,您为姐姐去北方摘雪莲,为她呵斥闲言碎语,在她失落时安慰她,长康再脾气古怪,你都丝毫不介怀…”

“您果然还是放不下姐姐,是么?”嘉和哭的梨花带雨,转身奔入花丛间不见了。

任丰年:“……”

任丰年白着脸从树下走出来,默默看着男人俊美沉冷的轮廓…气氛一度落入尴尬之中。

任丰年调整好心态,面无表情主动开口道:“你为她采雪莲?为她呵斥闲言碎语?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安慰她?长康郡主脾气再古怪,您也不介怀?…”

男人缓步上前,俯身凝视她苍白的面颊,不语。

任丰年小人得志抱手冷笑:“说啊,来来解释一下啊,真的假的啊?”

他俯身把她小心抱在怀里,两人因为身高的差距,任丰年的双脚不得不踮起来。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里有说不清的情绪。

任丰年的脸都给看红了,但她觉得默认其实也是一种态度,气的一口咬在他的脸颊上,咬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李琨不得不捏着她的脸颊,把她按回去,终于无奈开口:“这都是从前的事。况且,即便是过去,我与她也没什么。”

任丰年不信,瞪着他:“呸!你说清楚啊你!不说清爽了谁信?不然我回去就找人嫁了。”

李琨把她拉到一边,抱着她教育:“这么光天化日,人前不训夫,给孤留点颜面好么,嗯?”

任丰年不肯吃他的小甜枣,一脚踩在他的龙纹靴上,气道:“你说你说!那你说了我就不…唔…”

温热的空气渐渐暧昧甜腻起来,太子殿下抱着她轻轻低语。

任丰年回到餐桌上,已经听到小道消息。

湘娟神神秘秘道:“你们知道什么?之前我家婢女来告诉我,嘉和郡主回来时眼圈都通红的,脸都哭肿了,敷都不敷一下,瞧着…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路齐婷惊奇道:“这、这你都知道啊?”

湘娟摆手道:“这算什么?一个院子里的事情,还怕传不开?前头几桌,一群人都看见了,也就你们这些只顾低头用膳的老实小姐不晓得!你瞧,左边儿那桌,神神秘秘的估计也在说这事儿呢。”

一边的圆脸小姐笑嘻嘻道:“那你觉着是怎么了?”

湘娟神秘一笑:“自然是,嘉和郡主心悦太子殿下,而殿下忘不了长康郡主,嘉和郡主听到殿下的自白伤心不已…”

任丰年抿抿被吻的红润的唇,哑着嗓子出声道:“得了吧你,少看点话本子。”

作者有话要说:任丰年:感谢香菜让我听了一次壁脚。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宴席吃过大半,嘉和郡主身边的大丫鬟来了外院, 一桌桌代郡主答谢众人。虽外院的小姐们都算不上多贵重的人家出身, 可到底有个远交近攻的理儿在,若是把人晾在一边得罪了一片, 到时候这么些姑娘七嘴八舌一说,可真是洗不清了。

那大丫鬟妙嫣是个妥帖人, 逢人便露出三分笑, 一桌一桌的招呼着,便把大家都招呼的熨帖三分。到底这些小姐们也有自知之明, 让嘉和郡主出来招待她们,脸也忒大了些, 这贴身大丫鬟出来也足能见些重视了。到任丰年这一桌,大家也是一样的面带微笑受了她的礼儿。

待归去了, 妙嫣找着机会便对着嘉和汇报:“奴婢瞧着那些小姐们都挺和善, 吃的也十分尽兴,只是…”

嘉和郡主方才被李琨直白拒绝,现下眼眶还是通红的, 皱了眉道:“只是个甚?”

妙嫣道:“只我瞧着其中一位姑娘, 两手上戴着的黄玉约指, 仿佛不一般。使了小丫头打听下来,她是长安当地人, 几年前去平遥随着她爹做生意。如今她爹生意做大了,捐了个浩水县的七品官职,她才回的长安。不过奴婢只是很在意那戒指, 瞧着像是皇家祭天时,咱们才瞧得见的玉,便是咱家大夫人也用不得的…不过,也许是奴婢眼拙也说不准了。”

嘉和郡主这才重视起来,妙嫣是家族中养来给嫡系子女防身用的奴婢,也是她最重视的一个,方才为了体现重视才借出去一会子。以妙嫣的眼里,若是不确定定然不会多说半句。

嘉和郡主这头的事,任丰年与两个表姐自然是不知的,她们用完宴便准备乘了车离去。

路齐婷抿嘴笑道:“湘娟你要同我们走?不过,你家与我们家可不在一个方向呢,要绕路呢,还是算了罢。”

湘娟也不脸红,一脚踏上自家的车,一边直爽道:“我可不想回家,现下最想去你们家瞧瞧,我也多日不见你哥了。”

一旁刚要上车的路齐媛也笑了:“就你最没羞没臊的,来就来罢。”

车轱辘转起来,她们平缓往前行驶。任丰年才问道:“这陈家姑娘同哥是什么关系?”她自小与路齐修一到长大,倒真把他当作亲兄长叫唤了。

路齐媛吐舌道:“怎么说来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呗…咱哥好像对她没甚么想法,只湘娟自己不明白,以为哥心悦她。”

任丰年茫然道:“男子若是心悦哪个女子,定然会有清晰的表示的罢?湘娟姐姐是真不明白?”

一旁的大表姐路齐婷拧拧她脸颊道:“你还很懂经么,小丫头?好了好了,咱们都别谈论湘娟了,不论如何,看爹娘那样子,就像是看中了湘娟的,不然我和齐媛也不敢应她。”

一到家进了院门,任丰年便见表哥在前院练剑,一把细柄剑给他使的赫赫生风。路齐媛笑道:“平日也不见哥哥练剑这么勤快,怎么湘娟一来便这么使劲儿?”

一旁的湘娟红了脸打她:“你这蹄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与我有何想干了?”

路齐修收了剑,长衫风流的样子朝她们这边来。湘娟给路齐媛推上前,低头含羞道:“路哥哥,今日我来叨扰了。”

路齐修拿了丫鬟递来的巾子,点点头道:“叫齐媛她们好生招待你,要吃用甚么新鲜的,都叫丫鬟上街买。”

他说完又看向任丰年:“阿辞,祖父喊你去临帖,他说你归来这许久都不练,手都僵了。”

任丰年之前还神游着,这下回了神哦一声,默不作声准备拿了帖子去桃花坞那头准备着挨骂。路齐修看她这般心不在焉的迷茫样儿,才露出头一个笑来:“走罢,哥带你。免得到时候见了祖父,给他老人家臭脾气上来一顿骂。”一边的湘娟不似之前直爽,现下倒是蔫巴巴的,叫路齐婷两个带走了。

任丰年给路齐修带着走,边走边问道:“你其实知道湘娟姐姐心慕你的,对吧?”

路齐修不答,只叫她多注意些脚下。

任丰年见他回避,面上多了点意会:“你也会害羞啊…我之前听表姐说了,舅舅和舅母是有意结亲的,你也不必为了礼节太疏远湘娟姐了。”

路齐修沉默一下道:“我娘提过,我拒绝了。但她也许不死心,并不曾知会陈姑娘家。”

任丰年觉得有些尴尬:“…这样么?那你还是和她讲清楚好了,我看湘娟好像不知道嘛。”

路齐修笑一笑:“你个小女孩,管太宽,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任丰年撇撇嘴不乐道:“我怎么就没长大了?掰掰手指看,我再过一年多就好及笄了。”

路齐修好笑的看着她,叹着气头疼。

任丰年去见祖父,果真给骂了一通不上进。

路老爷子年纪大了,也教不了几个学生,故而现下府里的学子也只剩下三五个精挑细选出来的,旁的便是家里再有权财,不得他青眼也是无用。老爷子脾气倔,对学问考究上要求极高,任丰年小时候学练字,老爷子对着小外孙女脾气还软和些,如今看姑娘长大了,还是一副顽劣好动的性子,故而瞧了她就火大的很。

老爷子抖着手把字帖放平整,翘了胡须瞪眼道:“你看看你,去了平遥这些年,练出来的字简直浮躁不堪!你哥虽好玩,好歹写得字四平八稳的,你呢?!你说说看!写字儿的时候有没有想东想西的!说!”

任丰年低着头扁扁嘴:“阿公,你老教训我,我能平静才怪了。况且,我又不是你那些呆头鹅学生,要求嘎高作甚?”

老爷子气的要翻白眼,对着这么娇滴滴的外孙女又不舍得多教训,直直气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任丰年马上上去搀着老人家,撒娇道:“好了嘛,我听话,我这就练字去,路大儒的外孙女儿,怎么也不能比个探花郎更差呀,对么对么,阿公你睬我啊…”

任丰年给拘在路家外祖父这头,直到饭点快过了才停了笔,扁了嘴一脸不开心,拿着饭勺吃饭。路家外祖父拿她没法子,瞧见她在窗边乖乖吃饭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女儿路氏小时候来,忍不住坐在对面看着她用膳,心里倒是平和了不少。

任丰年第二日起了大早,着了轻绸的裙子下了床,迎着晨光给自己盘了发髻,发现外边窗台上多了几株花瓣层叠颜色姝丽的牡丹花。

任丰年撇撇嘴,这人又用惯常的伎俩了,这次她可不打算搭理他。

心里想着,少女嗅了嗅牡丹芳正的清香,闭上眼帘浅笑。她忽然打开窗户,撩开袖口露出一截手臂投掷,花枝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任丰年收起笑容,面无表情把窗门用力关上。

没过多久,路齐婷姐妹便来看她了,拉着她的手臂有些雀跃道:“阿辞,你晓得嘛,嘉和郡主又给咱们发请帖了。”

作者有话要说:牡丹:人家还是一朵小娇花,捶你胸口,大坏蛋!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湘娟住了一晚上便得回去了。若非她家与路家是知根知底的故交,她母亲也定然不肯放她外住, 即便是出去也有个限度, 故而第二日湘娟便依依不舍的拜别了路家几个姐妹。

路齐媛拉着她的手道:“你也别急,哥哥是个别扭性子, 未必就真的想那样冷淡了。只是我家祖父管得严,不容许他与外家闺女结交, 怕坏人名声。”

湘娟红了眼眶, 点点头道:“唉唉,我晓得的, 你们也甭为我担心,怎样日子都要过。”

任丰年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 只好站在后头当个愣子。待湘娟走了,她才问二表姐:“你们知道哥不想与她成婚, 作甚么这般撮合?”

路齐媛翘着嘴角道:“我们也怕他寻不到好岳家啊, 湘娟再不和他胃口也是知根知底,自然先交际着再说。”

任丰年皱眉道:“这样做会不会不好?明知道哥那样,还给她奢望, 使她觉着自己有可能…是不是太对不住人家了?”

大表姐刮刮她脑门子笑道:“一般人家呢, 早就能看清事实了, 还沉溺其中的不过是自己不愿舍弃罢了,我们又何必拒绝?将来如何皆是自愿的, 与咱们何干?现下长安会这般做的人家也不少,只看对家要不要脸子了。”

任丰年有些发怔,跟着她们一道走进去。她想起自己来, 以她的出身,真能够嫁给他么?是不是从前都是她一厢情愿沉溺其中,空空对着镜花水月沾沾自喜,而并没有清醒的想过事实?与他有传闻的女子都是贵女,而她最多算个小官家的女儿,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任丰年独自一人走进小亭子里,桃花环绕柔雪飘香,她望着头顶宽阔的天空长舒一口气,既然选择相信,那就不必怀疑自己,总是为不定的事情担忧,是否太愚蠢?

午间时候,听闻原家人来了。原家是路齐媛的“婆家”,虽则她还不曾正式嫁过去,逢年过节却少不了要亲手缝制些衣服鞋子,托人带去。

而这次原家人带来的,却是个极坏的消息,原家二少爷病的快死了。这原家二少爷从前虽无人说身子健壮,却也不曾听闻他是个病秧子,如今这般却打了路家人一个措手不及。

原家的意思便是,希望路齐媛能在就近的吉日里头嫁过去,如此既能冲喜,又能成全了小两口。路家人的意见分了两派,路老爷子的意思是不能就这么成了亲,说的不好听些,万一那原家二少爷有个甚么好歹的,齐媛真可守了寡了。

而路家舅父的意思,便是要立刻把路齐媛嫁走,毕竟都是定了亲的人家,嫁过去也不至于吃亏。若是路家不肯嫁女儿,待原家二少爷身子好了,难免心里头有疙瘩,往后的日子便再难好过了。

路齐媛也不似往日那般灵动,现下整日呆呆的坐在窗前,不然就是空空流泪也不爱言语。路齐婷陪了她好些日子,好话歹话也说尽了,总归也没什么用。

隔天早晨,路齐媛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一路去了路老太太那头。路老太太念完了一卷经书,正坐着吃茶,见孙女苍白着脸来了,忙道:“阿媛啊,快快,坐下,早膳还没用罢?”

路齐媛摇摇头,却说道:“祖母,孙女儿有事求您定夺。”

路老太太心疼极了,忙上前把人搂在怀里,嘴里哄道:“乖媛儿,你说,祖母听着。”

路齐媛微微低着头道:“祖母知道,孙女儿的未婚夫婿现下病得快…孙女不是无情之人,只想着能现下嫁去服侍他也罢,好歹见过面拜过天地,便一辈子是他家之人了。只我怕,若他真…孙女也不想留着受磋磨,只求您能在祖父跟前说几句话,把我接回来,便是常伴青灯古佛,能留在路家,我却甚么也不求了。”

路齐媛知道,这事求她爹娘是无用的,她娘性子优柔寡断,她爹本就与两个闺女不亲近,如何会拼着与原家闹翻为她打算?毕竟竭力主张把她嫁走的,也是她爹不是么?说的话如此好听,实际上恐怕也是不愿为她多争取罢了。

路家老太太边哄着她,边连连给自己拭泪,苍老的手拍拍她柔弱的肩胛道:“孩儿,你放下心来。祖母定然为你打算,啊?”

路齐媛出嫁的日子在七日之后。路家人准备的十分仓促,匆匆的在黄昏里,把这个小闺女嫁了。路齐媛的母亲哭得要闭了气去,终究是从头到尾不敢看女儿。

一边的任丰年虽然也很不舍,到底没有路齐婷和路母那样痛哭失声。她站在傍晚的石桥边驻足,听着外头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心里失笑。真的没有法子么?也不尽然。

舅舅和舅母可以拼着与原家绝交,把婚当即给退了,缓上两三年,再把路齐媛嫁了。虽嫁不了门当户对的人家,至少可以挑个性子正,家里清白的夫婿,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舅舅和舅母并没有那样做,说的再冠冕堂皇大约不过利字当头罢了。再多的难处,也只是他们不愿去解决,不能为女儿横下心。若原家二少爷真死了,路齐媛为他守一辈子寡,终究得利的还是路家人罢了。原家为了死去的二少爷,也要因路氏女的忠贞,而万分优待她的父母族人。

送完路齐媛,接下来便要应付嘉和郡主的宴请。本来也写着请路家女眷,这次少了路齐媛,路家老太太便做主让任想容跟着一道去了。

对此任丰年表示强烈反对:“她算什么路家人呐?况且您是不晓得她这人如何会折腾,反正她去了也没好事!”

路家老太太笑眯眯的拍拍外孙女儿的手道:“哎哎,咱们阿辞可是小兔子,应当最是柔软可爱的,怎么能随意说道你妹妹?算啦算啦,让想容出去玩玩罢,总是拘着她在家里也不好,孩子都给闷出毛病来了。”

任丰年指着一旁的翡翠糕道:“您甭以为我真儿个不晓得!她日日记着做糕点讨好您,您才能想着她,是也不是!您瞧瞧她这多居心叵测啊,万一带坏了咱家名声可怎么办?”

一旁的任想容端着茶具进来,侍奉老太太吃茶,笑道:“大姐姐,您不要为想容担忧啦。想容能做出甚么出格的事体呀?就是听闻嘉和郡主的宴请,还是极想去瞧瞧世面的。”

任丰年瞪她一眼:“庄子上的事体,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你小心着些罢。”

任想容看着长姐张张嘴,才看着她点头道:“欸,我会小心着的,您放心。”

任想容一个人除了院门,身后那对祖孙言笑的声音也愈来愈远。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意这些,只是有时候会不甘心。她也到了定亲的年龄了,可没什么人来探听她这个任家二小姐的消息,即便是有,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她有时候想,做什么大家都是任家小姐,只她一个乏人问津可有可无呢?但是想想任丰年的样子,她偏偏又讨厌不起来了。

嘉和郡主的宴请是必须去的,即便路齐婷送走妹妹后,实在无心取乐,却也分毫不敢下了长康郡主的面子。

任丰年瞧她失落,上前安慰道:“姐姐,你不要难过。二表姐这么聪明机灵的一个人,再如何日子也差不了。咱们要让自己的日子过好,才能帮到她呀,对么?”

路齐婷苍白着唇摇头道:“不是的,是爹娘他们,早知道了。”

任丰年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姐姐,这…”

路齐婷没有倾诉的人,心里也憋得慌,她抿了唇黯然道:“…我爹娘他们在给齐媛定亲时,就知道原二公子身子很差了。但这件事原家捂的很好,对外也只是说原二公子性子爱清净,故而才甚少见人。爹知道这件事,也许也是原家人透给他的。终究是我不对,我早该…”

任丰年道:“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二表姐知道,也不过徒增烦扰。”她也不过只能说这些,说再多找补的话也无用处。

路齐婷把任丰年送走后躺在床上流泪,她不是不能说。她到底是自私的小女子,如何能为旁人断送自己的一辈子?几年前的夏日里,她一个人在廊桥上扑蝴蝶,扑着扑着,一回身就到了父母书房的茜纱窗下。

她听到母亲边哭边说甚么,那人身子如此差,怎地能把女儿嫁她?到时候守了寡,叫阿婷如何做人?那家主母也不好相与,阿婷嫁去的日子再无盼头。

路齐婷惊的长大嘴,脑里像是有一道惊雷,震的她说不上话。然后她跑去父母那里,告诉他们她听到了这段谈话,并表示自己宁可死了也不要嫁这样的人家。若是他们敢应下,她如何也不会让路家面上有半分光。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有这气力,一股脑儿竹筒倒豆子把话全说了,她只知道自己既茫然又愤怒。爹爹很生气,罚她禁闭抄家书,可她始终不愿妥协,禁闭的时候连饭都不吃,差点没死过去。

没过半月,爹娘对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她,终于妥协,娘说,给她选了本来给妹妹的人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妹妹会嫁给那个身子极差的人。她无法忘记娘对她说话时,眼里晦涩的失望。

她想,自己的确不是个好姐姐,更不是个乖女儿。

听到爹娘的决定,路齐婷就明白,定然是她爹与原家人很早就作了约,她现下若是转而告诉齐媛,于她自己更是不利。她没办法违心的把自己推入火坑,她做不了那样的圣人,故而只能选择冷眼旁观,装作一切不知。

不过这些话她到底不能同任丰年讲,她一直对自己说,她也是被逼无奈,那时候她自己也不知会把妹妹退下火坑不是么?况且姻缘天注定,或许是老天有眼,才教她那日听到父母的谈话。

这样的想法,随着日久天长,在她心里扎根,直到妹妹真正满面绝望脆弱的出嫁,她才发觉心里的愧疚和不安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磨开最后用来遮羞的皮囊,露出颤抖不安的心窍。

两天后的早晨,路齐婷与任丰年并坐在绣墩上,任由自己的贴身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

任丰年梳的发髻依旧很简单,鬓边缀上两对羊脂白玉长簪,两颗润泽奶白的玉球缀在鬓间显出两分俏皮。头饰和耳饰选的都是同一套白玉,身上的衣裳便要选稍重一点的颜色,故而任丰年指了一套浅绿的。本来绿色很难衬人,可任丰年本就皮肤极白,穿上这倒显得清新怡人。

路齐婷瞧着面色好了许多,面上有了笑模样,同小表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她今日选了套浅蓝色裙衫,配上一套金饰倒是中规中矩,衬得她十分端庄文雅。任丰年还笑着夸她,瞧着便是当姐姐的。路齐婷勉强笑笑,捏捏任丰年的面颊。

嘉和郡主今次的宴,就只是一个常规的宴请,无甚意义,不过便是贵族日常社交,故而请来的闺秀也不在少数,只不过比上趟的生辰宴人要少了一多半。

被请来的闺秀有许多也面带喜色,因着嘉和郡主在京里闺秀中的地位很高,许多小官家的女儿都以收到她的请柬为傲。从前长康郡主在时,嘉和最多给长康当布景板,因为长康貌美有才气,又同储君走的更进些,故而即便明面上仿佛二人等同,嘉和仍旧没有长康那样瞩目。

这次给任丰年三个安排的位置较为靠前,隔着前头一众姑娘,便能瞧见主位上头的人,周围也尽是甚么尚书家的小姐,侯府的姑娘,不过大家也好处,说话的时候也不至于孤立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