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楚渊举杯与众臣庆贺,一饮而尽后却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扭头看过去。
四喜正乐呵呵伺候着——皇上还生着病呐,西南王与太医都叮嘱过,酒不能沾。
楚渊挑眉,又让他替自己倒了一盏…水。
高丽王高高兴兴四下看,觉得哪个大臣都合适,尤其是最前头坐着的沈千帆,更是英俊非凡。
“老刘,这下完了。”太傅大人扯扯刘大炯的袖子,“你侄女婿像是被旁人盯上了。”
“那可不行。”刘大炯慌忙放下筷子,“你脑子快,赶紧替我想想这朝中还有谁能娶那高丽公主。”
陶仁德随口道:“张之璨?”
“可别缺德了。”刘大炯尚有三分媒人的操守,“张大人那模样,那秉,莫说是公主,就算是老夫,也是不愿意嫁的。”
“咳咳。”陶仁德被汤呛到,“你这模样,这秉,若是想嫁,张大人估摸着宁可被流放西北荒原。”
刘大炯:“…”
这头两人还在说话,那头高丽王却已经坐到了沈千帆身边。
楚渊看在眼里,苦恼伸手揉揉太阳穴,千万别说又要赐婚。温柳年舍不得,这个也一样舍不得。
“沈将军啊。”金泰笑容满面。
沈千帆赶忙回礼。
“去年本王来的时候,沈将军尚在东北边境,未能见上一见。”金泰称赞,“果真颇有战神风范。”
“高丽王过奖了。”沈千帆端起酒杯。
“哦?这可是青石玉?”看到他的剑穗,金泰主动找话题。
“是。”沈千帆点头,面不改色道,“是在下的…心上人所赠。”
楚渊刚想着下来替他解围,听到后又淡定坐回龙椅上。那枚剑穗的来历他再清楚不过,分明就是沙场上捡来的小玩意。
金泰眼底写满失落。
沈千帆自谦道:“这些小儿女情长,让高丽王见笑了。”
“哪里哪里。”金泰摆摆手,与他碰了一杯酒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先是段白月,再是沈千帆,先后碰了两次壁,楚渊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主动道:“不知这回高丽王来我大楚,是想替公主寻个什么样的夫婿?”
金泰道:“高大英俊,武艺高强,待人要好,最好还能有些家底钱财。”
楚渊失笑:“这要求倒也直白。”
刘大炯在下头想,真有这样的,我那十几个侄女还不够嫁。
金泰问:“不知楚皇可有合适的人选?”
楚渊摇头:“既是终身大事,自然要公主亲自挑。过两日便是两国武士较量的日子,到那时自会有不少武艺高强的世家公子,说不定便能成好事。”
“也好也好。”金泰连连点头,再度遗憾无比看了眼沈千帆。
怎么就有心上人了呢。
这场宴席极其盛大,待到宾主尽欢各自散去,时间已经到了深夜。楚渊靠在轿中,昏昏沉沉揉太阳穴。
“皇上,到寝宫了。”四喜公公示意轿夫落轿要轻些,自己上前掀开帘子。
楚渊哑着嗓子咳嗽,觉得浑身都疼。
四喜公公扶着他进殿,进屋却被惊了一下。
段白月从桌边站起来,皱眉大步上前,将人接到自己手中:“怎么病成这样?”
“…”四喜公公也不知自己该如何。
“先下去吧。”楚渊道。
四喜公公提醒:“皇上睡前还得服一道药。”
楚渊点点头,自己坐在床边。
待到四喜走后,段白月蹲在他身前:“当真不要宣太医?”
“着了凉而已,今日又在大殿坐了一天,那里是风口。”楚渊嗓子干哑,“先前已经开了药。”
段白月拿出一粒药丸:“张嘴。”
楚渊倒是很配合,也没问是什么,乖乖咽了下去。
一股清凉从舌尖蔓延开,驱散了不少昏沉。
“何时才能好好睡几天。”段白月叹气,“早知当这皇上么累,当初我便不会助你夺嫡,要这天下何用。”
楚渊过丝绢擦鼻涕,闷声道:“大胆。”
段白月被他气到想笑,又倒了水过来。
楚渊问:“你怎么会在宫内?”
“知道你定然又累了一天,也没好好吃东西。”段白月打开桌上食盒,“带了些粥来,多少喝几口。”
“宫里连碗粥都熬不出来?”楚渊有些好笑。
“不一样。”段白月将碗递给他。
“一样的米,一样的水,如何就不一样。”楚渊用勺子搅了两下,“你熬的?”
段白月顿了片刻,然后道:“是。”
楚渊喝了一口,绵软润滑,香甜无比,水准着实有些高,于是提醒:“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
后果貌似略严重,段白月只好承认:“酒楼厨子熬的,你要想让我熬——”
“不想。”楚渊又喝了一口。
段白月:“…”
寝宫内很安静,只有勺子和瓷碗相撞时的细碎声响。
一碗粥吃完,精神也回来了一些。四喜公公将药送进来,看着他服下后,方才躬身退了出去。
段白月试探:“今晚我陪着你?”
楚渊道:“不要。”
段白月问:“万一半夜又发烧了呢?”
楚渊道:“那便让它烧。”
段白月:“…”
楚渊又打了个喷嚏,然后红着鼻子道:“四喜!”
“皇上!”四喜公公赶忙进来。
西南王自觉站起来。
“摆驾,去温泉殿。”楚渊吩咐。
段白月倒是很意外。
这回居然没有被“请”走?
第31章 比武 还要再丑一点才行
既然没说要走,那就必然是要留下的。
段白月嘴角一扬,欣然跟上。
温泉殿内很是空旷,四喜公公先行一步遣散了宫女内侍,待两人进去之时,四周只有水滴落下的小小声响。一汪乳白色的泉正冒出氤氲雾气,细闻还有丝缕淡淡药香。
四喜公公手脚麻利准摆好两套沐浴用具,见楚渊没有要被自己伺候的意思,便躬身退下,顺带轻轻掩上了门。
段白月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
楚渊到屏风后换好衣服,自己赤脚踩入水中,然后全身放松靠在池壁,像是舒服地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身边像是有人轻轻蹲下。
“我陪你?”段白月轻声问。
他自认不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也极少去听别人的意见,但却唯有一人除外,莫说是强迫,就连一丝一毫的委屈,也不舍得。
楚渊依旧没说话,像是没听到,也像是…默认。
于是片刻之后,水面传来一阵波澜。
两人一道泡在温暖的池水中,看着大殿顶上的木雕横梁,却谁也没先说话。
楚渊闭着眼睛,看起来已经快要睡着。
段白月伸手,将他小心翼翼拥入自己怀中。
…
四喜公公在外头想,自打有了西南王,事事都有人代劳,自己少说也闲了一半。
还好好。
或许是因为着实太累,或许是因为池水太暖,楚渊并没有说什么,反而主动在他胸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昏昏欲睡。
湿透的白色衣袍被水浸透后,紧紧贴在身上,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是美好又年轻的身体,没有平日里金銮殿上的威严,是最没有防备的样子。
段白月将手臂收得更紧。
耳畔有湿的气息传来,楚渊微微扭头躲了躲,全身像是打了个冷颤。
“什么都别想了。”段白月道,“好好睡。”
楚渊低低“嗯”了一声。
段白月在他肩头按揉了一阵,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已经逐渐松弛下来,便道:“带你回寝宫?再泡下去对身子不好。”
楚渊沉默不语,不知是睡着还是不想说话。
“今晚我陪着你,明日两方武士比武,我也陪着你。”段白月继续在他耳边道,“若是累了,我便带你回西南府住一阵,若是不想回来,那便不回来了。那些老头爱谏就让他们谏,跪个几天几夜才知道原来皇上不在,你猜会不会一怒之下翘辫子?”
“喂!”楚渊哭笑不得,转身拍了他一掌,“休得这样说太傅大人。”
“可不仅仅是陶仁德。”段白月与他对视,“这朝中的臣子,我看不顺眼的多了去。”
“这朝中的臣子,看不顺眼西南府的也多了去。”楚渊拿过一边准备好的衣服,段白月只觉得怀中一空,再看人却已经到了岸边,身上裹着宽大的袍子,脸颊绯红,比先前起色好了不少,“走吧,回去。”
段白月从水里踩出来。
楚渊脸色僵了僵,而后便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西南王心想,衣服湿了自然会贴,也不是我让它贴。
况且该是被看的那个人比较吃亏。
四喜公公倒是很意外,他才刚吩咐泡好一壶茶,还准备在这里守两三个时辰,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出来。
楚渊捂着嘴咳嗽。
“啊哟皇上。”四喜公公赶忙将他拉回殿内,这刚从水里出来,身上也没擦干,湿漉漉裹着袍子就往外走,西南王也不管着些。
“出去!”楚渊道。
段白月很是配合。
四喜公公替楚渊擦干头发,又换了厚实一些的衣裳,带了披风帽子将人裹地严严实实,方才道:“皇上,回宫吧?”
楚渊只露出两只眼睛,道:“这是三伏天。”
“三伏天也着不得凉,明日还要见高丽国主呐。”四喜公公很是坚持,“就两步路,两步路就能回寝宫。”
楚渊只好扯了扯脖子上的披风,自己出了殿。
段白月正在外头等,见着后被惊了一跳,这会不会又中暑啊。
四喜公公一边走,一边朝西南王使眼色,看到了没,皇上就要这般伺候,将来可莫要全身湿透就放出来了。
泡过温泉之后,全身都是松的。楚渊躺在床上,懒洋洋打呵欠。
段白月靠在他身边。
楚渊道:“回去。”
“不回。”段白月坦然,“西南王狼子野心,既然能睡龙床,又岂有错过的道理。”
楚渊闭上眼睛,拒绝再和他说话。
后半夜的时候,外头霏霏落了雨,段白月侧身替他挡住一丝冷风,将人整个环入自己怀中。
他自然知道两人心意相通,却也因为心意相通,才更清楚他处境为难。自己远在西南天高地广,自是逍遥无束,他却不同。两人时常拿朝中老臣调侃,但那些老臣一旦得知自己与他的关系,估摸着长殿前的石阶都会被磕出血。佞臣奸相便也罢了,现如今朝中剩下的,可都是甘为大楚粉身碎骨的贤臣,这江山社稷之所以能固若金汤,缺了哪个老头或许都不行。若是让他们以死谏君血溅金殿,莫提百姓会说闲话,外敌亦可能以此大做文章,到那时,只怕有得头疼。
先前两人一直躲,但情爱之事,又岂是想躲便能躲得过。
现在这样很好,却也或许一生都只能这样。
段白月苦笑,伸手轻轻捏捏他的脸颊。早知如此,当初便该让那肥头大耳的楚澜去当皇帝,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大概三天就能气翻一群死老头,怎么想怎么舒畅。
“嗯?”楚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没什么。”段白月道,“继续睡。”
楚渊道:“什么时辰了?”
段白月答:“睡觉的时辰。”
楚渊也没多问,重新又沉沉睡了过去,梦里偶尔会咳嗽两声,看着更惹人心疼。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四喜公公在外头揣着手来回走,快上早朝了,是进去叫还是不叫,西南王还在呐。
楚渊从床上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