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骂他,嘴里总没有一句好话。

然,没有推开。抬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她想,这个该死的,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他伏在她耳边:“小九,我就知道,你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小爷的。”声音有些哽塞,他蹭着她的发,像个孩子一般,“我认了,若不是我家老头拦着,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先走这么久的,还好你来找我了。”

他不应该喊一句鬼,然后应景地昏倒吗?

他说什么?还好你来找我了……

傻子!他妈的傻子!

容浅念一把推开萧凤歌,冷着脸:“若是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饿死?”

萧凤歌笑着,脸上的棱角越发瘦得分明,痴痴看着她:“小爷不是怕你嫌弃我吗,饿死鬼最俊。”

“萧凤歌!”她眼一红,冲着他怒喊,“老娘嫌弃你。”

他微微一愣,抬眼,战战兢兢地看她,小声喊:“小九。”

他啊,在怕她嫌弃他,因为她最喜欢美人了。

容浅念一声嗤笑,眼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然后像个泼妇一样大骂:“我他妈的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死相随。”咬牙,“你说,我改!”

萧凤歌傻了,这是第一次,他见她哭。

容九啊,她从来不哭的,他曾想,若叫她为他哭一回,他就算赚了。

没有赚呢,心都空了。

她还在骂,从傻子骂到白痴,骂到不孝子,各种不带重样的,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她咬牙道:“既然你这么想死,老娘这就成全你!”

半个时辰之后,天快破晓,忠亲王府闹腾了。

“王爷,不好了。”

为了防着某个不孝子寻死,这几天下来,老王爷就没睡安稳过,干脆就搬了张软椅睡在寝殿外。

忠亲王跳下软椅:“那兔崽子又想出什么死法了?”

禀报的小厮嘴角都抖了:“万、万箭穿心。”

“什么万箭?哪来的万箭?谁敢射老子的种?”忠亲王火烧了眉毛一般,上蹿下跳急坏了。

“世子被绑在了宫墙上,凌王爷眼看着就要万箭穿城。”小厮抹着冷汗,他家世子爷哟,找死也不要这样找啊。

“兔崽子!长本事了。”

可不是,比起饿死,这兵临城下的万箭可本事多了。

忠亲王一咬牙:“传本王旨,出兵!”说着,就往外走,调兵遣将去。

身后,小厮跟着:“王爷,圣上说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晋文公守边疆去了,这整个风清,除了椒兰殿,兵权就都在忠亲王府了,惠帝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袖手旁观的。

袖手旁观?帮他选皇帝?

忠亲王脸一黑:“滚他犊子的,老子的儿子没了,他赔得起吗?”

半柱香后,长信殿中,匆匆来报。

“皇上,忠亲王府出兵了。”

惠帝大惊:“到底怎么回事?”

“昭明世子被绑在了城墙上。”

说起这茬,可就怪哉了,莫名其妙神不知鬼不觉地那位世子爷就上了城墙,还对着城下即将穿心的万箭一个劲地傻笑。

诡异啊!

一阵冷风吹来,更诡异了。

惠帝久久沉默,对外道:“传朕旨意,退兵。”

这旨意才刚落,传旨的宫人毫无预兆地倒下,眉间渗血。有女子冷悠悠的嗓音:“退兵?”一声嗤笑,忽远忽近,“你要虎毒食子,何以逼着别人与你一般人面兽心、禽兽不如。”

狂妄,不羁,似笑非笑里的狠绝。

这是那个女子常玩的把戏。

“容、容九?”一国之君,一个腿软,吓得脸色发白。

“对,是我。”

明火处,人影缓缓走来,杏黄的烛光,大红的衣裙,一张英气的脸,渐进照进光里,璀璨,夺目。

容九啊,这是容九,她张扬地从地狱里走来。

惠帝颤着手指,张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她走近了,踢开殿门一针扎了脑袋的侍从,不经心般抬眸:“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人是鬼?”一声浅笑,懒懒的,戏谑的,“白费您老为我发丧,给我做头七,装模作样地普天同悲。您老还没死,我这做媳妇的还没给您披麻戴孝,怎么忍心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呢。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白高兴了一场,我这祸害怕是要遗千年,非得让你风清的江山摇摇欲坠了几番,最好趁早改朝换代,不然怎么对得起您老对我的厚望。”

------题外话------

本来说好每日九点左右更的,昨天更了两更,所以打乱了时间,南子会慢慢调整,以后还是早上九点左右见哈!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费您老为我发丧,给我做头七,装模作样地普天同悲。您老还没死,我这做媳妇的还没给您披麻戴孝,怎么忍心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呢。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白高兴了一场,我这祸害怕是要遗千年,非得让你风清的江山摇摇欲坠了几番,最好趁早改朝换代,不然怎么对得起您老对我的厚望。”

这个家伙,张狂得让人忍无可忍,又束手无策。慧帝冷嘲:“改朝换代?老十?”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为帝为君者,怎能如他情痴,一个女人便叫他命不保夕。”

“我劝您老收起那冷蔑的笑,不然——”抬手,她只晃了晃,指尖有隐约的银光,笑道,“我这一针扎下去,保不准您老这辈子都笑不出来了。”

慧帝脸一沉,怎么也笑不出来。

“哼,棺材了走了一趟,还这么张狂。”

容浅念点点头,不瘟不火地接话:“嗯,棺材里走了一趟,信不信,”她忽然勾唇一笑,“照样把你送进棺材。”

慧帝怒指:“你——”

话才刚落一个字,被她不阴不阳的调子截断:“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把你弄进棺材里,省得你成日里兴风作浪,让我睡不安稳?”

慧帝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老态的脸,藏不住的惊慌。

便也只有容九,能让他一国之君乱了阵脚。因为她敢,她也能,行任何大逆不道之举,然后动动手脚动动心思,将所有是非黑白都颠倒来,由她说了算。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怕?

她噙着笑,一步一步走近,言笑晏晏的脸,鬼魅悠冷的眸:“别怕,媳妇和您老开玩笑的,弑父篡权这种事,太败坏人品了,我是那种人吗?”

她怎么不是这种人,她比这种人放肆无耻得多。

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案桌上的物件儿,眸子一抬,她语调一转:“不过,倒有三样东西想讨要讨要。”

“你还想要什么?”声音微颤,慧帝白着脸盯着眼前笑得肆意的女子。

“三道圣旨。”总是这般懒懒无害的语调,“第一道,忠亲王府救驾有功,特赐爵位世袭。第二道,凌王谋逆造反,诛之以示天下。第三道,殁王身体大愈,特允摄政,以辅佐朕治理天下。”

“好个狮子大开口。”慧帝闻之一声嗤笑,“第一道,护短;第二道,栽赃;第三道,妖言惑众。”

第一道,保忠亲王府免于责罚,落了个一劳永逸。第二道,借一国之君的刀铲除异己,这不顾血脉亲情的大罪让他担。第三道,更是无耻,把他风清的皇位当茅坑,光是占着。

慧帝冷笑慎人:“你觉得朕会答应。”

她还真是异想天开,无所不敢。

容浅念笑了,耐心地解释:“皇上您老可会错意了,我不是来征询你的意见的,是来板上钉钉的。”笑意一敛,她眸间骤然森冷,“这圣旨你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所以,”

所以?

慧帝募地睁大眸子,眼下,她嘴角又是一勾,摸着下巴,道了三个字:“乖乖哒。”

慧帝脸色一冷。

她还真当儿戏啊,如此不寻章法。

“朕若不下呢?”慧帝站直,迎着女子渐进变冷的眼。

“本王妃就给你指条明路,”她抱着手,抬脚,走了一步,又一步,隔着半近不近,一身的桀骜,“你是要乖乖盖上你的传国玉玺?,还是要本王妃砍下你的手,然后本王妃就辛苦点,手把手教教你。”

如此大逆不道任意妄为的话,她竟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含笑地威胁挑衅皇威皇权。

“朕若不下旨,你要砍了朕的手?”

“嗯。”她随意地点点头,扬了扬下巴,询问的语气,“你要试试吗?”

慧帝大怒:“你——”

她慢吞吞地截断:“不要说你敢。”

慧帝那句你敢,竟生生卡在喉咙,出不来,下不去。

她笑语嫣然:“你知道的,我敢。”

是的,她敢,她也会。

一盏茶的功夫里,宫墙之下,反军已蠢蠢欲动,擂鼓声声震耳欲聋。

忽然,城下,一支箭破空而出,来势汹汹,对准的是宫墙之上的那一抹白影。

“凤歌儿!”

忠亲老王爷两眼一番,便欲后倒。

电光火石间,一袭张扬惹眼的红色夺目,叫多少人晃了心神。

回神之后,那势不可挡的利箭竟叫她噙在了口中,众人心惊,到底有多快,才能快过这出弦的箭。

她噙着箭的嘴角有似笑的弧度,拿下箭,在手里把玩,片刻抬眸:“老娘的人也敢动。”一声张狂的笑,“向天借了胆子了?”

话落,箭已出手,刺入射箭之人的胸口,没有呜咽,倒地,汩汩流血。

一箭封喉,这等手段——

“王妃!”

铁衣卫振奋惊叫。

“小九。”

萧凤歌弱弱地委屈,挣了挣捆绑的绳子。

人群里,不知是谁一声大喊:“是殁王妃!”

“容九,是容九!”忠亲老王爷也不知道是喜,是怒,又像咬牙切齿,又像痛心疾首,不过腿,终是没有再发软了。

祸害总是要遗千年的,她啊,怎会那般容易便死了。

随即,是一片久久的死寂,城下千军万马,望着城墙上迎风而站的女子,风清的风总是温柔,这会儿,大作,吹得女子墨发痴缠,发间,一张脸,越发清晰,嘴角有恣狂的浅笑。

恍然如梦后,一声尖叫划破。

“鬼!”

接着一声。

“鬼啊!”

随即,一大片。

“鬼啊——啊!”

一个一个不是抱头乱窜,就是脸色发白。

啧啧啧,一大群草包。容浅念提声:“都不许动!”

顿时鸦雀无声。

笑话,风清谁不知道容九,她叫你去死,你就别想活着,敢动吗?不敢。

“乖。”容浅念欢欢喜喜的,一脚搭在了宫墙之上,前倾着身子,睥睨城下,“许是本王妃生前作恶多端,阎王老爷怕我这妖妃端了他的老巢,这不,放本王妃还阳来了,如此振奋人心之时,本王妃自是要与民同庆。”

“这祸害!”忠亲王吹胡子瞪眼,唇角却是扬得很高,眸子一转,瞅见自家不孝子正笑得像个白痴一样盯着人家容九傻看,顿时脸黑了:这不孝子!

与民同庆?

她一人庆,全天下就得哭。

管她是活的,是死的,吓尿了一片,只恨苍天不开眼,捶胸扼腕都没有贼胆,一个一个哭丧着脸,跟死了亲人似的,缩着脖子就等着那不见血的一刀。

这一刀,这就来了。

话锋一转,毫无笑意,女子嗓音传遍城下,字字掷地有声:“传本王妃旨,今日之战,不予染血,降者,贬为庶民不予论处,违者,行火烧之刑风光大葬,附属晋国助纣为虐,封城池十座,削藩换主。”

果然是,不予染血。

容九杀人,需要见血吗?这语气,说得和大赦天下似的,行火烧之刑,那可比一刀下去更要人命好吧,城池十座削藩换主,割人家心头肉,那还不如要了人家的命。

果然‘与民同庆’,庆容九翻手。

她笑着问了:“有意见吗?”

有!敢吗?那不予染血的法子还多着呢。

城下,一声不吭。

这仗啊,打不起来咯,不管他凌王多少人马,不管他晋国多少战士,多了一个容九,还有胜算吗?

没有!

以至于,助纣为虐的晋王一语不发,乱臣贼子的凌王冷汗直冒。

“至于凌王,”城上的女子拖着长长的语调,半天没有下文。

凌王失色。

她似乎一声轻叹:“虽本王妃苦苦哀求,奈何圣上心寒。”语气一冷,字字灼灼,“特赐,三尺白绫。”

凌王一个腿软:“不,不。”人之将死,胆儿渐肥,扯着嗓子嘶喊,“本王要觐见,本王不服,不服!”

确实,怎么能服,别说还没有逼宫,就算真的谋逆造反了,仁治天下的帝君,又如何能手刃骨肉。

大抵,这又是殁王妃‘不予染血’的手段。

“不服?”她似调侃,眉眼一弯,凝成一簇冷光,“去和阎王老爷说吧。”

“你——”

一个字后,咚的一声,凌王毫无预兆地倒下,额间一根细针,眼睁着。

一股寒气,四面八方地肆意,渗人,慎人。

宫墙之上,女子指尖不知何时多了几根银针,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本王妃说过,不沾血的。”

不沾一滴血,凌王死了,都没有瞑目。

这手段,便也只有容九玩得出来。

骤然,她取下铁衣卫军旗,于空中飘荡,她挥舞,对着城下大喊:“是降,还是死?”

须臾,三军道了一个字:“降!”

声音绕着帝京,久久不散,关闭门户的全城百姓,都听到了,天家殁王妃未损一兵一卒,大捷。

兴许有人会问,凭什么。

那已降的三军将士会这么告诉你:凭她容九往那城上一站,就能让人屁滚尿流。

未染硝烟,熄了谋逆之火。

收兵过后,忠亲王冲到了城墙,对着还在犯傻的某人乱吼:“不孝子,还不跟我回去。”

萧凤歌全当耳边风,像个二愣子一般跟在容九后面,一直唤着:“小九,小九。”

容浅念脚步一顿,瞟了一眼老王爷猪肝的脸色:“你爹喊你回家吃饭呢。”

萧凤歌看都不回头看一眼,巴巴地就望着容浅念:“我跟着你啊。”

好在隔得远了,不然忠亲王听去了,又要开骂了。

容浅念挑挑眉:“你确定?”

萧凤歌点头如捣蒜,他确定,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这家伙,万一有没了怎么办。

“到时尺度太大吃不下饭,可别怪我。”她不阴不阳补了一句。

尺度太大?啥尺度,往邪恶里想。

萧凤歌脸色一惨。

寸步不离……越想,脸越黑了。

容浅念挥一挥衣袖:“回去吧。”

“你就舍得爷回去跪祠堂。”语气那叫一个委屈。

她凝眉想了想,从袖中掏出明黄的卷帙,塞进萧凤歌怀里,再挥一挥衣袖:“回去吧。”

容浅念想,老王爷应该没心思管这不孝子了吧,应该忙着把这世袭的圣旨供在祠堂里,

转身,走人。

“小九。”

萧凤歌没有跟上去,容浅念顿了顿脚步。

他说:“谢谢你还活着。”

语气认真地有些偏执。

她想了想,没有回头:“不用谢谢,我,”喉咙不知怎的就顿了一下,才说,“我不是为了你。”

抬步,容浅念走了,她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萧凤歌依然笑得像个傻子。

这夜,椒兰殿里有些冷,有些风漏进来,纱幔,床榻,都染了微微凉意。

还有床上的男子,冰凉冰凉的,他额间,开了一朵似血的昙花,几乎透明的苍白里,那一点红,那样灼灼妖娆。

竟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叫容浅念不敢看一眼。

“九天,你睡了九天,是不是该醒了?”

空荡的宫殿,一个人的声音,回音缭绕,越发显得寂寥。

“不记得我的话了吗?那我再说一遍。”她站在流纱之外,隔着摇曳的暗影,说,“我容浅念的男人就算死皮赖脸,就算苟延残喘,就算灭了全天下的人,也得给我活着,不然,我便找十个八个男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丹凤眼微抬,看着流苏里,绝美的脸,毫无变化。

若是以往,他大抵会皱着眉头,又舍不得骂她,便会将她拉到怀里狠狠亲吻一番。

现在,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除了那花开璀璨,毫无生气。

容浅念凉凉一笑:“放心,别说十个八个,就是八十个一百个,我容浅念若要,那队伍也能从魈魂窟排他个十里长街的队。哦,你不知道吧,云宁止封了我为皇后,还要封你的孩子做太子呢。”

垂着手,握得紧紧。

伸手,她撩开纱幔。

没办法,谁叫她看不到他,心肝都会疼。

俯身,语气没了一分刚才的强硬,软糯得好似江南女子:“逸遥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抱抱我,亲亲我好不好,我有点怕,你和我说说话。”回答她的,唯有死寂,她伸手,戳着他额间,“或者,你皱皱眉。”

他终究是没有皱眉,这指尖上冰冷冰冷的。

她是真的怕了,只是,她不会跟萧凤歌说,不会和十二十三说,她只想让她男人知道,她是有那样一点点的懦弱,就一点点。

她便那样一直一直看着她,到夜色渐浓,到三更声响。

“萧逸遥,我可以原谅你现在不醒,原谅你暂时抛下我,若是你一直这么睡下去,”她起身,“我们玩完。”

狠话说得一点都没有底气,她恼了,又俯身,咬萧殁的唇,重重地咬。

她说:“我等你,带着你带着千军万马来云起接我。”

终究是舍不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唇角,细声地在他耳边说着:“你若来,天下诡谲烽火硝烟我与你一起闯,陪你生陪你死陪你看尽天下河山。你若不来,”

你若不来……

她想,她哪里舍得把他怎么样。

咬咬牙,忿忿说:“你若不来,我便做云起的皇后,让你的孩子认贼作父管云宁止叫爹。”

对着萧殁的下巴,重重咬了一口,随即撩起流苏,走人。

月光偷偷洒进来一抹,照着男子额间朱砂,微微蹙了蹙。

夜半天明时。

京都城外,一人一马,哒哒马蹄,骤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