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皇妃,这是容九。
她走近了,隔着流苏,嘴角有若有若无的浅笑,似乎调侃:“你是让他们去送死?”
容家九小姐一句话,成千左翼军愣住,这位主的话,通常好的不灵,坏的很准。
眸中,映出女子一身红衣,萧简竟是怔了,半响,敛眸,微微有些冷漠:“你为何在此?”
容浅念话里带笑:“夏王莫不是忘了今天我大喜,自然是来奉媳妇茶的。”
是啊,他忘了她今日大喜,忘了长信殿里虎视眈眈的是萧殁的铁衣卫,忘了,她将是萧殁的妃。
语气很冷,甚至带了暴戾,萧简道:“铁衣卫以下犯上,该死的是他们。”
杀鸡儆猴啊,当我男人是猴?容浅念翻白眼:“长信殿里高墙铁壁,三百铁衣卫各个以一敌百,分守主偏殿门,门庭之内一夫当关。”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挑起流苏一角,露出一双笑意邪肆的眸子,弯弯的月牙儿,“你觉得,你有半分胜算?”
字字珠玑,她几句话道出了利害。萧简无言反驳,正如她所说,毫无半分胜算。这是一场必输的硝烟,只是身为天家皇子、臣子,他都不得不战。
萧简字字铮铮:“软禁天子,以令诸侯,死罪。”
战,萧殁之罪。
又道:“君有难,臣不为,死罪。”
不战,萧简难辞其咎。
容浅念轻笑出声。
这男人,还真冥顽不灵。
她上前一步,凤冠摇曳地清响,伴着她的笑声,懒懒地反问:“软禁天子?以令诸侯?”眨巴着眼无辜的小眼神,“那是什么玩意?”撇了撇嘴,“不懂。”语气骤冷,“我只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萧简嘴角抿成僵直的线。
她眯了眯月牙的眸子,像极了冬日的冰凌:“我家男人说了,动之一毫,还之千粟。”素手,捂着心口,她语气恶劣了不少,“那毒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心口到现在还疼着,你觉得这笔账,我会就这么扯了?”
第九十四章:动之一毫,还之一粟
她眯了眯月牙的眸子,像极了冬日的冰凌:“我家男人说了,动之一毫,还之千粟。”素手,捂着心口,她语气恶劣了不少,“那毒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心口到现在还疼着,你觉得这笔账,我会就这么扯了?”
他猛地抬头,迎上她冷冷的眸,胭脂下,似乎看得出苍白。
这个女子,算的是昨夜的账。她斤斤计较、锱铢必较,那双眸子竟是如此黑白分明。
昨夜,确实是一场扯不清的账。那样的毒,心口大概很痛,就像昨夜他那般。
御赐贡酒天家十皇妃,杯酒之后,她倒下,嘴角的血,染了她一身白袍。
有生以来,第一次,风清的战神那样手足无措,傻傻地看着她倒下,就像天塌了,耳边全是嗡鸣,他突然很想抱抱她,抬起步子,却似乎有千金重。
“容浅念。”
“容浅念。”
“……”
一直没有人应他:“容浅念。”
伸手去碰女子的脸,落了空。
萧殁来了,紧紧将女子抱在怀里,吻着她耳边,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来晚了。”
要是平素里,她一定会依着性子与萧殁痴缠,只是那时,她还是毫无生气,眼睛紧紧闭着。
当着风清百官,萧殁冷冷的眸睥睨,他说:“动之一毫,还之一粟。”
他说:“她若有事,我要你萧家千万子孙来陪。”
这话是对着风清龙椅上的人说的,像个王者。
所有人都静默了,看着萧殁抱着女子转身,白衣竟是森冷,一如地上的血迹,让人不敢直视。
人走了,留殁王的轮椅泛着冷幽的光,染了血。
然后铁衣卫包围了长信殿,风清帝君,落了个阶下囚的下场。
“他的腿……”慧帝瘫软在龙椅上,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萧殁一双腿伪装了十年。
然,他无暇思考,走到龙椅前,看着那颓败的帝君,他的父皇,他一字一字问:“父皇,你非要她死吗?”
慧帝冷笑着,神情有些狰狞:“何止朕,要她死的人太多。”
他也冷笑着,沉默了很久,跪在龙椅前。
“她若死了,儿臣——”
话,留了三分,他懂,他的父皇也懂,那是威胁。
还好,她现在活生生站在眼前,还是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他的眼凝着她的脸,细细看着:“你不会死了是吗?”
问得莫名其妙,语气还有些微颤。
容浅念笑,眼睛像极了古墨染的玉,说:“祸害总是会遗千年的。”
第一次庆幸,有个女子,是祸害,尽管,祸害着他,祸害着他萧家的天下。
萧简转身,只留了一个字:“撤。”
身后,女子笑语嫣然。
战神夏王,败,于容九。
“殁王妃到!”
一声传令后,死寂的长信殿大乱。
“青将军,王妃,王妃往长信殿来了,仪仗队现在就在殿外。”
楚林的话刚落,慧帝重重冷哼:“殁王妃?朕若不认,她到死也成不了萧容氏!”
“哈!”女子一声大笑后,恶狠狠,“那老娘就先弄死你。”
慧帝脸色铁青,抬头,门帘撩起,红色的衣衫,张扬得刺眼。
这个女子,欲除,而不得。慧帝指尖掐进了皮肉,眸中尽是狠厉。
她走近了,依着屏风,手里卷着流苏,毫不忌讳地扯了盖头:“就是你死,墓碑上,我容浅念也是以殁王妃之名。”
话罢,众铁衣卫半跪于地:“恭请王妃。”
慧帝拍案站起。
哟,这就听不下去了?她还没玩够呢。
撩起裙子,她一只脚踩在龙椅上。
娘呀,这厢,太狂了,太目中无人了,这龙椅是能随便踩的吗?
十二十三楚林楚夜等,傻眼了,慧帝气得直哆嗦:“你——”
她用不痛不痒的语气截断:“你说我敢不敢?”笑了笑,“给你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风光大葬。”
容九手上,平白多了一根森白的银针。
这下,没人喘大气了,生怕这姑奶奶手一抖,给风清换了天。她是真敢!
慧帝怒极,反笑,阴冷的眼:“你敢,但是你不会动朕,你担得起这弑君的大罪,萧殁也担不起弑父的大不敬,若将一日他称帝,便是我风清第一位谋逆造反的皇帝,朕风清子民就是一人一指点,也能戳穿他的脊梁骨。”
她乖张,为所欲为,软硬不吃,萧殁,是她唯一的软肋。
慧帝,倒是会攻心。
只是,攻心?她也会玩,而且,玩死人从不偿命呢。
她笑得狡邪,像只狐狸:“你觉得会有人有那个胆子?或者,你觉得我吃素?退一万步讲,你认为我家男人会在乎?还是会坐以待毙?一个王朝的更替,后人永远都只记得睥睨天下的成王,而不是葬于骨枯败寇,至于那被戳的脊梁骨,”她嗤笑一声,“皇上莫不是忘了,历史都是由王者执笔的。”晃了晃手上的银针,她浅笑的模样无害极了,语气邪气,“信不信,今天本王妃就是一针扎死你了,照样可以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就这么写:殁王大喜,慧帝喜极而衰。”
十三没忍住,笑喷了。这话,绝了,不气死人,怕是也要人吐上几口血,内伤不轻。抬眼望去,慧帝喉头滚动,唇色发白:“你——你——”
这是内伤了吧,口齿都不伶俐了。
不过,有人还没玩够呢。
容浅念随手将银针插进了发间,无关痛痒的语气:“不过你放心,本王妃不会让你这么早去下面报道,不然这独角戏本王妃一个人演得多没意思。”一个翻身,她躺在了龙椅前的案桌上,撑着脑袋晃荡,扬扬下巴,“我只问你,昨夜,那鸳鸯子母壶里的酒到底是不是你动的手脚?”慧帝片刻沉吟,她懒懒接过话继续,依旧笑弯了眸子,“当然你可以装傻充楞,不过,我这人只给人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话已至此,装傻充愣有用?对上容九,她太精明,装傻充愣太愚蠢。
慧帝直言:“朕确实动了手脚。”
容浅念横了一眼,手指一劈:“你个老不死的,果然是只黄鼠狼。”
慧帝脸更青了,这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女子敢这么指着他的鼻子骂粗。慧帝冷笑:“只是朕下的不是毒,而是一壶芜子汤。”
容浅念白眼:“老娘当然知道不是毒,你还没有那么蠢。”
慧帝气得无语凝噎,她又骂道:“尼玛,还好被某个龟孙子换掉了,不然你萧家没准就要断子绝孙了。”
椒兰殿的诸位听之,面面相觑:这话没错,这位是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主。还好阴差阳错,芜子汤被偷天换日了。
不过,这慧帝真阴。容浅念剜了一眼:“老不死的。”
十三又喷了,连元帅大人也松了挠着蝴蝶结的爪子,作欢呼状。
“要你死的人比比皆是,朕只是失望有人借了把刀都没能要了你的命。”
容浅念笑着接话:“放心,我一定会趁死之前为你披麻戴孝的。”
“你!”慧帝被噎得青筋爆出,四肢发抖。
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这就是。
容浅念翻身站起来,捋了捋压皱的衣衫,倒上一杯茶,递到慧帝眼前:“父皇,这媳妇茶,是自己动手呢?还是要臣媳灌呢?”
不需要怀疑容九胆大妄为的程度,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慧帝哑口,颤着手接过,手上筋脉凸起,反笑:“好,很好。”仰头,一口饮下,生生咽下。
她笑,一把盖住盖头:“礼成!”
她走在前,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礼乐,声声刺耳。
容九大胜,长信殿里传出慧帝发狂的大笑。
椒兰殿的迎亲队伍一路张扬地绕了风清皇宫一圈,所到之处,皆敞门相迎,再恭恭敬敬道上一句:“恭迎殁王妃大驾。”阵仗要多招摇有多招摇。
容浅念这才满意了:“这萧家的门也进了,媳妇茶也敬了,该行的礼也差不多,接下来就应该送入洞房。”
随行的楚林楚夜面面相觑,没吭声。
容浅念迫不及待:“摆驾椒兰殿。”
十三抱着元帅上前,试问:“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她眨巴眨巴眼,很一本正经。
十三懒得白眼:“拜天地啊。”
拜天地?有洞房重要吗?当然没有!拜天地就是为了洞房,她心头总堵得慌,没耐心迂回,直奔主题,义正言辞地说:“就算不拜天地,谁敢说他萧殁不是我容浅念的人,老娘等不了了,直接——”她咬牙,眼红了,吐出一个字,“上。”
彪悍啊!十三做了个拱手。
楚林楚夜低头,不说话,额头频频冒汗。
半盏茶的功夫后,容浅念对着椒兰殿新房的空床一声吼:“萧殁,等着,你欠老娘的洞房花烛夜,老娘要你连本带息地还。”
话音还没落,一掌劈裂了洞房的床,床上一对交颈鸳鸯四处逃窜,花生莲子滚了一地,这洞房花烛夜,砸了。
容九料准了所有,万事俱备,却没有想到,她的压寨相公飞了,不是病了,是不知所踪了。
这问题,就严重了。
椒兰殿中,容浅念翘着二郎腿高坐主位,换下一身红装,端了杯茶,睨了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说吧。”
身后,十二、十三,一左一右立着,俨然一幕三堂会审。
青衣面色不改,回:“臣不知。”
“哦?”她眉头挑起,眸子一转,嘴角一笑,“你呢?”
娘哟,好生阴险的笑。楚林抹汗,强作镇定:“臣,不知。”
气压一低,楚夜抬头,撞上容浅念笑莹莹的眸子,她问:“你也不知?”
楚夜一个哆嗦:“不、不知。”
这一个一个……真是头疼,容浅念揉揉眉心,拖着懒懒的调子:“不知啊——”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在长信殿本王妃的话都还记得吧。”笑得相当无害,“本王妃只给人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记得要抓牢哦,不然的话——”
话,顿住,眼眸儿一眯,那啊,是只危险的猫儿,可是一肚子的黑水。
青衣额头渗汗,支吾:“王妃,王爷有令——”
她截了话:“你家王爷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椒兰殿里里外外听谁的?”
青衣默不作声,气息一沉,楚林急忙回答:“听、听王妃的。”
“不错,还没忘记。”容浅念不疾不徐,“本王妃一向通情达理,也不为难你们,你们王爷有令,你们不方便说,不如这样,我问,你们点头或者摇头。”
当下,三人都哑口了,面面相觑。
主位上,女子笑笑,放下杯子:“还是你们想让我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什么办法?这位主子多的是花花肠子,哪次不是整死人不偿命,楚林楚夜交换了个眼神。
“王妃请问。”
容浅念敛了笑:“昨夜,你家主子是不是去了晋文公府?”
三人点头。
果然,昨夜有人未雨绸缪。
容浅念笑得阴冷:“调虎离山啊。”眸子一凝,“那鸳鸯子母壶除了皇帝与明华还有第三人动过。”
还是点头。
嗤笑:“哼,借刀杀人,老套!”骂完,整了整额前一缕发,卷着手指,说得云淡风轻,“酒中并非毒,而是一剂引子。”
不是问句,是陈述。
容家老九,最属心思缜密,句句精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一双狐狸眼。
三人继续点头,心惊又惶恐:诶,想必,什么都瞒不住了。
菱唇轻启,她幽幽念出三个字:“断肠散。”
三人怔住,无言以对。这位主子,掐指一算,整个风清还有她不知道的?
“原来有内鬼啊。”
十二、十三乍一惊,脸色都凝重了。
一时,静了,主位上,她把玩着茶盖,眼,若有所思,忽而,闪过冷悠悠的光,叫人慎得慌。
断肠草的毒并非一朝一夕,这种慢性毒药,日积月累,平日毫无所查,若是一剂药引……
她身边原来养了一头白眼狼啊。
容浅念忽然一声冷笑:“毒药,晋文公,明华,那就只有——”
话,忽然顿住。
想必,这位主子,知道那头白眼狼了。
十二、十三不可思议,竟是……
骤然,容浅念逼问:“他在哪?”
无一人回答,都是低头。
“说!”她大喝。
伏地,青衣咬牙:“王妃恕罪。”
她沉默许久,起身,走近,眸子如刃:“那毒会要了他的命。”
断肠草的毒,除以身渡毒,无解。
“王爷走之前留了一句话,”青衣抬眸,神色沉凝,“不舍,珍之,勿念。”
勿念?他带着一身断肠草的毒,叫她勿念?去他妈的勿念,她想杀人的心的都有了。
窗外,一轮上弦月挂着,淡淡的光圈,暖暖的,昨夜,也是这样的月,这样的安静。
他的声音,像从梦里传来的。
“十一,不要怨我。”
“我的王妃,等我。”
惠帝与明华公主被囚,铁衣卫镇守皇宫,椒兰殿大婚如火如荼,所有的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就是为了留她一个。
等我……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让人窝火。
嗯,她很火大,手痒,牙痒,心痒,想……犯罪。
椒兰殿里,气氛越发叫人毛骨悚然了。
“王、王妃。”楚林舌头打结。
缄默,一个晃神的功夫,主位上的女子忽然大喝:“萧逸遥,你要是敢少一根汗毛,老娘不办了你就跟你姓。”
难道不办那事她就不姓萧?
也不知道是谁说过:就算不拜天地,谁敢说他萧殁不是我容浅念的人……
十三思量再三,还是没忍住:“小姐,姑爷身子骨不好,你可要掂量着点。”
容浅念脸色一青,眉头都快拧一块了,磨牙:“打不得,骂不得。”狠狠一咬牙,“那就肉偿!”
------题外话------
洞房很快,莫急莫急,么么……
第九十五章:雪域
容浅念脸色一青,眉头都快拧一块了,磨牙:“打不得,骂不得。”狠狠一咬牙,“那就肉偿!”
呼呼呼——一阵阴风袭过,殿中众人各自打着冷战,不吭声。
看看时辰,都月上梢头了,十二问:“小姐,那这桂圆莲子羹,百年好合酒还要不要摆?”
容浅念撑着脑袋看月如钩,满眼细碎的星子:“都给本王妃摆上,如此良辰美景,若是不对花赏月赴一场风花雪月实在可惜。”
一干人等傻眼,这是什么节奏?
“王妃,您这是?”楚夜心有戚戚然。
她扣着案桌,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懒地:“十二,让成魅放话出去,京都九公子以武林盟主之尊,窟之聘礼,广发招亲贴,诚邀天下豪杰,不论老少男女,皆可与九公子成佳偶良缘。”
招亲?眼下天苍苍野茫茫,一只红杏要出墙?
青衣急了:“王妃,万万不可。”
“王妃三思。”楚家兄弟也眼红了,“要是王爷知道——”
容浅念阴测测的语气:“我就是要他知道。”冷哼一句,“最多三天,老娘怀里不睡个男人,老娘就不姓容。”
话音落,一片缄默,对某人此等无耻行径,无力了。
大概不出三天,就是殁王的归期。
这断肠草的毒,再毒,能毒得过容九的黑心肠?
夜里子时,明华殿中,掌了数盏灯,灯火通明,殿外,铁衣卫彻夜守着。
窗前,女子淡紫的宫装,背影有些冷寂。
“公主,夜深了,歇息吧。”
晴雯拿了件披风,从昨夜开始,公主就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转身,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憔悴苍白,萧涵问:“外面怎么样了?”
昨夜到现在,明华公主囚于明华殿,半步不出。
晴雯看了眼窗外,回话:“椒兰殿的人还守在殿外,就连圣上也被殁王爷囚着,晌午时分,容九带着仪仗队去了长信殿奉茶,礼成后椒兰殿大门紧闭,始终未见殁王。”
萧涵抱着肩,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她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