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见转身:“谈不上介意,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楠原刚吗?这个名字,我会记住的。”
路过站在一旁的美纱纪时,伏见说:“跟我到情报室来一趟。现在,整个特务队就数你的问题最大——啧,用来联络的终端机一直不开,是想让别人永远找不到你吗?”
他的嘲讽就像寒潮来临时的凛冽北风,吹得美纱纪浑身泛冷、全身发僵。
看她没有反应,伏见以不耐烦的口吻命令道:“跟上!”
美纱纪一个激灵:“是!”
发烧的场合
美纱纪惴惴不安地跟在伏见身后。
虽不至于速度如风,可是伏见的步伐绝对不慢。
人矮一寸、腿短一分,比伏见矮了大半个头的美纱纪尽管行动相当敏捷,但那毕竟是出任务的时候,如今顶头上司在前,她自然不敢无礼地小跑。
沿途碰到他们的队员不少,这些队员要么因为伏见的存在而选择埋头回避、要么因为美纱纪的存在而小声打个招呼。
伏见视而不见。
生怕把人跟丢的美纱纪觉得气氛有点压抑,只能默默加快脚步跟紧他。
“我说,”不知怎么,伏见忽然开口,“听了楠原刚的事情,你有什么感想吗?”
被伏见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毫无防备的美纱纪吓得差点因为踩错步子而上演平地摔。在稍微趔趄了一下才稳住重心后,她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却又与伏见看过来的视线碰个正着。
感想什么的……
——这、这算是临时抽查?
强压之下,美纱纪鼓足勇气:“伏见先生,我认为您刚才不该对日高君说那样的话。”
“啧,我才不是问这个……”伏见烦躁地用食指抵住额角,“哦,所以这是要打抱不平了吗?还真是你的作风。”他停顿了两秒,“……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吧?”
由于伏见抵着额角的手挡住了半边脸,看不到他脸上表情的美纱纪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分辨他现在的情绪。
感觉伏见似乎并没有生气,所以美纱纪胆子更大了些,直言劝谏道:“有时候实话很伤人。而且伏见先生并不了解楠原刚,这样擅自评判他的价值,确实不太好啊。何况他又曾经是特务队的队员,因公殉职的前辈总归要受到最起码的尊重。”
伏见轻嗤:“你这是在教育我吗?”
美纱纪立即认怂:“不、不敢。”
伏见脚下一转,拐进左侧的走廊。
通往情报室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伏见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内显得十分清晰:“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这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尤其是像室长那样的人,根本不必拼死相救。”
——什么?!
张口结舌的美纱纪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弱弱接话:“大、大概吧……说起来,室长下雨天其实也不用打伞……”
确实,如果根据“伞与炸弹”的思维实验结果来分析,室长的头顶好比撑了一把看不见的雨伞,哪怕有颗原.子.弹扔到室长的脑袋上,他也不会受伤——足以致命的原.子.弹只会一直静止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因为室长是“被选中的人”。
仗着身高优势,伏见斜睨美纱纪:“所以,你以后可别替室长挡枪,免得惹人笑话。”
深感自己被变态上司变相鄙视了智商的美纱纪内心五味杂陈:“……好吧……”
谈话即将结束,情报室也近在眼前,而伏见却停下脚步。
“终端机至今还没修好的笨蛋有资格对我的话产生怀疑吗?”伏见一手搭在情报室的门把上,一手伸向美纱纪,“给我。”
美纱纪呆:“……啊?”
伏见转过脸去不再看她:“你的终端机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关着,太不像话了。”
美纱纪了悟:“果然伏见先生也这么认为。那么姑且还是试试申请一个新的终端机吧!”
伏见被噎得气息微滞,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把、你、的、终、端、机、给、我。”
美纱纪再呆:“……啊?”
——她是笨蛋吗?一定是笨蛋啊!
伏见脑门上控制不住地蹦出了一根青筋:“我给你修!”
美纱纪从没敢想过请伏见帮她修理终端机,并且还是伏见自己主动提出的。这剧情发展得实在太快,快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于是只能继续保持着一脸“我伙惊”的表情静观其变,同时默默祈祷伏见的意思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结果天不遂人愿。
完全失去耐心的伏见:“终端机呢?拿出来。”
美纱纪心思飞转,回复得滴水不漏:“对不起,伏见先生,因为榎本君告诫我不能随便开机,所以我把终端机放在宿舍里了。”
听她这么说,伏见反而恢复冷静了。
他不置可否地收回了手:“下午带来给我。”
与伏见对话原本就很损耗脑细胞,经此一事,美纱纪的疲劳感瞬间加剧:“……是。”
“啧。”伏见略微使力,推开了情报室的门,“脸色真难看啊。生病了就快点自己找个地方蜷缩起来,别碍人眼。”他刚迈进情报室,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心力交瘁的美纱纪:论一个常年“MISAKI不足”的程序猿究竟有多惹人嫌。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同样发这个音,美纱纪的脸色立即差到了极点。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之始啊!
有道是“一天之计在于晨”。在美纱纪看来,如果没有好的开端,这一天都别想安宁。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观点有多么正确,刚走进情报室没几分钟,一桩牵扯到数名Beta级别能力者的紧急任务就来了。
特务队全体出动。
为处理这桩棘手的事件,大家前后共耗费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等成功镇压完毕、并将所有嫌疑人缉捕押回的时候,美纱纪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见她弯腰扶着运输车呼哧呼哧喘得厉害,淡岛担忧地上前询问:“受伤了?需要喊随行的救护队过来给你看看吗?”
美纱纪连连摆手:“不、不……千万别麻烦队医……我就是、就是刚才……可能用力过猛了……现、现在好像有点头晕……”
她嘴唇干裂、满头虚汗,并不像她所说的只是“用力过猛”这么简单。
淡岛沉吟了一下,随即不容置喙地说道:“北野,我认为你现在必须立即休息。这样吧,我先让人送你回去,等这边忙完了,我再请一位队医帮你仔细检查。”
不想被特殊对待的美纱纪试图打消淡岛的念头:“世理姐,不用……”
淡岛也不与她啰嗦了,干脆一记手刀劈过去,然后一把抄起她缓缓下滑的身体,接着便感觉到手上传来不太正常的温度。
——发烧了吗?
无暇思考太多的淡岛抬头便注意到满脸无趣的伏见正抱着胳膊靠在情报车旁。
她出声喊来伏见:“伏见君,北野有些不舒服。快到午休时间了,你先送她回屯所——反正这里剩下的事情不多,也用不着情报课的人插手。哦对,别忘了去救护队那边借个体温计,北野的体温不正常。”
伏见言不由衷地小声嘀咕了句“好麻烦啊”,但动作却十分小心地托着美纱纪的胳膊。
淡岛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莞尔一笑:“伏见君,那么北野就拜托给你了。”
伏见耳根有点红:“……啧。”
待美纱纪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费了好一番精力才弄明白自己是躺在情报车的长椅上。
情报车行驶得相当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一字排开的车载显示器泛着淡淡的蓝光,明显处于待机状态,Scepter 4的圆形标志正在显示器上缓缓旋转。
伏见就坐在显示器前。
因为没穿外套,Scepter 4统一定制的白色衬衫和蓝灰色马甲使伏见看起来又随意了许多。他的衬衫袖子挽得很高,袖口翘起,似乎藏了不少暗器。
从美纱纪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伏见的侧面。
于是脑袋昏昏沉沉的美纱纪这才发现,原来伏见的睫毛很长。现在,这位睫毛长长的NO.3半垂着眼帘,手里抓着终端机,不知正研究什么。
美纱纪挣扎起身,不料一件衣服落到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伏见的视线扫了过来:“醒了?”
美纱纪觉得自己的尴尬症大约是又犯了:“咳咳,嗯。”
伏见弯腰勾起掉落在地的衣服,一脸嫌弃地抖了抖,然后随手披到肩上。后知后觉的美纱纪终于明白伏见那不翼而飞的外套被她当盖被了。
“谢……”
一句“谢谢”刚要出口,伏见的冷嘲热讽就砸过来了:“所以说,‘笨蛋不会感冒’这个命题是错误的。”
美纱纪悚然:“……”救命谁来把这个妨害他人养病的毒舌男请走?
伏见再接再厉:“发着高烧还能拔刀追踪嫌疑人,真不愧是笨蛋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啊!”
美纱纪心塞:“……”虽然是事实,但也不需要这么直白地再强调一遍吧!
被美纱纪纠结的表情娱乐了的伏见终于大发慈悲,把手里的终端机翻过来给她看:“我已经把你的情况汇报给副长了。副长刚才发来消息,让我转告你:什么时候彻底退烧,什么时候再出宿舍。”
被打击得不行的美纱纪:“……这算禁足令吗?”
“恐怕是的。”伏见不遗余力地添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五岛说,如果你敢不快点退烧归队,他就把他供奉在房间里的那个玻利维亚特产安神木雕送给你。”
——不,那才不是什么安神木雕!那是神明的诅咒!
美纱纪一息尚存:我完了……
最后,伏见轻飘飘地扔下重磅炸弹:“并且你这次发烧可是连室长都被惊动了。室长为此‘自责’了很久,认为是他不够体贴下属,才导致你不敢请假、带病坚持工作。”
——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北野美纱纪,卒。
探病的场合
精神不济的美纱纪一脸末日来临的表情,病恹恹地重新倒回长椅上。
伏见扯过自己的制服外套,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你这么躺着,不怕让原本就笨的脑子烧得更傻吗?我说你啊,真该庆幸副长之前特意嘱咐我了,否则我才懒得理会你的死活……啧,别磨磨蹭蹭的,快点搭好——反正这件衣服我也不想要了。”
美纱纪被迫灌了满耳朵“伏见式牢骚”,一边悄悄在心里琢磨着惜字如金的NO.3最近话略多的原因,一边默默将对方甩来的制服外套拉高。
虽然她恨不得把这件衣服卷成一团砸到伏见头上,但好歹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她还是笑纳了吧。
大概美纱纪肯乖乖听话的配合态度令伏见终于满意了,他这回没再折磨她,而是低下头继续研究他手里的终端机。
——晕沉沉的美纱纪甚至忽略了这辆情报车上居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可能身体不舒服的人总是容易产生依赖的情绪。即使被伏见各种毒舌,美纱纪也没产生夺门而逃的冲动。当然,她想夺门而逃也没戏,毕竟她人在车上,而车在行驶中。
直到空荡荡的车厢内传来外界讯息载入的“嘀嘀”声和伏见敲击键盘的清脆“哒哒”声,美纱纪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稍微清醒了一小下。
然后不知怎么,美纱纪蓦然发觉整个车厢里貌似只有她和伏见两个人。
“……伏见先生,”美纱纪语气虚弱地提问,“榎本君他们呢?”
伏见瞟她一眼:“副长让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回去,所以室长表示可以专车护送。”
美纱纪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室长,求放过!
——为什么这种享尽特权的优待根本不能让她感到身心愉悦?那一定是因为她被坑得深沉。
总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痊愈的美纱纪心灰意冷地用伏见的制服外套蒙上了脑袋。大抵感冒病人的鼻子都不太好使,她下意识地使劲吸了吸鼻子。谁料本已不甚灵光的嗅觉竟突然恢复了七八成,源自伏见身上的凛冽气息就这么钻进了她的鼻腔。
美纱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伏见的嫌弃紧随其后:“喂,别弄脏我的衣服。”
——什、什么?!
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先是莫名生病、又被室长吓着了的美纱纪心里正不好受,伏见还各种没眼色地唠叨不休。
衣服明明是他自己非塞给她的,和她有半点关系?再说他不是表示他不想要这件衣服了吗?那何必再反反复复揪住不放?还有完没完啦?
于是北野·脆弱病号·美纱纪大爆发:“伏见猿比古!别仗着我怕你就得寸进尺啊!”
她气呼呼地一骨碌坐起身,把伏见的外套揉吧揉吧就朝他丢了过去。
“就算你是前辈、就算你是情报课负责人,那也改变不了你比我年纪小的现实!要适可而止!适可而止懂吗?!对你来说,欺负一个病号就这么好玩?!”
青色的男式制服外套从伏见身上缓缓滑落。
总归是个已经发烧的病人,再加上方才追击能力者时耗尽了能量、差点虚脱,现在的美纱纪也没剩几分力气了。她这愤怒下的“雷霆一击”看似气魄非凡,实际上根本没对伏见造成多大伤害。
面无表情的伏见并起食指和中指,顶了顶眼镜框:“……哼。”
——懒得与神志不清的高烧患者计较。
伏见没接招,发泄完了的美纱纪却先怯场了。
然而可怜的她骑虎难下,只得强作镇定,故意表现出忿忿的样子,转身不再看伏见的脸,把额头抵在车窗上,闭目假寐。
内心偷偷哭泣的胆小版美纱纪:呜呜呜,一不留神就招惹到不该招惹的变态上司了,怎么办?
也许伏见意外地是个大度能容的人。总之直到美纱纪摇摇晃晃地跳下情报车,他也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不过他也确实相当恶劣,就这么靠在车门边眼睁睁地看着头重脚轻的美纱纪下车时左脚绊右脚地差点当众演出“以头抢地”戏码。
眼看她连走路都有点困难,伏见难得发发善心:“需要我帮忙吗?”
美纱纪背对着他,一脸苦大仇深,偏偏还嘴硬:“不、需、要。”
伏见烦躁地推推眼镜框,本来想扭头就走,再也不管她了。可是离去的步伐还没迈开,就又不争气地脚下一转,以更加烦躁的神情死死盯着美纱纪的背影。
在思想斗争了一小会儿之后,伏见两手插在口袋里,一脸“啊啊啊我是有病了吗干嘛这么自找麻烦”的表情,慢吞吞地远远跟着美纱纪,一路目送她晃回青云寮,又不放心地跟她进了女子宿舍,亲眼看着她打开了宿舍门,这才撤掉几乎黏在她身上的视线,颇觉无趣地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伏见还为自己的反常行径找足了理由:若不是副长再三叮嘱,我才懒得……
心情超烦的伏见先生就这样“勉为其难”地完成护送任务,独自一人走回自己的地盘。
午休时,解决完善后工作的淡岛请来队医一起赶往女子宿舍,并且还贴心地给美纱纪带了一份口味清淡的病号饭。
得知美纱纪是因为抵抗力下降而引发感冒,高烧只是一时劳累造成的,淡岛不由得舒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样的话,我就向室长汇报一下,让你休息几天吧!”
美纱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不,还是不要再惊动室长了……”
“怎么可能?”
淡岛反问了一句,接着又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队医:“那么,北野需要多久才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