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是,但实际上人家有人家的领导,不好伸手啊。”严律师有点儿感慨。

文卿想,你们又没贩毒,这么紧张干吗?但是想想泉韵和宋沙的关系,似乎他们也有理由着急。

七拐八扭,竟拣着小道胡同乱钻,他们最后到了一家门脸极小的小饭店,陈局已经在那里。文卿突然提起心,他们叫自己来干什么?不是让自己做什么事吧?

他们说话,没有文卿插嘴的地方,最后是给文卿两份工作:第一,给宋沙递话,没事不要再找他们,泉韵那里看着办;第二,给了文卿几个账户,还有公司的名称。严律师说,后面这个至关重要,我办公室里有合同模板,你接下来就做这件事,用完以后,所有的模板都销毁。一定要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文卿听得明白,这些钱最后都是流向海外。

严律和陈局已经在安排退路。

点头应下,严律又带着她原路返回。

看着严律的车子走远,文卿想,这个老狐狸是不是很早就开始安排退路了?兜里的纸片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何去何从,她也茫然了。

在没有确定方向之前,文卿习惯性地遵照严律师的嘱咐做事。王律师一直没来,据说已经住到米倍明家里。米倍明问文卿认不认得伍兵那样的退伍军人,他想请家里来,报酬从优。文卿说不认得,或者可以问伍兵。但是米倍明拒绝了,并且说最好不要跟伍兵讲。

伍兵在泉韵,米倍明不放心。

苏铮接手王律师的工作,再加上支持刑诉业务,有些忙乱。问文卿王律师什么时候回来,那个做刑诉的律师有一天突然说,王律师现在被警方保护着,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

周四,文卿正提心吊胆地做合同,突然来了两个警察,“你是文卿吗?”

“嗯,我是。”文卿慢慢站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也和公安检察部门打交道,但是这样被人追上门来还是第一次。

来人亮了一下身份,“需要您配合一下调查。”大概知道律所的人矫情,旁边年轻一点儿的出示了相关的手续。文卿看了看,只是调查问话,没有搜查,关了电脑,锁好抽屉,扭头对苏铮说:“小苏,跟严律师打个招呼。”

小苏倒是很沉着,点点头,让文卿放心。

问话主要是关于王律师烧车的事情。文卿承认她打了自己,但是坚决否认是自己烧的车。这个女人估计是狗急跳墙,逮谁都咬一口。警察问她之后去了哪里,她说是医院。警察问谁陪着的,她说是伍兵。这些都有医院的记录,瞒是瞒不了。伍兵是泉韵的保安主任,泉韵是俞露的老巢,警祭要找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不是不可能。

文卿开始怀疑,也许伍兵不是卧底,他是真的变坏了?

警察问去了医院之后呢,文卿说回家。年轻一点儿的警察急躁,张嘴就问,回家干什么了。

文卿脸一红,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老警察嘿嘿一笑,点了根烟,也不答话。

小警察不耐烦地催文卿快说,文卿没好气地说:“做事,爱做的事!”

小警察很吃惊,“你男朋友不是宋沙吗?”

文卿脸更红了,低头不吭声,觉得自己是来受审的。

老警察咳嗽了一下,小警察嘟嚷了一句:“真乱。”算是放过了这个问题。 老警察慢慢悠悠地说:“文律师,您是律师,我们也不说什么政策了。伍兵几点离开您那里的?”

文卿想,果然如此。

“上午吧?快中午了。我因为脸上的伤不好看,请了半天假。律所有我请假的时间,就在那个点之前十几分钟吧。”文卿知道王律师的车是中午时候烧的,伍兵那时候刚刚从自己这里离开。时间并不充裕。

“他有没有给谁打过电话?”

“没有。我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

“什么事?”小警察很聪明,不喜欢代词。

文卿无奈,拔高了声调,“我和伍兵在一起的事情!”瞪着他,气得呼呼的。

小警察嘴一撇,好像非常明白这事儿如何的见不得人。

“伍兵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有人叫那个老警察出去接电话,转个身的工夫,老警察回来跟小警察咬了咬耳朵。文卿知道,她可以走了。

走出大门,文卿刚要松口气,就见宋沙从路边的车里下来,“你没事吧?” “没事。”

“问你什么了?”

“王律师烧车的事,怀疑跟我有关系。”

“切,跟谁都没关系。”宋沙啐了一口,扶着文卿正要上车,身后有人叫文卿的名字,两人扭头一看,是伍兵。

伍兵没理宋沙,直接问文卿:“你怎么来了?刚才他们找你麻烦?”

文卿摇头,把对宋沙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伍兵:“你呢?”

伍兵这才看了看宋沙说:“泉韵出事了,他们找我问下情况。我刚才出来时,看见你从……从里面出来,所以——”

后面的话像是给宋沙的解释,宋沙拍了拍伍兵的肩膀,“走吧,上车,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文卿坐在后座,伍兵犹豫了一下,坐在副驾的位子。宋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开车,一路无言。

等文卿下了车,那两人还是一声不吭,估计他们之间有很重要的决定吧。

文卿倒不觉得这个决定跟自己有关,十有八九是泉韵的事情。

宋沙和伍兵都是冷静的人,他们可以爱,但是绝不会为了感情做任何失控的事情。即使烧车这种事情,在外人看来很疯狂,但是对宋沙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伍兵,已经在用行动证明,他很爱文卿,但并不妨碍他做事。

看着文卿离开,宋沙点了根烟,抬了抬下巴,“好女人啊。”说着,眯着眼去看伍兵。

伍兵看了一眼文卿离开的方向,没有吭声。

宋沙问:“你当初怎么就那么狠心不要了呢?我又不是让你走私贩毒,做保安嘛,至于那么紧张?”沉默了一会儿,宋沙说,“你去了我那里就针对泉韵下手,就算俞露没让你动监控系统,我估计你走那一圈,哪儿有什么没什么都搞清楚了吧?”

他看着伍兵,眼神显得有些诡异,“我知道你讨厌泉韵,也不想接近那地儿,但是,你也没想到即使打着我的旗号也动不了俞露,对吧?” 他伸手拍了拍伍兵,“老弟,我把你送到俞露那里做保安主任,你应该感谢我啊。”

伍兵冶头看一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抱歉,没有帮你解决问题。”

宋沙摆下摆手,“漂白?说得好听,我的那些兄弟怎么吃饭?开始我是希望你能帮我约束一下他们,但是后来我就觉得,一来,你的手法太极端,二来,嘿嘿”他笑了两声,“我觉得你另有所图。”

“我不懂您的意思。”伍兵闷闷地说。

宋沙道:“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伍兵,你要怎么查泉韵是你的事。我跟泉韵有没有关系你最清楚,现在我不想掉进那个坑里。老弟,我们合作如何?”

“什么意思?”伍兵一脸茫然。

宋沙哈哈大笑,看着文卿消失的方向说:“你一直拒绝我。后来米倍明为了他老婆的事,找过文卿。我听说后来他又找你了?”伍兵不吭声,宋沙继续说,“老米都和我讲了,他找到你说,如果你不帮他查泉韵的事,他就一直缠着文卿,到时能惹多大的麻烦,他也不知道。”

伍兵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骂了一句:“这个浑蛋!”

宋沙说:“我答应他不动那个姓王的,作为条件我要知道你的事情。”

伍兵看了他一眼,继续吸烟。

“本来我以为你也就是查查赵丽的死因,后来我看你的行动似乎不止于此,我就嘀咕上了。前两天,陈局通过严律那个老狐狸让文卿给我带话——”伍兵的手一顿,宋沙得意地笑了,“不要跟泉韵有瓜葛,上面在查。我就觉得,既然能揭开这个盖子,说明查得差不多了。刚才你从那里面出来,说实在的,兄弟也是进去过的人,那犯人,证人,还是线人,一眼看得明白。那两个警察,跟你关系不错吧?”

伍兵知道他已经查清楚,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帮你把泉韵的监控记录弄出来,但是你仅拿走贩毒那部分,谁吸毒,在哪里,什么时间的,不要碰。条件是,不要动我的公司。”

“我为什么同意?”

“老弟,”宋沙笑了,“这里面说不定就有什么头儿在里面做坏事,弄出来对谁都不好。”

伍兵吸着烟,良久没说话,一根烟吸完了,才拧灭烟蒂说:“行,就这样!”

宋沙发动车子,伍兵看了看文卿住的楼,犹豫了一下问:“你不上去看看?”

宋沙笑了,“得了,别跟我装了。我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你肯放了我?”说完还叹气,“可惜呀,我抓住机会,机会又溜了。有些事,真是努力也不管用。你不去看看吗?”

伍兵摇了摇头,转头去看窗外。

第二十九章 人生中的意外

(平安和心安是每个人心里不争的愿望,可人生总是有意外,不管这意外是什么,只希望我心里的那盏灯永远亮着,不论我身处职场还是家庭。)

文卿不知道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坐在窗前,希望能看到伍兵出现在楼下。可是,什么都没有。

能够理解,却不愿接受。

安静的屋子让人发疯,文卿收拾好东西,又回到了律所。时值下午三点,大多数人都在,有人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苏铮正在忙活,她应该是打电话给严律师的,不然自己不可能出来得这么快。文卿希望苏铮能给她些提示,可是苏铮只是抬头向她笑笑,算是招呼了,又低头干活去。

文卿觉得自己成了同事们眼中的怪物,但是她又不能敲锣打鼓地证明自己清白。就像姜昆的相声里说的,尽管是去监狱说了一场相声,但是在街坊的眼里,你是被警车接走的,那就是问题!

电脑没有人动过,她继续做合同。六点多,严律师来了,问她做得如何,文卿说还要几天。严律师也没说什么,让她小心一点儿,便走了。

文卿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叫“洗钱”。但是举报的意义并不大,严律本来就是合法收入,陈局大不了安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怕只怕这个名字没安上,自己先折进去,那才不划算。

文卿上学时,曾和老师激烈争论过“辩诉交易”的问题。老师认为“辩诉交易”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纵容犯罪的效果,而文卿则认为,通过刑罚来消灭犯罪本身就是不现实的。辩诉交易可以是合乎人性的选择,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司法资源。同时也是当事人程序权利的重要体现。文卿记得,老师当时就抓住她的弱点,说辩诉交易的前提是当事人沉默权在法律程序上的认可,而我们国家从来没有承认过沉默权,辩诉交易在我国是行不通的。

可是,文卿现在想,如果有辩诉交易制度,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严密地为他们设计洗钱通道。被赶上贼船,连个下海逃生的机会都不给,不死心塌地地干活又能怎么办呢?

一直忙活到午夜,文卿伸了个懒腰,存档做好加密才回家。走到羊汤馆,看唐哥趴在柜头睡觉,文卿犹豫了一下没进去。肚子叫得很欢,还是回家喝牛奶吧。

单元门门口需要刷卡,门刚刚打开,旁边蹿出一个人,一把抓住文卿说:“文律师,行行好,帮帮我吧!”

文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裴融。

旁边立刻有人阴侧恻地说:“这就是你的金主儿?”

文卿背贴着铁门,冰凉凉的感觉透着心房,“你、你们是谁?”

“你甭管!给钱!”一个瘦子从阴影里走出来,干瘦如骷髅,只有两眼精光四射。

裴融可怜巴巴地看着文卿,“文、文律师,救救我,我实在没钱啊!”

“什么钱?”文卿壮起胆子。

瘦子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突然一皱眉,“文律师?你是文律师?”

文卿不明所以,就听瘦子冲裴融骂道:“臭娘儿们!这次便宜你,下次甭想再找老子赊账!”说完,转身就走。不仅如此,从阴影里还蹿出两个人,跟在瘦子身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文卿长出一口气,沿着铁门滑坐到地上,有气无力地问裴融:“你、你这是惹到谁了?”

进了屋,裴融断断续续地把近况说了一遍。米倍明不管她了,她手里的钱全被查封了,本来应该被送到戒毒所去,求了老米,没有去成。出来以后继续吃,刚才那人就是赊了粉给她的。

说到这里,裴融说:“哼,我就不明白了,像我这种样子,就算去卖也应该不丢人吧?泉韵竟然把我撵出来了!”

文卿看她瘦骨嶙峋的样子,估计从泉韵出来又奔了别处,“为什么?”

“他们说我吸粉,不要我,呸!谁不知道泉韵里面有好多面面。”裴融神秘地靠近文卿说,“还有免费的呢。”

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文卿下意识地向后微仰,掩饰性地站起来去倒煮好的牛奶,顺便给裴融倒了一杯。

裴融捂着牛奶杯暖手,“姓王的那个骚货,她以为就把米倍明拿住了吗?我是有料还没抖,惹急了我,非撞得鱼死网破!”

文卿奇怪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到她面前爆料,唯独伍兵这个最该开口的死活不肯张嘴。是她做人太成功,还是太失败?

“算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下赶紧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文卿拦住裴融的话头。

裴融翻着白眼儿,“怎么,嫌弃我了?得了吧,道上都说了,您是伍兵送给宋总的礼物,换来他的重用。”

文卿气得两颊绯红,但是对着这个瘾君子也无话可说。

裴融嘿嘿怪笑,好像药力尚未过去,“我知道,你去查过小万,告诉你吧,小万死了。”

啊?文卿脑子嗡的一声停顿下来,良久才听见裴融说:“心脏病,死在家里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唉,说起来,还是她给我面儿的呢。你说我该不该恨她呢?”说到这里,裴融捂着脸呜呜地哭开了。

文卿只觉得眼前眩晕,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小万怎么会死?”

裴融哭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王八蛋的,把我害成这样,死了才好呢!最好被野狗叼了,撕烂了,扔野地里被鬼奸了!”她又咒又骂,状若疯癫,文卿看她这般样子,心生怜悯,却无可奈何。

笑闹了一会儿,裴融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文卿:“你知道是谁把赵丽从戒毒所里放出来的吗?”

文卿摇摇头,米倍明肯定查过,却无迹可寻,难道裴融知道?

“是姓王的!”裴融压低了声音,说完嘎嘎大笑起来。

文卿心里一冷,这个王律师可真是太狠了,若是赵丽一直在戒毒所里,也未必会死。裴融笑够了说:“她以为我不知道,我当初一听赵丽死了就觉得不对劲儿。我跟小万一说,小万说好办,立刻就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可惜,就是没证据,在法律上不能拿她怎么办。不过,我如果告诉米倍明,也够她喝一壶的。”

裴融又狂笑起来,极兴奋的样子。文卿想,你这样真是生不如死,好好的美人,做鬼都做不了艳鬼。

裴融闹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累瘫了,文卿连拖带拽,把她送出小区,招了一辆出租付了车钱,算是送神送到家吧。

她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她的世界一贯太平,今年的流年格外不利。

走到小区门口,文卿停住脚步,想了想,问道:“是你吗?”

好长又很短的沉默之后,身后有声音说:“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的?”

“我听他们议论,说你也吃粉。”伍兵忧心忡忡。

文卿道:“那个瘦子是你的人?”

伍兵走到面前,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看了看,似乎这样就能确认她是否吸毒,“不是,他是俞露那边的,归我管,但是管不着。他们在K房里讨论,被我听到了。”

“我没吸毒,是裴融带他们来的,要钱。估计他们认出了我,所以没收钱就走了。”文卿低声解释。

伍兵的手指有些粗糙,指腹的茧子在下巴上滑动。昏黄的路灯迷离了他的表情,文卿看不懂。

“别碰那东西,还有那些人,都不要理会。”伍兵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嘱咐又像是呢喃,“公安局那里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大白的。”

文卿只能点头,凌晨两三点,大脑会眩晕。

“上楼吧,我在这里看着。”伍兵松开手,后退一步,站开说。

文卿心里酸楚,但也知道俞露对他盯得很紧,不能再有多余的举动了。一步三回头,她进了屋,打开窗帘,看着楼下明灭的红色小点,那个是伍兵的烟头。她慢慢地拉开灯,灯亮了,红点消失了。等到再关上,楼下已经一片漆黑。

文卿想,裴融就是一枚炸弹,为了钱她可以做任何事。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事,等到消息传到她这里,一切都木已成舟。

立冬这天,文卿穿上羊绒大衣,还有不到十天就有暖气了,可也是最冷的时候。值得庆幸的是,严律师交代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她尽最大努力让一切显得合理合法,但是人走过总有脚印,只能在心里暗暗期待陈局永远不会出事。

刚进办公室,就有噩耗传来。

路亚告诉她,王律师车祸,撞得人事不省,在医院里躺着。

文卿想,估计是被人做了,但是米倍明已经取得宋沙的保证,王律师怎么会受伤呢?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文卿还想,如果王律师死了,泉韵藏毒贩毒的事情就死无对证,查起来怕更困难。

路亚神秘地说:“米倍明和丁律师掰了,听说是他把王律师轰出别墅的,而且出事了都不去看。住院费还是王律师父母掏的。幸好有积蓄,不然人就死定了。”

文卿觉得心寒,就算有什么龌龊,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相视一笑的默契与甜蜜,至于绝情如斯吗?她叹气,对路亚说了自己的想法,一贯前卫的路亚也频频点头。

男人啊,他们也是人吗?

下午,唐嫂突然打电话给她,约她到羊汤馆来一趟。

文卿到了馆子里,发现唐哥不在。唐嫂支支吾吾,最后文卿才搞明白,她是故意把唐哥支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