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除非查出凶手另有其人,不然不管薛学浅是真凶假凶,都要拉下去陪葬了。明泉又问道:“那他平时与谁交好?”
常太妃侧头想了想,“倒是与皇夫走得很近。”
安莲?明泉手指在桌上轻弹,引得常太妃询问的目光。
“朕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她安抚地笑笑。
两人一个心系案情,一个忧伤未复,都无心闲谈,因此明泉只喝了一盏茶便匆匆告辞出来了。
清惠宫门口,范佳若见她出来,急忙迎上。
“你猜…凶手是谁呢?” 明泉上辇前突然转头问。
范佳若一呆,“臣不知。”
“呵呵,朕也猜不到呢。头疼。”明泉叹了口气,上了车辇。
“皇上,可是起驾回承德宫?”
“不,再去一个地方。”
案情(中)
自沈、冯、薛三位郎伴先后搬离储秀宫后,储秀宫便真正冷清了下来。沁耳伦的入主虽然挑起很多有心的人瞩目,但也只是观望而已。短短半年间,两个蓄子一个外戚先后离奇而终,足以擦亮不少为野心而盲之人的眼睛。
与风雨飘摇的熹微宫相比,储秀宫更显清净安逸。以致当明泉帝辇至储秀宫外时,很多人还没回过神来。
“让安蓄子出来接驾。”明泉掀起帘子坐在帝辇里道。
范佳若疑惑地站在一边。到熹微宫时,薛学浅也未接驾,一个戴罪之人如此拿乔,明泉却不以为意,何以偏对安凤坡刁难?更何况安凤坡入宫前乃是一州巡抚,又与安莲有堂兄弟之名,论身份论才华论背景,无不在薛学浅之上,但擢升的名字中从不曾有他,难道是怕安家在后宫势力太过庞大的缘故?
她正思忖间,却听一个生涩的声音道:“臣沁耳伦参见皇上。”
“平身。”明泉坐在帝辇中亲切笑道:“蓄子在我朝一切可还习惯?”
蓄子听在沁耳伦犹如某种宣告,脸上顿时染上一层桃色,“谢皇上垂询,臣一切安好。”
“朕听闻沁克萨大人喜欢在院内种植橘树,一会朕命人在你院中栽一些可好?”
沁耳伦面色更红,以前听闻皇帝会为了心爱的妃子将她旧居景色一一照搬,没想到有一日会轮到自己,当下感激道:“臣谢皇上垂怜。”
“你喜欢吃橘子?”
“臣,喜欢。”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明泉笑意更盛,“不知相府的橘子是什么品种,酸的还是甜的?”
沁耳伦明显怔了下,半晌才道:“甜…的。”
“甜的么?原来沁克萨种橘树竟是为了你。”
“父,父亲待我很好。”
“好到明知南橘北枳也要为你种下苦涩之果吗?”
沁耳伦似懂非懂,傻傻地看着她。
明泉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跋羽煌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个人来。抬眼见安凤坡一身白衣,形容悠闲,散步似的走过来,“臣安凤坡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泉手指轻拍大腿,不急不缓,约莫静了半盏茶时间,才道:“平身。”
安凤坡徐徐直起身子,冷峻的面孔因消瘦而透露出几分凌厉。
“朕听说安蓄子日日精研茶道,卯时而起,亥时而息,从未间断,特来一品。”
“皇上对臣关注备至,令臣受宠若惊。”
“哦,是么?朕还以为安蓄子已经处变不惊了呢。”明泉边说边走下帝辇,“朕第一次来储秀宫,还请安蓄子带路。”
安凤坡微微侧身,也不推脱,直接转身走了进去。
明泉正要启步,便听身边哀怨的一声,“皇上。”
沁耳伦跪在地上,满面不知所措。
“蓄子的橘树,朕会记得的。”明泉温雅一笑,便向前走去,独留下他痴痴地跪着,一脸茫然。
明泉走在道上,笑容可掬,不时指着路边景色向安凤坡询问。安凤坡走在前面,面色阴沉,有一答半,半句不肯多说。
直到进了云来殿,他的脸色依旧不见好转,明泉忍不住摇头,“安蓄子非要用晚娘脸来应付朕么?”
“皇上不请自来,请恕微臣未能另行准备。”
“今日来得若是皇夫,安蓄子脸上的阴云恐怕就会拨开了吧?”
“臣与皇夫在宫外是兄弟之谊,在宫内是上下之分,臣虽不才,还有自知之明。”他说得不卑不亢。
明泉故意曲解道:“安蓄子是在埋怨朕未给你晋名份吗?”
安凤坡冷冷地看着她,“若臣说是呢?”
“那朕即刻下旨,晋你为八品郎伴。反正薛郎伴走后,熹微宫就空出一殿。”
安凤坡沉声道:“如此,臣就成为这场毒杀中唯一的获利者了。”
“哎,安郎伴何出此言?”明泉叹气道,“宫中发生这等事,最最心痛自责莫过于朕。凶手如此明目张胆,简直视王法于无物。相比之下,安郎伴本分沉稳,朕更觉珍贵。晋你的位,也是为后宫树立典范。”
安凤坡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胸口,半晌才道:“皇上有何吩咐,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朕想要将这个案子交给你查,你看如何?”
“臣区区蓄子,不敢担此重责。”
“朕不是说了要给你晋位么。”
“此案牵连复杂,恐非臣力所能及。”
“哦?怎么个牵连复杂法?”明泉眼睛微眯,不让寒意外露。
安凤坡见她绕了半天,终于将自己绕了进去,心里不免怒气高炽,却又不想与她多作纠缠,“金伯雨吃的是薛学浅送的糕点,死在清惠宫,走近的是皇夫,难道不复杂么?”
“只是如此么?朕听说安郎伴与冯郎伴交好,冯郎伴与沈郎伴交好,沈郎伴又与薛郎伴交好…如此说下来,倒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安凤坡被她开口闭口的安郎伴说的心烦意乱,恶声道:“皇上莫不是在怀疑微臣吧?”
“在薛郎伴认罪之前,人人有嫌疑不是么?说不定朕在千里之外,指使人下毒呢?”
“那皇上就早早说清楚,省得让我们受罪。”
“朕想将此案交于你查,并非虚言。毕竟…如今看来,最无可能之人,正是安…卿。”她不想惹他太过。
安凤坡沉默了下,“皇上亲自查案,可是觉得后宫无可信之人?”
明泉似乎早有所料他有此一问,因此答得十分坦然,“朕不想让任何一丝妄言猜忌落在他身上。”她原可将这个案子大大方方地交给安莲,也相信以他的能力定能查得一清二楚。只是如此一来,真相在有心人眼里未必就是真相,想到有可能产生的闲言闲语,她还是自己多转两圈得好。
安凤坡瞧她的目光有些不同,“皇上何不就此结案呢?”牺牲一个薛学浅是大家都可接受的结果。
“然后呢?等凶手伺机找下一个目标?”明泉冷笑道,“你怎么能保证下一个人不会是你…或是皇夫呢?”
安凤坡面色一紧,不再言语。
“如何?你若答应替朕查案,这郎伴之语,朕就作罢。”
他第一次听到擢升还能用来当威胁,脸色不禁有些古怪,“臣幽居深宫已久,怕不能为皇上分忧。”
“既然如此,朕也不再强人所难。”明泉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当初安凤坡率人逼宫,可说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虽然看在安莲及安家的面子上,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但安凤坡到底顾忌她会暗使手段将他除去,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莫说晋位查案,连她多来几趟,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他现在在宫里,地位不比从前,可说是安家半个弃子,再有个行差踏错,收拾他的第一个就是安老爷子。
也因为此,安凤坡动手的可能性不大。金伯雨才粗学浅,鼠目寸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那么对方是冲了薛学浅来的?可薛学浅处世低调,做人圆滑,除却背景不提,刚毅天真的冯颖,懦弱可欺的沈雁鸣,冷傲阴沉的安凤坡都比他更容易得罪人。
对方究竟因何而杀人?
她突然觉得这正是关键所在,而自己似乎陷在了一个思考的怪圈里,挣脱不出。
“皇上。”安凤坡声音低沉,话到一半,似又不想说。明泉也不急,静静看着他。
他犹豫半天,终于道:“皇上可曾想过,你的庇护兴许是种不信任。”
“什么?”明泉呆住。
“他本该站在人前,无论风雨肆虐,无论明枪冷箭,都可独自撑起一片天地。自以为是的保护,不过是皇上的低看罢了。”安凤坡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原以为龙椅凤座,是同心协力之意,不想竟是我的误解。”
明泉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
是因为那抹白色身影太过温柔,才让她有了要保护的错觉吗?她一直以为是她在为他撑起天地,可事实上却是他在包容她撑起的天地吗?
他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站在她需要的位置,不曾多走,不曾退后,仿佛早就商定。其实也正因如此,她困住了他的手脚,令他只能屈于她下意识认为的一隅,不能离开?
她看着外面明朗的天空,突然想到他喜欢欣赏月色。那时候的他,也许是在羡慕月的高高在上,月辉的无处不在,无所拘泥吧。
“朕明白了。”
案情(下)
帝辇冲到了凤章宫,待站在门外看到里面那抹低头作画的洁白身影时,明泉惴惴的心情蓦然平静了下来。
安莲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眉眼一弯,绝美到不沾人间烟火的五官刹那生动起来,“皇上?”
明泉几乎要溺毙在这个笑容里,急忙低头连咳数声,才把心跳缓过来,慢慢蹭了过去,“皇夫在画什么?”
“云。”
看到画时她才知道什么叫云,“皇夫还不曾落笔?”白纸上只有一个落款。
“身在云中,自然茫茫不得见了。”
“皇夫的画与黑夜的乌鸦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安莲提笔刷刷两下,半只龙爪从‘云雾’中露出来。
明泉感叹。她的后宫果然人才济济,各个擅绘,喜欢寄意于画,“这半爪是谁的?”
“自然是皇上的。”
“指甲太长,朕不喜欢。”
“爪利方善战。”
“朕不当泼妇,宁可嘴皮磨得利些,把对方气得血喷五斗。”
安莲笑容更深,又画下另一爪。
明泉顿感失落,若是斐旭定然会大笑附和或摇头反驳,直到把她气得呱呱叫不出为止。
落在画上的笔突然一歪,纤细的龙爪突然成了树根,突兀地插在云的正下方。安莲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精致的面容看起来平静而遥远。
明泉下意识地捉住他的袖子。
他手肘微颤,回过头来,目光深幽。在瞳孔最深处,一簇期盼的火苗若隐若现。
明泉被看得心虚起来,半天才讷讷道:“朕想将此案交于你办,可好?”
安莲眼眸微微垂下,好似看着她手腕的玉镯,又好似什么都没在看。
彼此呼吸静谧可闻,她的心因静默而缓缓沉下,“你若是不愿,朕决不会勉强。”
安莲伸出手,拉住她攥着袖子的手,牵至椅子上坐下,“此案关系重大,若有我出面,怕会被误会是安家铲除异己的手段,埋下隐患。”
明泉乱七八糟的心思立刻收了回来,“皇夫知道是谁下的手?”
安莲不置可否。
凭薛冯两家的势力,哪里谈得上异己?安家若要动他们,根本无须在宫中闹出动静。四位太妃中以徐马两位在宫外势力最大,但狄族雍州,一个与宣朝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早与明泉对立,又那里算得上安家的异己,剩下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皇上不怕是我下的手?”
“你不会。”明泉想也不想道。
若说斐旭擅攻,那安莲就是擅守。斐旭喜欢挖陷阱引别人掉下去,安莲喜欢站在静处等对手犯错。下毒这等手段,既容易曝露,动作又太大,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
“皇上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看来只有布下天罗地网引蛇出洞。”她眸中寒光一闪。
“皇上眼里果然容不下半粒沙子。”
她愕然,“难道朕应该由着凶手逍遥法外?”
“若是先皇在世,兴许会。”
明泉想了下,“的确,父皇不喜欢大动干戈,他向来信奉以最少损失获取最大的目的。朕并非眼里容不下沙子,只是…”她咬了咬下唇道,“朕还年轻,心里还有着可笑的正义感,还做不到看一条无辜的生命白白去死。”
安莲目露微讶,似乎没想到她竟然看得这么透彻,答得这么坦白。
“可朕想不通他如此做的目的。”金伯雨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还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纠葛。
安莲见她疑惑地看着自己,摇摇头,“我只知他根据薛郎伴送去的糕点命人做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砒霜出自沈家旁系出身的御医。那个替薛郎伴送点心的太监家人已经被安置到别地去了。”
居然露了这么多线索。明泉抚着额头,看来后宫的确在安莲的掌握下了,“看来吏部尚书这个位置,还是交给姜有故。”
“姜有故为人胆小怕事,又好高骛远,恐非良选。”
“那朕将吏部交于你如何?”
安莲眸中闪过一道异彩,“皇上何不考虑连相?”
“朕,不能尽信于他。”她与连镌久之间的信任本来就很脆弱,尤其离京之后他的所作所为,更是将她原有的信任消磨殆尽。正因如此,连镌久才不得不交出墨莲社求取缓和。两人如今的关系实在可用如履薄冰形容。
安莲沉声道:“臣定不负所托。”
明泉点点头。
斐旭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如此,她便选一个能尽信的来用。以利益而言,安莲如今可说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高阳王还是太子汤都不可能给他更高的位置。以情谊而言…
“皇上,到膳时了。”
明泉回望他温意款款的眼眸。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她的好,她又岂会半点不懂。
“朕就在凤章宫用膳。”
侍寝(上)
夜幕微垂,明泉信步回承德宫,却得传报徐太妃等候多时,心中一阵纳闷。
刚听金伯雨被下毒时,她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徐太妃。常徐两宫之争由来已久,金伯雨入宫的目的也是各人心知肚明,徐太妃为了阻止常太妃借外甥起势而下毒杀他,倒也说得通,至少比其他人的动机更靠谱一些。
明泉看到坐在堂上的明艳身影时,立刻露出愉悦的笑容,“朕原打算明早给太妃请安,没想到您今儿就来了,真是巧极。”
“国无小事,家无大事,本宫怎能与百姓抢皇上。”她笑笑,“只是在宫里闲得发慌,过来看看皇上。”
明泉道:“太妃若是不嫌朕烦,朕倒是愿天天去延福宫陪太妃说说话。”
“难得皇上有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