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伽罗身上的傅家血脉仍如利刺扎在心上,令端拱帝芥蒂烦闷,谢珩那日却已说得明白,他心悦伽罗,愿意与她白首,是深思熟虑,心意已决,若伽罗再遇坎坷,他会全力化解。而今时局动荡,父子若不齐心,给人可趁之机,怕会万劫不复。而谢珩功劳卓著、才能突出,他有本事,也有底气放狠话叫板。端拱帝恨只恨当初谢珅早亡,他拗不过谢珩,又不能再生事端,只好放任。

唯一的盼头,便是谢珩日久爱弛,将来能广充后宫,在皇嗣的事上慎重考虑。

即便以儿子那固执脾气,未必真能广充后宫,但万一呢?

抱着这点微末的希望,端拱帝心中稍稍宽慰,却还是忍不住叹气。

赏雪的兴致索然,端拱帝回到殿中,便见他们已围坐一处,烤起了鹿肉,香气四溢。这般阖家烤肉喝酒,欢聚赏雪的机会甚是难得,端拱帝暂时抛下芥蒂,由徐善扶着坐下,接过谢珩递来的鹿肉,品尝过后,甚是赞许。

一日尽兴,至后晌时,乘坐轿辇出了上林苑。

因阿白近两月被乐安公主抱过去养着,伽罗便顺道去瞧瞧。岂料到了那边,不知是酒意使然,还是被阿白那满身软软的毛蹭得身子不适,竟叫伽罗干呕了两声。回到东宫,谢珩当即召来侍医诊脉。

侍医惯常伺候伽罗,诊了一遍,似觉不信,又诊,末了,起身含笑行礼。

“太子妃殿下这脉往来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是喜脉无疑!恭喜殿下!”

“喜脉?”谢珩端坐在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喜脉!?

“回禀殿下,是喜脉。微臣伺候内宫多年,这点把握是有的。前次微臣来请脉时,这脉象还不显,想来有孕也就月余,是以无人察觉。今日殿下想是吃了油腻冷食了?”

“烤了许多鹿肉吃,还喝了不少酒。”谢珩代为作答,“可有妨碍?”

“太子妃殿下玉体调理得当,倒没有大妨碍。只是毕竟有了身孕,往后饮食上还需留意,今日下雪风寒,喝酒吃肉再吹冷风,更难克化,待会多走几步便好。”侍医满面堆笑。

谢珩大悦,当即召来陆双卿,重赏侍医。又传令膳房,往后太子妃的饮食,按侍医的指点筹备。再叫岚姑过来,说了伽罗有孕的事,让她往后须格外精心照顾,饮食起居不可有半点疏忽。

岚姑欢喜,应命而出。

直至分派妥当,殿中无人,谢珩才一把抱起伽罗,兴奋之下,原地转了几圈。转得伽罗有点头晕,又慌忙将她抱到榻上,拥进怀里。

四目相对,各自藏满笑意。

当晚,谢珩将喜讯报入宫中,又亲自给伽罗铺纸研墨,待伽罗写好了给傅良绍的信,命战青亲自安排人快马送去。晚间却碍着侍医的叮嘱,不敢再如从前放肆,抱着伽罗入睡时,睡姿都比从前规矩了许多。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虽未传远,东宫数位近臣却都在次日陆续听闻。

岳华和战青、蒙香君最先道喜,杜鸿嘉外出办事归来,便忙带着韩伯岳一道过来。

芙蓉陵是起居之处,只见内眷,伽罗听岳华禀报后,是在南熏殿见的他。

自伽罗嫁入东宫,表兄妹二人见面的次数反倒少了许多。杜鸿嘉四处奔忙,能留在东宫的次数有限,许久未见,脸色又吹得黑了许多。早先的隐秘心事从未诉之于人,在谢珩和伽罗新婚那夜,他沉醉而归,独自喝光了两坛酒,宿醉之后,隔了一日才来上值。而诸般心绪,也随着那场宿醉彻底封藏。

而今重逢,心中就只剩欢喜。

杜鸿嘉道喜过了,伽罗遂问他办事途中是否顺利,末了又问傅老夫人如何。杜鸿嘉只说一切安好,因办事途中经过丹州,还带了傅良绍的一封书信给伽罗。

伽罗收起,暂未拆开,转头见韩伯岳正一脸好奇的盯着她小腹,不由一笑。

七八岁的孩子,脸上稚气未脱,因回京后照料得好,身量倒是蹿高了不少。

韩林战死,端拱帝赏赐了爵位府邸后再未过问,谢珩却始终记着这孩子,偶尔过去亲自瞧瞧,更多的时候,则是从战青、杜鸿嘉等人口中询问他课业技艺。伽罗比他清闲许多,去韩家瞧过两回,因韩伯岳在东宫书院里跟着读书,闲暇时也往那边去过几次,带他散心玩耍之外,还考量功课。

韩伯岳还记着上回磕巴没能背完的书,这回特地背给伽罗听。

谢珩回来,得知众人在南熏殿,顺路过去。

他诸事繁忙,难得碰见韩伯岳一回,当即将他捉着,带到校场去,看他骑射进益如何。韩伯岳在伽罗跟前仍是从前的顽皮活泼模样,对谢珩却心存敬畏,骑马射箭皆十分卖力,见谢珩露笑赞许,才松了口气。

从校场回来时,谢珩与伽罗同行,蒙香君落在后面,低声向岳华告假半日。

岳华自是允准,蒙香君大喜,也未打搅伽罗,回身径出东宫。

才出宫门,就见杜鸿嘉和韩伯岳站在不远处,正比划指点。

她大步赶上去,笑意朗然,“杵在这里,做什么呢?”

“蒙姐姐!”韩伯岳回身招呼,“杜将军说我骑马的姿势不对,正教我如何驭马。”

“那也不必站这里吹冷风。”蒙香君一笑,挑眉看向杜鸿嘉。

杜鸿嘉拍拍韩伯岳肩膀,继续前行,“等你来讨债的。去哪家?”

“东街那家涮肉铺子,羊肉味儿地道,比虎阳关的还好吃。”蒙香君走在韩伯岳身侧,却仍觑着他,“我脸上难道写了讨债两个字?倘若我不出来,杜将军就牵累伯岳一道受冻?”

杜鸿嘉一笑不答。

她那点耿直心思,他哪会看不出来。

天气日益严寒,年底将近,朝堂上愈发忙碌。

太上皇在赵州发出檄文却没见旁人响应,又没了声响。据探来的消息,据说是他身体抱恙,又怜百姓冬日苦寒,所以暂时忍耐,待开春后再起兵讨贼。端拱帝哪会不知他的算盘,怕是借着赵州兵力割据,正四处派人游说联络,想多寻些助力。遂派了黄彦博亲自出京城,以年底巡查军务为由,往要紧的驻兵之处走了一遭。

虽说太上皇去了赵州,从石羊城放回的官员中,除傅玄等少数几人贼心不死,随太上皇逃走之外,余下的各回府邸,在府中休养数月后,端拱帝也陆续安排闲散官职,安定人心,待考察众人才能之后,再另行安排。

朝堂上没了徐公望搅弄风云,皇帝、宰相、太子齐心协力,愈发顺畅。

谢珩却平白添了旁的烦恼——娇妻怀孕固然令他欢喜,时日一久,却给他添了不少苦。

从前未开荤时,他多的是清心的法子,夜间孤枕,并不难熬。有了娇妻之后,那数月间着实畅意尽情,翻着花样的折腾伽罗,兴致高涨。而今伽罗怀孕,却不能似从前那般放肆,谢珩每晚抱着伽罗入睡,火气越攒越多,又舍不得丢下伽罗空床独眠,苦熬了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兽性大发,厚着脸皮夺了伽罗双手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伽罗:QAQ

第99章

进了腊月, 谭氏终于回到京城。

数月未见, 她头上银发又添了许多, 眼角皱纹愈深,更见老态。伽罗虽派了人沿途照顾, 毕竟担忧路途遥远,谭氏身体抱恙,哪怕途中收到过数封谭氏报平安的家书,也始终悬心, 直至此刻见她归来,才松了口气。

深冬严寒, 天阴沉沉的似欲下雪,祖孙俩对坐在芙蓉陵的会客厅中, 因无外人, 遂围坐在炭盆旁边,烤了栗子慢慢剥开来吃。

谭氏这趟南下,不止收了高探微骨灰瓮,也往淮南去了一趟, 瞧那几个孙女。

她虽非高探微原配,在淮南时也甚少过问家事, 待几个孙女却颇用心, 祖孙感情不错。因伽罗的两个舅母都是出自淮南大户,即便舅舅受责, 女眷倒还有安身之处,各自投奔在外祖家, 纵然不似旧时风光,衣食住行仍旧方便,一位表姐已然出嫁,另一位正自备嫁,门户虽不高,却也是富贵人家的少夫人。八月里听得高探微丧讯,婚期不得不推迟,男方倒也没异议。

还有位跟伽罗年龄相仿的表妹,原本婚事将定,待伽罗成为太子妃的消息传至淮南,便有人闻风而动,求者如云。那位舅母委决不下,尚未定论。

谭氏说起这些时,眉目中稍露担忧。

“先前高家坏了事,人人都道会一蹶不振,婚事上难攀官家,只能靠从前的底子撑着。听说你竟成了太子妃,你两位舅母跟前就又有人去卖好,她们打的主意,你自然明白。”谭氏拿火钳拨出一枚栗子,夹起来放到旁边盘中,“不等你的表姐妹们出阁,待明年秋试时,怕也会有人拿着旧日情分说事,来摸索门路。往后这种事会愈来愈多,你这儿可得稳住,不能出岔子。”

“这事我会留意,不给人把柄。”伽罗颔首,又笑了笑,“父皇正愁捏不住我的把柄,我哪敢去犯忌讳?连表哥和父亲的事,我都没跟殿下求过半分。”

“他们有才干,只消不受欺压构陷,自能有锦绣前程。若是真才实学的,能给朝廷举荐贤才,也是恩德。怕的是有人腹中空空,却借着你的名号乱攀扯交情,去糊弄那些掌事的官员,你这儿却不知情。我是白嘱咐一句,你须多留意。”

“外祖母放心,我不会含糊。前阵子就有人冒充父亲故交,想在命案中徇私,若非殿下提起,我竟不知情。”伽罗抿唇,睇了眼门外,“岳姐姐消息灵通,我也吩咐过她留意,倘若有这种坑蒙拐骗的事,自当惩戒。”

谭氏听罢,稍松了口气。

这回高探微被查,一则是有端拱帝的旧日仇恨,再则是为官时不防备,被门下故吏远亲假冒其名枉顾法纪,御史捉住了把柄参奏不止,他没半点分辩的余地,端拱帝处置起来,名正言顺。

伽罗地位愈尊荣,这种事更需谨慎,免得哪天端拱帝借机发作,谢珩想维护都难。

祖孙俩慢慢剥着吃完半盘栗子,外头果然下起雪来。

谢珩归来时,听说谭氏在客厅中,竟亲自冒雪而来,令谭氏受宠若惊。

三人说起伽罗有孕的事,因南风早故,傅老夫人跟伽罗又没半点亲情,如今留在伽罗身边的除了岚姑外,余下的皆是东宫女官侍女。这些人固然会恭敬伺候,饮食起居也有药藏局盯着,毕竟无法照伽罗情绪。因谢珩日益忙碌,特地请谭氏留住东宫,照料陪伴伽罗。

谭氏欣然应允。

*

深雪过后天气愈发寒冷,直至除夕临近,才算是回暖些许。

伽罗有谭氏和岚姑陪伴在侧,又因傅良绍年节归来时常来东宫,养胎甚是顺心。端拱帝那里虽未能请太上皇离开赵州,趁着这闲暇,除了扫清徐公望余孽,也将宫廷内外整顿一番,以国库空虚之名裁撤了禁军十中之一,卫军虽少了许多,却也剔除异心,宫廷防卫更加牢固。

到二月初时,太上皇筹备了近半年,终于由赵州田锐誓师祭旗,以讨贼之名起兵。锦州都督迅速响应,扣下当地刺史,除此之外,唯有毗邻赵州的怀州都督应召。不几日,虎阳关外传来急报,说北凉鹰佐再度率军南下,侵扰边关。

朝堂之上,气氛为之一肃,谢珩和端拱帝却颇沉稳。

掌政之后,父子二人除了铲除徐公望,收回权柄外,亦有许多精力,放在军政之上。两年时间足够喘息重振,虎阳关有蒙旭镇守,又有西胡牵制,鹰佐未必能占到便宜。

赵州田锐虽有怀州都督响应,却未必能得民心,即便有太上皇坐镇,端拱帝也不以为患。最让人头疼的却是锦州的守军。

锦州地处西陲,地势险峻复杂,易守难攻。其守将邓统是太上皇的心腹,盘踞锦州多年,与蒙青等江湖草莽狼狈为奸,对谢珩父子连阴奉阳违的姿态都摆不出来,数次违抗旨意,使得政令难以推行,几乎自成天下。

且锦州自古富庶,因民风彪悍,钱粮充足,军力甚强。端拱帝有心剿除,虽师出有名,却碍于其地势,不愿平白折损兵力。

这回太上皇起兵,邓统率军出了锦州,无天险拒守,于谢珩而言,也算天赐良机。

父子商议过后,虎阳关仍有蒙旭镇守,再调近处折冲府兵力支援。赵州和怀州是内患,不急着去平定,只令沿途都督加紧防卫,固守城池,不令百姓受灾。锦州那边却不能放任,由谢珩亲自出马,带左右骁卫将军及数名能征善战的将领,持兵符赶去,趁毒蛇出洞之际,将其一举斩除。

商议既定,当即点选将领,命户部筹措钱粮。

东宫之内,谢珩虽还未归来,伽罗却已从刘铮口中得到谢珩将赴锦州的消息。

她怀孕已有六个月,孕肚显露,行动不似平常灵活。这些事谢珩先前也同她提过,伽罗倒不觉得惊慌,只召来陆双卿,命人拾掇谢珩行军途中起居用物,尽早打点妥当。行军作战不似外出游玩,一应从简,不多时便筹备完毕。

伽罗带人亲自送到昭文殿中交给刘铮。

彼时刘铮刚取出谢珩许久未用的铜锁盔甲,拿了软布擦拭。谢珩那柄漆黑乌沉的利剑端然放在长案之上,盔上红缨微动,铁甲若带寒光。

伽罗曾在小相岭见过这副盔甲,想起当日险象环生,忍不住从刘铮手中要了软布,亲自擦拭。心里终究是担忧,伽罗双唇紧抿,擦拭之外,亦细心瞧着锁扣甲片,生恐哪里松了,在战场上伤及谢珩。

半个时辰的功夫,她才将盔甲擦拭干净。

起身时用力颇猛,微微头晕。

岳华和蒙香君紧跟在后,忙伸手扶住。

伽罗道了声“无妨”,岳华退后,蒙香君却有心事似的,望着伽罗欲言又止。

自相识以来,蒙香君便因其直爽性情,与伽罗相处甚好。难得露出这般姿态,伽罗不由诧异,问是何故。

蒙香君瞧着那盔甲,再瞧一眼刘铮,神色稍肃,“这回太子殿下奉命去平定锦州之乱,想必战将军和杜将军,也会随军前往?”

这事儿伽罗不清楚,齐望向刘铮。

刘铮遂道:“两位将军是殿下的臂膀,自会同行。”

蒙香君点了点头,待伽罗出了昭文殿,左右无人时,才低声道:“殿下,锦州军力强盛,我在虎阳关时曾听父亲提起过,据说很难对付。我虽力微,却自幼受父亲教导,常怀报国之心。如今战事既起…”

“你想随军西进,去平锦州?”

蒙香君抱拳,“恳请殿下成全!”

伽罗一笑。

从蒙香君欲言又止地提起杜鸿嘉和战青时,她便隐约猜得其意,如今更是洞然。

东宫紧邻皇宫,经谢珩父子一番整顿,比从前更牢固了许多。她的身旁放着岳华足够,蒙香君将门虎女,既然有心报国,自然是好事。何况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谢珩身周有侍卫如云,杜鸿嘉若能多个人照应,她也更能放心。

“既有此意,哪能不成全?你且回家收拾行囊,等殿下回来,我同他说。只是——”伽罗瞧着面前只长她两岁的蒙香君,缓声道:“战场上形势凶险,务必加倍小心。蒙大哥虽是将你托付给表哥,实则是托付给殿下,断然不能出任何差池。”

“殿下放心。行军打仗,要做的事多着呢,我也未必要上阵杀敌。”蒙香君朗然而笑。

当晚,谢珩直至暮色四合时,才回到芙蓉陵。

伽罗已经用了饭。仲春傍晚犹带寒意,她怀着身子不敢出去散步,只在屋内慢慢走着,岚姑在旁陪伴。

见谢珩进门,岚姑行礼过后,恭敬退出。

伽罗当即迎了上去,“殿下要去锦州了?”

“嗯,明日就需启程。”谢珩脱了外衫,将伽罗揽在怀中,如常低头瞧了瞧她小腹,“今日还难受吗?”

伽罗摇头,“没歇午觉,本以为会难受,谁知安生得很。”

“看来这孩子贴心。这一趟去锦州,定要平了叛军才能回京,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伽罗——”谢珩在她唇上亲了亲,白日里紧绷的心神稍稍松懈,觉得眷恋,“侍医说六月底孩子才能出来,我会竭力赶回。你在京中,凡事不可逞强。”

“嗯。既然是养胎,这两个月我闭门谢客就是了。”

“东宫的事有韩荀在,我也会予岳华便宜行事之权。父皇他…”谢珩顿了下,“他已承诺会替我照顾东宫,而今情势紧张,想来不会食言。东宫这些女官仆从,若有行事不周的,任凭你处置,旁人若问起,只说是我的命令。”

伽罗嫣然而笑,“还以为殿下整日忙碌,是在筹备战事,原来是安排这些。”

谢珩一笑,最挂心的事安排完了,才坐入椅中阖目养神,任由伽罗柔软的指头帮他轻揉双鬓。

两人各自用过饭,临行前还有许多事需安排,谢珩歇了会儿便去昭文殿中,召来韩荀耳提面命,令他务必留心东宫内务,家令寺及药藏局须以伽罗腹中子嗣为重,不许有片刻懈怠。又召来岳华,当着陆双卿及韩荀的面,许她便宜行事之权,凡事以伽罗为重。

韩荀在底下听着,心里只是叹气。

然而叹气也无用。他纵然看不惯谢珩凡事捧着伽罗的姿态,但女眷内务并不在他职权之内,况谢珩在政事上无可挑剔,他哪怕想劝谏也挑不出大毛病,只好应了。

待这边安排妥当,已近亥时。

谢珩再回到芙蓉陵,伽罗已沐浴过了,穿一件玉白对襟寝衣,坐在灯下等他。自怀孕之后,她的身段丰腴了许多,眉眼舒展,更添妩媚,寝衣虽系了盘扣,却藏不住鼓起的雪峰,灯烛下若隐若现。雪峰之下,寝衣宽敞,遮住微微鼓起的小腹。

方才在昭文殿时的威仪姿态收敛殆尽,他迅速入浴房擦洗过身子,随意披了寝衣,大步出来。

伽罗抬头,便见他胸膛□□,犹有水滴。

那寝衣的盘扣一粒也没系,飘飘洒洒地扬在身侧,精壮腰身一览无余。

即便成婚已有将近一年,每回碰上谢珩这般坦荡的胸怀,她仍觉羞窘。

目光挪向旁处,伽罗竭力视若无睹,想起身去落下帘帐时,却被谢珩自后面抱住。

他才出浴,身体滚烫,隔着薄薄的寝衣,清晰落在她的脊背。旋即,他的手利落地探入胸前衣襟,捧起来微微颠了颠,垂首低声道:“又丰满了。”别离在即,要有几十个日夜千里相隔,别说软玉温香旖旎软帐,连她的手指头都碰不到了,这样想着,愈发放肆。

伽罗嗔他,想躲开,谢珩却收紧怀抱,就势含住她耳垂。

手掌握满酥软,是征战杀伐之前最令人贪恋的温柔香软。

嗔也好,躲也罢,他身为太子的端肃脸皮,在洛州假装负伤骗她同情时就毅然丢弃了。

谢珩俯身将她抱起,走至榻前,小心翼翼地放下。

第100章

谢珩率军出征, 端拱帝亲自于城楼送行。

京畿卫军不可轻动, 这回谢珩南下, 需调拨锦州外围的诸多折冲府参战,身边除了东宫卫率和五百精挑细选、战力强劲禁军, 便只有数位副将及筹措粮草的户部官员。

储君亲自出动,谢珩又极受端拱帝信任,几乎与御驾亲征无异。端拱帝许他事急从权,倘有危险事宜, 均可由谢珩定夺,过后奏禀知情即可。他的身旁也未安排监军御史, 只轻装简行,昼夜疾驰赶往锦州。

二月初春, 朱雀长街两旁新抽嫩柳, 微风和煦。

谢珩端然立于马上,铁甲在身,英姿昂然。

五百禁军在南衙外列队齐整,一声马嘶也无。在金鼓声中, 分作两列,跟在谢珩身后渐渐行远。朝阳映照长街, 两侧屋檐鳞次栉比, 旌旗飘动,直出朱雀门。

端拱帝立于城楼, 直至队伍尽数出城,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的身后站着段贵妃、乐安公主和伽罗。段贵妃待端拱帝收回目光, 动身回去,便紧跟在他身后,伽罗和乐安公主却仿佛未曾察觉,仍是并肩站着,目光落在人潮涌动的朱雀长街。

“上回皇兄去洛州时,也是孤身赴险,身边带着黄彦博和几百禁军将士。”乐安公主叹息了声,半靠在城墙,觑向伽罗,“皇兄回到京城时,我只听说小相岭以少胜多,活捉了宋敬玄。后来听战青说起,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听说你当时就在小相岭上,见过两军交战的场面。很担心,是不是?”

“那回太子以一敌十,若不是柘林的将士拼死守卫,哪能轻易守住?不过——”伽罗瞧着乐安公主紧紧皱起的眉头,微微一笑,语含宽慰,“太子不止英武善战,筹谋也周全,这回又有虎符在手,征调兵马抗敌,应能取胜。”

“不止要取胜,还得所有人都毫发无损。”乐安公主仍旧拧眉。

伽罗迟疑了下,试着握住乐安公主的手。

乐安公主僵了下,却没躲开。

片刻后,她才低声道:“其实我不是太担心皇兄。他的本事无人能及,身边又有侍卫守护,没人能轻易伤他。我是担心…”顿了顿,咬唇不语。

伽罗会意,温声道:“战将军应变机敏,又是太子殿下最信重的人,不会轻易出岔子。何况,殿下临走前还特意提过,这回战青平乱归来,能立不小的军功。届时天下安定,公主也到了该择驸马的时候,为着此事,殿下也会留意照拂。”

这般直言点破,乐安公主也未觉得唐突,将伽罗瞧了片刻,忽然笑了笑。

“世上的事真奇怪。”

伽罗知她所指,也是一笑,“回头想来,却很有趣。”

谢珩西进锦州,除了有战报奏到端拱帝跟前,每过五日,也会给伽罗一封家书。

家书写得很简短,大多都是报平安,顺带也会提一句战青平安。

伽罗自知其意,每回拿了家书,都会在给段贵妃进宫问安的时候,顺道去乐安公主那里,转报平安。如是数次,乐安公主摸着了谢珩寄家书的规律,估摸着家书将抵时,便会以探望伽罗孕肚为由,来东宫坐坐。

两人相识于淮南,却因旧事芥蒂,甚少说话。

哪怕伽罗嫁入东宫,乐安公主因有贺昭陪着,除了阖家团圆的几回,跟伽罗的往来也都有限。直至这两月中往来频繁,战青的事她不好意思跟贺昭提起,同伽罗谈论起来,却不觉羞窘,次数一多,愈发熟稔。

这日虽还没到寄家书的时候,乐安公主却坐不住,趁着贺昭跟段贵妃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转悠到了东宫。

已是四月底了,初夏的芙蓉陵荷叶渐浓,清风送香。

因锦州战事颇顺利,伽罗闻之心安,闲着无事,便在案旁画那一池荷花。

乐安公主来时,荷池半已画成,拂堤杨柳如烟,荷叶圆绿如盖,亭亭而立。

窗边荷风清新,那幅画瞧着愈发赏心悦目。

乐安公主靠在案旁瞧了片刻,啧啧叹道:“那回瞧见你抄的经书,贵妃还夸你书法甚好,谁知你还会作画——我先前也学过,总也画不好,就丢开了手。”

“公主过奖,只是闲时打发时间罢了。”伽罗孕身更显,站久了不舒服,正好停笔歇歇。

乐安公主拈着琉璃盘中的樱桃慢慢吃,忙道:“我这是真心夸赞。早知道你会作画,还画得这样好,先前我画阿白它们,就不必找画师了——想必你也会画小动物?阿白从前是你养着,最知它的习性,画出来,必定比画师的好许多。”

说起阿白,伽罗倒颇想念。

她与谢珩成婚之初,曾将阿白抱到芙蓉陵养过,后来乐安公主嫌宫中烦闷,不时将阿白抱去给宫里那只拂秣狗作伴。再后来伽罗怀孕,每回碰着狗,便觉得不大舒服,谢珩索性做主将阿白送回给乐安公主,一直养在宫里。

怀孕至今,伽罗除了远远看过两回,竟未再逗弄过它。

既然乐安公主提起,她也有了兴致,提笔往画上添了阿白,在荷叶下倦懒午睡。

乐安公主在旁瞧得兴致盎然,直至伽罗画毕,才道:“皇嫂这幅画能送我吗?”她还是头一回称呼伽罗嫂子,极迅速的带过,只摩挲那幅画,“我那儿虽有画师的,技法固然高超,画的阿白却不及这幅灵动传神。回头我叫人装裱起来,叫阿白瞧瞧,它每天多贪睡犯懒。”

伽罗莞尔,“喜欢就拿去,倒是不必装裱——我这画只自娱而已,当真装裱起来,叫画师瞧见,可不班门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