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劲平复着呼吸,任由顾襄抓着他的衣服。下一刻,听见顾襄嘟囔一般地冒出一句:“我还没忘。”虽然多巴胺飙升到了顶峰。
高劲不解。
她还没忘……
噢……高劲忍俊不禁,抱住她,嘴唇流连,细细碰啄。
顾襄抵抗着高血压,“冷静”地说:“我从来不会勉强别人,你可以选择不看我的日记。”
“香香……”
“嗯?”
“你真可爱。”
顾襄:“……”
这里太晒了!
高劲最后亲了她一口,仍在桌前搂着她,“你真的想知道?”
顾襄:“嗯。”
这跟她的过去有关,她当然想知道。
“唔。”高劲点着头,“这要追溯到十年前。”
顾襄期盼地望着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衣服。
高劲不提醒,他拂了下顾襄的头发,道:“我之所以知道你有这本书,是因为——”
“这本书是我的。”
2007年,高考结束的八月中旬,高劲提前入校,参加军训。
青东大学的军训并不算严格,为期两周,只要每天按时完成任务,空余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高劲独自报名,手上只拉一个行李箱,里面最值钱的财产就是他一年前用高中奖学金新购买的相机,另附父母奖励他的镜头。
他那时戴眼镜,少年时期头发稍长,为方便军训,他在入校第二天外出,剪了一个小平头。
理发店就在学校门口,他剪完头发回来,经过一个学习角,看到有人围在一起,他好奇之下驻足。
“学习角?”顾襄问。
“对,就是我们上次经过的那个学习角。”高劲说。
顾襄:“哦,然后呢?”
高劲:“当时已经有学长学姐提前返校,听说不久之后省里有一场数独比赛,所以他们在集训。我对数学方面很感兴趣,高中的时候还是学校数独社的社长。”
顾襄稀奇。
高劲看着她的小眼神,忍不住在她头发上落下一吻,“当然,肯定不如你厉害。”
顾襄默认。
高劲笑了笑,接着说:“所以我一时心痒,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发现边上挤进来一个小孩,在那里嘀嘀咕咕。”
顾襄很不确定地看着高劲。
高劲点头笑:“你就是那个小孩。”
顾襄:“……”
青东大学的学习角附近有一座名人雕像,该名人是毕业自青大的著名数学家。那一块因此被视为数学研究的风水宝地,所以青大学习角向来是数学积极分子们的圣地。
那天学长学姐们在为一道题目争执不休,高劲也在计算着答案,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边上挤进来一个小女孩,个子才到他胸口。
小女孩嘀嘀咕咕,眼珠子左移右移,好半天高劲才听清一句,“应该是‘1’嘛。”
对面的争执也终于到了尾声,学长拍案而起:“‘3’!”
然后把过程讲了一遍。
小女孩一脸不信,踟蹰半天,慢慢挪进讨论圈。
高劲看着好笑。
次日,他和室友打算去外面吃饭,训练结束后直奔校门,再一次经过学习角,他看见小女孩又来了。
这回她坐在花坛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着不远处的那些正在讨论题目的成年人。
安安静静坐如钟,高劲多看了两眼。
顾襄认真地听高劲说到这里。
高劲回忆:“你那个样子特别乖。”
顾襄问:“我跑到青大,是为了看他们做题吗?”
高劲猜测:“应该是。”
顾襄沉思。
高劲又道:“是不是你父母带你来的?”
顾襄摇头。
“那是你爷爷奶奶?”
“我是自己去的。”顾襄说,“他们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所以我应该是自己去的。”
青大离她家并不近,不是上学时间,她却每天报道,更重要的是,那是家家户户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她的身边却没有家长陪伴。
高劲后来没再去学习角,因为他听说新生已经能进图书馆借书了,所以他在次日的午休时间去了图书馆,晚上就在寝室看书。
过了两天,他打算去图书馆还书。
大约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他穿着迷彩服,一身臭汗。精力旺盛的室友要拉他去打篮球,他有些技痒,同意了。
他把书放到花坛边,弯下腰的时候,注意到边上的小女孩皱了皱鼻子。
又是她……
这回她膝盖上放着一只,上头摆着一本练习册,她右手拿笔,正要打开。
酷热八月,坐在大太阳底下无异于上烤架,她满脸通红,汗湿的头发贴着脸颊。
高劲扶着膝盖,弯腰看着她,好心提醒:“小朋友,那边有树荫。”
小女孩沉默地望着他。
室友催促,高劲笑笑,转身跑了。
少年们打篮球,活力四射,很快就吸引了一帮校友的注意力,高劲听见越来越多的女生在呐喊,人墙把花坛遮挡得密不透风。
等半个小时后他大汗淋漓地回来,才发现他的书不见了。
他是新生,头一次在青大借书,却把书弄丢了。
当时现场有这么多人,一定有人顺手牵羊。丢书要以一赔三,他年轻气盛,找到学校保安室,要求调出监控。
保安责任心重,竟然真替他调出了当时的监控,于是高劲就亲眼看到,屏幕里的小女孩,匆匆忙忙把一堆本子塞进了书包,其中一本夹杂在内的书,就是他的。
小女孩似乎赶时间,拉上书包,她飞奔着离开了现场。
保安问:“是个小孩啊,可能是学校教职工的孩子,你要不要去贴个公告栏?”
高劲笑了笑:“算了。”
后来他以一赔三,买了三本《利玛窦的记忆之宫》。
顾襄默默地望着高劲。
高劲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翻看《利玛窦的记忆之宫》,说:“上面还盖着青东大学图书馆的印章。”
顾襄终于开口:“你是说……”
高劲看向她。
“……我偷书?”
高劲呛了一下。
他咳嗽着,安抚道:“不,你是误拿。”
顾襄沉默。
过了会儿,“但是我后来也没有去还书。”
顾襄低头看着封面。
封面陈旧,似乎历经沧桑,内页有常翻看的痕迹。
她后来经常看这本书。
原来这本书是这样的来历。她侧头看向高劲。
高劲摸摸她的头发,微笑地看着她。
片刻,他亲亲她的眼睛。
顾襄微微闭上。
十年前,她才到他胸口,现在她已经到他下巴。
时间真是曼妙。
顾襄抱住他的腰。
他胸膛火热,就像炙烤着她的太阳。
“还好,书是被你拿走了。”高劲低声说。
顾襄抿唇,小声道:“然后呢,你既然知道我的准确身高,那你后来是怎么认识我的?”
“唔。”高劲大手盖住桌上的日记,答非所问,“现在,我是不是可以看这三本日记了?”
顾襄:“……”
静谧中,两人的手机忽然同时响起。
顾襄往桌上的手机一瞥,是同学群,班长私聊。
顾襄拿起手机。
高劲低头打开自己收到的信息,班长急速发来一连串,屏幕闪得太快,他来不及看上面的内容,只看到最新一条。
高劲说:“班长问齐老师父亲入住的病房号。”
两人对视。
齐老师的父亲不行了。
第42章
早前班长正跟齐老师通电话。
不知从谁那儿传出齐老师父亲重病住院的消息, 和班长交好的几个同学想捐款聊表心意, 班长当时就是在跟齐老师说这件事。
齐老师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说他们都刚参加工作,存钱不容易,他怎么说也工作了二十多年, 还能应付。
班长想再说服, 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喊齐老师的名字,说他父亲不行了。
齐老师话都没讲完, 电话便匆匆挂了。再打已无人接听, 于是班长想到了高劲和顾襄。
高劲和顾襄赶到医院病房,见到眼前一幕,他们顿足不前。
齐老师和他的两个妹妹跪在病床两边, 哀痛地叫着他们的父亲。
老人气若游丝,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想抬起来, 他的两个女儿紧紧抓住,舍不得松开,三个子女的每一声呼唤都带着恐惧和浓浓的不舍。
乌鸦反哺, 羊羔跪乳,世间恩与情有千千万, 唯有养育的恩和情从出生就注定。
老人还在留恋世间, 主治医生站在不远处, 望着他们,欲言又止。
他见到高劲,好像看到救星, 把人拉到一边,道:“你跟他们熟,好开口,让老人家出院吧,死在医院里遗体就不好领回去了。”
高劲拍拍他肩膀,也没回他。
他走回顾襄身边,搂了搂她的肩,轻声问:“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顾襄摇头,道:“就让齐老师他们一直这样吗?”
“他们现在还需要点时间,再等会儿。”高劲望向病床,“身为家人,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十多分钟后,班长也已赶到医院,高劲这才和他一道上前劝慰,将几人从地上扶起。
几人擦掉眼泪,打起精神,准备操持后事。
他们一大家子十多年前定居这里,亲戚还都在北方老家,大女儿负责打电话联络,小女儿去操办仪式要用的物品。
齐老师在给他远在深圳的女儿打电话,说了几句,他捂脸痛哭。
班长去搀扶他:“齐老师,怎么了?”
齐老师道:“囡囡昨天晚上入院待产,她现在没有办法赶过来。”他望着病床上的老父,老人还在呼吸,双眼久久不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齐老师难受地不敢再看。
他做了四十多年的儿子,到头来,连老父小小的一个心愿都不能满足。
高劲想了想,朝顾襄看。
顾襄问:“怎么了?”
“会不会不舒服?不如你先回去?”
顾襄道:“不会,我陪齐老师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