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桥乐呵呵地看杨嶙玩了片刻,对杨妡道:“圣上这几天正论功行赏,听说阿珞可能会得宣武将军之称,有了官阶再让阿珞活动个差事。”
杨妡并不懂这些,只笑了笑,没有作声。
宣武将军是从四品散官,有品阶而无职掌,是专门犒赏有功之臣的荣誉称号。
可正如杨远桥所言,有了这个称号再去谋职,要比没有称号容易得多。
没几天,天启帝果然颁发了圣旨,赏赐赈灾有功以及打仗有功的各级官员。魏珞除去得到宣武将军的称号外,还赏赐了金银等物,并圣上亲手所书御匾一块。
匾额上写着四个字——国之栋梁。
既然圣上都说魏珞是栋梁了,朝廷自然不应埋没这种人才,很快魏珞就在五军营得到了一个副参将的差事。副参将是从四品的官职。
五军营驻扎在京外,每半个月休沐一天。
好在此时已近年关,魏珞只过去点个卯,跟上下级见了面,与同僚们吃了顿酒就歇在家中,只等正月开印后再正式当值。
这个年杨府过得格外隆重且热闹。
瑞王与杨姵的婚期在圣上封印前确定下来了,定在九月十八,是钦天监选定的大吉日子,而两位侧妃则在冬月初六进门,要比杨姵晚一个半月。
这种安排,有利有弊。
好的是,杨姵先进门能把王府中馈牢牢攥在手里。不好的却是,她成亲没多久正和瑞王恩恩爱爱地时候,突然被人横插一杠子,而且还是两个。
男人通常喜新厌旧,被两位侧妃勾引着,谁知道还有多少宠爱能分给杨姵?
而且,两位侧妃都比杨姵年纪大,也都有显赫的家世支撑着,肯定心思少不了,也不知杨姵能否应付得来。
钱氏忧心忡忡,不免跟张氏提起来,张氏嗟叹不已,府里人都羡慕杨姵有福气,岂不知她也有她的苦。
魏珞不如李昌铭地位高,但至少他口口声声保证以后只杨妡一人,决不纳妾纳小。
就这点而言,杨妡会舒心得多。
杨妡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原以为大年初一魏珞会一早儿就来拜年,杨归舟与魏氏并钱氏都要进宫,他来得话只能到二房院,所以杨妡早早就打扮好去二房院等着了。
谁知道跟上次一样,也是等半天不见人影。
直到快晌午才想起来,魏珞现下有了官职,凡五品以上官员都得去参加大朝会,他也进宫去了。
虽不是魏珞的错,杨妡仍是暗暗地把账记在了他头上。
初一下午不能拜年,直到初二上午,杨妡才又一次见到魏珞。
魏珞仍穿着单薄的鸦青色袍子,浑身上下无半点饰物,唯发髻上插了根简单的白玉簪。上次天黑着,杨妡没看清他的脸,这次倒瞧了个仔细。
跟李昌铭恰恰相反,经过战场的磨砺,李昌铭周身显出锐利的光芒,而魏珞却敛去光芒,变得更加沉稳。
尤其他身形魁梧健壮,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高山,从容镇定。
只是,在见到杨妡时,那份从容立刻变成了急切,深邃的黑眸立刻灼热起来。
杨妡侧开头只做没瞧见。
魏珞却特地走到她面前,低声道:“阿妡,我跟岳父说好了,下午我去竹山堂…我想见见你。”
哼,他想见就能见吗?
杨妡板着脸,淡淡地说:“我没空。”
大年初二,姑娘们既不得出门,又动不了针线,能忙什么?
分明还是在置气。
都过去这许多日子了…小姑娘的心眼比针尖都细。
魏珞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看着她精致如画却生生板起来的面容,心里扑腾腾往上蹿着火苗,柔声道:“我等着你。”
他离得近,又长得高大健壮,站在跟前像座大山似的,杨妡想要忽视他都不能,只低着头假装听不见。
岂知吃过午饭,杨远桥特地跟她说,“阿珞午后来竹山堂,说开春再把屋子修整一下,顺便把各处尺寸送过来,你的嫁妆也该置备起来了。”
杨妡故作害羞地道:“嫁妆跟爹商量不就成了,而且他修整房屋,我哪里好指手画脚的?”
张氏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早在两年前,她就吩咐魏珞种花栽树,还得架秋千挖鱼塘,真是没少折腾,这会儿怎么忽地转了性子,知道不该指手画脚了。
等杨远桥离开,张氏就问起杨妡。
杨妡不敢说跟魏珞私下在柳林见过面,便托辞道:“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儿,现在都长大了,哪能再没有分寸。”
张氏知道她一向主意多,不勉强,却温声劝道:“见见吧,都两年多没见了,腊月时候他还拿了聘礼单子给你爹商量,说想早点成亲。本来想一年之内不好嫁两个姑娘,可你跟阿姵隔着房头,倒也没什么…腊月里太匆忙,你爹想在冬月选个好日子。”
“以前不是说过了十六再成亲?”杨妡嘟哝着,“怎么又改主意了,爹是不是有了弟弟就想把我早点打发出去?”
张氏“噗嗤”一声笑,“你就编排他吧,等你爹回来我告诉他…我们是不想,可架不住阿珞三天两头来,你爹说他屋里没个女人也不像话,天天就尽着一件衣裳穿,再者聘礼也备好了,上回圣上赏赐的东西全都写了进来…”
杨妡撇撇嘴,暗暗道:他屋里怎么没女人,还有个千里迢迢从宁夏带回来的平姑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本章正分留言的妹子都发个小小红包以作补偿,对不起各位~~
另外平姑娘的身份还有保留,以后再慢慢揭开。
这几章先发展感情,早点成亲~~
第114章 担忧
杨妡心里想, 却没出声, 片刻问道:“圣上写的匾额也送来了?不知道圣上临什么帖子,字写得好不好?”
张氏瞪她一眼, 嗔道:“那东西能随便送人?圣上亲笔题的字, 摆在宗祠里供奉也使得…圣上的字体我也没见过,不过宗室子弟从小就请大家教授六艺,字写得肯定差不了。你看阿姵,跟着彭姑姑这些时日, 一举一动端庄大方比你强多了,你平常跟她交好, 合该多学着点儿。”
杨妡不以为然。
其实杨家姑娘们的教养是不差的, 坐有坐姿立有立法, 很符合贵族礼仪, 但彭姑姑所教更严苛许多。杨姵本是开朗大方活泼烂漫的性子, 被她生生拘得像是三十多岁的刻板妇人。
杨妡便告诉她, “以后当着人面, 你按彭姑姑教的做, 可跟王爷私下在一起,就不用管那些。你想想, 要是王爷问一句你答一句,他不问你就不能说话, 多无趣啊,又不是上朝。听说上朝时候,也有大臣跟圣上争辩, 圣上不也没生气吗?”
杨姵笑着连连点头。
张氏见杨妡神情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可想想她素日仪态是随性了些,但性子乖巧又长得一双好嘴,哄得杨远桥欢欢喜喜的,天天念叨着闺女贴心。
以后一半的乖巧用在魏珞身上,这日子也差不了。
况且魏珞无依无靠短短时间能升到从四品已经不易,往后再升迁怕是难上加难,杨妡用不着应付那些勋贵王侯家的夫人小姐,如此也就够了。
想到此,张氏便没介怀,只劝道:“反正闲着,你就往竹山堂看看,屋子收拾好了,你住着也舒心。”
杨妡敷衍地应一声,却是没往竹山堂去,仍回了晴空阁。
歪在大炕上思量半天,不得不承认张氏说得对。
以后屋子是自己住,肯定要怎么合意怎么来,何况自己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魏珞又不知道,总得把气发到他身上才对。
反正是他惹出来的事儿。
杨妡主意拿定,对着镜子重新梳过头发,带着红莲往竹山堂去。
晨耕见到杨妡忙屁颠屁颠地迎上来,“恭贺姑娘新春,姑娘新年大吉!”
杨妡莞尔一笑,红莲极有眼色地掏出个红包来,“辛苦一年了,姑娘赏你打酒吃。”
“谢姑娘赏!”晨耕高声道,又指了东厢房对红莲道,“劳烦姐姐帮我看着火,我这就沏茶去。”
杨妡这才注意到,以往总是挂着锁的厢房竟然开着,正对门口架着火炉,炉上坐着水壶,水已烧开,“嘶嘶”地往外冒着白汽。
红莲往东厢房去,而杨妡看着正屋石青色绘着墨竹的夹棉帘子,定了会神,才撩起门帘往里走。
魏珞就在门边站着,双眼晶亮,哑声唤她,“阿妡!”
杨妡板着脸淡淡地问:“你不是来商量修整屋子吗,图纸在哪里?”
“在这儿,”魏珞小心地引着杨妡到书案前,等杨妡坐下,他垂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案旁。
案面上摊着的就是秋声斋的图纸。
魏珞指着那两处跨院道:“我想干脆还是把通向正院的门堵上,东跨院往东开门,西跨院往西开门,这样咱们也清静。”
合着这垒墙就跟过家家似的,今儿高兴就扒开,明儿不高兴就堵上。
杨妡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有门吗,不想让人经过锁上就是,你就是来跟我商量这个?”
“还有还有,”魏珞又指着正房东次间,“这间里面放床,外面盘炕,中间垒墙隔开,还是摆只博古架隔着?”
杨妡问道:“现在是通着的?”
魏珞想一会儿,实话实说,“垒了半堵墙隔着。”
杨妡差点气笑了,“那我说用博古架,你要回去把墙砸了?你是捉弄着我好玩?”
“不是,”魏珞低叹声,望着她轻声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见你。可我…我很想你。”
那双幽深的黑眸里,不加掩饰的是对她的眷恋。
杨妡心头一酸,差点落了泪,忙移开视线,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仍指着图纸的手上。
手掌宽厚指节粗大,虎口处厚厚一层茧子,手背处大大小小好几道裂开的口子,比院子里管洒扫剪枝的粗使婆子的手都糙。
也不知他在宁夏吃了多少苦才换得现在的官职?
杨妡再瞧自己的手,粉粉嫩嫩细细长长,指甲染了粉色蔻丹,使得手指更如葱管似的白。
不由伸过去,轻轻覆在他手上。
魏珞立刻反握住她的,低低唤道:“阿妡…你不生气我了吗?”小心翼翼地,又有着不容错识的欢喜。
杨妡低着头不作声,怕一开口就会落泪。
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前世的时候,她天天逢迎客人,或弹琴或唱曲,曾被客人指着鼻子骂,也曾被揪着衣襟打,她没掉过一滴泪。可如今,她锦衣玉食地过,被爹娘宠着,又有人挂念着,怎么反倒喜欢哭了。
杨妡深吸口气,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瞧着两人交握着的手,一大一小一白一黑,突兀却又和谐。
目光顺着他的手移到他腕间,又落在他身上。
这件衣裳还是两年前做得,袖口处已经毛了不说,还有些瘦,肩膀处紧紧地箍在身上。
果真如杨远桥所说,屋里没个人,过得也…太凄惶了。
不由气道:“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添置件新衣裳?”
魏珞憨憨地笑,“张大娘脱不开身,我又懒得逛铺子买,有件衣裳凑合着穿就行了。”
“这件穿破了怎么办,你还有得穿吗?”杨妡蹬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起身,没好气地说,“站好了,把手伸开。”
魏珞听话地站成个大字。
杨妡叉开手,顺着他的臂,一拃一拃地量,量完了记个数,又量他身长,再记个数,最后量肩宽,手指从左肩量到右肩,又从右肩量到左肩,停住了,慢慢移到他胸口处。
掌心下,他的心跳一起一落,强壮有力。
魏珞就势抱住了她,紧紧地把她拢在怀里,低声道:“阿妡,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能不能换句别的?
即便背不出《洛神赋》,夸几句她长得好看也可以啊。
她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不懂风情的人。
杨妡又是气又是恼,下意识地凑近他的臂张口就咬,咬一下便松开,“你不会说疼?”
魏珞垂眸,温柔地看着她,“我不疼。”
“你傻的啊?”杨妡恨道,仰头迎上他的视线,忽然就怔住了。
他幽深的黑眸里,不加掩饰的全是对她的爱恋,痴痴的,傻傻的,缠绵的,热切的,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地把她缠绕在中间。
杨妡低叹一声,伸手攀附住他的颈,轻轻踮起了脚尖。
魏珞马上领会到她的意图,迫不及待地低头寻她的唇。
杨妡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却仍被撞到牙齿,嘴唇立刻疼了下。
又来了,还是这般地莽撞。
杨妡几乎无语,正要开口,魏珞已记起上次齿舌交缠时候的甜蜜,急切地钻进来卷住她的,用力地纠缠着。
那种渴望,就像沙漠行走的人见到泉水,就像大海里浮沉的人抓住稻草,几乎一刻都不肯松开。
杨妡被亲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狠命掐了他一把。
魏珞如梦方醒,赶紧松开她,却仍是意犹未尽,黑亮的眼眸期待地盯着她,“阿妡…”
杨妡大口大口地呼吸,没好气地说:“往后,成亲以前,不许再抱我,也不许亲我,也不要私下见面了,知道吗?”
她脸上晕着粉色,大大的杏仁眼中水波盈盈,娇嫩的双唇适才被亲吻过,呈现出诱人的红。
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柔媚让魏珞看呆了眼。
他不想答应,却不敢不答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又紧跟着问:“那上元节呢,咱们一起去灯会玩?”
杨妡本想拒绝,转念想起这是一年中唯二能够正大光明地与魏珞一同逛街的日子,不由有几分意动,“你得先禀告爹娘,得了他们应允才成,不过灯市上人太多,要不咱们去积水潭?”
“好,”魏珞立刻同意,“那我早些吃完饭在角门等着你。”
杨妡应一声,“我回去了,秋声斋不用再修整了,你先把尺寸量好,要不打制家具就来不及了。”
“好,”魏珞点头应了。
出得竹山堂,杨妡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西移,将西边的云彩晕染得五彩斑斓绚丽无比。
红莲自东厢房跟出来,悄声道:“听晨耕说表少爷未初刚过就来了,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杨妡轻描淡写地道:“大过年的闲着没事,他又没有别处去,正好借机多看会书。”话是如此说,唇角却自然而然地翘起,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红莲看在眼里,偷偷乐了乐,什么都没说。
回到晴空阁,杨妡仰面朝天躺在大炕上,想起适才情形,既是害羞又有些担忧。
可怜魏珞,先后活过两世,竟是半点□□不懂,只又毛里毛糙的,不过是亲吻,便差点让她窒息而死,假如真的成亲,就他那莽撞的样子,还不得真要了她的命?
想起未来的洞房夜,杨妡就无比担忧,得想个法子让他开点窍才好。
魏珞不怕疼,她可是怕得要死,而且他蛮劲上来,谁知道能不能收得住?
为了以后着想,她真的要做点什么…
第115章 诡异
在男女这档事上, 杨妡是门儿清。
前世, 杏花楼的姑娘们来过癸水后,杏娘会要求每个人保养自己的身体, 等到十四岁, 就让年长色衰又无力赎身的妓子对着画册给她们讲授。
起初姑娘们害羞,遮遮掩掩地不敢看,杏娘拿鸡毛掸子敲着案面发狠,“你以为就是为了伺候客人?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哪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不能碰, 否则遇到那种蛮横的客人能让你去掉半条命。”
杏娘爱银子, 脾气上来时常打骂她们, 可她也护着她们, 不曾及笄前从未强硬地要求她们接客。
杏娘手里有本很大的册子, 里面夹着十几幅男女欢好的画作, 据说是她年少时候一个知交所画。
上面人物身形动作极清楚, 面目却模糊, 女子不是长发遮了脸就是薄纱蒙着面。
姑娘们都猜测上面女子便是杏娘,但无人敢去求证。
等到及笄前两天, 杏娘亲自带她进到一间盛放杂物的小屋。墙上挂着镜子,对着镜子正好可以看到隔壁床上的情形。
那天看到的恰好是个军士。
军士像是常客, 花样百出,将妓子折腾得死去活来。
杨妡看得脸色发白,腿都软了。
从屋里出来, 杏娘给她倒一盅桂花酒,“既入了这行,就得有这个准备,以后什么人都可能遇到,所以让你们多学点东西。要是你运气好,开~苞那天遇到个会疼人的,会少受点罪,要是没福气,就得仰仗你们学到的。”
杨妡心里惴惴不安,将册子看了好几遍,又细心回想了妓子讲述,可头一夜仍是紧张得浑身发抖,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所幸薛梦梧有经验,非常老道地引导着她完成了头一次。饶是如此,那种身体几乎被撕裂也让她抽泣了许久。
魏珞比薛梦梧健硕,又是生平头一次,想也知道定然好过不了。
可是,她既不能跟杏娘要了那册子交给魏珞,更不可能引着他去看别人敦伦。
杨妡左思右想,去杨峻那里要了些朱砂赭石等颜料,准备凭着记忆画两幅画,旁边再加以解释,成亲那夜取出来就假作张氏交给她的压箱底。
受薛梦梧影响,杨妡画得一手好工笔,尤其人物的相貌衣饰画的栩栩如生,但是两人动作却始终难以成型,就好像落了笔心里隐藏着的念头就会被人窥见一般。因怕被人瞧见,每天画不过几笔就得藏起来,直到上元节到来,那幅画上也只有两个动作模糊的男女。
而魏珞已经说服了杨远桥夫妇,准备带杨妡去积水潭赏灯。
此时天尚未黑透,西天的云霞五彩斑斓瑰丽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