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芙已经学会了走路,迈着小短腿绕着矮几转,先拿起一件翡翠如意,放下了,又拿起算盘甩了甩,听着算盘珠子的嘀嗒声笑了笑。

宋青葙心道,难不成真像秦镇说的那样当个小财主。

谁知,秦芙放下算盘,又掂起百日礼清平侯送的短剑看了看,仍放下了。

绕着矮几转了一圈,秦芙仍没选中合心之物。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秦芙到底能抓个什么。

突然,秦芙眸光一亮,朝着旁边站着的袁氏的小儿子曦哥儿走去,一把抓住曦哥儿袍边系着的黄玉不放。

黄玉雕成树叶状,并非显眼之物,她怎么独独喜欢了这个?

宋青葙无语,扯住秦芙的手劝道:“这是哥哥的,不能拿,矮几上的是芙儿的,芙儿喜欢哪个?”

秦芙拽着黄玉,口齿清脆地说:“爹爹。”

众人哈哈大笑。

袁氏忙俯身解下杨曦袍边的黄玉,递给秦芙,“芙姐儿喜欢就拿着玩吧。”

秦芙却不接,揪着杨曦的袍子又叫,“爹爹。”

宋青葙尴尬地解释,“芙儿刚学会叫人,看见男子就喊爹。”

一众人恍然,看着秦芙却愈加有趣。

袁氏到底将黄玉塞给了宋青葙,“百日礼没来,正好补上,难得芙姐儿也喜欢。”

宋青葙想了想,没有拒绝。

宾客散后,宋青葙将抓周的经过告诉秦镇。

秦镇先是瞠目结舌,而后叹着气道:“女生外向,赶明儿我去武康侯府看看,那个杨曦到底怎么样。”

宋青葙气结,“你管他怎么样,现在还小,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后别人问起,就说芙儿抓周抓了块玉,切不可多语。”

秦镇点头,道:“我明白,不会让芙儿失了面子。”

宋青葙又气又恨,秦镇识趣地将胳膊伸过来,“掐吧。”

宋青葙哭笑不得。

过完秦芙的周岁生日,宋青葙跟秦镇就忙活着给清平侯收拾东西。

张阿全的车行不算忙,十辆车跑四川,余下五辆车闲着。宋青葙便尽着五辆车往上装东西,大到米面布匹,小到点心腌菜,还有人参鹿茸燕窝鱼翅等药材食材,拨浪鼓蝈蝈笼小瓷猫小瓷狗等玩意儿样样俱全。

秦镇看着满满地五大车东西,惊讶地问:“这都是给娘的?”

宋青葙笑道:“不单是娘,父亲不也住在哪里吗?而且,娘这么多年没回去,外祖父跟外祖母肯定受街坊邻居照顾颇多,到时候分点给他们,好歹也是京都的物件,就图个稀罕。”

清平侯闻言甚是满意,到底是儿媳妇会办事,要是自己收拾,最多带几张银票,肯定想不到这么周全。

打点好东西,宋青葙叮嘱张阿全,“切切要注意安全,东西丢了或少了不要紧,重要的是人。你们这是头一趟去贵州,不求赚钱,求个路熟。侯爷跟沿途驻防的官兵都熟悉,正好可以打通关节,以后仰仗他们的地方多,当然咱们可以顺便给他们带点家书。”

张阿全连连点头,“夫人且放心,这次我也跟着去,务必会把这条路子给拿下来。”

宋青葙与秦家三兄弟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清平侯。

转过天,魏妈妈突然过来找宋青葙,“三圣庵那个丁姑娘说想见见你,不知你何时能有空。”

宋青葙一愣,丁九娘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想起来找她…

第125章

隔了两天,宋青葙将家里的事处理了一下,带上碧柳到了三圣庵。

门口迎送的女尼还是先前那个,见到宋青葙,客气地上前招呼,“施主多日不见,一向可好?慧真师太前天还提到过施主。”

宋青葙含笑道:“有劳师太惦记着,稍后我便去拜访师太,借问师傅一句,不知丁姑娘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女尼指了指正殿后面那排房舍,“圆明师妹的住处是第三排,从东头数第二间。”

圆明师妹?

宋青葙惊在当地,旋即提着裙角拔腿往房舍处走,碧柳见她走得急,顾不得跟女尼招呼,拎着包裹跟了上去。

女尼的住处比客人的住处更加简陋,屋舍低矮,木门跟窗户都已斑驳,涂着白灰的砖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

宋青葙数到第三排第二间,停在门口。

屋里隐约传来木鱼声,以及低低的诵经声。

宋青葙平静了会,“咚咚”敲了敲门,就听见屋内有脚步声走近。

门开处,是穿着青灰色道袍的丁九娘。

宋青葙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丁九娘却笑道:“三娘,快请进。”

屋内更是简陋,只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再无他物。

宋青葙环视一圈,坐在椅子上,尽量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刚剃度…”

宋青葙一愣,立刻悔之不迭,若是昨天不跟秦镇纠缠,或许还能拦住她。

丁九娘猜出她心中所想,笑道:“本想在剃度之前把凡俗之事都了结了,慧真师太说,这倒不必,只要心中有佛,便是身在红尘也玷污不了佛心。”

听此话,倒像铁了心了,难不成上次劝她的那些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宋青葙咬着唇,半是气半是讽地问:“那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圆明师父?”

丁九娘倒是心平气和,脸上仍挂着浅浅笑意,“叫我圆明就行。”

看着丁九娘平静的笑脸,宋青葙情知她意已决,再说也没什么用处,叹口气,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丁九娘俯身,在床底下窸窸窣窣摸了半天,取出只大红雕海棠花的匣子来,打开来看,里面珠光闪耀,尽是钗簪环珮。

丁九娘将匣子交给宋青葙,“是我以前的首饰,还有你们的添妆,以后我也用不着,你帮我收着,等日后十娘成了亲,你交给十娘。”

宋青葙想到满脸稚气,让人怜爱的十娘,点点头,又问道:“十娘知道你皈依之事?”

“只跟你说了,别的人没告诉。”丁九娘淡淡地说,“我觉得就是上辈子犯了什么罪孽,所以没有投生到好人家,这辈子我想好好地在佛前清修,给十娘求个好出路,也替你供盏长明灯。三娘,你人好,定然有好报。”

宋青葙黯然垂眸,好半天,抬起头,笑道:“你别给我供,给我家秦芙供着吧,不求她富贵,只求她平安清泰。”

丁九娘笑着点头。

自丁九娘处出来,宋青葙去见了慧真师太。

慧真师太仍是一如既往地睿智敏锐,一见面便笑,“这下圆明尘缘已了,可以安心修行了。”

宋青葙顿时无语,片刻,又幽幽道:“师太,有件事一直梗在心里,每每想起来,总不得安宁。”

慧真了然地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缘,你不过一介凡人,岂能左右他人的缘法?看开吧,一切都是老早就注定的。”

宋青葙潸然泪下,“若非是我当日一念之差,阿美不会去郑家,也不会早早故去。”

慧真坦诚地说:“我老早就看过阿美的命相,她活不过二十四岁。她为了心中执念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早点投胎,或许来生能得偿所愿…你若是不安心,回去抄几本金刚经与心经,我替你发散出去。”

宋青葙低声应着。

回到望海堂,宋青葙就焚香沐浴开始抄经。

断断续续抄了半个月,金刚经与心经各抄了五十本,宋青葙让碧柳送到三圣庵,这才安心了些。

这期间,宋青葙给秦芙断了奶。

秦镇也跟李太医学了针灸的要点,每天按照穴位图上标注的点练习扎针。

虽然已经练得娴熟,但等到真正动手的时候,秦镇还有有些胆怯,生怕吃不准手劲,扎深或者扎浅了。

宋青葙开头挺放松,但见秦镇紧张兮兮的样子,心也提溜起几分来。

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秦镇才把十八针尽数扎完。

等将针取出来时,宋青葙暗舒了口气,回头看秦镇,发现他已经满头大汗。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到了三月,秦铭亲自找工匠将他的住处重新修整了一番,宋青葙则去了趟武康侯府。

钟琳又有了身子,在家里害喜害得严重,见到宋青葙就抱怨不停,“想必这次又是个臭小子,儿子就是不如闺女贴心,我听人家说怀闺女不害喜。”

“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宋青葙笑笑,话音一转,提起丁九娘的事。

钟琳惊讶不已,恨恨地说:“肯定又是丁夫人闹什么幺蛾子,前两年听说丁智被人打得屁滚尿流,难道她还不长记性?不知这次又给十娘许了什么人家?”

宋青葙摇头,“没听说丁家有什么动静,不过丁夫人也实在可恶,莫非闺女就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这心也实在太偏了。”

钟琳叹道:“可惜九娘了,竟然真豁得出去出家,早先我还想,要是她能跟你做妯娌可倒不错。”

“可惜没有缘分。”宋青葙也随着叹气,“我这次来是想请嫂子做媒,不知道嫂子有没有空?”

钟琳“扑哧”一笑,“这倒是给瞌睡人送枕头,嫂子昨儿还说闲得发霉,你去说,她指定乐意。”

袁氏是很乐意,但是想到上次替秦三做媒不成功,心里也没多少底气。

宋青葙笑道:“这位楚姑娘自安平县来投奔亲戚,暂住在我家后街,曾到府里去过两次,举止挺大方的。我估摸着应该能成。”

袁氏笑盈盈地看着她,“上次你也说有七八分把握。”

宋青葙闹了个大红脸,嗔道:“嫂子说话专揭人短。”

袁氏乐呵呵地说:“那我就跑一趟,不管成不成,谢媒礼不能少了。”

宋青葙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出人意外的是,这次袁氏做媒仍然没成。

袁氏郁闷地告诉宋青葙,“楚老伯说秦家门户清白,秦铭人品也好,他很愿意这门亲事,但是怕你们日后反悔。”

宋青葙料想到楚老伯有顾虑,只是不便对袁氏说,遂笑道:“既然成了亲,哪有反悔的理儿。劳烦嫂子再跑一趟,就说秦家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虽不挑事不惹事,但绝不怕事。楚姑娘既嫁过来,就是秦家人,凡事有秦家支撑着,绝无反悔之说。”

袁氏听着这话跟打哑谜似的颠三倒四,也不多问,原话跟楚老伯说了,再回来,就喜滋滋地说:“楚老伯同意了,说家里没什么值钱之物,没准备嫁妆,也不想要聘礼,就希望孙女嫁过来,秦家人能好好对待她,其他别无要求,婚期什么的任由你们定。”

秦镇问过秦铭的意思,告诉宋青葙,“二弟说越快越好。”

得,秦家人一个德行。

当初秦镇万事都答应,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早点成亲。

秦钰出阁,清平侯也说,越早越好。

这次轮到秦铭了,竟然还是如此。

宋青葙笑道:“想必议三弟的亲事时,三弟也会这么说。”

秦镇道:“那是自然,见到合口味的菜,就得先扒拉到碗里才算自己的。”

宋青葙斜睨着他,“敢情世子爷把我当成菜了,不知道是葱烧海参呢还是清炒菜心?”

秦镇极认真地回答:“红烧大排,百吃不厌。”

宋青葙气结。

虽然说是越快越好,等六礼过完,秦铭的新房修缮完毕,差不多也七月初了。

新房是将原先秦铭跟秦钧住的小院打通,又加盖了一排后罩房,在西边墙上开了道门,方便进出,里面倒是没隔开,仍与清平侯府通着。

秦铭想楚家祖孙相依为命多年,理应让人家一起过个中秋节,遂将婚期定在八月十八。

过程极为简单,就是一顶花轿将楚星从后街接到府里,在门口挂了几盏红灯笼,放了几挂鞭炮。

闻风轩倒是动了些心思,刚进门处养了两缸并蒂莲,窗户上糊着红双喜,院子里架着竹竿,错落有致地挂着数十盏红灯笼,晚上点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第二日认亲,仍在蓼花亭。

宋青葙跟秦镇老早就去了,一方面是给秦铭做面子,另一方面却是两人都喜欢在亭子里说话,尤其现在不冷不热的季节,看着天高云淡,心境格外开阔。

月湖里的荷花大都败落,徒留些许枯枝,千玉也不叫人拔,说留着枯荷,更能体会秋之况味。

两人刚坐下不久,秦铭就带着楚星到了。

宋青葙看着秦铭眉梢眼角掩藏不住的□□,悄悄拽了拽秦镇的衣衫。

秦镇解其意,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几不可闻地说:“咱们两个不也没闲着?”

宋青葙脸色骤然涨得通红。

秦钧来得最晚,一进蓼花亭,往左看,秦镇俯身与宋青葙窃窃私语,往右看,秦铭指着远近的屋舍跟楚星介绍。

别人都是成双成对,惟独自己形单影只。

秦钧耐不住了,等认亲礼一结束,就跑到望海堂,对宋青葙施了一礼,“嫂子,二哥已经成亲了,我的事什么时候办?”

宋青葙问道:“你想什么时候?”

秦钧毫不隐瞒地说:“越快越好。”

宋青葙望着秦镇笑个不停。

秦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热切地盯着宋青葙。

宋青葙想乔静已经出嫁了,而且嫁得相当不错,既是诗书世家,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当年之事想必已经淡忘了,遂笑道:“过几天,我就托人去提亲。”

秦钧大喜过望,再次长揖,“多谢嫂子。”

宋青葙一事不烦二主,又去武康侯府找袁氏。

袁氏很仗义,二话不说就去了乔尚书府…

作者有话要说:秦二跟楚星的事想开个新文写(何时开坑还没有计划),在此就不多交待了~

第126章

这次乔二太太没有拒绝,但是也没应,只翻来覆去说乔静。

去年十一月乔静欢天喜地地嫁到了松鹤书院的李家。

李家虽然专注讲学,家中子侄没有直接出仕进庙堂的人,但他家桃李遍天下,如今又出了个皇后,在朝政中很能说得上话。

而且李家在议亲时,对乔家表现出了相当的尊重与重视。

乔静对亲事极为满意。

可嫁过去才知道,李家规矩很严。

早上卯初就得去婆婆门外等着伺候婆婆洗漱;吃饭得在婆婆身后站着,婆婆吃完了,她得赶紧递上茶水,手忙脚乱地往嘴里扒拉几口,然后得陪婆婆逛花园,逛累了婆婆坐着歇息,她得站着打扇。

夜里,婆婆跟公公两人不在一处歇息,婆婆就留她说话,隔三差五还得睡在婆婆榻前伺候。

乔静在家里是娇小姐,每天要么吟诗作赋,要么弹琴奏乐,要么伤春悲秋偶尔做几针针线还得看自己的心情。

一朝为人妇,乔静还真受不了,时不时地写信回来抱怨。

乔大太太没办法,只能劝乔静忍着。

媳妇伺候婆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跟乔二太太闲聊起来,话里话外颇有些后悔这门亲事结的不好。

宋青葙心道,乔大太太要强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想不到,议亲时她对男方百般刁难,人家怎么能不把这恶气出在媳妇身上?

而乔二太太跟袁氏说起此事,恐怕也是担心乔静过得不好,等回头看到乔五娘日子过得美满而心生不忿。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乔静未出阁前就已经放弃了秦家四处相看了。

乔二太太这性子也太软了,前怕狼后怕虎的。

难不成乔静一日过不舒坦,乔五娘就一日嫁不得秦钧?

宋青葙很替秦钧不平。

乔五娘虽然不错,可既没有倾国之容貌,又没有旷世之文才,若不是秦钧独独看上了她,何必非在乔家这棵树上吊死?

宋青葙思量片刻,对袁氏道:“多谢嫂子跑这一趟,我还有事麻烦嫂子,嫂子去乔家回复时,在乔二太太面前露个口风,就说我家三弟快二十二了,家里着急说亲,已经在另外相看人。”

袁氏笑道:“这话也在理,秦家三弟长得一表人才,外面的人不算少,若是乔家的事不成,回头我带一溜姑娘来让三弟相看。”

宋青葙“哈哈”大笑。

风声放出去,乔二太太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乔五娘却着急了,对乔二太太道:“我是非秦家不嫁,如果娘不愿意,那我就去三圣庵跟丁九娘做伴。”

乔二太太怒道:“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话的?要是传出去,你这脸面往哪儿搁?”

乔五娘狡辩道:“我就是觉得秦家好,就是看在三娘的份上我也愿意,至少三娘不会让我立规矩。”

乔二太太想想乔静,到底觉得女儿的幸福比大嫂或者乔静的不满更为重要,遂托人给宋青葙递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