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骏这个冬天过得极不如意,上元节那天被湿漉漉地抬回安国公府后,安国公先后请了好几个太医替他诊治,封口费花了不少,可太医们跟商量好似的,都说难治。治风寒需用强体健身之药,可丁骏的邪火还没发散干净,用药后只怕邪火更盛,后果不堪设想。

安国公没办法,狠心饿了丁骏好几天,眼看就要命悬一线,丁骏体内那种邪火终于尽数消散,昂扬了好几日的雄风慢慢萎顿下去。

太医单治风寒还是有一套的,加上安国公舍得花银子,什么昂贵的药材都往上用,只是丁骏身体实在太虚,足足调养了大半个月,才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康复后的丁骏,精神及身体都很健壮,但那玩意儿却始终不行。

安国公只两个儿子,丁骏又是个受宠的,不舍得儿子就此断后,一狠心花大价钱买了两个扬州瘦马给他治病。扬州瘦马自小就受到严苛的训练,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极具风情,再加上技艺超群,每每让丁骏面红耳赤内心澎湃浑身激动。该澎湃的澎湃了,该激动的激动了,可以前英勇无比的雄风仍是从容淡定,岿然不动。

丁骏心头火焰猛蹿,怎奈无法纾解,急得脸上长痘嘴角生泡。这下不用太医把脉,安国公自己就看出门道来了,寻思好几天,决定采取广撒网的策略,凡是府里的丫鬟小厮,只要丁骏看得过眼,就可为所欲为。一时安国公府鸡飞狗跳,稍有点姿色的,远远地看到丁骏就开溜。

安国公夫人不满意了,一个妾生的儿子还这么闹腾,真是熟忍孰不可忍,一气之下就要收拾包裹回娘家。安国公心里还是有大局的,丁骏虽得他欢心但不争气而且是个庶子,以后安国公府还得指望大儿子支撑门户,不能得罪嫡妻,于是将扬州瘦马以及以前养在府里的花魁名伶之类尽数安置在钟楼附近的宅子里。丁骏需要的时候就安歇在那边。

安国公爱子心切,时不时去探望,十天之内竟也有四五天歇在那里,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这日,丁骏跟新得的一个叫柳眉的舞妓玩得不亦乐乎,两人搂也搂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情致高昂得不行,但最后关键的一步始终进行不下去。

丁骏被撩拨得浑身燥热,却释放不出来,羞恼之下踹了柳眉好几脚,摔门出去喝酒解闷,不巧瞧见了郑德显的小厮。

关于上元节在摘星楼那天的经过,丁骏唯一清楚的就是郑德显央求他在五爷面前美言,以后是怎么上的床,怎么跟郑德显搂在一起,怎么回的家,他全无印象。事后询问小厮,小厮们为了推卸责任异口同声地说郑德显约他在四号院喝酒,趁机给他下了药。

事情的经过,丁骏不太在意,也没觉得太丢人,反之还隐隐有些自豪。可是,事情的结果却让他相当恼火,想到后半辈子不能再有那种酣畅淋漓的体会,丁骏就恨得牙痒痒。

郑德显对他有意,完全可以明说,他虽然不怎么乐意勾搭公侯子弟,可商量着来也不是不行,就是来点药助兴也没关系。郑德显却背地里来阴的,断了他的命根子,自己却张罗着四处求亲,媒婆整天往各家乱窜。

郑德显让他没好日子过,他也不打算让郑德显安生。他在京都转悠了半个多月,没发现郑德显的踪迹,再一打听,还真没人看到过郑德显。他以为郑德显躲到京外去了,心里正郁闷,可巧看到了小厮去打酒。

丁骏当机立断,悄悄地跟在小厮身后,就看到郑德显被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女子追得抱头鼠窜。

那女子丑得不忍目睹,身手却很敏捷,拦腰一抱就将郑德显压在地上,双手还极不老实地扯郑德显腰间的玉带。

丁骏立刻来了精神,郑德显当众被女人欺负得如此狼狈,这真比卸他一只胳膊或者断他一条腿还解恨。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况且丁骏本来就不怕事,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他兴奋地亮开嗓子大喊道:“快来看,顺义伯世子欺负民女了!”

跟随他的小厮见状也提高了嗓门吆喝起来,就差没敲锣打鼓昭告四邻。

僻静的胡同口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郑德怡远远地看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冰凉,此情此景已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想到此事有可能带来的后果,郑德怡毫不犹豫地晕了过去。

且说三圣庵这头。

卯初,厨房管做饭的孙婆子准时准点地起床做饭,一看水缸空着,寻思着昨夜起火,阿美定是受到惊吓起晚了,便没在意,自己吭哧吭哧地提了两桶水。

等淘好米,洗好菜,准备下锅时,阿美还没来,孙婆子就急了,在灶膛里点上火之后,站在院子扯着嗓子喊阿美。

阿美住在厨房后院的小茅草屋里,离厨房也就一丈左右,平常一吆喝就出来了。

孙婆子吆喝几声无人应,顿时火冒三丈,推门进去,看到床上空荡荡的,更加气恼,敢情阿美早就醒了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孙婆子手忙脚乱地做好早饭,抽个空子找慧真师太告了一状。

慧真师太听说阿美不见了,连忙吩咐女尼,“快让人去找,待会可就有香客来了。”阿美长得丑,力气却大,慧真师太不怎么担心阿美吃亏,就怕阿美野性上来收不住冲撞了别人。

女尼里里外外找了遍,没看到阿美的踪影,因想起昨晚曾见到阿美跟碧柳说话,便去佛堂问问。

碧柳急道:“我没说什么,就是她和我要点心,我没给,她骂我小气鬼。”

宋青葙闻言,寻思片刻,心里隐隐有了点数,可又不敢十分确定,遂试探着开口,“没准是昨夜起火,阿美受了惊吓,趁乱跑出去了,不如问问帮忙救火的兵士,看他们见到没有?”

女尼想想有道理,转身便去,迎面瞧见孙婆子牵着大黑狗疾步走来。

孙婆子道:“狗鼻子最灵,闻着味就能找到人,前些年,我侄儿家的小子走丢了就是牵着狗找回来的。这狗是阿美一手养大的,兴许真能找到。”

慧真师太没办法,只得点头,“那就先试试吧,不过最好请两个壮实点的邻居,到时也好把阿美带回来。实在找不到,就去报官。”

孙婆子立刻举荐了她的两个侄子。

钟鼓楼离三圣庵不太远,大黑狗一路走走停停闻闻,约莫半个时辰,还真找到了阿美。

当时,郑德显的小厮刚将郑德显扶起来,郑德怡的两个陪房则一左一右地扭着阿美的胳膊阻止她打人。大黑狗一看主人被欺负,“嗷”一声从人群缝里挤了进去。

孙婆子见三四个大男人欺负阿美自己,也动了气,一撸袖子,招呼两个侄儿紧跟着冲了过去。

七八个人以及一条黑狗打成一团,丁骏乐得上蹿下跳,时不时指点着郑德显跟围观的人介绍,“瞧那个,穿蓝袍子,长得跟娘们似的,就是顺义伯世子。”

围观者恍然大悟,立刻想起摘星楼那件轰动京都的艳事,看热闹的兴致越发高涨,有离家近的屁颠颠地小跑着回去呼朋唤友地来看。

吵闹声终于惊动了北城指挥司的人,吏目带着六七个兵士强行将两拨人分开,就地一打听,这边是顺义伯世子,那边是三圣庵的烧火丫头。吏目半点没犹豫,手一挥,让士兵把阿美一行捆起来。

丁骏不算了,扒拉开人群挤进来,阴阳怪气地说:“你是怎么当差的?瞪大眼睛看看,姑娘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还要抓人家?”

五城兵马司专管鸡鸣狗盗打架斗殴等琐事,吏目对京都知名的霸王无赖都认了个脸儿熟,见到丁骏,心里暗自叫了声苦,面上却带出笑来,“二爷…”

丁骏冷着脸指着旁边的人道:“你看看,看看这姑娘,再看看郑三公子。”

吏目无奈地望过去。

郑德显虽披散着头发,衣襟烂了两条大缝,但架不住人家相貌好风度佳,看上去仍是个富家公子,就是稍嫌落魄点。

因见吏目看过来,郑德显阴沉着脸扭头走开了。

反观阿美,两个发髻一高一低地歪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不知是鼻涕还是口水,厚厚的嘴唇半张着,上面还隐约带着血渍,身上就更可笑了,通袖袄开了线,露出她里面穿着的青色布衣,碧绿色的裙子一角挂在腰间,另一角垂在腿下,里面姜黄色的裙子太长,半截拖在地上,完全成了土黄色。

若是没有全程围观,乍眼看上去,分明阿美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吏目支吾着半天没开口,丁骏又道:“今儿这事,爷看得清楚明白,顺义伯世子倚仗权势,□民女。”

围观者多是平头百姓,对达官贵人既恨且怕,因见吏目不由分说就要捆阿美,又想到男女这般拉扯,男子倒没什么,女子的名声可就毁了,立时起了锄强扶弱之心,纷纷嚷道:“是啊,三个大男人拉扯一个弱女子,太过分了。”

吏目见状,一心想赶紧摆脱这个破烂摊子,遂息事宁人道:“既然没出人命,赶紧回家吧,爱热闹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孙婆子开头挺勇猛,一听说对方的身份,气势立刻蔫了半截,见吏目如此说,当即拉着阿美往回走。

阿美不肯,指着郑德怡的宅院非要住在那里,孙婆子没办法,让两个侄子架着她好歹拦了辆牛车,使了八文钱给拉回三圣庵。

丁骏见两边人都散了,哼着小曲乐呵呵地回了安国公府。

安国公是有想法的人,听说此事,寻思着他与顺义伯已经撕破脸,断无和解的可能,如今遇到这么个好机会,正好再参一本,能拉他下马最好,就是不能,也得恶心恶心他。

事不宜迟,安国公马上召集清客写折子,折子里把阿美写得凄惨无比,什么自小父母双亡无人照顾,后因佛缘深厚遂到三圣庵敬奉佛祖,无意中遇到郑德显,被当街羞辱。

至于阿美的容貌,折子里只字未提,阿美长成那样已经够可怜了,没有必要去揭人伤疤。

清客们弹劾顺义伯已经颇有经验,折子写得又快又好,安国公趁着天色尚早,赶着将折子递了进去,还一再地嘱咐太监,“事情紧急,务必尽早送到皇上案头。”

太监得了好处,一溜小跑着送到了御书房。

皇上正召顺义伯议事,读完折子,冷哼一声,扔到顺义伯面前。

顺义伯纳罕,自认为近日并没出什么纰漏,可见皇上神情肃然,遂战战兢兢地捡起折子,刚扫了两眼,额角就冒出一层冷汗。

又是安国公弹劾他的折子,说他治家不严、教子无方、欺压百姓、伤风败俗。措辞极为激烈,字字句句指责他不配顺义伯的爵位。

皇上冷冷地问:“爱卿怎么看,此事可当真?”

顺义伯百口莫辩,喏喏道:“臣立刻回去查清楚,若真有此事,臣立即送犬子见官,按律重惩。”

皇上“嗯”了声,没言语。

顺义伯回到家中,公服未脱,先去外院找郑德显问了个仔细。

郑德显本是意气风发地出去,结果当众丢人现眼比上次更为不堪,顿时心灰意冷,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将所有罪过尽数承认,全不辩解。

顺义伯气得浑身乱颤,顾不上发作郑德显,直奔正房,点着郑夫人劈头就骂,“看你教养得一对好儿女,做得这等好事,还当众欺负起孤女了!”

郑夫人料定顺义伯知道了郑德怡的作为,遂道:“多大点事,大不了抬进来当姨娘,不就多个奴才的事儿。”

顺义伯冷笑两声,“多大点事儿?是不是不把我这爵位折腾掉就不算完?”

郑夫人大愣,强人子女虽不地道,可跟爵位有什么关系,不等反应过来,只听顺义伯厉声道:“明天一早赶紧到三圣庵,人家想要银子就给银子,想进门就八抬大轿请进来,要是闹出人命,你也别回来了…别等明天,现在就去,备份重礼带着。”

寻常女子被羞辱后想不开自尽的有的是,顺义伯就怕出人命,要是那个阿美真死了,这羞辱人跟逼死人命相比,程度可大不一样。

郑夫人自清晨到现在还没见过郑德怡跟郑德显,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心里嘀咕:宋三娘不是在鼓楼那边,难道又跑回三圣庵了?

想问个清楚,眼光瞥见顺义伯铁青的脸色,不敢多言,急三火四地命令下人收拾了四只礼盒,乘着马车往三圣庵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入V都很紧张,这次也不例外,极度不淡定中…

第40章 喜极而泣

慧真师太听孙婆子讲了经过,已猜测了个大概。

阿美只有五六岁孩童的心智,行事全凭本性,并无男女之防,想必是见到郑公子身上的饰物好看想要抢夺,又或者见到郑公子生的好看,忍不住想上前亲近,结果被人误会,酿成这出闹剧。

把郑家得罪了,若是人家找上门来怎么办?

正在头疼,女尼进来禀报说郑夫人来了。慧真师太忙不迭地将人请进里屋。

不等落座,郑夫人先开口道歉,“犬子莽撞,多有冒犯,我家老爷已处罚过他。我这次来,是想当面赔个不是,宋姑娘有什么要求,也可顺便提出来,我们自当尽力满足。”

宋姑娘?

慧真师太老成世故,心知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也不解释,就着话头客气地拒绝,“郑夫人太客气,事情过去就算了,阿美并无其它要求。”

郑夫人一听,糟了,女方没有要求,想必是一心求死或者要出家为尼。想到顺义伯凌厉的语气,不由哀求道:“师太让我见一面吧,见面谈谈我也好放心,否则我家老爷爷也不会答应。”

再四地恳求,慧真师太没办法,让女尼把阿美带过来。

郑夫人一见阿美,嘴张的老大,半天合不拢。

敢情儿子当众羞辱的是这人?

长得这般丑陋,儿子恐怕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怎么可能动手动脚?

到底是儿子犯了糊涂,还是自己老糊涂了?

慧真师太温言道:“阿美,这位夫人是你今天遇到的那位公子的娘亲,特地给你带了礼物,还问你想要什么?”

阿美早就看到旁边四只精美的礼盒了,但因畏惧慧真师太,不敢放肆地翻腾,听到师太问话,眨巴眨巴眼睛,无比神往地说:“想住那人的房子,睡他的床,盖他的被子。”

郑夫人几乎要晕了,这女子话里话外不就是说想进门吗?

难道真要八抬大轿三聘六礼地娶回家?

不行,绝对不行。儿子风流俊雅一表人才,哪能娶这么个缺心眼的丑女人?

就是做姨娘也不行,太亏待儿子了。

慧真师太察言观色半天,笑道:“这人已看过了,郑夫人请回吧。”

郑夫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道:把她留在庵里也不妥,不如还是带回去,找个僻静点的屋子看起来,权当养了个闲人。

想到此,开口道:“既然她想跟我回去,不如今日一并接走。”

慧真师太问阿美,“你想跟她去吗?”

“想!”阿美毫不犹豫地答应。

慧真师太叹口气,对郑夫人道:“阿美在三圣庵住了十几年,得佛祖庇佑,向来无病无灾,是有大福之人,今日跟夫人回去,望夫人善待她。”

郑夫人冷眼看着阿美,这人呆呆傻傻,可看上去的确壮实,无父无母的孤女能平安长大,想必有点福气,面上神色稍有松动。

顺义伯见到阿美,先是瞠目结舌,随即便意识到自己被安国公算计了,不耐地摆摆手,“带下去吧,好好看着别死了就行。”

郑夫人看着顺义伯瘫坐在太师椅上的疲态,心里发虚,不由把早上郑德怡的话原原本本说了遍。

顺义伯气过了头,心灰意冷地说:“找人告诉她,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以后不许回来…显哥儿的亲事暂且放放,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郑夫人除了点头再无别话。

第二天,京都起了传言,说郑德显无耻下、流,连呆傻女子都不放过,流言说的有凭有据,更有当日围观之人在旁佐证。郑德显的名声急转直下,本来京都大户人家还对郑德显抱观望态度,如今,别说嫡女,就连庶女也不愿嫁过去。

没过两日,京都爆出清平侯世子与宋三娘定亲的传闻。有记性好的很快想起宋家三娘不就是曾因行为不端而被郑德显退亲那个?

这下京都炸了锅,有人说,秦镇怎么着也是清平侯世子,哪能娶个德行有亏的女子?有人反驳说秦镇克妻,有人愿意嫁已经不错了,哪轮得着他挑三拣四?更有人开出盘口,押宋三娘能活到几时。

风声传到武康侯府,钟琳坐不住了,非挺着大肚子去三圣庵问个清楚。

宋青葙正抄《金刚经》,见钟琳来,忙扶她坐下。

钟琳急道:“我不能久待,就想问你句话,你跟秦镇,可有其事?”

“嗯,”宋青葙点头,“婚期定在六月初八。”

钟琳倒吸一口凉气,“干吗这么急巴巴地成亲,就找不到其他人可嫁?”语气又急又冲。

宋青葙握着她的手,突然就红了眼圈,泪眼婆娑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钟琳凝视着她,想了想,开口道:“我娘说以前受过你娘大恩,我嫁来京都前,她还特地嘱咐我,有机会要照拂你…我也没想到跟你会这么投缘,感觉比亲妹子还亲近。”

宋青葙想起去年武康侯府的婆子无意中说漏的话,原来母亲果真认得钟琳的娘,也不知母亲做了什么大事以致于钟夫人念念不忘。

宋青葙擦干眼泪,笑笑,“嫁给秦镇是我愿意的,他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坏。”

宋青葙没有接触过秦镇,可每次大舅母来,言谈之中对秦镇甚有好感。

比如,秦镇想早点成亲,婚期最好定在六七月。大舅母说时间太赶,怕备不齐嫁妆让人瞧低了。

第二天秦镇就捧着个匣子来,说里面是他的私产,要添在嫁妆单子里,让宋青葙管着。

匣子里是一处宅子和两间铺子。

大舅母说,她娶过儿媳妇,也替人保过媒,以前虽见到过男方怕女方嫁妆薄被人嘲笑而事先送些银两充门面,可没见过秦镇这么实诚的,上万两的银子眼睛不带眨的就送出去。

虽说,不能太看重钱财,可钱财也能反应一个人的心。

最起码,秦镇对这门亲事很重视,对宋青葙很重视。

还有,秦镇说他现在的住处有点简陋,想重新规整一下,因不知宋青葙的喜好,便特地画了草图,上面标明各处的建筑草木,来征询宋青葙的意见。

凡此种种。

大舅母说,有些男人在外面和蔼可亲名声极好,可回家就拿婆娘孩子出气;还有些男人,在外面凶狠霸道,对家里人却呵护有加。

名声并不是一切。

既然大舅母都这样说,宋青葙也没什么意见。亲事是自己拍板决定的,只能尽力往好里过,别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别人。

过了清明节,宋青葙跟慧真师太辞行,顺便把抄好的金刚经送过去,请她代为分发。

面对慧真师太,宋青葙莫名地有些心虚,慧真师太从没问过她阿美的事,可她就是感觉师太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其实,那天,她想到过阿美有可能会偷吃桃花饼,她本想提醒碧柳扔掉的,却在一闪念间选择了沉默。

她隐约猜到了郑德怡的想法,觉得阿美不会有事,就想借机让郑德怡弄巧成拙恶心一下,免得她时不时地想算计自己。

没想到结果,阿美竟然去了郑家。

听到这消息时,宋青葙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慧真师太别有深意地说:“人各有命,顺其自然就好。”

——

宋青葙心事重重地走出三圣庵,常喜正驾着马车等在门口。

上马车的那刻,宋青葙不由回头,三个月前,她来时,尚是雨雪霏霏,如今却是春意盎然,三圣庵隐在草木的苍翠中,古朴深幽。

视线滑过绿树,落在树下的黑影里。

竟然又是那灰衣人,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嘴边挂一丝浅笑,使得原本桀骜的脸庞平添了许多柔情。

宋青葙怦然心动,随即想起自己就要嫁人了,心头一酸,钻进了车里。

接下来的两个月,宋青葙闭门不出,每天只是绣嫁妆。

大舅母说,别的且不管,可以到外头买,给公婆的鞋需得亲手做,而且秦镇上头还有个祖母。

宋青葙紧赶慢赶,绣好了嫁衣,又不眠不休地赶制了三双鞋。鞋做好那天,宋青葙挨不住,一头扎到了炕底下。

大舅母看着心疼,又没办法,大表嫂害喜厉害,吃点东西就吐,大舅母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这日,郎中来给宋青葙把脉,又给大表嫂切了脉,大舅母不放心假手他人,亲自到药房给两人抓药,抓完药出门时遇到了秦镇。

秦镇很尊敬大舅母,将她当亲岳母看,便关切问:“大舅母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太医看看?”

大舅母没隐瞒,“是大姑娘的药。”

秦镇立刻就急了,一把抓住大舅母的腕,“她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事,就是赶嫁妆,累着了。”

秦镇低着头,片刻道:“是我不好,不该把婚期定这么急…要不往后延一延?要不,别让她绣了,缺什么,我让人去买。”

大舅母看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思量半天,才犹豫着说出口,“跟你说件事,你别恼…大姑娘心里没你,亲事也并非心甘情愿。”

秦镇神情有些寥落,喏喏地开口,“我知道,可我,我就是想要她。”抬起头,急切地说,“我会对她好。”